首页 理论教育清代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影响:髻山、翠微学人的回应

清代江南文人应对天主教文化影响:髻山、翠微学人的回应

【摘要】:谢氏与江右学者往来最密者有二:一为星子以宋之盛为首的“髻山学派”,一为宁都以魏禧等人为主的“翠微学派”。所幸学术差异并未造成彼此隔阂,而

三、“程山之学”的流播与影响:以髻山、翠微学人之回应为主

谢文洊以一介布衣开馆授徒、昌明学术,虽然四方来归者渐多,声名渐著,但是步履未出江右,学术影响亦主要限于江右。《谢程山集》收录谢氏书信111函,其中虽有远及安徽、江苏、浙江、河北(按:此寄孙奇逢函,但是编者将孙氏地望误系为陕西)者,但都是个例,而且彼此间并无深入且持续的互动。谢氏与江右学者往来最密者有二:一为星子以宋之盛为首的“髻山学派”,一为宁都以魏禧等人为主的“翠微学派”。以下试就其间之往来状况略作论述:

宋之盛,乡荐名之盛,字未有,国变后易名佚,又名剔,字未知,号白石野人。崇祯十二年举人,乙酉(1645年)弃举子业,先设馆于黄龙山青霞观,后迁髻山,四方从游者众,六人(吴一圣、余晫、查世球、查辙、夏伟、周祥发)从之偕隐,时人称为“髻山七隐”[49]。宋氏有《髻山语录》、《丧礼订误》、《匡南所见录》及诗文杂编,今已失传;所述《程山问答》作为附录,收入《谢程山集》。张尚瑗叙其《髻山语录》,云首论仁,次性辨异,穷经、订古、经世各数百千言。明季江右学者多宗阳明,剔(宋之盛)举其最表表者,以为李见罗(按:李材)、罗念庵(按:罗洪先)皆未能穷理,欧阳东郭(按:欧阳德)议论极疵,独以明道、濂溪为宗主,阐发朱子极高明而道中庸之指。可知宋氏亦由心学转宗理学,其学术宗旨,《宋剔传》以为可见于其《仁论略》,此作系宋之盛杜门山中二十年后精心结撰,张尚瑗将其概述如下:“其学以识仁为归,谓仁之道,生生不已者也。天地以是生而生人生物不已者,天地之所以为心也。人得之以生而不容已,与群焉俱生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心也,只是个仁。默识识此、学不厌学此、诲不倦诲此。此心安为仁,此心不安为不仁,因不安而求安谓之求仁。”[50]最高诉求是,藉求仁而臻抵与天地万物合一之境。

谢、宋二人在面晤之前已书信论学近10年,至康熙乙巳年(1665)农历四月初九日,宋氏方亲抵程山,经其邀约,在江西新城讲学的魏禧、彭任亦嗣后抵达。这次聚会,自初九至二十五日,历时共17天。《乙巳会语》、甘京《亲炙录》及宋氏自述之《程山问答》记录了三方讨论之大要。谢氏在与宋氏互质所怀后,认为宋氏工夫似专在涵养,他自己则更倾向于“畏天命”而于“事上克治”。此以《已巳会语》述谢氏所论“畏天命”之旨:

天命者,古人见得此理亲切,故无事不称天以临之。一部《尚书》,一部《诗》,在在称天、称上帝,如孩提之呼爷娘,开口便是,必如此方是真畏。然所以必须用“畏”者,盖为人心善于自私、善于用智,谓天甚高,谓上帝甚远,今且就便,故尔违犯天命,自戕自贼,自取殃咎,只是欠此一畏。若果知畏,则凡謦欬呼吸、日用常行之间,一一有所禀承,不敢粗心大胆、自私用智。存诚既久,工夫纯熟,人与天命合而为一,便于夫子五十时境界自不远矣!人生不到此境界,亦终于有负于天命、有愧于圣贤也。……宋儒宗旨,关聚到一敬字上,敬亦非可空言也。言天命,则敬有着落,合下有个归宿,尤为且要也。[51]

据甘京记载,宋氏承认其学“于静坐处稍偏,此来程山知过矣”[52]。宋氏于该年作《程山问答》,云“(于程山)就正者半月,咨义叩疑,每应如响。剔退而太息:正如古人所云‘某某几乎枉过一生者’”[53]。宋氏自程山返乡,三年后就去世了,但是每当谈起程山,就感叹程山弟子“为今之祥麟威凤”[54],可见其所云“不到程山,几乎枉过一生”之叹,的确出自真心;从其赋别诗所云“团坐春风久,及门多我师。爱看众峰好,本此一峰为。魏子再三叹,比于鸳湖聚。鸳湖有凿枘,程山投水乳。非敢苟为同,天命原则一。畏天知昭事,尊洛讵意必”[55]!又可知宋氏对谢氏学问宗旨亦表认同。

谢氏与“易堂九子”交往时间更长。康熙十八年(1679)仲冬,他在《宁都魏季子五十一序》中称自己与之“为兄弟交三十余年”[56];顺治十二年(1655)冬,他曾亲自上翠微峰拜访九子,其与“易堂”之往来,除李腾蛟(字咸斋)、曾灿(1626—1689,字青藜,号止山)之外,均见于《谢程山集》;不过最称密切者是魏禧、彭士望和彭任。“易堂九子”以气节、文章著称于时,主张君子当以“适用”为先,“明体”为次,如九子之领袖魏禧在致谢氏信函中,对此曾反复三致意,他说:“今之君子,不患无明体者,而最少适用。然在学道人,尤当练于物,务使圣贤之言见诸施行,历历有效,则豪杰之士争走向之”;“愚谓先生之学,以调养心气为主。然心处虚静,何由征之?但能于横逆之来不愤激,于逆耳之言不嫌忤,于烦杂之境不躁乱,则此中学问,得力与否,便可自考。故养气者,不止在静中得力,而须以平心察理,小心耐事,夹辅成之”[57]。易堂诸子偏于适用的倾向,使其在理学方面有所轻忽,故造诣相对薄弱。宋之盛在比较魏禧与谢文洊之学术差异时指出:(www.chuimin.cn)

“易堂之学主于用,程山之学主于体。叔子欲以经世而正人心,先生欲以正人心而经世,二者均不可偏废。究之人心是本,有体然后用有所根。”[58]

此处所云“易堂之学”的特点,不仅限于魏禧。参考谢文洊与彭任、林时益、彭士望之书信,可知谢氏以为易堂其他诸子也有此特征,如《乙巳与易堂魏冰叔书》(《谢程山集》卷十)辨正彭士望称“经义、气节”均为“虚美”之非(按:魏禧《复谢约斋书》及彭士望自己专门对此做了回应。魏氏虽承认“程山、易堂大抵于体用中各有专致”,但认为究其实二家之间未必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各出所见以辅所不足”罢了[59];彭氏先后撰《复宋未有书》、《与谢约斋书》、《与甘健斋书》,均为长篇宏文,所辩白之大旨则有三点:一是理学、心学,其源相同,所不同者取径各殊而已,“其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者,则青田原无陆子静,新安原无朱晦翁”;二是本原相同,其不同者“相”也。本原无弊而“相”有弊,时日变迁而救弊之法各异,故“伏羲之所不言,文王言之;周公之所不言,孔子言之”,世所论争者,大都不外乎彼此立名相高而遗其本末之变;三是宜“主活敬”、“去习气”,而不能“专久静一、屏谢杂物”[60]。),《与彭中叔书》指出彭任“不研精于思,以故读先儒骨髓语,只作皮肤领过”(《谢程山集》卷之十二)。所幸学术差异并未造成彼此隔阂,而是相反相成、促进了彼此的学术发展和生命情谊,如谢氏之重经世、重当下、重事上体认,就有彭士望、魏禧的影响;而“易堂九子”之于“畏天命之学”则各自不同:以彭任而论,其与此旨契合日深,故他与谢氏虽云为“兄弟交”,其实则直视谢氏为师长,于其学甚折心焉[61];魏禧则认为“畏天命”之旨已包含于宋明诸儒的“主敬”之说了,不必特别予以拈出[62],但以“主敬”为工夫之体,显示魏氏对性命之学亦有所重视,这是受到程山学派的感染所致。不过,从魏禧、彭士望“低估”“畏天命”的宗旨来看,他们对于此学之“新义”的理会并不深刻。

《魏叔子日录》还显示,魏禧对“泰西书”与儒学之同异亦有所“格义”:

泰西书,其言理较二氏,与吾儒最合。如《七克》等类,皆切己之学:所最重者曰“亚尼玛”,即《大学》所云“明德”;“至美好”即《大学》所云“至善”。特支分节解,杂以灵幻之辞耳。所尊“天主”,细求之即古圣所云“上帝”。先儒所云天之主宰,绝无奇异,而(按:当为“尔”之误)故为耶稣等说,荒诞鄙陋,反成可笑。尝读其书,每每于说理时无故按入天主,甚为强赘。吾意天主之说,西国自古有之,后有妄男子造为异论,乃置之于身,其徒转相增衍推崇,遂至此耳![63]

从引言可知,魏禧对西学的诠释与谢文洊并无二致,但是他对于西方“自修之功”所蕴含的“他律”内容无有体会,这一方面可表明魏禧对《七克》所倾注的精力不如谢氏之大,另一方面或亦可反证魏氏之“天”与“天命”的思想,尚缺乏谢氏的情感化、主宰化之内涵。

髻山、翠微学人之外,能够在思想上与谢氏发生深刻砥砺者很少,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谢氏新创之见,难以为时人所切实体认,即使宋之盛在程山之会后也感叹“明学,必贵乎亲炙”(《程山问答·引言》),认为若不相互面质所怀,便很难真正了解其思想之新异处;二是闻名前来问学者,大多乃“浮慕虚骄之士”(《己酉答吉安邓勿非书》,《谢程山集》卷之十一,第190页),很难见到屏绝俗务、专心志学者;三是以“畏天命”为宗旨,表明谢氏之学具有一定程度的宗教倾向,但究其性质,仍属微危性命之学,故只能为少数士绅所知见,而难以推行于寻常百姓,影响范围极为有限。细检谢氏书信,“二山”学人及程门弟子外称许“畏天命”之宗旨者有二人:一为新城孔正叔,据魏禧所言,此人收到谢文洊于康熙九年(1670)写给他的信后(此函论“畏天命”之旨甚详),“喜溢颜面,谓禧曰:‘恨多此七十年,不得及程山之门。但得闻畏天命之旨,即夕死亦何憾!’”[64]另一为桐城陈焯(字默公,号越楼,顺治九年进士,官兵部主事)。陈焯以耳疾及亲养辞官,康熙十一年赴新城、程山等地,与魏禧、谢文洊等切磋问学,深悉二者学术趋归之异,但对于二者“与古为徒”、“和而不同”的交友之道称赏不置,并表明自己受到谢氏之启迪,当将此学“奉以自勉”[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