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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文化视域下残雪小说中的神圣光源与叙事道具

【摘要】:自然而然,“光源”也成了残雪小说中“神圣在场”的叙事道具。无论“王子光”如何来去无踪,其身份如何神秘,如何难以把握,都作为一种“神圣在场”,犹如传说中的“息壤”,给濒临死亡绝境的黄泥街人,催生出层出不穷的生命之花。“地质队”是于历险中探密的表征,而太阳则成了“神圣”在场的隐喻。

四、神圣在场之光

残雪的灵魂之旅,所到之处均呈精致的对称结构:神圣与凡俗,精神与肉体,天堂与地狱……正如德国生命哲学家格奥尔・西美尔(Georg Simmel)所谓的生命存在的“外形结构”:“处于自身本性与行为的各种范围内的人们,每时每刻都置身于两条界限之间。正是这一情况决定着他们的世界地位。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外形结构。这种结构在存在的各种领域、活动和命运中,总是要用别的内容来充实自己。”[17]西美尔眼中的生命在世的地位是动态的。如残雪小说《气流》中的“劳”,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状态的隐喻,残雪说,“劳”意谓“辛劳”,因为“活在世界上最辛苦”,为了她分裂的个性、灵魂,“劳”在“凡俗”与“神圣”两极之间奔跑。正如帕斯卡尔所言,“人既不是天使,又不是禽兽”。人的位子应是介于“天使”与“禽兽”之间的中间物,是“上帝”与“魔鬼”拔河之绳中间所系的标示物。人若抵挡不住“魔鬼”的诱惑,就会沉沦为禽兽;人若听从“上帝”的召唤,就会接近“天使”。“劳”正是在“白脸人”——生命本质(死亡)——的不断挑逗下,进行一次次的灵魂舞蹈;若把“白脸人”看作“死亡”代表,“白鸟”看作“生命”的代表,那么,“白鸟”则象征灵魂最深处(最脏处)生出的最纯净的形式——那种在天上飞的形式,是“向死而生”的生命,在存在的虚无背景中,填充或抒写自我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宗教将上帝“光源化”的历史文化积淀,使“黑暗”与“光明”成为文学文本中“魔鬼”与“天使”现身的普遍色相:凡“魔鬼”大都于黑烟浓雾中钻出,而“天使”则在金华乍吐中临世。正源于此,“光源”的神圣化是但丁《神曲》中不可或缺的叙事策略。置身地狱,凝眸天堂,是残雪小说中灵魂探险者一种不变的风姿。自然而然,“光源”也成了残雪小说中“神圣在场”的叙事道具。《天空里的蓝光》中的阿娥,因在院子里玩“捉强盗”的游戏时,被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割破了脚板,血涌了出来。“血”是生命的隐喻,“失血”则为死亡象征。于是阿娥陷于生与死两股力的拔河之中。一方面,她被姐姐阿仙告知她的死期不远:“老爸说你会死于破伤风”,老爸的话是权威,不得不信,“妈妈就死于破伤风”是佐证;何况伤她的是“毒酒瓶的碎玻璃”。另一方面,阿娥又本能似地逃避死亡:她用布止血,是生的挣扎;把换下的血布扔进垃圾桶里,还用枯叶盖住,这是对死亡迹象的掩盖。于是阿娥在周围人的言语及态度的变化中,渐次强化了死亡威胁的认知,不断出现迷失于黑暗森林,脚被竹刺穿,周遭到处是蝎子的噩梦。然而阿娥不愿束手就擒,仍然积聚力量作着生的挣扎:也许伤她的那块玻璃根本不是毒酒瓶的,既是对死亡言说的怀疑,又是对死亡侥幸式的规避心里;她暗示自己睡一觉,一切会改变,是避死求生的渴求;冒着创口裂开的威胁,走到村口的决心,是用行动确证生的希望;用力撑着父亲的肩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水面,是生命与死亡的对抗;父亲的大手却轻轻地将她往水里拉,表征死的不可抗拒;阿仙哀怨的哭叫声,她闭上眼睛,是死亡的隐喻;而她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天上的蓝光,既是“向死而生”的生命场域中,神圣的在场,又是在生与死的对抗中乍吐的金华。

正如伊利亚德所言,“神圣”通过“世俗”显现自己,于是“世俗”就变成完全不同的事物,这个事物就是所谓的“神显”(hierophany)。[18]残雪小说中的“神显”(精神现身)也以多种色相现身:有时是“房子基脚打到地心去的”四爷家的那栋“青砖瓦屋”(《末世爱情》);有时是“存在于村里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之中”的“世外桃源”(《世外桃源》);有时是若有若无的“夜来香”(《天堂里的对话》);有时是抗拒平庸现实的“海”(《海的诱惑》);有时是时时响起在衰老伤感的三叔耳边的“山那边的歌声”(《蚊子与山歌》);有时是姐姐辗转寻找的应该存在但是不存在的“弟弟”(《弟弟》)……然而,在诸多现身色相中,以“光”的色相为核心。《黄泥街》中的“太阳”(光)让“死亡”意象绽放出生命迹象:“痛快!太阳这么好,太阳底下连蚊子也做梦的,连苍蝇也做梦的,阎老五小腿的溃疡上不就有好几个绿头的在做梦吗?……”在阳光底下,无论是黄泥街人将烂鱼烂肉拿来“晒”,还是“百岁老人”小腿上的老溃疡虽在流臭水,却“挽起裤脚摆展览似地摆在门口,让路人欣赏那绽开的红肉”,无不彰显了黄泥街人在死的抗拒中催生的生命活力与韧性。即便是以人物为色相的“神显”——王子光——似乎怕读者忽略“他”的叙事功能似的,连名字也带“光”字。王子光的到来,像“一道光,或一团磷火……照亮了黄泥街人那窄小灰暗的心田,使他们平白地生出了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矮小破败的茅屋蠕动起来,在阳光里泛出一种奇异的虎虎生气,像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屋顶上枯萎的草向着路人频频点头,宛如里面灌注了某种生命的汁液。黄泥街新生了”。无论“王子光”如何来去无踪,其身份如何神秘,如何难以把握,都作为一种“神圣在场”,犹如传说中的“息壤”,给濒临死亡绝境的黄泥街人,催生出层出不穷的生命之花。《公牛》中的“我”与“老关”,是“天生的一对”,其实是自我人格的两个方面。“我”全身心地追寻那道紫光(公牛——生命力的象征),而“老关”却心无旁骛地对待有四个蛀洞的板牙(生命腐烂死亡的象征);“我”失魂落魄于“玫瑰的根全被雨水泡烂”(玫瑰关乎灵),“老关”懊悔于抵挡不住“饼干”的诱惑(饼干关乎肉),以致“一通夜,田鼠都在我的牙间窜来窜去,简直发了疯”。由此可见,“我”与“老关”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似的对话,实则是“灵”与“肉”的拔河,是“生”与“死”的角力,是近乎庄子的“生死一体”的生命图景,是人类追求永生的一个象征。

在残雪的小说中,“光”作为最为纯粹的“神圣在场”的现身,则要数《苍老的浮云》中那“山顶的太阳”:“有一个时候,我是很不错的,我干过地质队呢。山很高,太阳离得那么近,简直伸手就可以碰到……”“地质队”是于历险中探密的表征,而太阳则成了“神圣”在场的隐喻。“更无善”之所以一次次编织“地质队”和“山顶上的太阳”故事,在于他试图重新拾回被生活无常抹去的自我,在于他获取反抗虚无的勇气。因此,“地质队”和“山顶的太阳”的故事,在一次次重复中放大,在“更无善”们匮乏的生命中,成了类似“夸父逐日”的壮观图景,成为灵魂历险行程中不竭的精神动力。

综上所述,是“光”成就了残雪式“启蒙自我小说”,而残雪的小说则将“光”的“显形”、“祛魅”、“拯救”、“神圣在场”等叙事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残雪正是在“光”的照耀下,开启黑暗的灵魂之窗,在与生命本真的晤面中,走向存在,实现自我的拯救与解放之路。生命不息,探索不止。但愿残雪灵魂历险所到之处,都能开出带着阳光馨香的金华,既照亮自我的灵魂之旅,又温暖芸芸众生的心灵。

【注释】

[1]残雪:《趋光运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79页。

[2]残雪:《趋光运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题记。

[3]《圣经》,中国基督教协会1998年版,第1页。

[4]庄子:《庄子》,张采民、张石川注评,凤凰出版集团2007年版,第42页。

[5]余虹:《革命・审美・解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9页。

[6]陈骏涛:《精神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www.chuimin.cn)

[7]陈骏涛:《精神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98页。

[8]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65页。

[9]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61页。

[10]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9页。

[11]转引自宋家典:《荣格原型理论浅释》,《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4期。

[12]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9页。

[13]邓晓芒:《灵魂之旅》,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0页。

[14]欧阳询:《艺文类聚》,江绍楹校,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页。

[15]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09页。

[16]邓晓芒:《灵魂之旅》,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2页。

[17][德]格奥尔格・西美尔:《生命直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页。

[18][美]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的存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