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青甘农牧藏区松茸产业可持续发展的突破

第四章　全球化市场中云南藏区松茸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基于价值链方法的讨论^[1]

内容提要：本章采用价值链的分析方法对云南松茸产业进行了比较全面的介绍。本章的分析重点集中在松茸产业的发展与提高当地采集者的收入水平方面。通过价值链分析，我们发现，当地采集者在整个松茸产业链中的收益水平非常低，与此同时，松茸资源也出现了逐渐减少的趋势。为了改变这种状态，作者认为：①在保护松茸资源方面，应该继续发挥，并且加强多部门组成的松茸办的产业管理功能，并加强对基层组织的指导；同时应加快开发松茸产区村民的其他增收渠道，降低当地农民对松茸资源的收入依赖。②在国际市场贸易中，政府应组织出口商与国际经销商进行对等谈判，协商新的松茸价格形成机制。唯有如此，才能在未来的发展中，保护好松茸资源，提高当地采集者的经济收益。

Abstract：This chapter gives a comprehensive account of the Yunnan pine mushroom industry via the value chain analytical method，with a focus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ine mushroom industry and enhancement of the local collectors’income level．We found，through value chain analysis，that the share of local collectors in the entire industry value chain is very low，while pine mushroom resources is exhibiting a downward trend at the same time．In order to improve on this，the author believes that：（1）To protect pine mushroom resources，the industry management functions of the multi－departmental Pine Mushroom Administrative Office will have to be further utilized and reinforced，and guidance to primary－level government agencies strengthened．It is also imperative to expedite the search for alternative income sources for villagers in pine mushroom growing areas，thereby diminishing their reliance on such resources as means of income．（2）In the international trade market，the government should organize negotiations between exporters and international distributors on an equal basis to establish a new pine mushroom pricing system．Only in this way can pine mushroom resources be well protected and the economic interests of local collectors promoted in the future．

松茸是一种纯天然的珍稀名贵食用菌类，生长在寒温带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林地，被誉为“菌中之王”。植物学家的研究证明，松茸富含蛋白质、多种氨基酸、不饱和脂肪酸、核酸衍生物、肽类物质等稀有元素，是一种有很高营养价值的保健品。它主要分布在中国、日本和朝鲜，在中国又主要分布在东北、云南、西藏等地。云南省的中甸等藏族群众聚居区盛产松茸，包括采集松茸在内的采集经济深刻影响着云南藏族群众的经济收入和社会生活。本章将就迪庆州的松茸产业发展现状和遇到的问题以及对生活在这里的藏族群众如何融入全球化的市场进行分析和评估。^[2]

一、松茸产业的兴起

虽然中国宋代《经史证类务急本草》就对松茸有过记载，但一直以来人们并没有重视过对这个物种的研究与产业开发，50年前，当地人仍然叫这种带着淡淡臭气的菌子为“臭鸡枞”，人们一般不会食用这种不好吃的菌子，甚至见到它就恨不得一脚将它踩死。因为日本人来中国收购它，我们才翻译这种菌子为松茸。有一则故事彻底改变了松茸的命运：相传1945年8月，广岛遭原子弹袭击后，唯一存活下来的植物只有松茸。从此，日本社会兴起了食用松茸之风，但是即使在日本，松茸也是一种比较昂贵的食品。在日本国民收入达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平之后，喜爱松茸食品的日本市场也繁荣起来，20世纪80年代以后一直需要从中国进口。同时，到2007年我们在迪庆州调研的时候，全世界还未能发明人工培植的技术，因此松茸仍然依靠自然生长和人工采集。统计资料显示，2007年日本松茸销售量为1656吨，其中日本本国年产只有56吨，绝大多数松茸都是由中国进口。中国产松茸约占日本市场90%的份额。

迪庆州前松茸办主任向我们介绍说：“我们这里从1985年开始采集松茸，以前老百姓也不喜欢吃，1985年开始往日本销售，最红火是1987～1988年，那时产量高，原材料出售，一般是新鲜松茸直接出售外销，当时我们县委5套班子各负责一个产业，我们纪委就选取了生物产业，并且制定了管理、扶持政策，建立了市场，出口靠的是省里的一些进出口公司。这些公司在我们这里派人，设立代理收购松茸。”当地老百姓也告诉我们，与其他的菌类相比，松茸的口感并不鲜美，当地老百姓自己并不喜欢食用，因此过去满山林的松茸也没什么人过问，但自从往日本出口，能够增加收入之后，松茸的采集、加工、贸易活动也逐渐兴旺起来，在我们前面提到的日本松茸年销售量的1656吨中，绝大部分来自中国云南，仅我们访问的中甸全县，一年销往日本的松茸就有1000吨。云南全省的松茸年产量为2000多吨，占中国松茸产量的70%～80%。现在每年采集松茸的收入已经成为当地藏民除了外出打工之外的最重要收入来源。这位主任还介绍说：“有松茸的地区和没松茸的地区收入差距很大，有松茸的地区，一家最多的能挣七八万元，而没有松茸的地方只能出去打工，1年顶多挣5000元。吉迪村村民自治后在这方面更会保护自己，我们也扶持，现在发财了，盖的房子三四十万（元）的，搞得当地攀比风很强，房子一家比一家盖得好，花钱买首饰和藏族服饰一般好的要几万元，贵的上百万（元），这都是卖松茸得来的钱。”

二、松茸产业的发展现状

1．融入国际市场的松茸产业价值链

围绕松茸的活动在迪庆等藏族同胞聚居地非常普遍，人们参与松茸交易的表现形态也千差万别：有些人上山采集松茸，有些人收购贩卖松茸，有些人从事松茸的加工工作，还有些人买卖新鲜松茸，有些人专门贩卖松茸的加工制成品……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外贸是由少数有资质的单位垄断的，只有粮油食品进出口公司、土畜产品进出公司等10来家公司可以经营松茸的进出口业务。这些公司从昆明过来往县里派人，进出口公司算大老板，大老板下面有中老板，下面还有小老板，再下面还有更小的老板，最后这一类小老板，怀里要揣着七八千元现金上山收购，通常他们一边在林子里转悠，一边自己也顺带采集一些松茸，中老板一般只待在县城里，只从事收购工作，手里需要现金大约七八万元才能运转起来，他们收购了之后就往大的外贸公司卖。如果一个村子200人上山，平均就有五六个人在从事收购。如果我们采用价值链的分析方法来研究松茸产业，就可以把所有的与松茸有关的经济活动归纳为如下几个环节：

第一次价值增值环节：农民卖给小商贩；

第二次价值增值环节：小商贩卖给中商贩；

第三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商贩卖给大商户；

第四次价值增值环节：出口企业再加价；

第五次价值增值环节：在日本市场，日本人再加价；

第六次价值增值环节：在日本超市零售。

图4－1　价值链的基本结构

松茸在图4－1所示的价值链中，需要非常及时地被送到最终消费者手上，从采集到最后的终端销售，不能在任何一个环节上被耽搁。采集松茸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儿，到了采集松茸的季节，每天早上5点以前，村民们就得上山去寻找松茸，一般干到晚上八九点钟，就必须出售到小商贩手上，再由小商贩出售给中等规模的商贩，最后直接销往日本。我们在尼西村遇到一位叫李之勇的村民，他从事收购松茸的生意，已经干了13年，自己不采集松茸，只在小中甸收购，再背到中甸去卖。原来他也在自己村子里收松茸，然后带到中甸去卖，但现在交通方便了，村民们自己去中甸，而不愿意卖给他。他告诉我们，他“1天能收50公斤，行情好的时候有1300元1公斤，一般三四百元1公斤，还有几十元钱1公斤的，最少要带四五千元的现金，村民们5点以前就要上山去采集了，8点多钟他们就要来卖给我了，下午一两点就去中甸了。小老板从事贩卖生意，1年3个月的松茸季节里能挣5000元。有的小老板1天能收四五百公斤。有的人家，四五口人一天能采100多公斤，但这种人家要在更高的山上，那边的菌子质量也好”。如果商人要跑到比较高的山上或者是离中甸比较远的乡村，不能保证当天把收来的松茸卖给中甸的大商铺的话，他们还需要自己准备冰袋，如果采用冰袋，那就需要三四万元钱作为本钱，但他们收的松茸也不一定多，这些主要跑到离中甸比较远的地方的小老板至少有四五百人。而那些现收现卖，和李之勇情况差不多的小老板们，一般不要冰袋，人数也更多。做松茸生意需要识别和品级鉴定的能力，李之勇从事这种生意，是他的姐夫把他领进门的，上手干的第1年，3个月的松茸季节让他挣了700元。

2．价格的形成

小小的松茸从云南藏族地区的大山里经过许多人的手，跋山涉水，集中到昆明，再经昆明到上海，或者曼谷，集中飞往日本。据我们了解，松茸的价格在日本的超市里要卖到每公斤10万到11万日元（大约人民币6200元，按2007年我们调研时候的汇率计算），但我们卖给日方的时候最多两三千元，香格里拉松茸商会的会长汪建忠跟我们说：“松茸的市场价格不可捉摸。”经过对松茸收购各环节商家的调研，我们把松茸交易的每个环节信息都进行了搜集、比较，筛选出如下信息：

在第一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农民卖给小商贩，一般只能卖100～200元1公斤，最高品级的能卖到3000元1公斤，但是这种特级的松茸占全部鲜松茸产量的不到10%；

在第二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小商贩卖给中商贩一般会在自己收购价的基础上加价10%；

在第三次价值增值环节中：中商贩卖给大商户，会加价7%～8%，如果做成加工的产品，可以增值15%；

在第四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出口企业再加价15%；

在第五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在日本市场，日本人再加价300%；

在第六次价值增值环节中：在日本超市零售，再加价15%。

上面的价格形成过程看起来明明白白，为什么汪会长跟我们说“松茸的市场价格不可捉摸”呢？原来在云南的松茸市场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价格易变。一般而言，松茸的价格一天一变，有的时候，1个小时内都会发生变化，剧烈的价格变化令分布在松茸市场里的各个层级的商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不少商人因为剧烈的价格波动而破产。汪会长告诉我们：“前几年有大点规模的商人1天收购了1吨松茸，可是松茸价格在1天之内从1公斤1000元跌到了200元，而我这个商人朋友在早上按照1000元的销售价格确定了自己当天的收购价格，但松茸价格在每个小时都在不断下挫，最终让这个商人一天净亏损60万元，一下子就让这个商人破产了。”而对于中、小商贩而言，由于不能及时获得价格变化的信息，导致小商贩们亏损的机会非常多，前面提到的那位村民李之勇说：“做松茸生意，经常亏损，按贩卖次数算的话，大部分的时候是亏的。”

图4－2　松茸的价格形成过程

3．松茸市场的形成及市场中各类厂商的数量

日本市场对于松茸有特殊的需求，形成了云南藏区人民采集、交易松茸的活动模式，虽然这些热闹的活动搅乱了香格里拉地区的“一池春水”，但是这些活动并没有让当地的人们挣到太多钱。

据李之勇回忆：“1993年的时候，香格里拉街上到处都是买卖松茸的。后来才有了市场，松茸到了香格里拉的市场就拉到昆明，然后再运往日本。”

我们调研中甸松茸市场的时候，离当年的松茸开采日子还有10余天时间，松茸交易市场里空空荡荡的，我们访问了松茸市场看守厕所的大爷，他告诉我们：“松茸市场共有固定店铺80个，价格是3000元一季节，在人多的时候，有很多临时摊位，最多时候有1000个左右。临时摊位的价格为300～500元不等。平时这个市场没人，每年就是7月份才有人，9月份以后也没人。季节性很强。商人中主要是大理来的，占80%，其次是昆明的，还有本地的。每个固定的店是要雇人的，工钱800多元1个月，主要是分拣工作。一般雇两三个人。对于固定店铺而言，1个店铺1天能收700～800公斤，好的店铺最多能收1000公斤以上，对于临时摊位来说，大致每天收的在100公斤左右，主要是因为信誉不好，给的价格不高。没有太多人愿意卖给他们。”

下面，我们来看看松茸市场里的不同层级上的商人分别有多少，他们又是怎样对下层进行影响甚至是控制的。

经过多方调查，我们了解到，在整个香格里拉迪庆地区，在山里从事松茸收购的人数在3000人左右，顶峰的时期达到5000人上下。而在城里从事收购的大中商贩数量有60～70个，每个摊位需要雇用四五个人。中甸地区有5个工场加工企业，他们也从事鲜松茸的收购活动：每家企业还有20～30人在从事收购业务，这些人相当于同样数量的中等规模收购商。

从更大范围内了解加工商户的格局的话，我们了解到；云南省内经营鲜松茸的商户有6家，经营制成品的有6家代理商，与四川省的政策有所不同，四川对于有出口权的都可以做出口代理，四川的松茸加工工厂有10多个，但它们不一定只加工松茸产品，也加工其他菌类制品。

大宗收购松茸的商户在云南省内，以前全省有30个左右的代理商，现在只有20多家，有些进出口外贸公司也到县里收购。来自日本的国际代理商户有四五家，最多的时候有七八家，这些外资贸易公司同时代理云南和四川的松茸。

图4－3　松茸市场中的厂商数量

根据价值链的分析方法，我们知道，处于价值链不同层级上的厂商，其增值能力是不同的，研究不同层级上厂商的数量，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不同厂商的市场控制能力，以及厂商之间的互相控制能力。

4．松茸行业中的劳动力市场

松茸产业的繁荣给松茸产区的人们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到底有多少人从事与松茸有关的工作呢？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统计资料，一般的说法是“到了松茸开采季节，我们这里全家老女老少，除了留一个在家做饭外，都要上山去捡松茸”。一般而言，一个200人左右的村庄需要5个左右从事松茸收购贩卖的小老板，按照这个比例推算的话，每年上山捡松茸的人数在12万～20万之间。按照“就业”的定义，这些人不能被严格地认定为就业，但可以被宽泛地视为“自我雇佣劳动者”，采集的环节上女性从业者比例较高，尤其是年轻姑娘，眼疾手快，善于采集松茸。在山里从事松茸收购生意的3000～5000个小商贩，以及在城里从事收购的大中商贩同样属于“自我雇佣劳动者”。收购环节上的。

图4－4　松茸市场中的厂商盈利水平

在城里从事收购的大中商贩所雇用的劳动力有500人左右。中甸地区有5个工场加工企业，每个厂里要雇用季节工150人以上，每个厂有固定工人60～70人。在加工旺季，一般工厂需要雇用400多人，但这些工人都是季节工，一年最多只能有3个月的工作机会。另外，这些工厂还雇用一些人清洗松茸，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主要是妇女，按小时计酬，随时去，干几个小时也行，不需要每天干，用工灵活。

在正规的加工厂里，70%的雇员为女性，女性主要从事切片工作，男性从事搬运、包装等工作。男性工人的月工资为1200元，每天工作8小时，每小时4元。因为切片工作具有一定的技术要求，从事切片工作的工人工资也略高些。企业为了能够及时发货，基本上会要求工人加班，为了赶工期，工人需要每人每天工作13小时，工人每天早上8点上班，中间吃饭、休息，晚上10点半下班，企业一般把工人安排住在厂里，吃住等生活费也由工厂承担，实际每个工人每月的报酬为1700～1800元。2007年月工资涨到了1500元。那些清洗松茸的工人每小时可得报酬4元，据当地人说，这样的工资水平，在当地并不算低。

至于非正规经济部门里的加工作坊，我们没有确切的统计资料，只能通过走访业内人士得到大概的数据。他们帮助我们进行的估算是：至少有2000人从事松茸的加工工作，但他们加工的松茸品级大多是已经开伞、破损的低品级松茸，加工出的产品也不具备出口资质，基本上销往国内市场，主要是上海、云南、广东这3个省或直辖市，其余地区很少销售。在这类作坊里工作的工人收入水平大致在每月800～1000元。

5．松茸产业发展的制度环境

为了更好地扶持松茸产业发展，各松茸产区都成立了松茸产业管理办公室之类的机构，它们一般是多部门联合组成的临时性办事机构，在松茸产业发展的制度环境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另外，行业协会成员的大部分是松茸行业的大老板，他们控制了国内市场部门的企业单位。

图4－5　松茸行业中的劳动力市场

涉及松茸发展的部门还有：①商检部门：2005年，商检就已经开展了地检的工作，这之前都是在昆明检查的，地检工作开展以来，极大地方便了松茸交易与出口，松茸可以保持更新鲜的品相，减少了贸易流程中的时间，对提高村民收入有很大的影响。②税务部门：2004年取消特产税之前，每公斤松茸得征收8元特产税，这个税种从2004年起不再收；增值税的征收标准是：每公斤4元；所得税的征收标准是每公斤2元。为什么按公斤征收呢？当地官员解释说，他们在实际征收工作中无法按总的货币价值征收，因为松茸的价格每天每小时都在变动，无法估计出老板一天的实际收入，所以只能按重量对老板征收。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县里纪委牵头松茸办来做这项工作。③工商部门：无论是县里的还是村里的临时市场，都不收市场管理费，因为想收也收不上来；但工商管理费还是要收的，也是按公斤计算，每公斤0．5元。④林业部门：他们负责采集松茸期间的山林管理，制止破坏山林的行为，在村民上山采集松茸期间，有的老百姓为加热食物而乱砍滥伐，林业部门一旦发现会进行制止。(www.chuimin.cn)

为了更清晰地展现松茸产业发展的制度环境，我们把与松茸产业发展有关的部门、单位，以及其所涉及的松茸产业的环节关系，用图4－6进行说明。

图4－6　松茸价值链上的服务及监管者

三、云南松茸产业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在香格里拉迪庆地区，对于位于主要松茸产区的一些村庄来说，松茸是当地村民唯一的现金来源。世纪之交，在松茸红火的时候，松茸能给每户村民带来少则上千元，多则十多万元的收入，这几年产量下来了，一般一户人家一年采集松茸最多只能带来两三万元的收入。为什么下降幅度这么大呢？当地官员肯定地说，松茸“越来越难采了”。松茸产业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1．松茸资源衰退的原因分析

在我们的调研中，老人们对我们说，过去山上松茸非常多，他们上山要用大的背篓去捡，后来用小背篓，现在捡松茸只能用“碰运气”来形容。数量少了是一个方面，品级下降也是一个方面，小商贩们告诉我们，过去收购到特级的松茸没有什么难度，现在越来越难见到。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松茸资源越来越少了呢？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松茸品级分类的专业知识。根据松茸贸易信息网上的介绍，松茸品级的详细分类为：3L、2L、L、ML、M、HA3L、HA2L、HAL、HA、HB3L、HB2L、HBL、HB、MS、S、P。主要指标是是否开伞，菌膜是否破裂。^[3]下面我们挑选其中3个品级的松茸来做一介绍。高品级的松茸是并未完全成熟的松茸，而低品级的松茸已经全部开伞，呈现菌膜破裂的模样（表4－1）。

表4－1　不同品级的松茸示例

松茸的等级越高，其价格也越高，这也就意味着：采集没有开伞的松茸，可以获得更高的经济回报。但是植物学知识又告诉我们：没有开伞的松茸，其菌膜没有破裂，具有繁殖功能的孢子就不能散落出来。久而久之，松茸产地的松茸孢子资源就会越来越少。

童茸，是指长度小于6厘米的小松茸，香格里拉县制定的保护办法是：“关于童茸的管理，3公分以下没收，3公分到6公分的罚款，50元起价，一般100～200元，视情况而定，不仅罚村民，也罚商人，在哪个环节逮到就罚哪个环节。”2001年6月国家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发布的《国家濒管办和海关总署进一步加强松茸出口管理》中也提到：“松茸是国家宝贵的自然资源，我国仅产于云南、四川、西藏、吉林、黑龙江等省区，而且多集中分布在少数民族地区，对我国的森林生态环境和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建设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天然林保护工程实施后更显得至关重要。近年来，我国松茸出口量很大，松茸资源及其生长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加强松茸资源的出口管理，对保护森林环境，恢复松茸资源，保持生态平衡，保证产区人民长远利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在实际中，像李之勇那样的小商贩并不拒绝收购童茸。他告诉我们，“在正常的松茸卖300多元的时候，童茸就以三四十元的价格收进来，带到中甸以四五十元的价格卖出去，但要收得好，不能被发现。村民把童茸拿来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收，不然人家连大的松茸也不一定卖给我们。政府规定不能采童茸，也不能收童茸，但现实中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也都知道的。但要遇到罚款，那是没数的，我收得少，所以一直也没罚过，有收得多的，童茸也收得多，被抓了，最多能罚两三万（元），松茸还要没收。”

另外，关于松茸资源衰退的另一个因素是：采集进度安排和菌塘的保护工作没有落实到位。松茸有菌塘，有的菌塘有两三朵松茸，而有的则有七八十朵，今年在这个菌塘可以捡到，只要保护得当，第二年仍然可以在这个菌塘捡到，但前提是不能破坏菌塘，不然明年产量将会下降或消失。然而，有的村民在采集松茸时，使用工具不当，不注意采集方法，破坏了菌塘，导致松茸的繁殖受到影响。在松茸资源保护方面，乡规民约可以协调采集的进度，可以有计划地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进行采集，等一轮山头采完，前面的山头上的松茸又长出来了。总体而言，社有林保护得较好，国有林保护得不好。

2．处于国际市场价值链底端的藏族劳动者收入

虽然松茸在日本超市里每公斤的售价高达10万～11万日元，但是这样的价格并没有直接转化成藏族老百姓的福利。

本章前面利用价值链方法分解出的松茸价格形成过程让我们清晰地看到：①松茸的利润主要来自国际市场，而不是国内市场，日本人对松茸的特殊爱好是松茸产业兴起的主要原因；②日本市场销售商的垄断地位让中国商人难以进入。在这样的局面下，中国地方政府出台产业扶持政策无法提高松茸产业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地位，中国的松茸贸易商作为价格接受者的地位无法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国内商家即使尽量让利给松茸采集者，也难以为从事松茸采集的藏族老百姓创造更大的收入空间。

我们还可以把松茸产业价值链中采集者从整个产业链中所分得的利益份额做一些分析。因为中高级松茸一般不供应国内市场，在国际市场价值链中（以卖到日本市场的价格为例），如果以松茸的较低品级的价格计算，采集者所获得的经济收益占整个产业链的份额只有3．3%；拿中间品级的价格计算，采集者获得的份额占9．7%，品级最高的松茸能够让采集者的收入占终端销售价格的23．45%，而来自日本的国际贸易代理商得到的份额是63．49%。也如我们前面所介绍的，这些最高品级的松茸占全部松茸产量的比重不到10%，绝大部分的松茸为中低品级。由此可见，在整个松茸产业所创造的市场价值中，能够体现在藏民采集者身上的福利并不高。

图4－7　松茸价格流程（以普通品质松茸示意）

3．剧烈变动的价格

松茸的名贵，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其价格昂贵。据中甸的松茸办主任介绍，市场行情好的时候，品级高的鲜松茸价格大约每公斤3000元，各种品级平均下来的价格也在好几百元，以2000年为例，从老百姓手上收购的价格大约为每公斤400元，但波动很大，当年最高价格达到每公斤3000元，但最低的时候只有50～60元，总体平均下来400元左右。价格产生这样大的波动，并不完全是由品级因素造成的，而是取决于日本市场的报价，有的时候一天一价，也有的时候每个小时价格都在变化。

日本超市里松茸每公斤可以卖到非常高的价格，但中国商人卖给日方的时候最多两三千元，香格里拉州松茸商会的汪建忠会长曾经带队对日本市场进行过调查，他发现：品质最好的松茸都是日本本土的，价格也最高，其次是中国的松茸，再次是朝鲜的松茸。日本超市里卖的时候都有产地标志，中国的松茸加工品在日本超市里卖得也比较贵。但价格上，都被日本的商社控制，它们在日本的超市里销售的时候，价格基本没有什么波动，这位松茸专家告诉我们，他关注过日本超市里松茸销售的价格，“发现过去10年时间里，松茸的零售价格没有任何变动”。而在中国，松茸的收购价格还不如20世纪90年代的价格，价格跌去了行情最好时期的2／3，就拿品级最次的松茸来说，20世纪90年代市场行情最差的时候，还能卖90元上下，现在市场价格常常仅20多元。

就在我们结束调研回到北京不久，2007年9月4日中国新闻网发布了一则新闻：“中新社昆明九月三日电（记者石雨）云南省商务厅官员今日透露，今年以来，受多种因素影响，云南松茸出口量和创汇额均大幅下降。出口价格在八月跌至25美元1公斤，不到往年平均价格的两成。”

是什么因素造成了价格如此剧烈的变化呢？或者说是谁在影响着松茸的价格呢？县里的干部向我们介绍说，“我们这里不存在操纵松茸价格的可能性”，因为只有新鲜的松茸才能卖出好价钱，国内企业和各政府部门通力合作，到了21世纪的初期，“松茸从镇里到达日本东京的超市只需要24小时就可以实现”。在出口过程的每个环节中不仅都需要盯着日本那边的报价，还要担心交易不成，因为松茸不新鲜就更不值钱了，因此当地官员认为中国的企业没有任何谈判的优势。因为松茸价格的变动太快，购入价和出售价的落差变化明显，不少大老板、中老板，甚至小老板都有亏损的。县里的官员说，开始的时候，因为价格变化快而亏损的老板人数还不少。直到1989年以后，香格里拉的老板才渐渐摸出门道，逐渐稳步发展了起来。还有一些老板因为亏损而欠着下级商贩的资金，20世纪90年代欠的钱，直到2007年还没还清。

日方的“命令检查”^[4]及日方在农药残留问题上的立场，也影响市场价格的走势行情。2007年，由于吉林个别松茸出口经营企业把关不严，在个别批次中出现了农药残留物超标的问题，被日本施以最严格的进口商品“命令检查”，这导致云南的松茸产品也不得不接受“命令检查”。松茸被列入“肯定列表”后，检测项目增加到256项，检测费用增加25倍，同时导致新鲜的松茸失去了市场机遇，给中日双方都造成了较大损失。

4．对外国市场的过度依赖

我国松茸产品的绝大部分是供应日本市场的。国内销售的松茸制品中，从原料上来说，只有大约不到30%的是品级较好的松茸，大部分是用品级很次的松茸加工出来的。在初级收购环节上收购来的松茸有80%销往日本，留在国内消费的松茸比例很低。全国每年出口到日本的新鲜松茸大约有1000吨，最多的时候1300吨，另外还有加工过的松茸（冷冻、清水、腌制）一共有1000吨左右。全国国内消费600～650吨，全国每年总产量大约3000多吨，迪庆产600多吨，最多的时候900吨。云南是全国松茸产量最高的省份，在加工的松茸中，云南产量为三四百吨。另一个加工松茸制品的大省是四川，主要在四川藏区。为了让新鲜松茸符合国际长途运输的需要，并且保持新鲜状态，国内出口商需要承担每吨12～13美元的保鲜包装的成本。

出口鲜松茸、冷冻松茸的业务可享有15%的出口退税补贴政策，腌制松茸也可获得13%的出口退税补贴。有些厂商为了拿到货，就利用这个退税政策来盈利。当地政府支持松茸产业，主要有如下手段：一是建园区，当企业去银行贷款的时候，政府贴息；二是政府为松茸企业免减税费，目前国内从事松茸加工的企业，正因为享受了免抵退（免增值税、内销的抵扣、出口退税）的政策，才有一定的利润空间，有些企业销售价格与采购价格相差无几，完全靠出口退税获取补贴，这样的行情对于整个产业发展来说，是非常不利的。香格里拉松茸商会的汪会长一再对我们说：“开发日本以外的市场，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5．产品增值方式很少

云南省国际商会松茸分会会长汤希金曾经指出：“这些年来，松茸这个大宗商品面貌依旧，缺乏科技含量，仍然是靠大自然的恩赐，顺其自然地经营着。山区农民（采摘者）和经营者只能‘靠天吃饭’，松茸品质长成什么样，我摘什么样，出口也只能照此品质出口。在这种状态下经营，不要说实现增产增收，恐怕云南松茸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都难保住！”他的话虽然中肯，但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难以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2008年8月4日松茸贸易信息网上有一条新闻：“本网讯：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日本TAKARA BIO INC公司日前宣布，该公司已成功培育出松茸菌块。这意味着本来只能野生的松茸将可以进行人工栽培”，“日本开发的人工栽培松茸据称为松茸中的高级品，目标瞄准附加值高的高端市场”。人工栽培松茸技术的成功将帮助日本实现松茸生产产业化，产量也将大幅提升，这难免会对中国松茸产品的市场份额构成威胁。

四、松茸产业发展的政策讨论

1．采集过程中保护松茸资源的建议

（1）多部门组成的松茸办继续发挥产业管理的功能。在过去20多年的松茸行业管理工作中，多部门组成的松茸办发挥了巨大作用。无论是贯彻政府部门对松茸的保护政策，还是集中松茸商人的意见，反映给国家外贸部门与外方谈判，该部门的作用都是显而易见的。松茸办除了继续发挥产业管理功能外，还应该向行业协会的性质转变，因为目前的松茸行业商会能力较弱，无法开展诸如松茸研究、大范围宣传的工作，这一任务可由松茸办协调完成，并向有关政府部门申请一定的支持。

（2）严格执法，改变目前的形式主义作风。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的情况在过去和现在都是存在的，但我们不能就因此而否定那些保护松茸资源的条例和法规的效力。转变工作作风，加强执法力度，是今后工作中的重点。

（3）在各村庄成立松茸资源保护组织，加强对菌塘的养护工作。每个村庄的松茸资源是该村庄的财富，而集体社有林是松茸资源赖以存在的基本条件。为了保护森林资源，保护各村庄的菌塘资源，可以鼓励各村庄成立松茸资源保护组织，推动养护工作。

（4）加快开发松茸产区村民的其他增收渠道，降低当地居民对松茸资源的收入依赖。我们调研中发现，几乎每个村庄最富裕的人家都不是靠捡松茸发家致富的，靠捡松茸富裕起来的人家，其富裕水平也往往赶不上通过其他途径致富的人家。比如有的村庄里有户人家养牛100头左右，其收入不需要依靠松茸获取。这样的人越多，越可以减轻对松茸资源的开采压力。

2．在国际市场贸易中保护松茸资源的建议

（1）国家制定出口松茸产品的标准，严格禁止童茸出口。从松茸产业的价值链和制度环境结构图上看，几乎所有的高品级松茸都是需要通过海关出口的，植物检疫、正规的贸易公司都是政府部门介入松茸产业的良好切入口。制定松茸标准，可以保护中国松茸在国际市场中的地位；通过标准制定，以及严格落实出口的标准惩罚措施，有助于制止采集童茸等影响松茸资源可持续利用的行为。

（2）国内出口代理商成立价格协商组织，加强与日方谈判的能力。我们承认目前日方在松茸市场中的买家地位，但鉴于中国松茸在日本市场中的绝对份额，中国政府或行业协会可以组织统一的松茸出口价格谈判小组，与日方开展谈判，协商新的松茸价格形成机制。

（3）控制出口规模，禁止无序竞争。出于保护松茸资源的目的，中国政府及藏区地方政府，可以控制松茸采集和出口规模。控制采集规模和出口规模，对于形成有利于中方的松茸价格机制也是有所帮助的。

参考文献：

1．《公司鲜松茸等级标准》，松茸贸易信息网，http：／／www．songrong．com／index．htm。

2．香格里拉野生食品进出口公司宣传册，2007年。

（执笔人：姚宇）

【注释】

[1]路爱国研究员对本章的修改给予了巨大的帮助，并提出了建设性的修改意见，在此表示感谢！

[2]本章讨论的内容以及我们的发现基于本课题组于2007年在香格里拉迪庆藏族自治州的调查。

[3]松茸贸易信息网，http：／／www．songrong．com／class／yntc／2006－03－15－11－59－57－547．htm。

[4]日本对进口食品的检验检疫形式有监控检查和命令检查两种方式，监控检查平日的抽查比例为5%～10%，如果来自同一国家的进口食品在以往监控检查中发现一次违规，则抽检率提高到30%，发现第二次违规则启动命令检查。对确定为命令检查的产品进行批批检验（检查费用由企业承担），在检查结果出来前，货物被停留在港口不允许办理入关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