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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文化视角:漆黑中创造光明的精神图景

【摘要】:[11]回溯童年,残雪发现,是外婆培育了她于黑暗中造光的生存信念。显而易见,在“黑暗中造光”的图景中,蓄满生命主体的理想主义激情,并清晰地呈现出以下几种行动的路径。

二、漆黑中造光的精神图景

人作为一种历史的存在,只有不断返回过去,才能发展自己,正如狄尔泰所说:人依赖对过去遗产的诠释和对过去遗留给他的公共世界的诠释来理解自己。[11]回溯童年,残雪发现,是外婆培育了她于黑暗中造光的生存信念。《吹火》中有这样一幅图景,每当“我”被浓烟呛得奔逃时,外婆总是及时出现:“外婆拿着我扔下的吹火筒,稳稳地坐在那里吹。她的气息绵长而执着,她就像懂得那灶火的脾气一样。一下,两下,三下,‘嘭’的一声,好了。”

“吹火”曾是传统中国最为日常的生活场景,而残雪却从外婆的吹火情景中,悟出吹火需要技巧,需要永不言败的生命韧性,需要苦中作乐的生活态度。“吹火的外婆”成了残雪的精神导师:“我特别爱看外婆在浓烟中吹火。那一套柔和连贯的动作,那衔着细竹子的老年人的撮起的嘴唇……那种耐力特别迷人,我记得火光中的皱纹,嘴角的牵动……”我为外婆吹火的情景深深陶醉,惊叹“这衰老的身体”,简直就是“魔术师”,使垂死的灰烬重新开始呼吸,唤出如此欢乐的生命——“红的火,黄的火,看那舔着铁锅的火舌,哗啦哗啦,水沸了,白气冒出来”。于是,“我”也继承了外婆永不言败的秉性,用持续不断的呼吸吹出火来。“我的吹火筒也是小竹子,纤细而畅达,效率比外婆的更高。”“吹火的外婆”,凸显出残雪的精神蓝图,其图式呈现为清晰的对称结构:“灰烬”(黑暗)与“燃烧”(光明)是一根轴的两端,“吹火的外婆”(传承者残雪)是轴心;“黑暗中造光”是其充满张力动态结构,呈现出独特的势能与力道。“黑暗”是生命的本然状态,是充满苦难的现实,“创造”是来自无限的生命冲动,来自生命“转机”的信念,“光明”则是生命的应然状态,是生命无限价值与意义的绽放。显而易见,在“黑暗中造光”的图景中,蓄满生命主体的理想主义激情,并清晰地呈现出以下几种行动的路径。

一是心灵史的改写或救赎。人是一种历史的存在,是心灵史的改写或救赎的逻辑前提。人必须回头对“已在”的生命进行彻底的反省,查找出错的那个环节,从而筹谋在出错的地方重新设计或改写,以扭转未来。《深》记述了两个与死亡相关的刻骨记忆:一个是外婆临死前那几天一直发烧说胡话。有一天,外婆要她做一件事,残雪没做好,外婆气愤地责骂了她。她怀恨在心,晚上睡觉时,就踢了外婆一脚。这一脚,踢出了一个不知好歹、做事不计后果和一点不知道为别人着想的小姑娘的个性,成了她日后心头无法抹去的伤痛。另一个是在与大弟闹别扭,互不搭理的冷战期,还来不及和好,大弟即遭不测,溺水而亡,这又成了残雪绵绵无尽的悔恨。然而,这种无法抹去或阻断的伤痛和悔恨,却在心灵史的改写中,得到救赎,成为自我发展的维他命露:

我无数次地在梦中改写历史。我说:“你回来了啊?这些年,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不相信!”弟说:“其实啊,我是到那边工作。现在回来还需要户口吗?我想回来念书呢。”“没有问题啊。你出去得太久了。”……四十年过去了,我还在改写这段无法挽回的历史。

一方面,残雪知道外婆与弟弟的死亡如铁板钉钉似的历史无法改写,另一方面,处于“活”的冲动仍然要将改写的行动进行到底。在改写之中,我与大弟之间已不再存在所谓的面子、芥蒂等虚幻的东西,有的只是姐姐对弟弟生的关切,以及弟弟对生活的热望、对姐姐的信赖。在一次次的改写中,主体的生命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心灵史的改写的方法有冥想、做梦及文学创作种种;改写的内容可以是自我身心、禀赋方面的短板造成的沮丧感和耻辱,也可以是自我与自然、社会交流的阻断而形成的挫败感和绝望;改写的意义在于在永无休止的改写中汲取生存的智慧和勇气,以把握未来,完善自我。《断崖》中记述残雪置身于断崖边缘的体验:

哥哥和弟弟都伸长脖子在朝下望,我只望了一眼,就吓坏了。那下面……那下面的情形不堪回首……想一想我都觉得全身发软,站立不稳,心里一阵阵紧……我难以适应以肉体直接感受恐惧,我更害怕那种用技巧来使自己的身体在险境中平衡的运动。也许由于在这方面我的能力太差。所以深渊对于我来说就同死亡一样可怕、咄咄逼人。

于是,“沮丧感和去不掉的耻辱终于在冥想中复仇了”。为了改写心灵史,残雪重演了断崖下的景象,无数次在断崖的边缘上跳舞。也正缘于此,残雪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到那个夏天,惊艳于表演“搭椅子”杂技的红衣少女那种纯美意境;在一次次的冥想中,残雪逐渐走近红衣少女,最后合二为一,完成了生命的自我超越。(www.chuimin.cn)

二是永不言败的生命热力。这种生命的韧性,源自刑天那种即使身首异处,依然抗争到底、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是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民族性格的积淀。关云长兵败麦城被杀后,依然在空中大呼“还我头来”;李逵被毒死后,仍然不屈不挠,“手掿双斧”,“径奔上皇”,直闯入皇帝的梦中,搅得皇帝连觉也睡不好;鲁迅总能在无路可走处闯出一条路来,于绝望处反弹出希望……而残雪的生命韧性,则表现为在未雨绸缪式的演习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硬碰硬的较量中,其动力来自“活”的冲动,来自“理想主义的生活方式”,来自“永生”的信念,其结果大都是化险为夷、死里逃生,并在每一次的死里逃生之后,总能完成化蛹为蝶的蜕变。《锤炼》中的“我”幻想自己长大了有运动员一样美丽的体格。虽然刻苦的锻炼看不到成效,但从不气馁,也不放弃,终于实现由“豆角子筋”到“苗条少女”的蜕变;《灾变》中即使面对无常、猝不及防而又凶残暴烈的灾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未雨绸缪,“使自己的心灵增强耐受力,不断增强,以便自己在意想不到的事发之后,再一次地死里逃生”。由此可见,残雪的生命韧性表现得更为主动,更为积极,残雪的成功,正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关键的关键是体内那不息的冲动、顽强的意志力以及从小铸就的理想主义生活方式。

三是自我解缚的超凡能力。人生而自由,然无往不在束缚中,这是人类生存的悖论。束缚主要来自内外两方面:外在的束缚在于社会对人的编码、规范,因而,囚笼中生存是人的一种宿命,孔子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是囚笼中追求自由的一种生存策略;内在的束缚往往体现为思想意识、价值观念的束缚,名缰利锁的自我捆绑,因而故步自封、作茧自缚是人生存的境遇。所以,佛家的“空”、道家的“虚无”是自我解缚的有效道具。残雪自幼即表现出超凡的自我解缚能力。《好的故事》中,3岁的“我”随外婆参加家属会,我被“囚”于外婆左右,不能乱跑乱动,在百无聊赖之际,竟能灵肉分离,想起了同哥哥斗霸王草的事:

我决心找到一根最最结实的霸王草,我要到院子后面去找,找到之后首先打败哥哥,然后再把所有人打败!我啊,要到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去找那种草!我想得兴奋起来,就把旁边的人忘了。

年幼的残雪竟能靠想象,轻而易举地走出囚笼,跃入自己的世界。会有多长,残雪的“好的故事”就有多长——这囚笼中编织“好的故事”,被残雪称为“绝望中的发明,漆黑中的造光的尝试”。这种能力首先来自天赋异秉,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楚人之血”,秉承了“巫诗传统”。她能凭借移动聚焦点的方法,自由地于异度空间游走。以做梦为例,残雪能凭借移动聚焦点的方法,自如地往返于梦与非梦之间,梦的中断、承续全由自己掌控。其次,来自“异乡”(非主流社会)的颇具巫性的外婆(具有陌生的认知系统)是她的精神导师,外婆的超凡解困能力体现在奇异故事的编织中。《故乡》中,就记述了外婆有关蛇的故事:“外婆的故事中的蛇有时是巨蟒,那种会填满整个房间的庞然大物。只要你还剩下最后一口气,那家伙就始终紧紧地勒住你的喉咙,并挤压你的胸膛。”说到此处,听者一定会认为故事中的“你”已陷入绝境,强弱已判,绝无一丝一毫生的希望。而在“外婆”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让那人从身上掏出毒药,将毒药倒在手掌心,然后接住从脖子上流出的鲜血,再拿给蟒蛇去舔。蛇就被毒死了。”按照日常的认知系统,被紧紧缠住的那人无论如何都腾不出手来去掏毒药的,而在外婆的陌生认知系统里,只要她愿意,什么都有可能。外婆的故事里还有另外一种毒蛇:“跑起来如同射出的箭一样快,在速度上人是无法同它匹敌的。那么,在空旷的地方被它追击时,人就必死无疑了吗?”人又该如何脱困、死里逃生呢?外婆的方法,让人大跌眼镜:“可以绕到它的背后去。”外婆坚定地说:“蛇转起身来特别慢。”

“外婆的故事”被童年的残雪牢牢记住,并在一次次的返回中,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站在了那个故事的中心,终于明白了那种地狱里的幽默。于是,残雪也用外婆式的幽默,“使蛇的意象舞动起来,开出数不清的蛇花”。

残雪自我解缚能力的形成,还得益于小学毕业辄辍学,因而没有或很少受到帮派文学的毒害。“文革”的生态,致使她对当时的主流话语有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和抵触情绪,也没有机会对巫楚文化进行系统地清理和祛魅。《意义与虚无》中,残雪把幼儿园想象成鸡笼子,那背对幼儿园,迎向栅栏外的外婆的姿态,是残雪拒绝社会化,走出囚笼,于漆黑中造光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