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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祖孙互动:权势关系与溺爱

【摘要】:如果说这段对话,还体现出祖孙之间的垂直权势关系,接着,宝玉问黛玉身上有没有玉之后的表现,则体现了贾母对宝玉的溺爱。祖孙之间,互动相当和谐。

4.7 祖孙之间

高尔基所说的动物性的爱,好似老母鸡爱它的小鸡一样。”(蒋和森,1959:304)这句话用在贾母和宝玉身上尤其适合。因此,他们两者之间的对话分析起来,似乎大异于其他。且先来看第三回中宝黛初见时,宝玉进来,贾母命他先去见了他母亲,然后宝玉回头到贾母这边来: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贾母吩咐宝玉见林黛玉,当宝玉说以前见过黛玉时,贾母直接就驳回了宝玉的面子,笑说他“胡说”,然后宝玉顺着贾母的话头解释了自己的理由,施行了积极礼貌策略,贾母也同样使用“求同”策略,双方由不一致达成高度一致,体现了祖孙之间乐融融的情谊。如果说这段对话,还体现出祖孙之间的垂直权势关系,接着,宝玉问黛玉身上有没有玉之后的表现,则体现了贾母对宝玉的溺爱。当时,黛玉非常委婉客气地答曰“我没有那个”,还说:“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这时候: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这一段中,贾母的表现就值得细细回味了。看到宝玉砸玉,贾母着急的心情溢于言表,“急的搂了宝玉”不说,嘴里骂着他“孽障”,威胁宝玉的积极面子,心里却是疼得不得了,甚至为此纵容他打人骂人都可以,只要不摔玉。在贾母眼里,打骂下人出气虽然有不妥之处,但和危及宝玉性命的摔玉行为相比,这些行为失当就变成了芝麻小事。因此,上文中我们分析过的贾母为了贾政重重棒打宝玉一事,和贾政大起冲突,就更好理解了。为了安慰宝玉,贾母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积极面子,损失自己德高望重的正面形象,编出一派谎言,宽慰宝玉之心。接着命令他戴上命根子,说让王夫人知道了就坏了,用宝玉的母亲来牵制宝玉。如此,连哄骗带威胁,贾母终于安抚下了宝玉。在这段言语行为中,起到主要作用的是因为砸玉这件严重的事情而表现出来的极其亲密的祖孙关系。砸玉事件过后,还有一段描写: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www.chuimin.cn)

为了进一步遂宝玉的心,在安排住宿这个不算太重大的问题上,我们可以看到贾母再一次让步,再一次施行“求同”策略,答应了宝玉的请求。宝玉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也使用了积极礼貌策略,称祖母为“好祖宗”,解释自己不想搬出去住是因为不想打扰老祖母。祖孙之间,互动相当和谐。

如果说刚才这些描写还只露出了“动物性的爱”的冰山小小一角,那么,第五十七回中,这种“动物性的爱”就表现得淋漓尽致。紫鹃为了要试宝玉的真情,告诉宝玉黛玉要回扬州,可能就此定亲嫁人,宝玉心如刀割,神志不清,痴狂起来。老太太听说后,急着来看护宝玉。此时: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难为他们想着,叫他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这里贾母的表现近乎滑稽可笑。她顺着宝玉的非正常言语行为,不惜威胁第三者“林之孝家的”的面子,把来探病的“打出去”,还说以后不许她再进园子里来。甚至还荒唐可笑地向宝玉保证“林家的人都死绝了”,不会有人来接黛玉,“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这些言行,大大损毁了老太太作为年高德重之人的光辉形象。连在一旁伺候的下人都感到可笑了,只是不敢笑出来罢了。但在贾母心目中,惟有孙子的性命是至高无上的,自己的面子、其他人的面子都无关紧要。

虽然老太太一直在人前强调自己对宝玉的溺爱是有前提的,夸奖宝玉“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还说,否则,“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事实上,真到了紧要关头,不管宝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老太太是不惜牺牲自己来保全宝玉的。

虽然这也似乎很难解释为什么她最后没有考虑宝玉的愿望而促成了宝玉和宝钗之间的婚事,但是,若是老太太事先预料到宝玉始终无法忘情于黛玉而看破红尘,相信一定是另外一个结局。贾母之为宝玉,有家族的实际利益考虑,更有宝玉的本身利益考虑,应该说,封建社会的那些条条框框扼杀了宝黛的爱情,贾母只不过是其中一颗起作用的棋子罢了。

总而言之,祖孙之间的这种伦理关系,相比父子关系和母子关系,呈现出更多非理性的一面。体现在两者的言语行为中,则是更多地使用求同策略,甚至“求同”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