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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揭示封建时代特点

【摘要】:《红楼梦》中最高的关系是贾府和皇帝的姻亲关系。何况,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贾政没有参与那些违法之事。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这张稳定的关系网,在《红楼梦》的第四回中,葫芦僧有一段精妙论断: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

3.3 《红楼梦》中传达的封建时代特点

明清时代,中国的封建制度已经高度专制化,封建礼教高度控制着百姓的心智。同时,极其严格的封建等级制度也已经显露出更多弊端,封建阶级内部腐化现象更加严重,新兴的市民阶层开始慢慢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红楼梦》亦表现出这样的时代特点。

中国传统社会,非常重视人际关系在社会中的作用,到处都横亘着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中国封建社会的“家天下”概念,皇位继承制和官位世袭制,奠定了以血缘关系来统治社会的基础,血缘关系于是成了中国封建社会最崇高的关系。次之,便是姻亲关系,接着是,师生关系、同乡关系、邻里关系等等。各种各样的关系构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网。这种封建制度的固有部分,造就了各色人等玩弄权谋、营私舞弊的舞台。

《红楼梦》中最高的关系是贾府和皇帝的姻亲关系。元春入选皇室内宫,后来贵为贵妃,贾府于是攀龙附凤成了皇亲国戚。贾府自宁、荣二公建立军功之后,后辈在功业上再无建树,也无出众之人足以担当广大门楣之重任,贾珍、贾赦都是凭着祖先之名世袭爵位,贾政之官职是皇帝念及旧恩而特赐。这些虽然是皇家恩宠,但是在当时社会,即使是有名望的家族,后辈若不是凭着真才实学获取功名,也会被人看不起。家族事业如此后继乏人,贾府中唯一还算明理的男性成员——贾政因而时时着急,对宝玉严加管教,希望出身不凡、天资聪颖的宝玉能使贾家扬眉吐气。稍微可解贾政忧愁的是他的长女为家族争了光添了彩,在皇帝和贾府之间建立了一条强有力的纽带,带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是元妃省亲耗费巨大,表面风光,实则加速了贾府的衰败,使得本来已经是入不敷出的贾府亏空更大。“盛筵必散”,这些都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话虽如此,元春为贾府带来的荣耀和利益,那是显而易见的。在讲究门第讲究关系的中国传统社会,这个纽带大大加固了贾府在官场上的地位。连势利眼的留宫都大太监夏守忠见了贾政,都是“满面笑容”。曹雪芹在“元春才选凤藻宫”这一章中,描写贾母等人得知消息后,都“洋洋喜气盈腮”。合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就连王熙凤私下里都笑称贾琏为“国舅老爷”,给他道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话虽然为过,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条康庄大道。亲朋好友都纷纷前来祝贺。元春回宫后,向皇帝禀明省亲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就不必说元春逢时逢节有赏赐之物了。虽然这些赏赐没有给贾府带来很多实质上的物质好处,因为为了使这种荣耀和面子更加稳固,贾府还得时不时孝敬那些太监们各种礼物。但是这种面子、这种荣耀给贾府带来的是地位的上升以及随着地位上升之后带来的各种便利,在第八十五回中,贾政由学政升任工部郎中的肥缺,便是其中一例。无奈贾政为官清廉,没有利用这个职位搜刮民脂民膏,还要落得从家里倒贴银子而已。而其家人和随附之人却狐假虎威,乘势大发横财。

贾府的败落,最单纯的原因是没有可以担当振兴家业的人才。老一辈的如贾政之流不行,小一辈的其他成年男子也是庸庸碌碌,只懂得偷鸡摸狗蝇营狗苟放高利贷等偏门之事,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连银枪蜡烛头都算不上。他们无才无德,又不会经营官场的实质性关系,最终才会落得抄家而终。

元春薨逝,贾母等一干人等悲戚难言。这里的悲戚,有亲者丧之痛,也有大厦倾之悲。如果不是元妃薨逝,宁府遭到锦衣卫奉旨抄家的命运势必要延缓一时,至少负责来抄家的堂官赵老爷也会客气一些,不会非要连皇上的岳丈——贾政的家资都要一并查抄。最后是西平王和北静王念及世交之谊,只刑拘了贾赦,贾政那一支的家财才得以保住。

我们扯开一下话题,对于贾政的侥幸幸免,可做如下分析:从人情的角度来看,西平王和北静王是贾府世交,对贾府之人势必了解。他们知道贾政是个腐儒,尚清谈,不喜料理家族事务,此事他是无辜。而且贾政贵为国丈,虽然元春已薨,但是此一层关系依然存在。西平王和北静王必然也是考虑到了这层利害,只是不便明言。从这个角度来讲,贾政其实应该不获罪,怎能刑拘?但从理而论,贾政,作为家族中重要一员,即使没有参与放高利贷等违法事,身为长者,治家无方,受点责罚,也是应该。何况,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贾政没有参与那些违法之事。抄没家财,不是没有道理。从最后仅仅贾赦受到刑拘的结果,我们可见,在这件事情上,情战胜了理,关系网战胜了法典。北静王和西平王利用他们的权势,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开脱了贾政。

再来看看秦可卿丧礼上表现出来的贾府各种关系。在第十四回中,来送葬的就有: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馀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馀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子,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馀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当日惟北静郡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

上述所写,一方面可看出秦可卿丧礼排场之大,另一方面更可见贾府位高权重,上层关系之广。区区贾府长孙媳妇之丧礼,就劳动这么多王侯将相之家前来拜祭献礼。那么,后面我们将要谈到的贾政举荐一个小小贾雨村,确实是小事一桩。王熙凤之三番五次利用官府弄权作乱,更是轻而易举。

除了这层皇亲国戚的关系和老一辈世交的关系,贾府还通过更为牢靠的姻亲关系,通过姻亲和血缘这两条更为牢靠的纽带,和王、史、薛家建立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张稳定的关系网,在《红楼梦》的第四回中,葫芦僧有一段精妙论断:

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做“护官符”。

葫芦僧取出抄写的“护官符”,皆是本地大族明宦的谚俗口碑,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里说的就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老奸巨猾、官迷心窍的贾雨村自然知道这张关系网的厉害,因此在这葫芦僧的“指导”之下,昧着良心把对他有恩的甄士隐之女——英莲判给了薛蟠,然后又找了个茬子把知道这件事原委的“门子”——葫芦僧发配到了边疆,彻底从一个读书人沦落为不知感恩图报、只知升官发财、枉断人命官司的贪官恶吏。靠着这张关系网,身为皇商的贵族公子薛蟠,打死了人“便如没事人一般”。

众位,我们要知道,贾雨村做的官,就是利用这张关系网求来的。贾雨村在权衡之下,当然不敢得罪和贾府有着至为亲密关系的薛家,怕丢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官职,断了升官发财的通达之路,从此不得翻身。在第三回中,贾雨村碰到故人得知“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在冷子兴的建议之下,以黛玉授业恩师的身份,“央请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由于贾雨村还是荣国府一支的“同谱”,如此一来,他和贾府的关系就更亲近了一层。恰好林如海欲将黛玉送往贾府,就让贾雨村带着黛玉投奔都中。后便描写道: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梧,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贫,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不在话下。

这一段叙述,不费多少力气便明白道出当时谋求官职有关系网的重要性。林如海的书信、贾政的举荐确保贾雨村升任。如此谋官之道,利禄熏心的贾雨村怎敢得罪和贾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薛家呢?要知道,薛蟠是贾政夫人的亲外甥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一发而动全局,这道理贾雨村怎能不懂呢?

还有,在第七回中,周瑞的女婿冷子兴,因卖古董和别人打官司,周瑞家的求求凤姐就把事儿给办了,凤姐大包大揽,答应了下来,说没什么难的。在第四十八回中,书中借平儿之口骂出了贾雨村替贾敬夺取石呆子扇子之事,曹雪芹写道:

“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许多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这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此时,那贾雨村已经沦落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官,抢夺百姓财产,无恶不作,主动沦为贾敬之流的帮凶。贾雨村如此滥用权力,无非想为自己建立一个更牢靠更广泛的关系网,靠着贾府这门皇亲国亲,靠着上层人脉关系无往不利,飞黄腾达。

《红楼梦》里“贾雨村式”的女人非王熙凤莫属。这个笑谈之间就含煞立威的女人,心狠手辣,善用关系之手段绝不亚于贾雨村。贾雨村是男人中的“禄蠹”,王熙凤也有其相应的阴险毒辣。在第十五回中,王熙凤利用贾府的权势和关系网,为了三千银两而拆散张金哥婚事,直接害死两条人命;在第四十四回中,和贾琏通奸的鲍二家的媳妇被她逼死之后,也是她通过手中权势关系给了鲍二一些银子了事;在第六十八回中,凤姐弄诡计让旺儿撺掇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去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把事情闹大,然后她再凭着和监察院的关系去摆平,一步步设计害死尤二姐。可怜这些无辜的生命,在王熙凤的私欲之下,一个个时运不济。

除了官场上的关系网之外,在人情社会,亲戚也是一门很有“学问”的关系。《红楼梦》中赫赫有名的刘姥姥就是凭着远得几乎不搭边的亲戚关系硬是攀上了贾府这匹大骆驼。刘姥姥女婿的父亲,早年曾被凤姐之的祖父,也就是王夫人的父亲,连宗认了侄子。王夫人的陪嫁丫头周瑞家的,因为刘姥姥的女婿狗儿曾经帮助周瑞争买田地,所以帮助刘姥姥向王熙凤禀报有这么一门亲戚。她指导刘姥姥如何行事,并引荐刘姥姥来见凤姐。从此,才有了下文,才有了刘姥姥两进荣国府之事,才有了刘姥姥感恩救巧姐儿之事。凤姐念及贾府的名声和远亲的情谊,在刘姥姥身上展示了难得的慈良的一面。一开始凤姐是极尽摆威之能事,在刘姥姥曲意奉承之下,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假惺惺地哭了一顿穷,到底还是舍给刘姥姥足够庄稼人用一年的二十两银子和一吊钱,喜得刘姥姥眉开眼笑,语无伦次,手脚都快没处放了。那刘姥姥虽穷,却是人情练达、知恩图报之人,“来而不往非礼也”,二进荣国府,特地给老太太、太太、小姐哥儿们送去了新鲜的时令蔬菜瓜果,让众位尝尝鲜。一来二往,刘姥姥言辞应对得法,取得了贾母和王熙凤的好感和信任。后来,王熙凤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帮助她解决问题的老亲,请她为自己女儿取名字,请教她怎样抚养孩子。临终前,凤姐自知大限将近,还向她托孤。这种由亲戚或朋友关系而渐渐建立起来的人情,在中国传统社会并不少见。

贾府内部,也是关系网层层叠叠。在第十六回中,贾琏的奶妈赵嬷嬷为了给两个儿子讨点事情做,去找凤姐和贾琏托关系。在第六十一回中,食堂管家柳家的和看门小厮的一段对话中,那看门小厮说柳家的女儿在大观园里找到了好差事,柳家的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那看门小厮应声反问:“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可见,上上下下,人际关系网无所不在。

这种关系网,一方面是利益关系,另一方面是人情关系,还有第三方面是道德制衡。在利益、人情和道德之间权衡,合礼未必合法,合法未必合礼,最终如凤姐、贾雨村之流,选择的是自己的利益,不管别人死活。刘姥姥为了生计,厚着脸皮投靠贾府,后来恩泽巧姐。这里,亦有利益,有人情,有道德。而贾府中没什么权势的下人奴仆,如赵嬷嬷和柳家的,为着利益,则不得不合“礼”地托人情找关系为子女谋生。

封建社会,尽管关系网纵横交错,但秩序井然,上下分明。因为封建社会是一个等级社会。等级是一个群体的概念,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强调的是群体。在宗法观念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1],便为这些个群体设定了基本的规范。除三纲之外,还必须遵守五常——仁义礼智信。

封建社会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是一个相对静态稳定的社会,人员迁徙较少,互相交往帮助的机会较多。(马敏,2002:11)统治阶级要所有人遵守这些道德规范和遵从这些宗法观念,可靠有效的办法就是建立一个强有力的等级制度,而仁义礼智信等这些道德规范反过来进一步加强了对群众的思想禁锢,使得等级制度更加稳固。两者互为依靠,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相对静态的社会结构。

在等级制度下,人是以群体来区分的,处在哪一个等级就只能做哪一个等级的分内事,必须遵守那一个等级的礼仪。春秋时期,诸侯还分为五个等级:公、侯、伯、子、爵。每一个等级享有不同的权利,遵守不同的礼仪。界限严格,不得逾越。(瞿同祖,2005:46-57)

在分封制的封建阶级中,天子即皇帝,是最高一层,拥有上天赐予的绝对权力。天子受天之命来管理百姓,至高无上,是人世间至尊至贵之人。之下是诸侯、卿大夫和士,再下就是庶人。庶人之中,又按照等级自上而下分为士民、农民、工、商。诸侯受封于天子,服侍诸侯的为卿大夫,卿大夫有统兵之权。接下来是卿和大夫。卿比大夫职位要高。卿还有正副之分,大夫亦分上下。士处于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之间,分为元士、上士、中士和下士。他们有官禄,辅佐卿大夫处理政事,属于统治阶层的最底层。而另外一种士民无官职,称为“士民”,为庶人,属于被统治阶层中的最高层。(瞿同祖,2005:110-129)

自秦汉以后,虽然分封制不再存在,但是等级制度依然严格。每个朝代在官职官制上均有所变化,但是总的格局保持不变。皇帝,始终处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士、农、工、商的位置亦恒守不动。

《红楼梦》中,最上一层自然是皇帝。皇族是中国传统社会至高无上的家族,皇族被称为宗室,享有特殊的权利,即使犯了罪犯了法通常也有豁免权。康熙皇帝时,怀疑太子篡位夺权,康熙不忍将儿子处死,将其关在宗人府。这种篡权谋反的大罪,一般是诛灭九族,甚至还有被诛灭十族的方孝孺。(www.chuimin.cn)

《红楼梦》中提到的皇族中,有太上皇、皇太后、薨逝的周太妃和皇帝的几位贵妃,以及这些贵妃背后的家族。皇族之下,是各路国公、郡王,还有帮助皇帝管理国家的各品官员和衙役,还有书中提到的到贾府来抄家的类似锦衣卫的特务机构。

先说说皇族。皇家的礼仪,与百姓和官员不同。不同才能显出皇家气派。《红楼梦》对皇家礼仪的描绘主要是通过元春。元春省亲时,贾府大兴土木建造大观园之外,“色色斟酌,点绥妥当”之后,贾政才敢去奏请皇帝批准。皇帝恩准后,贾府“益发昼夜不闲”,认真准备,唯恐有失,冒犯龙颜。这还不够,临省亲前,还有宫里的大小太监来检查指导。曹雪芹写得精彩,我们来读几段:

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不光如此,就连省亲时辰都安排得分秒不差。贾母等人等得辛苦等得心急,询问太监贵妃何时驾临,请看下面一段引文:

太监道:“早多者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元春完成这些皇家的定规之后,才匆匆而来。见完老祖母、父母、兄弟姐妹等家族中一干亲人,执事太监便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皇家规范,违反不得。纵然元春有千言万语,有千万个舍不得,也得硬生生收住眼泪,随着太监们回宫。

元春薨逝时的一段文字,虽然不长,但读来令人肝肠寸断。贾母、王夫人在见了元春一面后,“无奈国家制度,只得下来”,强忍悲恸,只敢垂泪,不敢啼哭。身为父亲的贾政,连元春一面都没见着,只在外面候着。元春咽气之时,跟前没有一个亲人。这样的礼制,无视人伦亲情,着实扼杀人性。

皇帝家是这样,各路王侯之家,也是规矩森严,礼法众多。《周礼》、《礼记》和《仪礼》对各层次的礼法做了详细规定,对各种礼法的由来也作了一定说明。虽然历朝历代有所演变,但初衷不变,这里不再赘述。

曹雪芹生活的满清时代,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阶层,叫做“包衣”,有点类似于“士”,但又与士有所不同。他们的身份是满清贵族的家奴,通常是在战斗胜利之后由最高统治者赏赐给各位功臣。包衣接近最高统治阶层,是奴才;但是他们同时又帮助最高统治集团管理各项事务,是统治阶层的一部分。曹雪芹的家族就是这样一种有特殊身份的人。他们亲近皇帝和权贵大臣,虽然算不上主子,地位卑微,但因为亲近主子,近水楼台,升官发财比较容易。封建等级制度的严格和复杂,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曹雪芹的《红楼梦》作为一部反映中国封建时代末期社会的宏篇巨作,把贾府当做封建上层社会的一个缩影。我们以贾府为镜子,来看看封建大家族里面的结构。宁荣二府的这一支贾姓大家族中,名义上的族长是贾珍。贾珍之上有贾敬、贾赦和贾政。和贾珍同辈的有夭折的贾珠、贾琏、宝玉、贾环等玉字辈。玉字辈下就是草字辈的贾蓉、贾芹等。

玉字辈中,宝玉是第一个宝贝。宝玉比贾环明显受宠并不是完全因为宝玉长得像国公和他含玉而生的特殊经历,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因为贾环系赵姨娘所生,是庶出,而宝玉是王夫人所生,是嫡出。同样是贾琏的妻妾,王熙凤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在公开场合中时时处处都占先机。平儿是收房丫头,虽然是凤姐的陪房丫头和得力助手,但丫头就是丫头,在地位上低于尤二姐这等小姐出身的。秋桐自以为是贾赦赐给贾琏的,有多了不起,其实左不过是丫鬟一个,地位当然更低微,所以到后来轻而易举地被凤姐儿找个理由打发了去。

丫鬟之中,也分很多等级,粗分有大丫鬟和小丫鬟。像宝玉房中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算是大丫鬟,是贴身伺候宝玉的。红玉则是属于不上不下的,被大丫鬟欺负。在这些大丫鬟不在的时候,偶尔直接伺候宝玉一下,就开心得不得了。而佳蕙等小丫头就只有做粗活的份了。还有芳官,地位更加特殊。明清的伶人地位极其低下,被看作娼妓一列。所以虽然芳官由于伶俐可爱又会唱戏而深受宝玉和其他大丫鬟喜爱,但王夫人一句话就把所有伶人,包括芳官,都打发到庵堂去了。

丫鬟,还分家生的和外面买来的。家生的丫鬟和卖到贾府的丫鬟不一样。家生的丫鬟等到了嫁娶之年龄,通常由主子做主,找一个仆人小子婚配了。他们世代为奴,像贾琏的奶妈赖嬷嬷家即是。即使贾府主子开明,放赖大出去做了官,赖大家依旧是贾家的家奴。卖到贾府的丫鬟则可以求着主人,一定时候,让家人仍旧赎回去。袭人是买来的,晴雯是家生的。袭人曾拿话要挟宝玉“要家去了”,相比家生的晴雯,她就多了一层自由的梦想。

中国在传统上是提倡尊卑有序的社会,极端强调“内外有别”、“亲疏有别”、“长幼有序”。郭熙(2004:211)曾指出,这种等级层次在汉语词语结构上都有一定程度的反应,比如君臣、男女、父母、夫妻、子女、公婆、婆媳、长幼、兄弟、兄嫂、姐妹、官兵、师生、师徒、内外、上下、中外、主仆、升降、文武、亲疏、尊卑、贵贱、雅俗、善恶、好恶。这些词语结构次序绝对不能颠倒,这反映了上下尊卑的观念。丫鬟再怎么终究是丫鬟,所以宝玉发脾气可以脚踹袭人(虽然是误踹),而袭人不满意宝玉时,只能好言相劝,或者耍耍小计谋,使使小性子,故意不理宝玉,威胁宝玉要向贾母王夫人禀报,最严重也就是暗示要回家嫁人。我们还可再来听听袭人这位“心地纯良、恪尽职守”、“温柔和顺、如桂似兰”的丫鬟在第十九回中发出的感恩,这可是她的肺腑之言:“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因此,奴才服侍主子是“份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

贾府中,敢骂主子的只有焦大。焦大,在奴才中辈分很高,又救过主人的性命,因而获得另眼相看。贾珍、尤氏和贾蓉等不敢随便说他使唤他,但是,奴才毕竟是奴才,再怎么有功的奴才,要是触犯了主子利益,照样严惩不贷,焦大最终就吃了亏,吃了马粪。

我们再来看荣府的管理架构。贾母把管理内务的权力放给了王夫人,但是王夫人身体不好又面慈心活,实非治家良才,于是便请了她的内侄女——贾琏之妻王熙凤来协助管理。名为协助,实则是具体操作者。贾赦之妻邢夫人是个克扣之人,管不得家,这点贾母很清楚。于是上两辈的太太坐享清福,大事小事几乎全由凤姐打理。王熙凤的搭档是贾琏。夫妻二人,女主内,男主外。王熙凤掌管着各房丫鬟仆役,安排他们尽心服侍主子;贾琏下面有管家和执事的人。

一般来说,奴才要尊重主子。比较例外的是,贾府的规矩是年轻的主子要尊重年长辈分高的仆人。这折射出中国传统社会尊老的一面。我们看到,王熙凤虽然苛刻下人,但是对于贾琏的奶妈赵嬷嬷却非常客气。在第十六回中,赵嬷嬷来时,夫妻俩正在喝酒,“贾琏凤姐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不肯,又让平儿准备了一脚踏让赵嬷嬷坐了。凤姐儿还急忙张罗请赵嬷嬷吃火腿炖肘子,喝贾琏从南方带回来的惠泉酒。当赵嬷嬷为她两个儿子求事情做时,凤姐儿也是大包大揽,一口应承。

这个尊老的习俗上行下效。贾母本人十分尊重两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和刘姥姥大话家常,态度和蔼,言辞客气,没有任何炫耀显摆或看不起的意思。贾母对待荣府的老仆人赖嬷嬷等也是如同朋友般有说有笑,十分尊重。因此,宝玉虽然很讨厌自己的乳母李嬷嬷,但是当面可是不敢反抗。

有了等级,有了规矩,贾府才能正常运转,社会才能稳定。社会的正常运转和稳定需要一套相应的被普遍接受的价值观来维持。这套东西,在中国的明清社会,叫做“礼教”。汉唐时代,社会风气相对疏朗,没有许多清规戒律。到了明清时代,礼制越来越严格,形成了近乎严酷的“礼教”。

礼教体现在社会的各个阶层,生活的各个层面。中国传统的男性价值观是修身治家立业平天下。男人要饱读诗书,加强修养,去博取功名,建功立业。男人的礼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性在等级社会中是一种男性的附属品,她们毫无地位和个人意志可言。封建社会为女性规定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女人丈夫不幸亡故,不管她本人愿意与否,明清时候的礼教是要强制她守寡一辈子,效忠于丈夫,保持贞洁,所谓“好女不侍二夫”。更有甚者,这杀人的礼教还要求未过门的女子守“望门寡”。在《红楼梦》中,就有这样的例子。贾政和王夫人的大儿子贾珠不幸夭折,他的妻子李纨,一直和儿子贾兰相依为命,每日里不可管其他事情,免得她动了其他心思,只闲来做做针线,带领姑娘们玩一玩。第四回中,曹雪芹描写李纨时便有这样的文字:

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读诗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这李纨,便是明清时代封建礼教下教育出来的典型女子。即使在比较富有的官宦之家,女子有受教育的条件和机会,她们所得到的教育大多也只是三从四德的道德文章。封建礼教牢牢控制了女子的思想,使她们成为麻木之人。

女子的婚姻大事自己不能做主,得听父母安排。因此,元春被送进宫,孤独离世;迎春屈嫁中山狼,受折磨而死;探春远嫁他乡,如风筝飘零;黛玉嫁不了宝玉,自虐身亡。纵然强悍如王熙凤,也没有摆脱贾琏到处寻花问柳的命运,最后“哭向金陵事更哀”。个体斗不过制度啊!

《红楼梦》里最突出的当然是宝黛之恋。他们虽真心相爱,但为世所不容。在现实社会里,木石前盟梦一场,金玉良缘才是真。因为贾府选儿媳的标准,是要符合封建礼教观念。贾母在第五十四回中为庆中秋看戏时曾批评那些才子佳人的剧目,说道:

“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人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这一段话明确道出贾母的婚姻礼教观。她批判才子佳人的故事,矛头直接指向佳人无德无良,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谓“佳人”,才学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有符合封建礼教的德行。

说得更明白的是在第九十七回中,黛玉闻知宝玉即将和宝钗成婚,神气不好,即将离世,贾母去探病后问明袭人缘由,得知黛玉倾情于宝玉,居然道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方才看他却还不至于糊涂,这个理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自然没有的,这心病也是断断有不得的。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

此一番话说得冷酷之极。即使是贾母平日里最钟爱的、已经失去了父母亲的外孙女,到了这等婚姻大事上,若是不合礼法,贾母宁愿舍弃黛玉的性命,也要维护礼教。礼法大于一切。

舍黛玉而取宝钗的原因很多。最关键的是因为宝钗之形象,符合封建礼法中的儿媳标准。宝钗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皇商家庭,“罕言寡语,安分守时”,“稳重和平”。宝钗不仅自己遵守礼法,还劝说其他姐妹要遵守。在第四十二回中,宝钗劝说黛玉的话就是最好的明证:

“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这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为宝玉娶媳妇,贾府的现实状况也要考虑。当时的贾府,已经是内里空虚,贵而不富,薛宝钗的家世背景正好可和贾府亲上加亲,结成权势和金钱的同盟。而且,宝钗三番两次劝宝玉“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她是帮助宝玉走入仕途飞黄腾达的良伴。宝钗的才干在王熙凤生病时和探春、李纨一起管理大观园等上下事务等中已经显示出来,正可以担当管理“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着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的荣府的重任。

家世的利益、礼教的标准、贾府的现实需求等最后导致了黛玉的死亡、宝玉的出家和宝钗的寂寞终生,抛开《红楼梦》中的巨大隐喻不说,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能不认识到礼教的残酷性,一毁,就毁了三个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