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邦奇先后为《正蒙》作过两次注解。继见兰江张子廷式《正蒙发微》,详尽及于易者。从少年至老年,韩邦奇一直坚持不断地对《正蒙》进行研究和解读。韩邦奇在序中提到时人对《正蒙》的注有《正蒙发微》和《正蒙会稿》。韩邦奇对《正蒙》的研究和理解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可以说是贯穿了韩邦奇的一生。......
2023-11-28
一、张载《正蒙》及宋代研究情况
《正蒙》乃宋代关学学派创始人张载晚期“历年致思之所得”,是他晚年对自己哲学思想的总结。他从熙宁三年至熙宁九年,“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2]张载对此作解释说:
吾之作是书也,譬之枯株,根本枝叶,莫不悉备,充荣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晬盘示儿,百物具在,顾取者如何尔。[3]
可见,《正蒙》是张载一生立言之精华,其中没有多余的词句和枝叶修饰,而是简明扼要地阐明天人大道之原理。它所示于人的主要是大要发端,就如枯树一样,根本枝叶已经具备,没有无关紧要的充荣的部分。而天人大道之原理无不悉备,如晬盘示之,任由选取。
随着《正蒙》一书的流传,后人多有关注和评价。根据目前的材料,如今现存最早的《正蒙》注解存在于南宋熊节撰、熊刚大注的《性理群书句解》中。但是,对《正蒙》的评价和解释自其开始传播起就没有间断过。虽然很多注解是否曾经结集成书,或只是片言只语,到今天很多已经无法考辨清楚。我们可以从一些零散的材料中寻找到他们对《正蒙》的态度和认识。下面分别从三个线索来考察宋代学者对《正蒙》的三种态度和评价。
首先,张载门人。
今日所见的《正蒙》并非张载亲手所编定,而是在张载去逝后由其门人苏昞在原本《正蒙》的基础上重新编排、另一门人范育为之作序而成。《范育序》中对当时的情况有所描述:
(按:张载)殁于骊山之下,门人遂出其书,传者浸广,至其疑义独无从取正,十有三年於兹矣。痛乎微言之将绝也!
友人苏子季明离其书为十七篇以示予。昔者夫子之书盖未尝离也,故有“枯株晬盘”之说,然斯言也,岂待好之者充且择欤?特夫子之所居也。今也离而为书,以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予无加损焉尔。[4]
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秋,张载自京师西归途中殁于骊山之下,门人遂出其书,此时所出的《正蒙》乃其原本,没有经过任何有目的的编排。可以说,从张载去逝后最初几年,学者中所传的《正蒙》是张载写成时的原型,其中没有编排的次序,没有将同一讨论的问题加以归整,所以当时传播的情况是“传者浸广,至其疑义独无从取正”。
因此,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为了“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张载门人苏昞“辄就其编,会归义例,略效《论语》、《孟子》,篇次章句,以类相从”[5],将《正蒙》厘定为十七篇。三年后,范育为之作序。至此,由苏昞编定的《正蒙》以及由范育为之所作的序一同以张载《正蒙》的身份流传于世,也是今日学者所见的张载《正蒙》的样子。
张载及其《正蒙》在其门人甚至关中学者中享誉甚高,范育及宋代学者有所记录如下:
故《正蒙》之言,高者抑之,卑者举之,虚者实之,碍者通之,众者一之,合者散之。要之立乎大中至正之矩。……推而放诸有形而准,推而放诸无形而准,推而放诸至动而准,推而放诸至静而准,无不包矣,无不尽矣,无大可过矣,无细可遗矣,言若是乎其极矣,道若是乎其至矣,圣人复起,无有间乎斯文矣。[6]
《正蒙》之书,关中学者尊信之与《论语》等,其徒未尝轻以示人,盖恐未信者不惟无益,徒增其鄙慢尔。[7]
(按:张载)知礼成性,道义之出,粹然有光,关中学者尊之,信如见夫子而亲炙之也。[8]
张载被其门人甚至关中学者尊称为“夫子”,而《正蒙》也被推上与《论语》同等的尊位,苏昞在厘定《正蒙》时就是以《论语》、《孟子》为参考。在范育看来,《正蒙》之言已经完美极致、无所不包,它准确地反映了有形无形、至动至静的道理,这个道理是完美、永恒的,因此不会为后来学者的新观点所轻易更替。如此尊信之书,当然不能妄加注解评说,也不能随意增加或者减少,所以范育小心翼翼,表明自己“无加损焉尔”。苏昞将其厘定为十七篇,乃出于“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的不得以。所以,《正蒙》被张载门人所小心珍藏,且不轻易拿出示人,唯恐持不同观点之人对其不敬。
程颐重《西铭》而轻《正蒙》,在他的影响下,杨时、朱熹都有这种倾向。《西铭》又称《订顽》,与《东铭》(又称《砭愚》)分别被录于横渠学堂之西东牖而得名,又同样被编入《乾称篇》,成为《正蒙》的一部分。
程颐在《答杨时论西铭书》中认为:“横渠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他并不完全认同《正蒙》中有关太虚与气的论述。对于《西铭》,他极力推崇,且将此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等论功,主要是因为他从中解读到“理一分殊”的道理。杨时开始认为《西铭》所阐述的道理与《墨子》相同,程颐反对这种说法,说:(www.chuimin.cn)
《西铭》之为书,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二者亦前圣所未发),岂墨氏之比哉?《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老幼及人,理一也。爱无差等,本二也。),分殊之蔽,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迷兼爱,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9]
杨时在与程颐讨论后也赞同程颐重《西铭》的观点。他说:“如《西铭》一篇,伊川谓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皆前圣所未发也。详味之,乃见其用意之深。”[10]他受程颐所启发,在对《西铭》经过一番细品之后,方知其中之用意,说:“《西铭》
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11]同样,他并没有特别看中《正蒙》,说:“《正蒙》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物,则物与虚不相资,卒陷于浮图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12]将《正蒙》有关太虚与万象的论说贬同于佛教的论说。不过,他对其中有关“性命”的论述又极为推崇,说:“(按:《正蒙》)性命之说,虽扬雄犹未能造其藩篱,况他人乎?而世儒易言之,多见其妄也。”[13]批评世儒对其妄加评说。
朱熹同样有重《西铭》而轻《正蒙》的倾向。由于世儒对《西铭》有所议论,朱熹无法忍受他们“未尝通其文义而妄肆诋诃”的状况,所以特意出其所作《西铭论》,表明他完全赞同程颐以“理一分殊”来解《西铭》的观点,他说:
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然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则其大小之分,亲疏之等,至於十百千万而不能齐也,不有圣贤者出,孰能合其异而反其同哉!《西铭》之作,意盖如此,程子以为“明理一分殊”,可谓一言以蔽之矣。[14]
朱熹对《正蒙》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他说:“近世为精义之说,莫详于《正蒙》之书。”[15]但他始终以“理”为其哲学本体,所以不赞同《正蒙》中对太虚与气的论说,他说:
《正蒙》说“道体”处,如“太和”、“太虚”、“虚空”云者,止是说气。说聚散处,其流乃是个大轮回。[16]
所以,从以上程颐、杨时、朱熹的材料中可以看到他们对《正蒙》和《西铭》的几乎相同的态度,即重《西铭》而轻《正蒙》。
再次,胡安国、胡宏一系。
胡安国、胡宏不是张载的门人弟子,所以没有对《正蒙》尊信至极;他们也不像程颐、朱熹那样出于申明自己理论的需要,所以重《西铭》而轻《正蒙》。当时学者对《正蒙》的引用和评论已经很普遍,胡安国和胡宏也不例外,在此不必征引,而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对《正蒙》有所注解和整理。
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之《经籍考》录有“《正蒙书》十卷”,其中引用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如下:
晁氏曰:皇朝张载子厚撰。张舜民尝乞追赠载于朝,…此书是也。初无篇次,其后门人苏昞等区别成十七篇,又为前后序。又有胡安国所传,编为一卷,末有行状一卷。[17]
由此可见,胡安国为《正蒙》作过传,并流传于世。此传并非分散附于正文之下,而是作为书中一卷附编于张载《正蒙》书之后。此书现已失传,所以胡安国所传的具体情况便不可得而知。
胡宏对《正蒙》极为仰崇。《朱子语录》中记录了吕祖谦和朱熹这样的对话:“东莱云:‘《知言》胜似《正蒙》。’先生曰:‘盖后出者巧也。’”[18]《知言》是胡宏所作,吕祖谦以《知言》与《正蒙》作比较,认为两者极为相似,因此《知言》有模仿《正蒙》的嫌疑。朱熹所谓“后出者巧”,更说明后出者当是以前出者为基础,可见胡宏《知言》成书当以《正蒙》为参照。
胡宏不赞同张载门人苏昞对《正蒙》的厘定结果,因此,他冒着得罪张载门人的风险对《正蒙》进行重新厘定。并作《横渠正蒙序》,将其中情况作交代如下:
斯文施设乎二帝三王之政,笔削于孔子、孟轲之书,其教亦备矣。……著书数万言,极天地阴阳之本,穷神化,一天人,所以息邪说而正人心,故自号其书曰《正蒙》。其志大,其虑深且远矣。而诸家所编,乃有分章析句、指意不复闳深者,错出乎其间,使人读之无亹亹不倦之心,望以传久,不亦难乎!今就其编剔摘为《内书》五卷、《外书》五卷,传之同志,庶几先生立大本、斥异学之志远而益彰。虽得罪于先生之门人,亦所不辞也。[19]
胡宏通过对《正蒙》进行“剔摘”,其结果跟苏昞大不一样,不但总体结构不同,分为内书和外书,而且内容的前后顺序也有所变化。胡宏厘定本与上面所说的附有胡安国传的《正蒙》传本也不同,后者的正文为苏昞厘定本。这次厘定对苏昞厘定传本进行大幅度调整,已经完全改变《正蒙》原来的样子,然此书已佚,所以其中具体情况也不可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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