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公子与仆人：社会语言学研究

2023-11-28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贾琏是已经成年成家的公子，而林之孝是贾府的管家，他们谈论的事情和宝玉要茗烟办的事情不一样，属于家族事务，是正事。末了，贾琏随口命令林之孝去调查此事，显出作为贾府少爷的直接权势来。因此，虽然双方观点也是一致，贾琏在回应此事时，一开始用的

4.16　公子与仆人之间

公子、仆人之间的关系和小姐、丫鬟之间的关系十分相似，主要的区别在于前者的活动范围更大些，因为男人在封建社会中有更多的活动自由。鉴于宝玉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我们先选取宝玉身边的事情来分析。在第三十九回中，宝玉听了刘姥姥信口开河胡编的小姐故事，吩咐茗烟出去找寻这位小姐的下落。茗烟找了一圈回来了，宝玉便问他。请读：

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茗烟兴兴头头的回来。宝玉忙问：“可有庙了？”茗烟笑道：“爷听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坐落不似爷说的一样，所以找了一日，找到东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宝玉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刘姥姥有年纪的人，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你且说你见的。”茗烟道：“那庙门却倒是朝南开，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唬的我跑出来了，活似真的一般。”宝玉喜的笑道：“他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茗烟拍手道：“那里有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宝玉听了，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一个无用的杀才！这点子事也干不出来。”茗烟道：“二爷又不知看了什么书，或者听了谁的混话，信真了，把这件没头脑的事派我去碰头，怎么说我没用呢？”宝玉见他急了，忙抚慰他道：“你别急。改日闲了你再找去。若是他哄我们呢，自然没了，若真是有的，你岂不也积了阴骘。我必重重的赏你。”

宝玉让茗烟去探察刘姥姥说过的那姑娘所在的庙宇，结果茗烟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一座供着青脸红发的瘟神爷的破庙，被宝玉骂做“无用的杀才”，大大威胁到茗烟的积极面子。因为尊卑有别，因为宝玉的直接权势，茗烟明知宝玉被刘姥姥蒙了，他却不敢明说，也不敢还嘴，只是使用消极礼貌策略为自己辩解。但是，鉴于两者的主仆关系甚好，而且宝玉素来是不要人怕他的，哪怕是仆人，茗烟还是大着胆子，把宝玉派遣他做的这件事说作是“没头脑的事”，也不怕威胁到宝玉的积极面子，然后茗烟又反驳宝玉的话，认为找不到地方不能说他没用，是宝玉弄混了。宝玉听后，觉得确实有可能是自己弄错了，马上实行消极礼貌策略安慰茗烟，并给茗烟以积极面子，许诺要赏赐茗烟。这在一般的主仆关系中并不多见。因为宝玉性情温和，不大摆公子哥儿架子，待下人丫鬟都比较平等，茗烟又是自小就跟他在一起的，所以双方虽然存在直接权势关系，但是感情比较亲密，关系良好，所以茗烟才敢驳回宝玉的面子，而宝玉也才能容忍茗烟损害他的积极面子。

宝玉、茗烟之间的关系和黛玉、紫鹃的关系相比，其实差不多，但是由于宝玉的起居由丫鬟伺候，茗烟是伺候宝玉读书和外出的小子，所以两对主仆谈论的话题不同，小姐、丫鬟多谈论生活起居，公子、书童则以谈论外面事务居多，而宝玉的事务大多是喝酒、看戏、应酬，所谓富贵闲人的富贵闲事也。相比较而言，公子和书童之间的礼貌策略更加直接一些，紫鹃难得如此顶撞黛玉，黛玉也不曾用这么重的话来骂过紫鹃，这正好应了性别不同礼貌策略也不同的结论，一般来说，在实施礼貌策略时，男性更加直接，女性更加委婉。

看完了宝玉和茗烟，我们再来看贾琏和林之孝的。贾琏是已经成年成家的公子，而林之孝是贾府的管家，他们谈论的事情和宝玉要茗烟办的事情不一样，属于家族事务，是正事。我们来看，他们的身份略有差别，话题也有差别，是否礼貌原则也有差别呢？

先来读几段描写：

这里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林之孝道：“方才听说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贾琏道：“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你去再打听真了，是为什么。”(www.chuimin.cn)

林之孝答应了，却不动身，坐在下面椅子上，且说些闲话。因又说起家道艰难，便趁势又说：“人口太重了。不如捡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话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贾琏道：“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未回，那里议到这个上头。前儿官媒拿了个庚贴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才来家，每日欢天喜地的说骨肉团聚，忽然就提起这事，恐老爷伤心，所以且不叫提这事。”林之孝道：“这也是正理，太太想的周到。”

贾琏道：“正是，提起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来。我们旺儿的小子要说太太房里的彩霞。他昨儿求我，我想什么大事，不管谁去说一声，就说我的话。”林之孝听了，只得应着，半晌笑道：“依我说，二爷竟别管这件事。旺儿的那小儿子虽然年轻，在外头吃酒赌钱，无所不至。虽说都是奴才们，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那孩子这几年我虽没见，听得越发出挑的好了，何苦来白糟蹋一个人。”

贾琏道：“他小儿子原会吃酒，不成人？”林之孝冷笑道：“岂只吃酒赌钱，在外头无所不为。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也只见一半不见一半罢了。”贾琏道：“我竟不知道这些事。既这样，那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再问他老子娘。”林之孝笑道：“何必在这一时。那是错也等他再生事，我们自然回爷处治。如今且饶他。”贾琏不语，一时林之孝出去。

贾琏和林之孝谈到三件事情。第一件，关于贾雨村降职的事情。这件事情和他们两个人本身都没有太大关系，林之孝只是管家，不直接和贾雨村交往，贾琏因为贾雨村为了几把古扇害得石呆子几乎家破人亡，他在贾赦面前啰嗦了几句，反被责打，因此贾琏十分讨厌贾雨村，不和贾雨村打交道。他们双方观点一致，使用的都是积极礼貌策略、“求同”原则。末了，贾琏随口命令林之孝去调查此事，显出作为贾府少爷的直接权势来。

第二件，家道艰难裁减人口的事情。这件事情关系到贾府的决策问题。裁减小姐夫人小妾们的丫鬟和仆人，发放人口，必然会触及方方面面的利益，这是件大事。因此，虽然双方观点也是一致，贾琏在回应此事时，一开始用的也是积极礼貌策略表示赞同，但是他似乎考虑得更多，接着就非常委婉地提出他自己的想法和目前要裁减人口的难处，使用了消极礼貌策略，表示不赞同。贾琏的这种不直接反对给了林之孝面子，林之孝也意会了，马上实行积极礼貌策略赞同贾琏的话。

第三件是旺儿小儿子求娶彩霞的事情。林之孝先是应着，他心里有想法，但鉴于贾琏的直接权势，没有立马反对贾琏的建议。等了一会儿，稍微缓和了一下，林之孝才笑着向贾琏说明旺儿小儿子是个胡作非为的青年，彩霞嫁给他不合适，委婉地表示了不同意见。这是实行的是消极礼貌策略。林之孝如此做，主要顾忌贾琏作为主子的面子，也是害怕贾琏的直接权势，但婚姻大事关系到彩霞的一生幸福，在这种情况下，林之孝不得不斗胆把自己的意见以一种曲折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贾琏听说后，先是说明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保全自己的面子，接着提议要把那小子打一顿，进一步保全自己的积极面子。贾琏这么表达，无非要让林之孝觉得他确实不知情。林之孝是深谙世事之人，岂有不明白之理？老到的林之孝再一次使用消极礼貌策略，便轻轻地把此事给压后了。贾琏沉默，表示同意。

这三件事情中，不管轻重缓急，双方大都实行积极礼貌策略表示互相意见一致。即使是不赞成的时候，也大多实行消极礼貌策略，均非常为对方的面子考虑。这可以从他们的社会关系来分析，贾琏是年轻的少爷，虽然成了家，上面还有贾赦、贾政在管着，而林之孝应是中年以上的管家，年龄比贾琏要大。从处理事条的方式、态度上来看，林之孝精明能干，见识长远，精于世故，人也比较正直，他不耻贾雨村所作所为，提出要裁减人员开支，为彩霞仗义执言，应是受到贾府上上下下器重和尊敬的，所以纵使贾琏是主子，林之孝是仆人，贾琏对林之孝也是十二分的客气和尊重。话又说回来，封建等级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儿，总的来说，林之孝对贾琏实行的是仆人之礼，听从贾琏吩咐，即使有想法，也不直接提出，十分顾全贾琏面子，这应该说是封建社会中主仆之间的主要礼貌特征。

《红楼梦》之公子与仆人：社会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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