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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葬崇宪太后诏》缘由及研究分析

【摘要】:改路氏太皇太后之号,仍号崇宪太后。由此可见,改葬崇宪太后的主要原因并非泰始二年的“奉营仓促”之故。宋明帝开崇宪太后陵墓并非一孤立事件,和宋明帝“好鬼神,多忌讳”的信仰取向密切相关。

一、《改葬崇宪太后诏》之缘由

宋明帝泰始四年《改葬崇宪太后诏》的重要意义,在于其首次以诏书形式确立了风水信仰的官方形态。《宋书》卷41《后妃传》载宋明帝泰始四年《改葬崇宪太后诏》云:

泰始四年夏,诏有司曰:“崇宪昭太后修宁陵地,大明之世,久所考卜。前岁遭诸蕃之难,礼从权宜。奉营仓卒,未暇营改。而茔隧之所,山原卑陋。顷年颓坏,日有滋甚,恒费修整,终无永固。且详考地形,殊乖相势。朕蚤蒙慈遇,情礼兼常,思使终始之义,载彰幽显。史官可就岩山左右,更宅吉地。明审龟筮,须选令辰,式遵旧典,以礼创制。今中宇虽宁,边虏未息,营就之功,务在从简。举言寻悲,情如切割。”(1)

诏中所云崇宪太后,系宋文帝之淑媛,名路惠男,为宋孝武帝刘骏之母。元嘉三十年(公元453年),宋文帝为长子刘劭所弑,刘骏起兵讨伐,并于元嘉三十年四月己巳即位,是为宋孝武帝,尊生母路氏为太后,号曰崇宪。大明八年(公元464年),宋孝武帝刘骏病死,孝武帝长子刘子业即位,是为前废帝,以崇宪太后为太皇太后。刘子业即位后,“始犹难诸大臣及戴法兴等,既杀法兴,诸大臣莫不震慑。于是又诛群公。元凯以下,皆被殴捶牵曳。内外危惧,殿省骚然”(2)。前废帝的肆意横行,造成众臣自危的政治局面。时为湘东王的刘彧,系宋文帝第十一子,为刘子业叔父,乃“与腹心阮佃夫、李道儿等密共合谋”(3),诛杀刘子业。前废帝永光元年(公元465年)十一月,刘彧即位,是为宋明帝,改元泰始。改路氏太皇太后之号,仍号崇宪太后。

宋明帝与崇宪太后、宋孝武帝、前废帝刘子业、晋安王刘子勋之间关系如下图所示(图中虚线表示皇位继承顺序):

泰始二年正月二十四日,崇宪太后崩,谥昭太后。泰始二年五月,葬世祖陵东南,号曰修宁陵。既然如此,为何要于泰始四年颁诏书改葬呢?是否如诏书中所言“前岁遭诸蕃之难,礼从权宜。奉营仓卒,未暇营改”?显然并非如此。

如上所述,宋明帝上台,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前废帝刘子业被诛杀,皇位的继承者本应在孝武帝诸子中产生。晋安王刘子勋是孝武帝第三子,而孝武帝第二子豫章王刘子尚已经被赐死。因此,刘子勋是皇位的优先继承人,所以宋明帝即位不久,镇军将军长史邓琬等奉刘子勋起兵。泰始二年正月七日,刘子勋即位于寻阳,年号义嘉,这样就造成了一国之内有两个政权的局面。毫无疑问刘子勋比宋明帝有更强号召力,江州举事以后,“四方并响应,威震天下。是岁四方贡计,并诣寻阳”(4)。“时诸方并举兵反,国家所保,唯丹阳、淮南数郡,其间诸县,或已应贼。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上集群臣以谋成败。”(5)也就是说,宋明帝即位之初,面临着强大的政治、军事压力。在这种情况下,“好鬼神,多忌讳”的宋明帝,听信巫者之言,开昭太后之陵墓,“先是晋安王子勋未平,巫者谓宜开昭太后陵以为厌胜”(6)。由此可见,改葬崇宪太后的主要原因并非泰始二年的“奉营仓促”之故。据史载,崇宪太后葬于泰始二年五月,八月宋明帝平叛成功,刘子勋被杀,则开崇宪太后陵墓的时间只能是在泰始二年五月至七月之间。

泰始四年,宋明帝的统治逐渐稳固之后,方下诏为崇宪昭太后重修陵墓。宋明帝为崇宪昭太后重修陵墓,史书谓其“修复仓卒,不得如礼。上性忌,虑将来致灾”(7)。其实,这只是重修陵墓的一个因素。崇宪太后虽为孝武帝之母,但宋明帝“少失所生,为太后所摄养”(8),而且孝武帝时,多赖崇宪太后方得以保全,明帝自陈“朕当时狼狈,不暇自理,赖崇宪太后譬解百端,少蒙申亮,得免殃责”(9),所以“及上即位,供奉礼仪,不异旧日”(10)。当有司上奏太后宜“别居外宫”时,宋明帝不从。可见宋明帝对崇宪太后养育保全之情心存感怀,所以在孝武帝诸子被诛杀殆尽之后,宋明帝下诏为崇宪太后改葬,提出要“更宅吉地。明审龟筮,须选令辰,式遵旧典,以礼创制”。

此即《改葬崇宪太后诏》之由来。在这一事件中,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

第一,如前所论,宋明帝开崇宪太后陵的政治动机既明,则又有另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要选择开陵这种手段作为打击刘子勋的政治工具?史书谓“开昭太后陵以为厌胜”。关于冢宅营建中的厌胜之术,前文已有详细讨论。根据丧葬风水理论,死者的墓地和生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吉凶感应关系。正是因为祖先陵墓和子孙之间的这种吉凶感应关系的存在,开掘陵墓就可以达到祸害其子孙目的。因此,这一时期冢墓厌胜之术中,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掘墓、凿墓的记载甚多:

据《三国志·吴书》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载: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破扬州而建业宫不利,故皓徙武昌,遣使者发民掘荆州界大臣名家冢与山冈连者以厌之。(11)

可见,后主孙皓以掘荆州界内大臣的冢墓,以达到断其“王气”的政治目的。又《晋书·羊祜传》载羊祜自凿祖墓之事:

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气,若凿之则无后,祜遂凿之。相者见曰“犹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堕马折臂,位至公而无子。(12)

类似记载亦见于《幽明录》:(www.chuimin.cn)

幽明录:羊祜工骑乘,有一儿,五六岁,端明可善,掘墓之后,儿即亡,羊时为襄阳都督,因乘马落地,遂折臂,于时士林咸叹其忠诚。(13)

东晋时,桓温也一度凿开戴熙之墓,以绝其王气:

武昌戴熙,家道贫陋。墓在樊山南,占者云:有王气。桓温仗钺西下,停武昌,凿之。得一物,大如牛。青色,无头角,时亦动摇,斫刺不陷,乃纵著江中,得水,便有声如雷。向发长川,熙后嗣沦胥殆尽。出《异苑》。(14)

刘宋时期,前废帝一度欲开其宋孝武帝之陵,因太史言不利于帝而止:

帝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太史言于帝不利而止。乃纵粪于陵,肆骂孝武帝为“齇奴”,又遣发殷贵嫔墓,忿其为孝武所宠。(15)

如前所述,崇宪太后,系晋孝武帝之母,前废帝刘子业与晋安王刘子勋之祖母。所以,宋明帝在与刘子勋的皇位争夺中,会听信巫者之言,开昭太后之陵墓。需要指出的是通过开掘他人先祖陵墓,破坏其风水,以达到某种政治目的,并非始于宋明帝。

宋明帝开崇宪太后陵墓并非一孤立事件,和宋明帝“好鬼神,多忌讳”的信仰取向密切相关。据史载,宋明帝时,“宫内禁忌尤甚,移床治壁,必先祭土神,使文士为文词祝策,如大祭飨”(16)。由此可见,宋明帝对风水等巫道之术是甚为崇信的。正是基于他对风水术的崇信,所以才会相信巫者之言,开崇宪太后的陵墓。宋明帝在对付萧道成时同样采用了风水厌胜之术,据《南齐书·祥瑞志》:

武进县彭山,旧茔在焉。其山冈阜相属数百里,上有五色云气,有龙出焉。宋明帝恶之,遣相墓工高灵文占视,灵文先与世祖善,还,诡答云:“不过方伯。”退谓世祖曰:“贵不可言。”帝意不已,遣人于墓左右校猎,以大铁钉长五六尺钉墓四维,以为厌胜。(17)

宋明帝不仅派风水术士高灵文去占视萧道成家族的旧茔,在得到“不过方伯”的报告之后,仍然“遣人于墓左右校猎,以大铁钉长五六尺钉墓四维,以为厌胜”。

第二,诏书中提出崇宪太后“茔隧之所,山原卑陋。顷年颓坏,日有滋甚,恒费修整,终无永固。且详考地形,殊乖相势”,所以要求“史官可就岩山左右,更宅吉地。明审龟筮,须选令辰,式遵旧典,以礼创制”。

岩山,为孝武帝陵墓所在地。《宋书·孝武帝纪》载孝武帝“葬丹阳秣陵县岩山景宁陵”(18),《元和郡县图志》亦载“孝武帝骏景宁陵在县西南四十里岩山”(19)。《景定建康志》引山谦之《丹阳记》曰:“秣陵县南有岩山……宋孝武帝改曰龙山。”(20)众所周知,风水术颇重“龙脉”,有所谓“龙、砂、水、穴”之说,“龙”指宅居或葬地所依之主山,以其起伏连绵之形为“龙脉”,是风水术中吉凶判定的重要依据之一。孝武帝把其所选葬地的岩山命名为“龙山”,可能不无风水因素的考虑。

中国古代风水术的吉凶判定体系中,有所谓“形”、“理”、“日”三个基本要素。诏书认为崇宪太后原葬地“山原卑陋”,不符合丧葬风水术中关于“形”的基本要求,因而称其“殊乖相势”,其实质就是以陵墓所处的山水形势来占断吉凶,此即风水术中的“形法”;诏中提出要“明审龟筮”,就是以龟筮之法确定墓穴及其朝向,即后世风水术中的“理”法;至于“须选令辰”,则毫无疑义就是所谓的“日”法,也就是选择时日。值得注意的是,诏书中明确提出,由史官负责崇宪太后的葬地选择。这一做法,为后代所继承,隋唐宋乃至明清时期,中央官署中均有所谓的“堪舆”之官,专门负责为皇室选择墓地。

综上所论,宋明帝泰始二年开陵与泰始四年下诏重修陵墓,都是基于风水术的考量。风水术不仅成为皇室陵墓选择的重要依据,而且也是政治斗争手段的一种延伸。宋明帝首次以诏书的形式确立了风水术的官方信仰地位,标志着以丧葬墓地选择为核心的风水术正式进入皇室。必须强调的是,风水术在皇室陵墓选择中的应用,并非始于宋明帝。但以诏书形式加以认可和公开提倡始于此诏。六朝时期,以诏书形式对陵墓选择中风水因素进行公开宣示的并非宋明帝一人,如齐武帝萧赜也曾下诏,称“陵墓万世所宅,意尝恨休安陵未称,今可用东三处地最东边以葬我,名为景安陵”(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