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红楼梦》中的礼制及其社会语言学研究成果

《红楼梦》中的礼制及其社会语言学研究成果

【摘要】:皇家之人的死亡,称之为薨。尹伊君在书中特别指出,在《红楼梦》中,就贾珍和秦可卿的关系而言,也就是齐衰不杖期。秦可卿的丧礼在《红楼梦》中描写得最为详尽。除了秦可卿、贾敬和尤二姐,在《红楼梦》中,先后还有许多人死亡。[3]这些名称的差别也反映在《红楼梦》中。《红楼梦》中,贾政并非长子,但由于贾赦出了远门,所以应由次子贾政代替嫡长子为母亲守

3.4.1 《红楼梦》中的礼制

(1)丧葬之礼

《红楼梦》一书中描绘到多人之死。最高地位的无疑是周太妃和贵为贵妃的元春。皇家之人的死亡,称之为薨。天下百姓要行国礼,举国同哀,要服国丧。国丧期间不得宴乐婚嫁,由此可见中国传统社会对丧葬之礼的重视。在明清社会中,丧礼的服制按照亲疏关系共分五个等级(尹伊君2007:136-137):

一为斩衰。这是子为父母、嫡孙为祖父母、妻为夫、妾为家长而服。斩衰的丧期为三年,丧服用粗麻布制作,不缝边,如刀斩一般。在此期间,孝子要住在中门外东墙下搭的倚庐中,睡草苫,枕土块,寡言少语。贾珍在贾敬死后,守的便是此礼。

二为齐衰。又可分为齐衰杖期、齐衰不杖期、齐衰五月、齐衰三月四种。齐衰杖期包括嫡子、众子为庶母,子为另嫁的母亲、被出的母亲,夫为妻等。贾蓉为秦可卿就按此条。齐衰不杖期包括祖为嫡孙、父母为嫡长子和嫡长子之妻、孙为祖父母等。比如贾府义学塾贾代儒为他的不肖孙子贾瑞守丧,就属此例。齐衰五月指曾孙为曾祖父母。齐衰三月指元孙为高祖父母。这里的杖,非简单工具,而是表示与死者的亲疏关系。

尹伊君在书中特别指出,在《红楼梦》中,就贾珍和秦可卿的关系而言,也就是齐衰不杖期。但是秦可卿死后,贾珍因伤心哀痛,不得不拄杖而行。虽然曹雪芹没有明写,但是实质上点明了他们之间的实际关系——夫妻关系。此推测是十分有理的。

再扯开去一些,李宝臣(2008:251)提到,秦可卿的灵牌上书写的是“天朝诰封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而贾蓉的履历为: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乙卯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后来,贾珍为贾蓉捐的官也就是五品龙禁尉。五品官员的妻子应称为“宜人”,明清时代的四品官员妻子才被称为“恭人”。也许这就是曹雪芹暗示秦可卿夹在三品官员贾珍和五品官员贾蓉之间,故意使出的破绽。这个非常符合曹雪芹当年著书时“为死者讳”的心态。

三为大功。包括祖为众孙,祖母为众孙、嫡孙,妻子为丈夫的祖父母等。

四为小功。包括伯叔祖父母、同堂姊妹出嫁者、兄弟之妻、外祖父母等。

五为缌麻。包括祖为众孙妇,曾祖父母为曾孙,为姑之子、舅之子、两姨兄弟、妻之父母。

除了以上的服制之外,丧礼还有一整套的礼仪规范。秦可卿的丧礼在《红楼梦》中描写得最为详尽。秦可卿之丧礼,可谓极尽铺陈;曹雪芹的描写,也是丝丝相扣。

人死之后,首先是停灵。按照《礼记・丧大礼》,“始死,迁尸于床”[2]。可卿葬礼时,有起牌楼、搭棚、请僧道念经放焰口、请杠等等。在此期间,通宵灯火通明。出殡前一晚,家中所有人“坐夜”相陪。出殡时,还要设路祭。这些描写,向我们展现了一幅明清社会官宦之家丧葬的大体场面。

丧礼的规格和死者的身份地位紧密相连。停灵时间越长,说明身份越重要,地位越高。第十三回写到秦可卿的丧礼,贾珍吩咐下人“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三日后开丧送讣闻”。秦可卿的丧礼因为贾珍的关系而逾越了礼制,有可能停灵时间也逾越了礼制。第六十三回描写的是贾敬的丧礼,尤氏“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没有说明具体停灵多少日子,但是按照贾敬的地位而言,至少也是七七四十九天,不会少于秦可卿的停灵时间。而尤二姐作为贾琏之妾,深受凤姐欺压辖制,相比之下,丧礼就寒酸得很。第六十九回中写道,天文生择定了日期,“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后来贾琏说:“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

棺木也表示着丧礼的隆重与否。贾敬因为本身已是年高之人,中国历来就有准备寿木的习俗,因此,他的“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铁槛寺)的,甚是便宜”,按照贾府的地位、排场和贾敬的身份,他的棺木自是好货色。尤二姐瞬时而夭,兼之身份低微,凤姐儿又从中作梗不肯出钱料理,贾琏平素吃喝玩乐,没有多少私房钱,但他毕竟念着夫妻一场,还是颇有情谊地临时赊了一副价钱五百两的好板做棺木。秦可卿的排场就大不一样了。贾珍悲戚过度,不惜耗费钱财,除了给贾蓉捐官在丧礼上买风光以外,她的棺木也是奢华至极,甚至连贾政等看不下去了。贾珍硬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来一副樯木板,“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这副棺木,原来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后来出了事情没有拿走。秦可卿的棺木大大逾越了她的身份,她的棺木比贾敬的还要好上许多。

《红楼梦》还略提到贾瑞的丧礼,“三日启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之后提到贾府众人吊问赠银之事,寒门人家,就简单多了。

除了秦可卿、贾敬和尤二姐,在《红楼梦》中,先后还有许多人死亡。由于这些人物在书中重要性不同,有详写也有略写。在贾府内以及和贾府有直接关系的人之中,在前八十回中,先后还有秦钟、林如海、贾敬、尤二姐、尤三姐之亡,还有丫鬟瑞珠、晴雯、金钏之死。在封建等级制度下,不同等级的人的死亡,说法都是不一样的。《礼记・曲礼下》中说:“天子死而崩,诸侯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3]这些名称的差别也反映在《红楼梦》中。第五十八回中写道“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元妃的也是“薨逝”。在第六十三回中,下人来禀报贾敬的死亡时说:“老爷宾天了。”“宾天”,就是去天上做宾客了。这种说法,既符合贾敬痴迷炼丹一心妄想成仙的荒唐念头,又是委婉语,显示了下人对贾敬的尊重。秦钟年少而亡为“夭逝”,尤二姐去世是“觉大限”,林如海的死亡在书中被称为“捐馆”,黛玉之死是“魂归离恨天”,夏金桂是“自焚身”,老祖宗是“寿终归地府”,鸳鸯是“殉主登太虚”,香菱是“返真元”,可谓各得其所。

除了秦可卿的丧礼,贾母的丧礼是书中最详细的部分了。贾母寿终而去,上下人等皆有准备,显得秩序井然。子孙送终、穿衣、停床、搭孝棚、请丁忧、报丧等按部就班,不紊不乱。贾政在贾母去世后向礼部报“丁忧”,这也是旧制。古时,父母之丧称为“丁忧”,官员必须谢绝一切社会活动,闭门谢客,辞归故里,守孝三年,期满后才可以“起复”,重新为官做事。守制之人主要是指嫡长子和长房嫡长孙。《红楼梦》中,贾政并非长子,但由于贾赦出了远门,所以应由次子贾政代替嫡长子为母亲守孝。

孝道是中国传统社会的第一条伦理道德。孝子孝孙的表现在丧礼中有许多讲究。在第六十三回中,在贾敬的丧礼中,贾珍和贾蓉本来在外出差,得知贾敬去世后,花了近半个月时间,长途跋涉,忙忙赶回,到铁槛寺谒灵,“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这“跪爬”,这“稽颡泣血”,这“哭”,都是孝子孝孙必须要遵循的礼仪。贾珍贾蓉亲情淡薄,并非亲厚之人,对贾敬的死亡不至于如此悲伤。贾母的丧礼上也是,大家都是一个个地去哭灵。还以贾政为首,“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都应守灵”。就连送终时,谁扶头,谁穿衣,都有不可逾越的规矩。长房媳妇穿衣,二房的扶头。《红楼梦》中正是如此描写,“王夫人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便忙穿衣”。

丧礼仪式十分琐碎。秦可卿丧礼中,因为她无所出,没有儿女,小丫鬟宝珠甘心为她义女,摔丧驾灵。如有儿子,这本应是孝子的本分。没有儿子,由长女代任。庞大的丧礼体系,就是由各种大大小小的规矩组织起来的。

这些严谨而琐碎的细节,充分体现了中国封建制度的等级观念:上下有别,不同等级的人丧葬规格不一样;亲疏有别,服丧之中的顺序——由亲到疏,便是最好的说明;孝道为大,孝子孝孙,丧礼的操办可以请人代劳,仪容上应哀戚,甚至哀戚到捶胸顿足,难以自已;长幼有序,即便是送终穿衣,也要遵守约定俗成的礼仪。最令人感兴趣的是约定俗成的嚎哭。凤姐儿在秦可卿丧礼上有这样一段表现:

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

凤姐与秦可卿,虽隔着一辈,但惺惺相惜,实为朋友。凤姐的哀戚,不是做戏。但是,依照凤姐的品性,如若不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不至于哀戚到不顾身份地嚎哭。凤姐的嚎哭,是“礼”。不如此嚎哭,才是“无礼”。彼时,里里外外的上下人等,也陪着凤姐儿一起大哭。哭,是中国传统社会丧礼上的表现活人悲伤、悼念死者的一种特定形式。就像在贾敬丧礼中,也有描写到贾珍和贾蓉一下了马就放声大哭的场景。放眼全书之中,最惊天动地的当算贾母丧礼上湘云和宝玉的一场大哭:

且说史湘云因他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的一次,屈指算来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他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宝玉瞅着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去劝,见他淡妆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时候尤胜几分。转念又看宝琴等淡素装饰,自由一种天生丰韵。独有宝钗浑身素服,那知道比寻常穿颜色衣服时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到:“所以万红千紫终让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为梅花开的早,竟是‘洁白清香’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又不知怎样的丰韵了。”想到这里,不觉的心酸起来,那泪珠便直滚滚的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不妨放声大哭。众人正劝湘云不止,外间又添出一个哭的来。大家只道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伤悲,岂知他们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这场大哭,不禁满屋的人无不下泪。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劝住。

这里湘云和宝玉之哭,符合礼仪,但是实为自己而哭。借着这个可以嚎哭的场合,发泄自己的悲苦,为自己的命运痛泣。两相糅合,更让人心生戚戚。

贾母丧礼上的鸳鸯之哭,更是如此。没有了贾母的庇护,落入贾赦的魔爪是迟早的事情。鸳鸯的哭是绝命的哭:

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

由此可见,丧葬之礼,逃不过种种规矩,但是,里面种种,又另有细节。封建时代,总的来说,是一个“礼”的时代,但是,“礼”中还是饱含着感情。再严格再严酷的礼法,也有人间的真情隐藏。这个“情”字,在最严酷的压抑环境中,也会从最细微、最难以防备的地方偷偷地释放出来。这就是礼法与情的悖论,当然,这不在本书的讨论范围之内。

(2)婚姻之礼

《红楼梦》中写到婚姻之礼的地方不多,宝玉和宝钗婚礼是最重要的一场,略有提及的是探春远嫁,迎春屈嫁,薛蟠夏金桂成亲,薛蝌娶邢姑娘和宝琴湘云嫁人。要是也算小妾的话,那么还有贾琏偷娶尤二姐,贾赦赐给贾琏秋桐,贾雨村用一顶小轿抬走娇杏和薛蟠买香菱做小妾。两相对照,就可看出,娶妾的礼节非常简单,不需要经过三书六礼,而一门正式的婚姻则要费许多人力、物力和心思。

《礼记》记载,婚姻要经过六道程序(尹伊君,2007:112-117):

一为纳采。就是男方向女方提亲,获得女家许可。一般都是男方父母通过媒人去提亲,所以封建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为问名。就是问清楚女方的姓名、八字,请人占卦合八字。

三为纳吉。如果合婚结果是吉,男方将喜讯告诉女方,就可以结成婚约,称为“纳吉”。

四为纳征。男方向女家送聘礼,称为“放定”。聘礼包括礼单和通婚书。女方接受了聘礼,就和写立婚书一样,视为婚姻成立,具有法律效力。清朝专门有法规定。

五为请期。男方择定成亲日期,让媒人向女方请示日期。

六为亲迎。新娘告别娘家,正式成为夫家的一名成员。

《红楼梦》中详细描写的婚礼只有一场,是宝玉和宝钗的大婚。当时宝玉神志不清,贾府合家上下惶惶不安,急急忙忙的一场婚礼,主要目的是用来冲喜,以挽救宝玉的生命。虽然属于非常时期,但贾府和薛家都是大户人家,财力雄厚,一切都是现成的,因此大体上的礼节都有。在第九十六回中,贾母跟贾政说的一段话可以说明这一点:

“姨太太那边我和你媳妇儿亲自过去求他。蟠儿那里我央蝌儿去告诉他,说是要救宝玉的命,诸事将就,自然应的。若说服里成亲,当真使不得。况且宝玉病着,也不可教他成亲,不过是冲冲喜,我们两家愿意,孩子们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即挑了好日子,按着咱们家分儿过了礼。赶着挑个娶亲日子,一概鼓乐不用,倒按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抬了来,照南边规矩拜了堂,一样坐床撒帐,可不是算娶了亲么。”

第九十七回中,薛姨妈应承之后,便“议定凤姐夫妇做媒人”,吩咐薛蝌“办泥金庚贴,填上八字”,送到贾琏那里,问好过礼的日子,好预备礼单。纳彩、问名、纳吉等礼节都是具备的。而且贾母思虑周到,既要成亲冲喜,救宝玉性命,又要不违国法。

当时的婚姻,极重契约。从贾珍逼着张华与尤二姐退婚这件事来看,退亲是一件非常之事。虽然曹雪芹没有明着写通婚书,但从贾珍这么紧张这件事情来看,张华手里肯定是有的。张华最终因为自己家境潦倒,衣食无靠,娶不起媳妇,更不敢得罪贾珍大爷,只好写了退婚文书。王熙凤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后,指使旺儿去撺掇张华告官,纵然贾府和察院素有关系,也果不其然惹出一些麻烦来,把贾珍、贾蓉急得去上下打点,好歹找了个理由诬陷张华拖欠贾府银两判他诬告,算是了结了这场风波。

在第十五回中也有一例,张金哥本许了长安守备公子,但是不想其父贪图权势,一心想要攀上长安府府太爷小舅子李衙内,铁槛寺老尼求凤姐儿逼迫守备家退亲,结果害得张金哥和守备公子双双殉情而死。张金哥和守备公子重情义重契约,让人赞叹唏嘘,也让我们看到“契约”在当时婚姻中的分量。

封建婚姻,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当时社会,青年男女双方一般都不见面,在男女授受不亲的礼制下,一切由父母做主。《红楼梦》里的婚姻大多是悲剧。迎春屈嫁了中山狼孙绍祖,是其父贾赦的主意。贾赦鉴于现实利益,收取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的聘礼,成就了一段买卖婚姻,害了迎春一条好端端的性命。贾母、贾政等虽然不满意孙绍祖为人,但是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连贾母这个亲祖母、贾政这个亲叔叔都是不能干涉的。探春的婚姻也是由其父亲贾政在出公差路上定下的。

再来看宝玉的婚姻。宝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他的婚姻大事,贾母却不敢擅自做主,而是和贾政商量,充分尊重贾政。宝钗因为没了父亲,由母亲和兄弟做主。等薛姨妈告诉宝钗他们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时,“宝钗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当时情势是宝玉昏昏沉沉痴痴傻傻,有性命之忧,黛玉病入膏肓即将离世。宝钗深知宝黛相爱至深,即使她嫁了宝玉,也不一定能走入宝玉的心。而且,宝玉天性散淡,不求功名利禄,实非她之良伴。如今宝玉生死难料,当时的宝钗心里也许并不愿意,但是作为封建社会的典型淑女,受到道德典范的约束,她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以后的命运暗暗哭泣。

我们习惯上把黛玉的悲剧下场归结于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和黛玉的悲剧个性,但是,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要是黛玉不是父母双亡,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黛玉的父母健在,她就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也不必寄人篱下,不至于身世凋零发出“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感慨。如果黛玉的父母健在,自然会替她安排好婚姻大事。她的父母或许会体察她的心事,主动向贾母和贾政提亲,成全她和宝玉,又怎会让她的性情变得越来越乖张,心思变得越来越沉重呢?

父母之命,即使娶妾也不例外。贾琏娶尤二姐时,贾珍必得询问尤二姐老娘的意见。贾琏偷娶,被凤姐逮住之后,王熙凤威胁贾珍、贾琏的两大罪状是服里娶亲违反体制和父母不知。后来贾赦赐秋桐,凤姐虽然恼怒,但是不敢不收。可见父母亲在婚姻上的绝对权力。

(3)祭祀之礼(www.chuimin.cn)

祭礼是吉礼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至于它的意义,李宝臣先生(2008:65)在《礼不远人——走进明清京师礼制文化》一书中阐述得非常清楚:

中国人崇敬祖先、孝顺亲长的传统由来已久。孝道中包括对过世父祖的祭奠,上自皇帝下至寻常百姓,概莫能外。国家之所以对太庙祭奠如此重视,一方面,出于对本朝统治合法性的维护,时刻不忘祖宗的恩泽,尊重祖宗创下的制度;另一方面,为民众作出孝敬祖宗的表率。过去有句老话叫“不祭祖不过年”,在过年前夕一定要告慰祖先。祭祖是除夕守岁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祭礼有很多种,有祭天之礼、祭祖之礼等等。而且由于祭祀者身份地位的不同,祭礼也有不同的规格。天子、大臣和普通百姓各按照相应的标准来进行这些祭祀活动。《周礼》对天子的祭祀就有非常详尽的描述,这里不一一详述。

《红楼梦》中出现的祭礼是贾府的除夕祭祖,我们由此可以一窥封建社会豪门望族祭祖的礼仪和排场。为了阅读方便,引来第五十三回中的原文: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挂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小皆在仪门之外。

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菜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

凡从文旁之名着,贾敬为者;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声,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祭礼要表达的主要是对祖先的崇敬和缅怀,让后世子孙牢记祖先教诲,发扬优良家风,延绵不息,并祈求祖先保佑后辈子孙,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祭礼中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程序,在贾府的祭礼中,我们也可领略到一些:人员站位长幼有序、尊卑有序;祭祀程序一道接着一道,有条有理,毫不紊乱。

祭祖的时间在年三十,祭祖是过年的最大礼仪。贾母有诰封,先进宫朝贺,后来到宗祠,诸子弟们早早出来列队迎候。主祭人本来应该是宁府的嫡长子,但因长子贾敷只活了八九岁,就由次子贾敬主祭。这位敬老爷平日里不理家事,只住在城外,和道士们炼丹烧汞,一心成仙,但祭祖事关宗族大业,是中国传统社会最重要的礼制之一,贾敬义不容辞,回家操办。陪祭为仅次于贾敬的贾赦。由于贾政出了外任,不在家中,接下来便轮到了贾珍。贾珍献爵,贾琏捧帛,宝玉捧香,贾菖展拜毯。贾蓉是长房长孙,带领众女眷拜祭。

祭祀开始,有乐队奏乐,共献爵三次,然后次第焚帛奠酒,然后所有参加祭祀者一起行礼。贾母作为贾府中辈分最高地位最尊的老祖宗,焚香,带领大家拜祭。祭罢宗祠,再到正堂向祖宗遗像礼拜。家人和小厮一律在仪门之外,贾府子侄挨次列队于仪门至正堂的廊下。正堂门槛外面是贾敬和贾赦,门槛里面是众女眷。贾蓉以长房长孙的身份带领众位女眷在槛内。供品的传法也有讲究,无不体现长幼有序之特点和长房长子长孙在宗族中的地位。每一道菜上来,先到仪门,再按次传至贾敬、贾蓉、贾蓉其妻,再传凤姐、尤氏等、王夫人,再由王夫人传给贾母,最后经贾母捧放在供桌上。供品摆放完之后,贾母拈香下拜,这时贾府一族之人也都跪下参拜。一切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祭礼是隆重的。祭礼之前的准备工作也是繁复的,而且是族长贾珍亲自负责的。在第五十三回中简略提到一些:

且说贾珍那边,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还有乌进孝送来田租后,也有分别描写: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

……

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

可见祭祖的供品和供器是头等大事。宁荣二府作为地位显著的有功之臣之后,每年祭礼之前还有皇帝赏赐的祭银。皇恩浩荡啊,皇帝不光自己要祭祖,还关心臣下的祭祖,可见祭祖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是多么重要。这一年,这些银子是贾蓉从光禄寺领来。我们来看一下第五十三回中曹雪芹对那些祭银袋子的描写:

(贾珍)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口袋,上印有就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又写有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讫,值年寺丞某人。”

在此之前,贾珍的话也说得很明白:

贾珍道:“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那边老太太见过,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

贾珍之言,清楚地说明了祭礼在皇帝和各级臣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和祭银的双重作用。祭银既是特殊的恩宠,对不太富有的世袭之家,亦是经济上的资助。除夕祭奠,怀念祖先,凸显了中华传统文化源远流长的尊祖理念。

(4)嘉礼

古时,见面礼节属于嘉礼。我们首先来看皇帝召见大臣的嘉礼。皇帝召见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集体召见,另一种是单独召见。《红楼梦》中描写到的属于单独召见。在第十六回中,“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政其时正在和众人一起庆贺生日,这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前来传旨,“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这是宣旨召见。宣旨召见也可以是大臣主动要求见皇帝。这种情况下,大臣要递牌请见,经太监通报皇帝允许后才宣旨进见。在《礼不远人——走进明清京师礼制文化》中有描写大臣被召见的情形(2008:118):

召见开始,进见大臣在太监的带领下至殿门,由太监挑起帘子,官员进去,转到暖阁门前,再由太监挑起门帘,官员进入。

进去之后,行的礼仪明清略有差别,本书不再详述。

《红楼梦》还涉及另一位皇族人物——元春省亲时和众亲相见的礼仪。第十七、十八回中写道:

礼仪太监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坐,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按照礼制,先是召见男性臣民,接着是女眷,中国传统礼仪始终体现男尊女卑的思想。召见女眷之时,还充分体现出亲疏有别。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和惜春都在一旁,而薛姨妈、宝钗和黛玉因为是外眷,不敢擅自进内,等到元春发问了才被带上来相见。

另外,男女授受不亲在此表现得也很突出。作为皇帝的妃子,元春省亲时,和父亲贾政说话都是隔着帘子。宝玉虽还是孩子,也是被宣了才能进内见元春,贾母给出的解释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除了这些,《红楼梦》还涉及士相见礼。最为突出的一幕是贾赦、贾政、贾蓉、宝玉在秦可卿丧礼上路遇北静王。还有宝玉、贾琏、湘莲和薛蟠等见面的情况,以及冷子兴和贾雨村见面的情况。这些在第三章中有引文,这里不再赘引。

(5)射礼

贾府祖先原为武将,因此立下战功,才有了后代的荣华富贵。射礼在《红楼梦》中没有详细描写,但是书中提到了变了相的骑射之术,在第七十五回中有描写: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

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

这是借射为名,行赌之实,怪不得宁府后来获抄了。这是感叹了。我们还是说说射礼。射礼可分为四种:一是大射礼,是天子在重大祭祀之前,为了挑选助祭者而举行的射礼。二是乡射礼,是每年春秋各州为教民礼让、敦化成俗而举行的射礼。乡射礼的礼法,孔子《论语》中有提及。三是燕射,是国君与大臣在燕饮之后举行的射礼。四是宾射,是天子与故旧朋友的射礼。《红楼梦》中所描写的应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他们的骑射仅为平时练习之用。但是贾赦贾政为什么这么推崇射呢?这里是有原因的。“射”在古代是男子“修身”的一个重要内容,并非为了打仗培养兵士。男孩出生之初,父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弓箭射天地和四方,希冀他将来成为一名志在天地四方的男子汉。高超的射艺,被视作勇力与技巧相结合的技艺。射手的一步一式都必须体现礼乐之道,“进退周还必中礼”[4]。射手需抓住射与礼乐的结合点,在保留比射的形式的同时,重塑了射礼的灵魂。如果四肢发达、勇力无比而不知礼义之人,在射礼中肯定手足无措无法施展手脚。(参见http://www.wuxinews.comnewsnewsfilelxyj121/20040624__13161.htm)

(6)避讳之礼

《礼记・曲礼上》说:

卒哭乃讳。礼不讳嫌名。二名不偏讳。逮事父母。则讳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则不讳王父母,君所无私讳。大夫之所有公讳。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夫人之讳。虽质君之前,臣不讳也。妇讳不出门。大功小功不讳。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5]

说的便是避讳制度。当“卒哭”之后就要开始实行避讳,不能直接叫死者的名字。对名字的同音字、同义字,则不须避讳。如果名字是双字,对这两个字不用同时避讳,只要避讳其中一字即可。在君王面前不须避家讳,而在卿大夫面前则要避君讳。读《诗经》、《尚书》可以不避讳,写文章可以不避讳,庙祭读祝祷辞可以不避讳。君王夫人的家讳,即使在君王面前,可以不避。服大功、小功丧者可以不避讳死者名字。规矩很多。到了其他国家境内要了解那个国家的禁忌内容。到了他国的都城要了解该国的风俗。到别人家要了解那户人家的家讳。这些都是训诫。

虽然后来各朝各代对于避讳的内容有增减,有些执行得甚为严格,有些则比较通融,但总体章法是不变的。在书写中,避讳的主要方式有改字法、空字法和缺笔法。(谢芳琳,2000:114)《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和冷子兴酒馆巧遇,谈到黛玉时,有这么几句:

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也。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

此处说的便是避讳之事。冷子兴提到黛玉之母名“敏”,因其亡故,黛玉便要遵循古制避家讳,以示对母亲之尊敬,念书时,改“敏”音为“密”音,写字时,用缺笔方法。至于到了别人家要问那户人家家讳这一条,到了《红楼梦》所描写的明清时代已不那么严格,贾雨村作为黛玉之私塾教师就没有过问林如海府的家讳,这符合了其他典籍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