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礼治文化：社会语言学研究成果

2023-11-28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因而，宗法社会便发展出一套相应的宗法制度，衍生出相应的宗法文化。族长通常由有威望的男性年长者担任，族中一应大事小事由族长和其他有声望之士共同讨论决定。因而，宗族制度是受到政府许可和保护的，政府还以此为基础，来管理百姓，维护稳定。每个家族按照本家族的传统，还有一些富有自己特色的要求和规矩。家族中，最大的族规还是孝悌。

3.5　宗法制度下的大家族和大家族的礼治文化

中国传统社会，被人们称之为宗法社会。一个家族几代人通常聚居在一起，兄弟不分家，财产共有，荣则共荣，损则俱损。《红楼梦》中宁府被抄，祸及荣府，贾政在禀明北静王和西平王时称“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在这样的大家族中，人口众多，亲属关系复杂，除了上面所谈到的大的礼制礼俗以外，客观上还需要有严格的礼法来维持秩序。因而，宗法社会便发展出一套相应的宗法制度，衍生出相应的宗法文化。具体则表现为：强调伦常秩序，注重血缘身份，并把这些因素渗透于政治、经济、思想等各领域。

在宋朝，宗法组织已经大众化、散在化和普遍化了。（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2005：526）宗族共同体致力于维护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伦常秩序，以家族为单位在封建社会内部占据一席之地，维护家族的利益，为家族博得荣誉。《红楼梦》里，宁荣二府和他们的贾姓亲戚便是这样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大宗族。

俗话中，“群龙不可无首”。宗族中首先要有一个首领——所谓的族长。族长通常由有威望的男性年长者担任，族中一应大事小事由族长和其他有声望之士共同讨论决定。族长的权力不光是家族本身赋予的，而且受到政府支持，在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帝曾宣布“国家授权族长，于族内行使教训权”（转引自陈鸿，陈邦贤，1980：114）。因而，宗族制度是受到政府许可和保护的，政府还以此为基础，来管理百姓，维护稳定。

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大户人家，尤其讲究长幼有序，所以长房长子长孙有特别的礼遇。按理，贾府的族长本该是贾敬，但贾敬终日沉迷道术，无心“俗务”，就托他儿子贾珍当了族长。只是这贾珍也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专心风月，所以最终把贾门一族弄得是污七八糟。柳湘莲曾对宝玉说：“你们东府里就只有门前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这个族长，直接导致了宁府的败落。

关于贾珍纨绔之事，借薛蟠之眼，曹雪芹有一段妙极了的侧面描写，顺便还嘲笑了贾政的迂腐无能：

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从此就可看出，贾珍并没有履行族长之职。没有履行族长之职倒也罢了，还把族中子弟带坏了。吃喝嫖赌，爬灰乱伦，调戏小姨，无所不为，直把宁国府搞得一团乌烟瘴气。

由于贾珍不争气，年事已高、慈祥通达的贾母便成了宁荣二府精神上的族长。贾母虽然不可能去管宁国府的事务，就连荣国府的诸等杂事也委托王夫人和王熙凤共同管理，但是在抄家之时，贾母所表现出来的大气魄，她恨家中子弟不争气，哀伤却临危不乱，处事果敢，显示出了真正的族长风度。在危难之时，她叫来贾珍、尤氏等人，把自己的体恤分给他们，勉励大家要共渡难关。既要能享得富贵，又要能经得患难。贾母对得起合府上下对她的尊称——“老祖宗”。中秋赏月会、除夕拜年会，家里的小辈、族里的老人都围着她转，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大、辈分尊、身份贵。

当然，我们也要一分为二地说。除了贾母的气概之外，尊敬长者是中华民族的礼仪传统之一。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具有丰富经验和稳健作风的长者对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有重要意义，他们的经历是宝贵财富。这在《红楼梦》中也有很强烈的体现。王熙凤因为女儿巧姐身体孱弱，向老农妇刘姥姥虚心讨教。另外，不管是贾府家宴，平常聚会，还是新春拜会，与贾母同辈的妯娌都得到了充分的尊敬，与贾母坐在一起，接受小辈们的拜礼。甚至连有体面的年高仆人都是，他们得到特别的照顾，在宴席上，作为少奶奶的王熙凤和李纨亲自伺候他们。我们可来看一段第四十三回中的原文，为了给王熙凤庆祝生日，贾母号召全府上下凑份子，下面是聚在一起商量的场面：

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分高兴也都高兴，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功夫，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位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告了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www.chuimin.cn)

再说回来，有了族长，就有族规家法。这族规家法，就是大家族中最基本最重要的规矩。它遵循忠孝仁义礼智信的正统儒学，压抑异端倾向。每个家族按照本家族的传统，还有一些富有自己特色的要求和规矩。像《红楼梦》中贾府这样的家庭，号称“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贾府祖上以武将出身，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其子孙除了要遵循一切封建社会所要求的美德以外，还要能诗会文，甚至偶尔还要练练骑射武艺，不忘本。贾政要求宝玉、贾环等熟读经史诗书，强逼宝玉到族中学堂随贾代儒念书，以求功名。他还希望子孙等练习武艺，强身健体，不辱没祖上之风，所以当贾政听说贾珍、贾琏、贾蓉等一干人等在服丧期间“带领”族中子弟练习骑射，连连称是。可怜贾政糊涂，不加细问细查，疏于管理，最终一步步酿成抄家的大祸。

家族中，最大的族规还是孝悌。《孝经》第一章《开宗明义》中，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9]《孝经》又曰：“孝亲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10]《颜氏家训・训子》等封建时代著名的家训中把子女对父母的孝顺等同于人对天的崇拜，把孝放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父母对子女要严格。北朝颜推之曾云：“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惧而生孝矣。”^[11]在《红楼梦》中，贾政教训宝玉、贾环的表现，和此条同出一源。贾政每每见了宝玉和贾环，便是“畜生”、“孽障”的大声喝骂，难得有好声气。即使听宝玉诗词做得好，也是从不赞扬。宝玉不肖，更是恨铁不成钢，横加棒打。“子不教，父之过”^[12]，棍棒之下出孝子，这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严父”形象。

子女除了要绝对听从父母的教导之外，日常行为中，还有许多礼节，比如要向父母晨昏定省请安。如果家里有祖父母，则首先要向祖父母请安，等等。第三十六回中，宝玉挨打后，贾母传话不许宝玉见外人，需要休息，把这宝玉乐得逍遥自在，“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里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可见此规矩。

吃饭亦有吃饭的规矩。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曾说：“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红楼梦》中，老祖宗和邢夫人、王夫人、宝玉、众位小姐一起吃饭时，作为孙媳妇的李纨和王熙凤站在一旁，和鸳鸯及众位大小丫头一起伺候，等贾母等吃完了，李纨和王熙凤才草草吃一口，然后才轮到大小丫头们吃饭。除非主人特许，一般主子和奴才不一起吃饭。即使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大家玩笑取乐之时，规矩还是规矩，王熙凤依旧服侍众人吃饭到处张罗。

除了这些族规家训之外，族中一般都有一些共有的财产物件。首先，他们拥有自己的祠堂，供奉共同的祖先，就像《红楼梦》中除夕祭祖那样，逢时逢节馔祭。如族中有人死亡，这祠堂便成了办丧事的主要场所。

大一点的家族还有自己的学堂，费用由族中共有财产来支付，称为“义学”。族里从外面请来教师，或由本族中才学之士担任教师，为本族子弟启蒙讲解经学。《红楼梦》中贾府便有这样的家塾。在第七回中，宝玉邀请秦钟入塾读书。家塾的教师是本族中的饱学之士贾代儒。当然，有钱的人家，还可为自家子弟专门请教师，是为私塾。像宝玉，本来有业师，只是由于业师有事回家去了，要到第二年才来，所以贾政才让宝玉跟着去家塾学习。谁曾想，小儿顽劣，竟然闹出一连串的风波。

还有一些家族拥有“义田”。“义田”的收入除了支付公共事务费用之外，其他的一般用于资助族中贫困之家。后来秦可卿深谋远虑，死时托梦给王熙凤，说的便是类似的内容：

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秦可卿筹划的，在古时称为“义庄”，包括学校、公田、祠堂等等设施。最早有历史记载的义庄是北宋范仲淹在苏州所设，凡是族中之人都可领取一定生活物资，比如粮食、布匹等，后来义庄的职责慢慢缩小，从《红楼梦》中，我们可看出，当时主要包括坟坟庄、公屋、公田和学校。

坟庄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由于中国传统社会历来尊祖，万一家族犯了事情，这坟庄等产业是不受查抄的。秦可卿此言，可谓高瞻远瞩，巾帼胜于须眉之举。可惜王熙凤虽然有所忧虑，但一心只为自己打算，有负可卿所托。

《红楼梦》与礼治文化：社会语言学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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