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不知感情为何物,是个十足的无视人伦的淫棍;贾琏虽是个“浪荡子”,但也曾付出过一些真情。贾珍的“作为”在于能摆脱一切道德伦理的约束,将女性视为猎物,恣意放纵。贾珍不仅私通儿媳,还与小姨子有染。后经贾蓉出谋,欲使贾琏娶尤二姐做二房,禀与贾珍,贾珍立即赞同。......
2023-11-27
5.2 焦大骂街
焦大骂街是《红楼梦》中非常有特色的一幕。在第七回中,焦大因恨大总管赖二派遣他黑夜出车,趁着酒兴大骂。且看这一幕: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火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也不好怎样他,更可以任意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翘翘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那焦大那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答应“是”。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掀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道:“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等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因问凤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倒还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唬的宝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凤姐道:“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们回了老太太,打发你同你秦家侄儿学里念书去要紧。”说着,却自回往荣府而来。
从社会关系而言,焦大是贾府的家仆,是宁府的马夫,赖二是总管,贾蓉是主子,焦大和赖二、焦大和贾蓉之间均不算亲近。从相对权势而言,赖二是直接掌管焦大的管理者,对于焦大,赖二有直接权势。贾蓉作为主子,对于焦大而言,几乎可说有绝对权势。因为在封建社会里,主子有权力随意处置家奴。从黑夜里要焦大出车送凤姐这样事情本身来看,这本是作为马夫的焦大的职责之一,并不能算是特别冒犯了焦大的面子。但是,到底是什么使得焦大如此张扬,如此直言不讳,不加任何修饰,刻意撕裂赖二总管和贾蓉乃至贾珍的面子呢?
显而易见,不仅仅是醉酒。醉酒只是帮助焦大宣泄了清醒时不敢随意宣泄的情感。焦大的愤懑,由来已久。焦大的愤懑,有隐藏在背后的更深层原因。我们且来看焦大不同于其他奴仆的背景,这个背景通过尤氏的口里说出,更显出焦大不同于一般奴仆的地位。请读:
“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立过大功的奴仆!如果没有焦大,贾府的祖先就不可能活下来,也就没有贾府的荣华富贵,就没有贾珍、贾蓉们的今天。所以,当日贾府的祖宗、今日的贾珍都不敢为难焦大。焦大对贾府也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对他来说,贾府便是他的家。如今,他眼见得宁荣二府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恨铁不成钢,于是便常常吃酒闹事,看不惯时骂骂娘。(www.chuimin.cn)
鉴于焦大的特殊功劳和耿介脾性,作为主母,尤氏吩咐管事之人不要指派焦大做事,忌惮他三分。偏偏这次总管赖二又派了焦大,而且还是深夜出车。这不能不说是损害了焦大爷的面子,像焦大这样一位连宁府主子都要忍让的有功奴仆,赖二居然敢于干涉焦大深夜喝酒的自由,居然不派遣其他奴仆,非要他老人家拉车去送凤姐和宝玉,焦大的脸面何在?这是焦大大骂赖二的直接原因。
虽然赖二是焦大的直接管理者,对焦大有直接权势,但是,由于焦大的特殊贡献和在主子眼里的特殊待遇,焦大便有了不买赖二的账的本钱。焦大极力损毁赖二的面子,骂赖二为“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还侮辱赖二说自己翘翘脚都比赖二的头还高。最后骂得兴起,连其他奴仆都一并骂了进去,骂他们为“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打击一大片。焦大如此骂法,自以为高所有奴仆一等,自然不受赖二和其他奴仆的欢迎,骂得不堪了,在贾蓉的暗示下,奴才们一哄而上,给焦大塞了马粪。这些奴仆们,除了遵从贾蓉的命令之外,焉知不是报复焦大混骂他们呢?
焦大骂人时,书中没有说赖二有无在场。按照推测,焦大骂得如此大声,连内府里的凤姐儿、尤氏她们都听到了,赖二即使不在门口,至少也会听到。那么,赖二为什么不出来制止呢?赖二不敢出来应战的原因应在于连主子们都容忍有特殊功劳的焦大如此作为,尤氏还曾经吩咐过不要派遣焦大做事,现在给主子和自己惹来这么一堆麻烦,即使再损他的脸面他也不敢出来应战,即使来应战,焦大也是有恃无恐,只会惹来更大麻烦,他自己势必更丢脸面。
贾蓉一开始虽然命令奴仆们把焦大捆起来,剥夺了焦大的自由,威胁了焦大的消极面子,但是,他的言语之中还是实行了一定的礼貌策略,把捆焦大的目的说成是怕焦大寻死。这既可以理解成给焦大留了一分面子,也可以理解成贾蓉给自己的行为开脱。毕竟焦大是“有功之臣”,况且又是年长之人,贾府中素来有尊敬年老有功仆人的习俗。哪知焦大更火了,也不领贾蓉的情,直接叫板贾蓉,称呼贾蓉“蓉哥儿”,警告他不要在自己面前耍主子的威风,使用积极不礼貌策略,肆意损毁贾蓉的积极面子,还使用消极不礼貌策略直言贾府欠他的恩惠,还恐吓贾蓉如果不依他,就要杀人了,“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贾蓉无话回答,在凤姐的授意之下,小厮们把焦大拖向马厩,焦大的脸面更没有了。他自认为自己是这么个功高盖主的人,居然要与畜生为伍。双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这下把贾珍、贾琏和凤姐都抖了出来,把贾珍他们干的丧尽伦理道德之事——“爬灰”和“养小叔子”,都骂了出来,毫无忌讳,直截了当,把贾府的主子骂做“畜生”,丧尽了宁荣二府的脸面。所有的人只好装作没听见,不敢回应。当宝玉问起“爬灰”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急得凤姐儿“立眉嗔目”,“断喝”宝玉,恐吓他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而焦大最终也因此“被吃”了马粪。
“爬灰”和“养小叔子”这两件事情,在中国伦理道德中,是非常严重的失德之事。中国传统社会最重人伦,公媳、叔嫂间,有着不可逾越的伦理鸿沟。焦大把这些事情不要命似的都揭了开来,击中了凤姐和贾蓉的要害。在中国文化之下,最损人的骂人语言都与人伦有关,比如“干你娘的”,“他妈的”,次之是骂对方做了与男女关系有关的伤风败俗之事,比如骂对方“婊子”,这里焦大骂的正属于这一类。而且他还不是混骂,而是骂得有根有据。宁府管事的、小厮们一听,大家都心知肚明。焦大这一骂,算是把贾府的脸面撕尽了。
在第一百〇五回中,宁荣二府遭到抄家之祸,这个焦大,不甘心被锦衣卫拘捕进去,骗说自己是荣府之人,逃了出来,碰到贾政问话,他的表现是:
焦大见问,便号天啕地的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冤家!连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今朝弄到这个田地!珍大爷蓉哥儿都叫什么王爷拿了去了,里头女主儿们都被什么府里衙役强得披头散发擉在一处空房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却像猪狗似的拦起来了。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木器钉得破烂,瓷器打得粉碎。他们还有把我拴起来。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倒叫人捆起来!我便说我是西府里,就跑出来。那些人不依,押到这里,不想这里也是这么着。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罢!”说着撞头。
又是一顿痛苦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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