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学术三变,谢氏在程朱理学处立定脚跟,独拈“敬”字为纲领来规划并建构思想体系,他自己也反复表明其思想的根本来自程朱。......
2023-11-28
一、刘宗周的西学观
刘宗周早年习朱熹之学,中年始服膺王阳明,将阳明良知本体与慎独、诚意的工夫论会通为一,生生不息的性体与一团生意的心体互为贯通,在凸显“以心著性”之道德主体性的同时,又始终把持“以性定心”之超验性理的方向引领,理气心性双向对显,构造了一个心性圆融、理气合一、体用无间的严整体系。这一体系,既发扬了阳明心学的良知主体精神,又持存了朱熹理学的客观超越性维度,可谓朱、王二脉学术思想的扬弃与融通,具有相当深刻的思想史价值。中国学界,尤其自牟宗三之后,已对其哲学给予了比较充分的关注,且成果不菲。本章研究重心在宁波文人的西学观,故兹只论述刘宗周对于西方天主教文化的处置与反应。
崇祯时期,刘宗周堪称清流领袖,名望如日中天,崇祯元年以来屡被委以重任。他的救世方略基本上是围绕“正人心”这个枢轴来规划布置的,从崇祯元年起,在短暂的顺天府尹(1828)、工部侍郎(1636)、吏部侍郎(1641)及左都御史(1642)任上,他向崇祯帝频繁上疏,阐述了其治世用人的主张。这些疏奏,多因不避权贵、内容质直或者崇祯帝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故不惟少见采纳,而且数惹皇帝不满甚至大怒。作为一个杰出的哲学家,他的救治方案立足于根本、着眼于长远,论说层层下贯,条理严谨缜密,堪称基本国策,但是它在局势鱼烂瓜溃、民生极为凋敝的时机之下,也的确难以换来眼前效应。至于他对天主教文化的看法,且先看他向崇祯帝所上的一段疏奏:
何谓异端之教?则佛、老而外,今所称西学者是。始万历中,西夷利玛窦来中国,自言航海九万里而至,持天主之说以诳惑士人,一时无识之徒稍稍从而尊尚之,遂为南礼卿沈榷论列以去。不意其徒汤若望等,越十余年复入中国,遂得夤缘历局以行其一家之说,又有西洋火器逞其长技,皇上因而羁之京师,至表之为天学,而其教浸浸行于中国矣。臣窃意历家之说大抵随疆域以分占候,故四夷各有星官,未必尽行于中国也。而今设局多年,卒未有能究其旨者,至历法为之愈讹。况一技若火器,岂中国有道圣人所恃乎?不恃人而恃器,兵事之所以愈不振也。若天何主乎?天即理也。今以为别有一主者,以生天而生人物,遂令人不识祖宗、父母,此其说讵可一日容于尧舜之世!而近者且倡仁山大会,以引诱后进,率天下之人而叛君父者,必归此矣。[2]
崇祯十五年(1642)闰十一月二十九日,五府、六部、九卿面觐崇祯帝,中间论及京城布置西洋大炮以资防守事,御史杨若桥推荐汤若望具体负责,当场便遭到刘宗周反对。此引其子刘汋所述:
御史杨若桥奏曰:“臣前有切实可行之效一疏,举远臣汤若望制火器,如西洋无间等炮,可以布设城上,亦可以那用行间。”上曰:“城守大炮不便移动,各边隘口不患无炮,总在用得其法。”若桥对曰:“无如汤若望。”上曰:“尔与之讲求。”
先生出班跪奏曰:“杨御史之言非也。臣闻古之用兵,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以故师出有名,动有成绩。今纵不能一于仁义,亦当以节制为本。乃纪律、步伐全不讨究,但见今日讲火器,明日讲火器。任彼到一城破一城,至一邑陷一邑,岂无火器而然与?先臣戚继光在塞上,严习斗,谨斥堠,军法明肃,虏骑数十年不敢犯边,何尝专恃火器!瓷其已事彰彰可师也。且火器彼此共之,我可以御彼,则彼得之亦可以制我,不见河间反为火器所陷乎?今武备积弱而难言者,正徒讲火器而置兵法不问,不恃人而恃器,所以愈用兵而国威愈损也。至汤若望,西番外夷,向来倡邪说以鼓动人心,已不容于圣世。今又创为奇技淫巧以惑君心,其罪愈不可挽。乞皇上放还彼国,以永绝异端,以永遵吾中国礼教冠裳之极。”
上意不怿,曰:“火器乃国家长技,汤若望非东寇西夷可比,不过命其一制火器,何必放逐?若仁义、节制之论,亦是。”
先生又奏曰:“火器终无益于成败之数。国家之大计当以法纪为主,法纪修,则人心肃;人心肃,则阃外用命。”[3](www.chuimin.cn)
相比于明清之交的另一位极端的西学排斥者杨光先,刘宗周对于西学的否定更加彻底。杨氏至少还承认西方历法有其优长一面,只是相比于儒家道统和华夏正统,这种优长不足以容忍,因为那些擅长历法的传教士个个都包藏祸心,只是借此而藏身于京城乃至宫廷的“卧榻之侧”,一有机会,便会阴谋破坏千古之道统学脉。杨光先之所以著书立说,对西人西学激愤排诋而不遗余力者以此。刘宗周则有所不同,在他看来,天主教的人格神观念不符合“天即理”,而天主作为万有创生者(既是逻辑本体,也是宇宙本原),又与儒家伦理相冲突;至于器用之学,西方历法发源于西方“疆域”,亦应只在此疆域中有效,一旦越出特定疆域,比如应用于中国,便一来无法究明其宗旨与蕴含,二来这种错误的运用反而会导致固有历学的混乱和舛误。而火器的泛滥,则不惟造成“不恃人而恃器”以至“兵事愈不振”的恶果,而且更令固有之本末、体用的价值秩序错乱颠倒,促使人心日益邪僻放滥,“其罪愈不可挽”。循着此种体用无间、道器合一的逻辑理路,对于西人西学,其结论自然只能是一概抹煞、一体驱逐:“仰祈皇上将西人汤若望等立驱还海,毁其祠宇,悉令民间燔其文字。”[4]这种处置方略,尽管有其哲学的支撑,但实在有点类似在肉体层面解决思想问题。
不过,表面上的激进、极端,未必能够否定实质上的冲撞与影响。如刘宗周在《人谱》中设计的纪过格、讼过法,表面看是对袁黄(字坤仪,号了凡,江苏吴江人,1533—1606)《功过格》[5]的改进(纪过而不纪功),究其实它也是受到了天主教的间接刺激的。他所创立的“讼过法”,一反陆象山将“涵养”与“省察”分为两截的主奴先后次序,指出“讼过法”虽为其“奴者”,但除此之外“亦别无所谓涵养一门”,这种打通动静、即本体即工夫的“讼过法”就是将“静坐”涵养与“省察”改过的结合,这一结合是借助一个外在的仪式来实现的:
讼过法(静坐法)
一炷香,一盂水,置之净几,布一蒲团座子于下,方会平旦以后,一躬就坐,交趺齐手,屏息正容。正俨威间,监临有赫(按:此二句一作“匪闻斯闻,匪觌斯觌,祗祗栗栗,如对上帝,如临师保”),呈我宿咎,炳如也。乃进而敕之,曰:“儿俨然人耳,一朝跌足,乃禽乃兽,种种堕落,嗟何及矣。”应曰:“唯唯。”复出十目十手,共指共视,皆作如是言,应曰:“唯唯。”于是方寸兀兀,痛汗微星,赤光发颊,若身亲三木者。已乃跃然而奋曰:“是予之罪也夫。”则又敕之曰:“莫得姑且供认。”又曰应:“否否。”顷之,一线清明之气徐徐来,若向太虚然,此心便与太虚同体。乃知从前都是妄缘,妄则非真。一真自若,湛湛澄澄,迎之无来,随之无去,却是本来真面目也。此时正好与之葆任,忽有一尘起,辄吹落。又葆任一回,忽有一尘起,辄吹落。如此数番,勿忘勿助,勿问效验如何。一霍间,整身而起,闭閤终日。[6]
除开上述将内在涵养变现于外在仪式的尝试,以及在祓除过恶时引入上帝鬼神或师保等“他者”监视之外,引言中所云“监临有赫”(按:这是化用《诗经·大雅·大明》“明明在下,赫赫在上”、“上帝临女,无二尔心”,《大雅·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以及《鲁颂·宫》“无尔无虞,上帝临女”等诗句)或“匪闻斯闻,匪觌斯觌,祗祗栗栗,如对上帝,如临师保”,也实在为后来以宁波为主的浙东士人(包括黄宗羲在内)以意志释“天”、以主宰释“帝”开启了先机[7]。
刘宗周对于浙东学术、士人风节甚至处世心态都有巨大影响,清初的浙东思想巨子泰半与其具有师承或砥砺关系。事实上,透过师生脉络所产生的影响之流传承纳,也主要发生浙东。全祖望撰《子刘子祠堂配享碑》,所列刘氏及门弟子35人,只有6人是非浙江人士,而浙江人士中又大多属浙东籍。当然,发挥其学说最为忠实、准确者,黄宗羲一人而已。通过黄氏,刘宗周的哲学思想在浙东一带得到了深入播扬。
刘宗周虽然视天主教为邪教,但是他的弟子们对于西人、西教、西学的回应与处置并不齐整划一。《子刘子祠堂配享碑》中所列35位及门弟子中,有一位便是天主教徒,即慈溪张成义,字能信(一作名能信,字成义,又字秉修)[8]。此人乃晚明工部尚书张九德(字咸仲)之次子,曾序耶稣会士孟如望(又作孟儒望,1640年起在宁波传教)的《天学四镜》(又称《炤迷四镜》,崇祯十六年刻于宁波),与另一位宁波著名教徒朱宗元过从密切,曾为朱氏之《答客问》作序并加以订正[9]。黄宗羲的态度要比乃师温和,但其宁波弟子又有差异:或与刘宗周一致,对西人西学持警惕防备的姿态,或与黄宗羲相近,取其象数之术,弃其神学义理,但骨子里又接受了天主教的某些蕴含(如“上帝”的人格化等)。以下试从上帝观、魂魄观、器物观来对黄氏之西学观逐一予以分析。
中者、仁者,为天命、人心之所系属。依此,他质疑无论是“戒慎与慎独的念头”,还是“主一无适”、“念常惺惺”,这些宋儒以来被特别表彰的工夫,若单靠自己之力,是难以“坐致中和天地”之天德境地的。何谓“以天自处”?......
2023-11-28
上述中外教士在东吴地区活动,势必会与当地文人发生各种关联。下面我们从入教者与未入教者两方面来讨论东吴文人与天主教及传教士的交往情况。入教的东吴文人,大抵是以师事的方式来对待西方传教士,而对天主教文化则基本上是全面认同。与天主教有所接触的东吴文人,对天主教的态度和评价也可大致分为友好与敌视之两类。......
2023-11-28
它并未采取前揭《圣学入门书》日量“分数”的敬怠考德法,而是多记每日之“念”以及习经之体会。但其日记存佚不明,现能查阅的仅有《志学录》,此书所记,乃崇祯十四年三月初一至十二月三十日间陆世仪的个人琐事,但多与群体活动有关,故实为考察太仓诸子之道德践履的最佳材料。......
2023-11-28
刘宗周所以认为《功过格》有害于儒道,是因为《功过格》的思想基础是因果报应,行善与改过并非因为善与过本身的原因,而只是一种获得酬报的手段。此处路头不清,未有不入于邪者。从《人谱》、《人谱杂记》与《功过格》的关系看,前者无疑是对后者的回应,但是决不可将这种回应视作是单纯的拒斥,而应理解为是扬弃。从目前所见史料看,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说明刘宗周读到过《七克》,但这并不足以否定《人谱》与《七克》间的关系。......
2024-01-09
但是必须意识到,钱德洪主张事上磨练,并不是将学问的关注点定于事的成就,而仍是定于人的良知本体的确定。王阳明对良知进行了多维规定。(同上)心体尽呈现于意志的指向之中。主意说的根本观点是要将功夫专注于意识最初的萌动上。因为这个呈现是以后一切问题的源头,故必须于此意识(心体)的动而未形之处终日乾乾,方可庶几近道。格物致知者,诚意之功也。......
2024-01-09
〔2〕金胜惠所讲的《七克》受到东亚知识界的重视,虽然是根据天主教的这些汉文著作后来传入韩国所引起的反应,他举了韩国的代表性学者李翼和丁若镛为例,但晚明的情况同样如此。庞迪我不仅得以与利玛窦并称为“利庞”,而且七克工夫实为其后晚明社会中人所津津乐道。《口铎日抄》卷二载:林鸣见问曰:“七克工夫,用之甚难,固有强制一时,而一发遂不可御者。”而《破邪集》中所见的对七克的批评,则从反面印证了七克理论的影响。......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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