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残雪正是以自我为标本,从对整个民族文化传统的自我解剖、自我批判中出发,走上漫漫的“启蒙自我、忏悔自我、建构自我”的灵魂之旅。残雪并未对自我作严格的界定。......
2023-11-28
四、神圣在场之光
残雪的灵魂之旅,所到之处均呈精致的对称结构:神圣与凡俗,精神与肉体,天堂与地狱……正如德国生命哲学家格奥尔・西美尔(Georg Simmel)所谓的生命存在的“外形结构”:“处于自身本性与行为的各种范围内的人们,每时每刻都置身于两条界限之间。正是这一情况决定着他们的世界地位。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外形结构。这种结构在存在的各种领域、活动和命运中,总是要用别的内容来充实自己。”[17]西美尔眼中的生命在世的地位是动态的。如残雪小说《气流》中的“劳”,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状态的隐喻,残雪说,“劳”意谓“辛劳”,因为“活在世界上最辛苦”,为了她分裂的个性、灵魂,“劳”在“凡俗”与“神圣”两极之间奔跑。正如帕斯卡尔所言,“人既不是天使,又不是禽兽”。人的位子应是介于“天使”与“禽兽”之间的中间物,是“上帝”与“魔鬼”拔河之绳中间所系的标示物。人若抵挡不住“魔鬼”的诱惑,就会沉沦为禽兽;人若听从“上帝”的召唤,就会接近“天使”。“劳”正是在“白脸人”——生命本质(死亡)——的不断挑逗下,进行一次次的灵魂舞蹈;若把“白脸人”看作“死亡”代表,“白鸟”看作“生命”的代表,那么,“白鸟”则象征灵魂最深处(最脏处)生出的最纯净的形式——那种在天上飞的形式,是“向死而生”的生命,在存在的虚无背景中,填充或抒写自我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宗教将上帝“光源化”的历史文化积淀,使“黑暗”与“光明”成为文学文本中“魔鬼”与“天使”现身的普遍色相:凡“魔鬼”大都于黑烟浓雾中钻出,而“天使”则在金华乍吐中临世。正源于此,“光源”的神圣化是但丁《神曲》中不可或缺的叙事策略。置身地狱,凝眸天堂,是残雪小说中灵魂探险者一种不变的风姿。自然而然,“光源”也成了残雪小说中“神圣在场”的叙事道具。《天空里的蓝光》中的阿娥,因在院子里玩“捉强盗”的游戏时,被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割破了脚板,血涌了出来。“血”是生命的隐喻,“失血”则为死亡象征。于是阿娥陷于生与死两股力的拔河之中。一方面,她被姐姐阿仙告知她的死期不远:“老爸说你会死于破伤风”,老爸的话是权威,不得不信,“妈妈就死于破伤风”是佐证;何况伤她的是“毒酒瓶的碎玻璃”。另一方面,阿娥又本能似地逃避死亡:她用布止血,是生的挣扎;把换下的血布扔进垃圾桶里,还用枯叶盖住,这是对死亡迹象的掩盖。于是阿娥在周围人的言语及态度的变化中,渐次强化了死亡威胁的认知,不断出现迷失于黑暗森林,脚被竹刺穿,周遭到处是蝎子的噩梦。然而阿娥不愿束手就擒,仍然积聚力量作着生的挣扎:也许伤她的那块玻璃根本不是毒酒瓶的,既是对死亡言说的怀疑,又是对死亡侥幸式的规避心里;她暗示自己睡一觉,一切会改变,是避死求生的渴求;冒着创口裂开的威胁,走到村口的决心,是用行动确证生的希望;用力撑着父亲的肩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水面,是生命与死亡的对抗;父亲的大手却轻轻地将她往水里拉,表征死的不可抗拒;阿仙哀怨的哭叫声,她闭上眼睛,是死亡的隐喻;而她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天上的蓝光,既是“向死而生”的生命场域中,神圣的在场,又是在生与死的对抗中乍吐的金华。
正如伊利亚德所言,“神圣”通过“世俗”显现自己,于是“世俗”就变成完全不同的事物,这个事物就是所谓的“神显”(hierophany)。[18]残雪小说中的“神显”(精神现身)也以多种色相现身:有时是“房子基脚打到地心去的”四爷家的那栋“青砖瓦屋”(《末世爱情》);有时是“存在于村里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之中”的“世外桃源”(《世外桃源》);有时是若有若无的“夜来香”(《天堂里的对话》);有时是抗拒平庸现实的“海”(《海的诱惑》);有时是时时响起在衰老伤感的三叔耳边的“山那边的歌声”(《蚊子与山歌》);有时是姐姐辗转寻找的应该存在但是不存在的“弟弟”(《弟弟》)……然而,在诸多现身色相中,以“光”的色相为核心。《黄泥街》中的“太阳”(光)让“死亡”意象绽放出生命迹象:“痛快!太阳这么好,太阳底下连蚊子也做梦的,连苍蝇也做梦的,阎老五小腿的溃疡上不就有好几个绿头的在做梦吗?……”在阳光底下,无论是黄泥街人将烂鱼烂肉拿来“晒”,还是“百岁老人”小腿上的老溃疡虽在流臭水,却“挽起裤脚摆展览似地摆在门口,让路人欣赏那绽开的红肉”,无不彰显了黄泥街人在死的抗拒中催生的生命活力与韧性。即便是以人物为色相的“神显”——王子光——似乎怕读者忽略“他”的叙事功能似的,连名字也带“光”字。王子光的到来,像“一道光,或一团磷火……照亮了黄泥街人那窄小灰暗的心田,使他们平白地生出了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矮小破败的茅屋蠕动起来,在阳光里泛出一种奇异的虎虎生气,像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屋顶上枯萎的草向着路人频频点头,宛如里面灌注了某种生命的汁液。黄泥街新生了”。无论“王子光”如何来去无踪,其身份如何神秘,如何难以把握,都作为一种“神圣在场”,犹如传说中的“息壤”,给濒临死亡绝境的黄泥街人,催生出层出不穷的生命之花。《公牛》中的“我”与“老关”,是“天生的一对”,其实是自我人格的两个方面。“我”全身心地追寻那道紫光(公牛——生命力的象征),而“老关”却心无旁骛地对待有四个蛀洞的板牙(生命腐烂死亡的象征);“我”失魂落魄于“玫瑰的根全被雨水泡烂”(玫瑰关乎灵),“老关”懊悔于抵挡不住“饼干”的诱惑(饼干关乎肉),以致“一通夜,田鼠都在我的牙间窜来窜去,简直发了疯”。由此可见,“我”与“老关”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似的对话,实则是“灵”与“肉”的拔河,是“生”与“死”的角力,是近乎庄子的“生死一体”的生命图景,是人类追求永生的一个象征。
在残雪的小说中,“光”作为最为纯粹的“神圣在场”的现身,则要数《苍老的浮云》中那“山顶的太阳”:“有一个时候,我是很不错的,我干过地质队呢。山很高,太阳离得那么近,简直伸手就可以碰到……”“地质队”是于历险中探密的表征,而太阳则成了“神圣”在场的隐喻。“更无善”之所以一次次编织“地质队”和“山顶上的太阳”故事,在于他试图重新拾回被生活无常抹去的自我,在于他获取反抗虚无的勇气。因此,“地质队”和“山顶的太阳”的故事,在一次次重复中放大,在“更无善”们匮乏的生命中,成了类似“夸父逐日”的壮观图景,成为灵魂历险行程中不竭的精神动力。
综上所述,是“光”成就了残雪式“启蒙自我小说”,而残雪的小说则将“光”的“显形”、“祛魅”、“拯救”、“神圣在场”等叙事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残雪正是在“光”的照耀下,开启黑暗的灵魂之窗,在与生命本真的晤面中,走向存在,实现自我的拯救与解放之路。生命不息,探索不止。但愿残雪灵魂历险所到之处,都能开出带着阳光馨香的金华,既照亮自我的灵魂之旅,又温暖芸芸众生的心灵。
【注释】
[1]残雪:《趋光运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79页。
[2]残雪:《趋光运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题记。
[3]《圣经》,中国基督教协会1998年版,第1页。
[4]庄子:《庄子》,张采民、张石川注评,凤凰出版集团2007年版,第42页。
[5]余虹:《革命・审美・解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9页。
[6]陈骏涛:《精神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www.chuimin.cn)
[7]陈骏涛:《精神之旅》,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98页。
[8]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65页。
[9]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61页。
[10]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9页。
[11]转引自宋家典:《荣格原型理论浅释》,《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4期。
[12]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9页。
[13]邓晓芒:《灵魂之旅》,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0页。
[14]欧阳询:《艺文类聚》,江绍楹校,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页。
[15]残雪:《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109页。
[16]邓晓芒:《灵魂之旅》,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12页。
[17][德]格奥尔格・西美尔:《生命直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页。
[18][美]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的存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有关巫文化视域下残雪小说研究的文章
[6]残雪正是以自我为标本,从对整个民族文化传统的自我解剖、自我批判中出发,走上漫漫的“启蒙自我、忏悔自我、建构自我”的灵魂之旅。残雪并未对自我作严格的界定。......
2023-11-28
“三界”象征灵魂之旅的三种不同境界,而其中的“光”,既是灵魂历险的动力,又是灵魂深浅、境界高低的标尺。以《黄泥街》、《突围表演》、《思想汇报》、《历程》为标杆,邓晓芒将残雪的灵魂之旅标划出四个阶段,并称残雪的灵魂之旅是一个“在矛盾的推动下不断向内‘旋入’的过程”[13]。......
2023-11-28
其实,“灵与肉裂变”的图案,在残雪的童年就偶尔露出峥嵘:一年又一年,真相渐渐地水落石出了。身体的痛贯穿残雪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病痛”导致了残雪身体的觉醒,并参与创造活动;两个“我”,即灵与肉的相克相生,构成了类似中国阴阳鱼式的内在图式。残雪在灵与肉方面最为独特的表征有二:一是分身有术。......
2023-11-28
死亡来自生命内部,内在地与生存交织在一起。[7]柏拉图以“哲学”进行“死亡的练习”[8],而残雪却以“文学”进行“死亡演习”。[9]“避死趋生”的死亡演习意义有三:一是有助于阻断生活盲流,从沉沦于同“常人”共在状态中超拔出来,回到本真的存在状态。二是于不断的演习中提升不被死亡潜猎的能力和智慧。残雪的这种死亡演习式的写作,是人生命之外的延伸,是生命的自由伸展与突进时展露出的永恒之美。......
2023-11-28
说起巫文化的发源地,不是别处,正是巫咸国——后世称之为由一群巫师建立的国家。巫咸,作为灵山十巫之首,相传其为炎帝和黄帝的帝师。尧帝敬之为神巫、倚之为良相,封其地为巫咸国。同时,其首领巫咸又因拥有神赐百药及通神通灵的特异功能,为群巫所折服遂掌握了最大的话语权。巫山群巫遂在巫咸的带领下活跃于大巫山一带,巫咸国亦因此实力强盛、声名煊赫。最后,在接近商代中期时,巫咸国为庸国所灭。......
2023-11-07
辟邪是原始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去,巫溪民间治病的土法,很多带有浓郁的巫文化色彩,因为巫和医是不分的。巫溪的葬俗有自己的特殊性。入夜,丧鼓班子要闹夜、唱孝文等。巫咸孝文,在当地又称唱夜歌、唱孝文。是流传在以巫溪为中心的巫文化区内,与传统丧葬仪式紧密相关的一项民间口头文学。......
2023-11-07
小交响曲《巫》是作曲家金湘于1997年创作的一部作品,2004年由中国交响乐团首演于北京,指挥李心草。《巫》中所特有的那种“空虚散含离”的美学特征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之所在,作品结构严谨而不呆板,潇洒而充满灵气,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作曲家对中国传统“巫”文化的感受化作音响撞击着人们的心灵。......
2023-11-03
神圣的文化吉祥的草原[1]——观大型蒙古族民间歌舞《圣地古韵》鄂尔多斯地区有着蒙古族民族文化的深厚历史积淀,其绚丽多彩的民间歌舞是民族文化的瑰宝和杰出代表。与奇·朝鲁会长、侯钰蛇董事长接见天骄艺术团的演员神圣的祭祀成吉思汗陵旅游区天骄艺术团演出的大型民族歌舞《圣地古韵》中的圣灯舞——苏勒德颂《圣地古韵》分为3个乐章:《铁木真》《成吉思汗》《吉祥的草原》。......
2024-09-06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