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宁波文人的西学观:以黄宗羲为中心》主要以黄宗羲为线索探讨了清初宁波文人群体对天主教文化的回应与处置态度。......
2023-11-28
二、“洗浴之鸟”:教徒吴渔山的新生象征
渔山决意学“道”(天主教)之初,心情是相当开朗而喜悦的。康熙十五年之后数年所作书画大都弥漫着晴朗明媚的气息,其中最显著的便是《湖天春色图》,系为答谢侨居太仓的天主教友帱函(姓名生平不详)所作。
此画之赋诗与款题曰:
忆初萍迹滞娄东,倾盖相看北海同。
正是蚕眠花未老,醉听莺燕语东风。
归来三径独高眠,病渴新泉手自煎。
丛菊未开霜未傲,多君先寄卖壶钱。
(《湖天春色图》)
帱函有道先生侨居隐于娄水,予久怀相访而未遂。丙辰春从游远西鲁先生,得登君子之堂,诗酒累日,盖北海风致不甚过矣。旦起冒雨而归,今不觉中元之后三日也,而先生殷勤念我,惠寄香茗酒钱于山中。予漫赋七言二绝,并图赵大年《湖天春色》以志谢。墨井道人吴历。[43]
将此画与《兴福庵感旧图》对照一下便可轻易看出诗人此时心境已迥异于往昔:画中的枝叶舒展、湖水平静,整个色调温馨暖和、明媚清朗,满眼都是淋漓生机,令人无限惬意;山色虽然一直延伸到迷蒙远方,然而小路清晰,蜿蜒向前,执著而坚定,毫无《感旧图》的迷茫彷徨与悲伤;更关键的是,画中禽鸟绝非“饿鸟”,而是在水中愉快地嬉戏洗浴。简言之,此画鲜明地表露了渔山的此时心境:通过精神洗礼,重新获得“新生”。“洗浴之鸟”便是其自感重获生命的象征。
渔山成为传道员之后,很快被推选为常熟传道会长。康熙十九年冬又随柏应理入澳门,原计划随柏氏赴欧洲,后因年龄问题滞留澳门,自此至康熙二十二年间在澳门会院学(天主之)道。这段时间对渔山后来人生践履至为关键:接受洗礼只是一个入门,要使信念坚定、确乎不拔,尚需经由神学教义之甄陶。澳门学道,便起到了这一作用。渔山以知天命之年修习拉丁文及神学,深感光阴迫促,时不我待,因此打算废弃笔墨,专心致之。不过,三、四年下来仍有不少诗作问世,这就是《三巴集》。此集多为澳门所思所见,内容集中在天主教神学及澳门风情,因此其信仰世界之内涵甚为清晰明白,统而言之即:完全接受三位一体、创世纪、(圣母)童贞受孕、道成肉身等“超性”教义,并矢志追随,将其转化为个人立身行事的依据,如诗所云:
曾咏周诗《陟降》篇,如开云雾睹青天。
不图日月重光世,却在庚申元寿年。
学有知新纯嘏借,道归远虑圣功圆。
愿随霞珮听高唱,岂独骊珠耀一篇?[44]
从此诗文意推测,所谓“陟降篇”应指《诗经·大雅·文王》所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未必指篇名[45]。它表明渔山愿随天主教求取圣功圆满(灵魂永生),而放弃固有传统“以言立不朽”(“立言”乃“三不朽”之一)的文士志向。与此相应,其对于人生世界的价值判断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天主教之神学价值观成为其生命的新的向导。择要而言:
其一,人与天地既由天主创造,天主乃万象本原,人当虔敬事奉,勿负天恩,如“七政迁移万象新,主持造化是何人?一原可溯勤昭事,勿负洪恩失性真”[46]。人的本“性”,实指“灵魂”,它是人类之所以与神“相似”的依据,在渔山看来,只有信仰天主,遵奉“主范”,方能保持本“性”之真,也即,人的一切活动均应纳入天主监观之下,渔山所奉的道德原则,其性质是“他律的”。
其二,天主的“死后审判”才是公平正义的最后依托:为善、为恶,死后各有攸归(天堂地狱之歧分),如此,一方面不至于使行恶者无所忌惮,另一方面也使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者不枉为“圣贤”(获得灵魂永福之赏),故渔山诗云:“幻世光阴多少年?功名富贵尽云烟。若非死后权衡在,取义存仁枉圣贤。”[47]换言之,若取义存仁而不能荣登天堂,则不免“枉为圣贤”了。
其三,人间乃肉身暂居之所,天堂才是永恒的“家园”。渔山诗曰:“谁道生人止负形?灵明万古不凋零。真君肖像兴群汇,梓里原来永福庭。”[48]“真君”指天主,渔山《庆贺圣母领报》之二有“肋霞郡内朝元后,万物真君降圣胎”一句,所言耶稣降生即用“真君”指称天主。“真君肖像”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纪》1:26—27所言“以天主的形像造人”[49]。受到希腊思想影响的保罗,把人的生命分成截然对立的两个部分——“肉身”和“灵魂”,并将其与“旧人”和“新人”对应起来,如《新约·以弗所书》4:23—25所云“新人是照着天主的形像造的,有真理的仁义和圣洁”。这里便把《创世纪》所言的“以天主的形象造人”,诠释为天主所造者,乃人的灵魂。以此之故,渔山所言“真君肖像”,实指人类所具之无形之神——灵魂,它肇自天主,故为“真生命”(相比之下,来自父母的肉身乃“假生命”);渔山相信,看重灵魂的人,才可谓得着了真生命,因为他们以天堂(“永福庭”)为真正的家园(“梓里”),能够得到永生。(www.chuimin.cn)
其四,正因尘世乃人暂居之所,故凡人皆为“旅客”,无不在永恒家园之外。渔山自己天涯做客,即使想念家山,也不复如早期那样愁绪郁结,而是总会在宗教的源头处汲取快乐的遐想和陶醉,如其《自述五律一首》所云:“暌隔关山外,心神在即离。萦情常默祷,顶祝代吟诗。三击铃铛后,七番叩拜时。承行惟主旨,衡泌乐栖迟。”[50]这是说,自己身在关山之外,心神沉醉于祈祷和拜祝仪式,践履所至,无不遵循天主的意旨,故处处都是理想的居住之境,其乐融融。“衡泌栖迟”出自《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意即简陋的生活环境,一样可以使人欢乐。对于身在澳门的渔山来说,喜悦是从信仰和仪式中自然涌现出来的,他的诗歌反复表达了这种如醉如痴的快乐感受,如“缉熙纯嘏备,先我有人曾”、“承欢无别事,一卷福音经”、“此间才一日,世上已千龄”[51],直把这种仪式生活比作人间仙境。让早期渔山羁旅之时魂绕梦牵的“桃溪之思”在此已难见踪影了。
其五,家园既有“天”、“人”之别,与之相应,人子之于父母的“孝”亦有“天”、“人”之别。渔山认为,人的灵魂来自天主,相比于生身父母更值得虔敬事奉。其有诗云:
齿发含灵号曰人,乾坤大父性中真。
始知薇极天功亮,壹是《兰陔》子职循。
往事深悲千斛泪,来欢占断四时春。
不缘宠教开新教,争信常生褆福身。[52]
《兰陔》当指《诗经·小雅·南陔》,此诗只存篇名,毛序称“有其义而亡其辞”,其义即“孝子相戒以养也”[53]。渔山用此典,是指对于灵性生命的“乾坤大父”,人当竭尽子职以奉事之,并且断言不如此便无以获得永生福祉。“往事深悲千斛泪,来欢占断四时春”一句,表明渔山在对待“天”、“人”二“孝”的态度上已有“天”尊“人”卑的区分。自然,心中存有区分,并非全然将二者视为对峙与对抗,而是尽量以“天”统“人”,让宗教与人伦两种情感协调起来,且看渔山《读圣约瑟》诗二首:
神呼惊起梦魂中,仓卒登程伴朔风。
霜月侵衣身欲惫,峰峦阻险路方穷。
姑凭老马寻迷道,潜向慈亲问圣躬。
此际凄凉不可诉,青山隐隐白云东。
茹苦勤劳三十年,家寒担荷谢无愆。
功成应有天荣赏,死至何容世态牵?
净配瞻依慰自倍,慈君呵护宠难言。
试观千古多名圣,此日恩光谁比肩?[54]
前一首是思亡母,后一首是思亡妻。从二诗“神呼”、“圣躬”、“天荣”、“恩光”等词汇,可知二人皆为教徒。辞世的母与妻得到了永生的“天赏”,活着的人便感到无限宽慰,绵绵不绝的凄凉思绪也在天主的恩光殊宠里融化消褪,变成了温情无限的缱绻怀念。
总而言之,通过在澳门“静院栖迟三四年”,渔山的精神世界已受到天主教义的“洗浴”,相比于康熙十五年,此时的渔山已配备了“天学”的智识羽翼,要在江南故土颉颃飞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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