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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江南文人与天主教文化互动研究

【摘要】:孙元化亦因之而得到迅速擢用。孙元化生平著述丰赡。元化被系诏狱期间,和鼎兄弟皆先后在京。其中,幼子和京衣囚服入狱,起跪水窟,为元化吮舐血肉。他的性格与情感、思想与信仰的世界,只能借助其家世背景和人际脉络的透镜来迂回地加以勘探。

二、孙元化家族文人之情感与信仰世界:以孙致弥为中心

孙元化生于明万历十一年,卒于崇祯五年(1583—1632)[11]。元化自称自万历三十四年(1606)始在京从徐光启习几何算学[12],时年24岁。受洗时间则在天启元年(1621)之前[13]。其与光启应先为弟子[14],后结姻亲。

万历末年至天启年间,西洋火器经徐光启等极力推荐而渐为人知。宁远大捷(1626年正月)之后,更被赋予重望。孙元化亦因之而得到迅速擢用。天启二年,其受到乡人侯震旸荐举(有姻亲关联,元化女归侯岐曾子),被徐光启进士同年、又同入翰林院的好友孙承宗任命为经略衙门赞画军需;四年升任兵部最重要的职方司主事;崇祯二年正月,升该司郎中,同年四月,又先后任山东布政司右参议、按察司副使;三年六月升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东莱、东江、登莱。四年冬所遣援辽部将孔有德等在吴桥县发生兵变,次年二月其又回马攻陷登州,元化被叛军放回后,被解送京城。如何处置叛军,朝臣分出截然对立之主抚与主战两派,论争直接关涉权力中枢:首辅周延儒主抚,而次辅温体仁主战[15]。后主战派取胜,孙元化遂于崇祯五年七月二十三日与登州副总兵、李之藻弟子张焘一同被斩弃市(或云后者自缢于登州)。

孙元化生平著述丰赡。据“嘉定君子”之一、其长子和鼎之婿赵俞亲眼所见,其《水一方人集》卷帙浩繁,多达一百多卷。和鼎曾以杜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为目,分十四卷,纂言纪事,撮其要领[16]。三个儿子和鼎(字九实)、和斗(字九野)、和京(字九服)曾商议分卷校雠抄录,但终究未能刊刻。元化被系诏狱期间,和鼎兄弟皆先后在京。其中,幼子和京衣囚服入狱,起跪水窟,为元化吮舐血肉。出则兄弟一起,叩当事者门,“祈全中丞,冀得遣戍”[17]。元化赴市被斩,“头血溅地,和京舐之尽,观者流涕”[18]。乙酉年(1645)嘉定抗清之役,和京以母“病足不能行”决定“效死以邀天幸”[19],城陷,因痛骂清兵而遇害。《江东志》称,和京夫妇死难之后,“和斗与兄鼎谢去诸生,埋名著书,不涉世务”,因而事迹被收入“隐逸”[20]。元化抚登时,手下反叛之军,偏裨之将也多封疆裂土,其中,靖南王耿仲明之子耿继茂(1649年袭封,驻广州。1660年迁福建)尤与元化后人友善。和斗曾为其幕僚,“嘉定六君子”之一陆元辅(字翼王,一字默庵,号菊隐,1617—1691)有诗《送孙生恺似侍父九野游武林》,末句云“中丞无限伤心事,不谓年来佐胜游”[21],即言和斗入幕耿府事。其子致弥也受耿氏后人[22]荐举“采诗东国(按:朝鲜),以布衣赐二品服,临轩策遣”[23]

孙致弥(1642—1709)[24],初名翙,字恺似,一字松坪。他是元化后人里最光显的一位,康熙十七年(1678)举顺天乡试(是年四月充朝鲜采诗使),二十七年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后以侍读学士致仕。康熙己巳年(1689),为嘉定折漕事因邑中奸民等诬告卷入“部费案”,初拟处绞,后以捐免[25]康熙帝于二十三年巡幸曲阜(1684),事隔数年后衍圣公孔毓圻(1657—1723)疏请孙致弥修纂《幸鲁盛典》,辛巳年(1701)书成,复官授编修,次年典试山西,升右春坊右中允,再晋侍讲学士、侍读学士[26]。康熙四十八卒于官,极为穷困,以至于柩停老家中堂,十年未曾下葬,后由学生楼俨(1669—1745)经纪其丧,且为独立营葬。楼氏曾撰诗十二首,表达对老师的怀念,其中两首便谈及此事[27]

致弥也是“嘉定六君子”之一,很早便有诗名。其生前刊刻或抄录的诗词,先后有《未申集》(多为辛未、壬申二年系狱期间所作)、《梅沜词》、《别花余事》、《词衲》、《琴词》等,这些作品,经后人选辑,多保存在《杕左堂集》之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及其《补编》先后收录的《杕左堂集》、《杕左堂续集》,是清乾隆年间刊刻的诗词选集。前者是经同为“嘉定六君子”之一的张鹏翀和昆山朱厚章(字以载,号药庭,廪生,有《多师集》八卷)汰沥后之余存,集中最具历史价值的“泛滥酬应”之作因缺乏“文学价值”而多见剔删;后者由诗人外甥程宗傅(字悦岩)汇辑刊刻,多为晚岁创作。又,上海图书馆现藏《孙致弥遗诗》(不分卷),抄本,共4册。据扉页赵姓士子手记云,其于甲辰年购之于城隍庙地摊。此人对孙诗评价甚高,以为其“诗格在竹垞(朱彝尊)、初白(查慎行)之间”,但不知孙诗是否有刊刻本[28]。我觉得,此抄本之年代应该在上述《杕左堂集》及《续集》刊刻之前,理由有二:其一,抄本中有不少诗,此二集里没有,说明抄手之所本并非此二书;其二,购者尚不知是否已出刻本,说明题记所云“甲辰”应为雍正甲辰(1724)[29],此时二集均未付梓。二集之刊刻时间不一,但均在乾隆年间无疑。因二书之序各有作于乾隆年间者。让笔者颇感疑惑的是,作为一位天主教徒,他的作品里却既看不到与西方传教士的往来酬应,又很难找到其天主教信仰的迹痕。我们知道,他一生所处的顺、康时期,对天主教基本上是不禁止的,康熙三十一年(1692)还正式获得过容许自由传教的敕令。由于上述三书的编选、刊刻或抄录时间都在禁教颇严的雍、乾年间,我怀疑编选者乃至抄录者出于忌讳心理而有意剔去了“天学”诗篇。

他的性格与情感、思想与信仰的世界,只能借助其家世背景和人际脉络的透镜来迂回地加以勘探。

从旁人的描述和他自己诗歌的风格来看,他的性格与思想还是比较清楚的。杭州人汪霦(字朝采,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官至户部右侍郎)乃其翰林院同馆,他在序《杕左堂集》时赞誉致弥乃“古之所称有道者”。他说:

(致弥)忽以无妄去位,浪迹江湖间。今年(按:指康熙甲戌,1694年)冬,余得把晤西陵旅舍,为追叙已事,不胜痛定思痛之感。而先生萧然高寄,饮酒赋诗,初不以忻戚介意。夫遁世无闷,圣人每难言之,况乎婴患难、历艰险,极人世之所不堪,而皆非其所自取,则夫忧愁无憀、感愤不平之气,贤者当亦不免。乃今读其诗,抒写怀抱,流连光景,温厚和平,深得小雅怨而不怒之旨。[30]

可见,致弥的性格是相当达观洒脱的。他的诗作,王鸣盛以为“六家(按:指嘉定六君子诗)中最工”,其由在他以诗为志意性情之所寄,不止是以诗为“余事”[31]。在笔者看来,六家中固然孙诗最工,还有一点也很关键:孙致弥骨子里就是一个诗人,其诗最称诗人之诗。其余五家,张大受(字日容,一字拙斋,号匠门,1660—1723)、张鹏翀(字天扉、天飞、抑斋,号南华、南华山人、南华散仙、抑斋居士、合荫亭主人、双清居士、静寄轩主人,1688—1745)之诗整肃严正,颇有“官气”;陆元辅宽博雅致,堪称学人之诗;赵俞(字文饶,号蒙泉,致弥进士同年,其妻乃致弥伯父和鼎之季女,1636—1713)诗遒劲有余,蕴藉不足,只有张云章(字汉瞻,号朴村,1648—1726)诗与致弥相近,堪称文人之诗[32]

有意思的是,有人以宋诗为由叹赏之,有人则称其已臻抵唐诗的最高境界,也有人称其兼淑唐宋。宗宋论者,如著名诗人冯班(1602—1671)曾赞誉其诗“蚕吐五采,双双玉童,树覆宝盖,清谈梵宫”。这是冯班题其诗作《未申集》的评语。评语本身是一个谜语,谜底为“绝好宋诗”[33]。兼淑唐宋论者,如同为“嘉定六君子”之一的张鹏翀说其诗“声调格律以盛唐为宗,而雄放挥洒时出东坡、放翁之间”[34]。宗唐论者,如嘉定秦倬(乾隆十三年进士,曾任江川知县,罢官后长山东少陵书院),此人对致弥之诗评价最高,他自称“稍知拈韵,即奉《杕左堂集》为拱璧,知之最深”。以下所录者乃其序《杕左堂续集》之文:

诸生进而问曰:“自弟子受教以来,于文则宗八家,于诗则宗少陵,于本朝则师王阮亭,今时则有张南华。阮亭出蓝历下,不知南华之学亦有所自乎?于我师为同里,愿闻其略。”余曰:“诗学岂易言哉!就我乡而论,四先生外尚不下十余种,孰非家稷契而户皋夔?而兼宗众流、导乎先路者,则莫如松坪先生矣。”因出《杕左堂集》示之。诸生复请其详,余曰:“河流九折也,出碣石则弥雄;玉耀连城也,孕蓝田则更贵。先生之诗,气韵沉郁。言其意表,颇近谢康乐;蕴藉脱落,不染凡尘,有类岑嘉州;沨沨乎仙游,英英乎霞举,又善学李供奉;至于格律严警,雄深浑健,则非少陵不可拟。古诗俊逸,如王子晋向月吹凤笙,随风抑扬,声在云外;近体澹宕,犹长安少年饮酒,百华场中,莺歌蝶拍,春风煦然,朴人终日传杯而醉,达旦不休。诗人之趣,至是以可谓之不凡矣。盖诗品贵高,必天赋超轶之才,具潇洒出尘之致,有振衣千仞、濯足万里之概,而后藻思不群才备矣。取法欲上,原本风雅,及于楚骚,兼乎汉魏,式乎大历,为之轨度。宋元以下亦宜别之,授我裁成,取法得矣。又必有颖悟绝特之资,而济以该博宏伟之学,察乎古今天人之变,而通其洪纤动植之情,然后足以奔□百氏而驰骤千里功加矣。又必具温柔和平之养,严庄凝重之度,然后其音淳庞而雍和,铿而鞺鞳。亢戾消则气象从容,弇鄙去斯尊严典雅,养优矣。处江湖之远,必得山川之助,呼吸穆清,吐纳云气,凌万顷之烟波,登峭削之危峦,气势恒连乎霄汉,而又有草木虫鱼之玩,林樾苍碧之瞻,俾精神凝合,物我两忘;居庙堂之高,览乎城观宫阙之壮,陈纲布纪之宜,典物文章之美,兵甲车乘之雄,朝会燕享之盛,及乎郊社褅尝、钟磐干戚之仪,备斯数者,然后可以言诗矣。置品不高,负骨匪异,其识必陋以卑;师法不古,绮丽为工,其音必靡而滞;学之不充,则师心自用、空疏寡当,其辞必芜,而庞养之不邃,则难言风度,必流于下里巴人;无江山之胜,则尘土之思胶扰蔽固,无以发挥其性灵;鲜岩廊之观,则风云月露之形、园廛漆林之碍,其情必湮。而郁古之人,所以擅一时之名,虽其格律有不同,声调有不齐,未有不资乎此六美者也,而惟先生则兼之。是固先南华而唱,后阮亭而和,而实祖述乎少陵。诸生有志乎吟咏,舍是将奚取则焉?于是群仰先生为少陵的派,而杕左一编遂大行于邹鲁间。”[35]

秦氏竭力表彰致弥之诗“兼宗众流”、“兼备六美”,其鹄的则是,认定其具有作为“少陵的派”之唐诗风采。

其实,孙致弥兼宗魏晋以来诸大家,并不刻意规摹某派某人之诗。集中指明次前人诗韵的作品,包括谢灵运、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等大家,其中尤以苏轼为最,达30余首。他以无妄之灾两次入狱,其精神世界所亟需的,主要不是诗歌风格的认同,而是一种面对苦难挫折的洒脱达观,而这一方面苏轼最能引起他的共鸣。如《生朝述怀戏用东坡诗为起句》(共12首),是此类作品中的典型之作,此录其中之三:

其  一

白发苍头五十三,今年真不负江南

窥人新月弦初上,索笑寒梅蕊尚含。

纤手玉盘过送菜,星桥火树待传柑。

明朝便有春光到,准备清鞵次第探。

其  六

白发苍头五十三,免教涧愧与林惭。

静听酿蜜蜂衙闹,笑看争膻蚁战酣。

号四宜休安我分,立三不朽让人谈。

自注:宋孙昉号四休居士。

艾归况有同心约,自喜岩栖野性堪。

自注:石门吴青坛侍御[36]尝相期年至五十便当解组,筑艾归之堂以娱老。侍御未及艾而归,予则适当其时。(www.chuimin.cn)

其十一

白发苍头五十三,关心幽事老尤耽。

种鱼经就溪翁乞,医树方留野客谈。

退笔丛残分作冢,异书钞撮合成函。

闲中自忏多生业,已断嗔痴未免贪。[37]

致弥53岁那年,正值康熙甲戌(1694),时其刚刚出狱,故上述诗中弥漫出的,尽是些闲淡自适、安分守拙、林涧娱老的情绪。同时,诗人比从前更加沉迷于宗教信仰了。第十一首所云“幽事”,指鬼神之事。《礼记·檀弓下》有“望,反诸幽,求诸鬼神之道也”,《礼记·乐记》有“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等说法。“幽事”之大者,无过于生死安顿。而在信仰天主教的孙致弥这里,它无疑是指天主教的信仰事工。从现存诗文之中,固然难以找到直白赞颂“天主”的痕迹,但是,我们仍然能够肯定,天主教信仰对于孙致弥能够较为平静应对劫难提供了精神的支撑。赵俞作《亡妻孙氏述》,记载孙氏除了具有贤淑劬劳之德,还格外对“幽事”关心备至:“岁时祭祀,脯酢酒浆必丰洁。祖先忌日,一入门问知,终身不忘。常先期告诫,办治无遗忽者。……编修(按:指孙致弥)以便道省姊,必以主眷国恩相勖勉,编修亦敬诺焉。”[38]原文之“主眷”、“国恩”之前均空格,推究上下文义,“主眷”实指“天主眷顾”。赵俞本人不是教徒,但也许受到其妻影响,故对鬼神之道颇为痴迷。上文之中有愤激之言“夫既敝屣一官,不沾荣利矣,造物主犹靳而不与乎”?此造物主便带有人格意志神的含蕴。

从其现存诗文遗存,我们可知孙致弥对西方文化有相当多的了解。其《欧罗巴剑子歌》谈到双剑来历时说“战罢悬赏达未楼,佩来每侍欧罗殿”,注中指明“达未楼”、“欧罗殿”皆在西国,并附陈公沙的西劳、若盎、末略等西人将卒名称;诗中又云“军前百战血长殷,城上一挥头毕白,别有阴符祖泰西,神机用火称无敌”,可能是指城上白色旗帜绘十字架或骷髅之形[39]。晚年作《咏西洋雪香兰》(1701),从诗中“乍从蛮舶到”、“重译来嘉卉”[40]推测,他在京期间,与赠花的西洋传教士应有密切往来。又,其序《幽梦影》(张潮撰),曾借西方典故以释题意:

顾题之以梦且影云者,吾闻海外有国焉,夜长而昼短,以昼之所为为幻,以梦之所遇为真。又闻人有恶其影而欲逃之者。然则梦也者,乃其所以为觉;影也者,乃其所以为形也耶?廋辞隐语,言无罪而闻足戒,是则心斋所为尽心焉者也。读是编也,其亦可以闻破梦之钟,而就阴以息影也夫。[41]

《幽梦影》收录了孙致弥评语共8条,从中亦可窥知其思想风貌,如“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条下,孙氏评语为:“第勿使浮云点缀尘滓,太清足矣”;它显示孙氏的人格诉求,或与基督教的超越思想有关联(尽管词汇表述是道家式的)。另如“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求知己于君臣则尤难之难”及“发前人未发之论,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二条之下,孙氏评语为:“前二语,是心斋著书本领。”[42]此种以友伦为核心并将其诠释为《幽梦影》全书根本的见地,或许与利玛窦、卫匡国等传入的西方神学伦理学之影响有关[43]

“部费案”对孙致弥的人生观产生了重大影响,藉此我们也可进一步了解其信念根基究竟为何。入狱不久,他虽叹息“分争正洒元黄血,中立难容憨直人”,却也坚信“松饱严霜增磊砢,玉经猛火见精神。屈信自信儒门理,不向禅宗引昔因”[44]。甚至二度入狱之初,还是认定“天岂终遭黄雾塞,心原不受黑风吹”[45],感到君亲之恩未报,心有不甘。但是,狱中时日一长,便有些灰心丧气(“残雪自明无月夜,寒花相笑背时人”[46])。并开始与佛门人士往来,如系狱期间,他曾反复与禅师西潜上人往来唱和,从观棋中悟透“杀机对面谐谈里,始信心为最憯兵”[47],对人心险恶、官场黑暗有所领悟。出狱日赋诗曰:

鲤鱼风信暖于春,吹醒邯郸梦里身。

生死忽分天上诏,悲欢相半路傍人。

余生所负惟山志,结习难忘向酒神。

历尽惊波频魇呓,一弹指悟来去因。[48]

诗中氤氲出浓浓的悲观情调,而解脱之道无非是,悟透人在官场,生死系于他人(皇帝的意志),不如就此解脱,隐遁山林,诗酒娱余生。出狱之后,他的确有一段时间看淡人间功名,遣尽诸缘,蜷伏山野,不与人事,以致都门有传其人“已殁”。不过,不久他便官复原职,回到京城。康熙三十九年(1700),他还应皇帝要求对祭祖拜孔的礼仪问题发表过意见,晚年则受命总纂《佩文韵府》。

有意思的是,他在狱中赋诗,反复提到“吉凶之兆”,很显然,他自己对此深信不疑,如“狱中甲夜鸡鸣,必有恩赦”、“狱神李、王及杨忠惠公屡示吉兆”、“屡感梦兆,甚异”。兹再引《秋日感怀》如下:

每逢白露暗伤神,痛忆先公被祸辰。

屈指行年同大衍,惊心纪岁又壬申。

自注:先中丞以崇祯壬申白露节遭变,时年五十。致弥今年亦五十有一矣。

谁怜濒死非其罪,自愧偷生有此身。

一事差堪见吾祖,不曾摇尾向时人。[49]

遍考孙致弥诗文,我们发现乃祖事迹在在皆是。他应该知道,孙元化被杀时的气候景况:“临刑西市,风雷起足下,黄霾翳日,徐光启在内阁谓体仁曰:此足明登抚真冤矣。”[50]这种上天垂象的“征兆”,对于天主教徒来说,其蕴含当然远不止传统固有的天人感应观念。徐光启以之来诠解元化之冤,就因为他相信它显露了主宰之“天”——“天主”的意旨。孙致弥对待佛、道二教,虽然不像祖辈那样采取决绝排斥的态度,但其基本倾向仍然是放在儒、耶互补这一边的。所以,他心中的吉凶征兆,也许也包括了主宰神的意旨蕴含。

从现存文献里已很少见到孙致弥与传教士的直接交往状况,他似乎也很少参与传教书籍的润色订正,后者是他的祖辈信徒常常从事的工作。不过从他的诗文中可以看出,他与清初一些著名的天主教徒有所往来:《杕左堂集》、《杕左堂续集》等收录了他写给徐光启四世孙徐有袽、徐宝弓(曾润饰潘国光撰《天主十诫劝论圣迹》)的诗5首[51],写给佟汇白(佟国器字)的诗2首,题吴历(渔山)“凤阿山房图”绝句2首(按:此系渔山为侯开国拟建造屋宅所绘之构想图。二诗收录于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三八),次许缵曾韵1首[52]。此外,从孙元化祖孙三代的诗文里,看不到同时代其他文人诗文别集里总会看到的有关妾的作品。孙氏家族为了信仰放弃纳妾,以致元化曾孙辈男丁总共才十人[53]。这在文士偎红倚翠、又常常著文津津乐道的明末清初颓艳习气中,确然不易。

孙致弥子农祥,字若望,曾任珙县知县(见《光绪嘉定县志》卷十五《选举志下·荐举》),也是教徒,但事迹无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