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汉魏六朝风水术考辨汉魏六朝时期,是中国风水理论的构建和形成阶段。风水术认为,宅居和冢墓的时空属性,可以影响、改变人们命运。在上篇,将主要讨论汉魏六朝风水术演进的历史线索,分别从宅法、墓法和厌胜、符镇三个方面展开。上述三个方面,构成了汉魏六朝时期风水术的基本内容。汉魏六朝时期的风水术,从理论和实践上奠定了后世风水术发展的基本取向。......
2023-11-28
“四灵”形势说
“四灵”又称四象或四神,一般认为,四灵的最早源头当与先民的图腾崇拜有关,后来与天象相结合,成为天象中二十八宿的物化形态。战国时期,人们就开始以之配合于四方,形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方位格局。到了汉代,更重四象方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备受推崇,被奉为镇卫四方、驱除邪恶的神异动物,常用于建筑物上并以此来表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如《三辅黄图》卷3曰:“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28)这可从汉代考古大量出土的四神瓦当中得到证实。既然四灵主管四方,自然而然就与讲求方位的住宅结合在一起,成为住宅的保护神。王充在《论衡》中也曾经提到当时人们认为:“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29)可见,“四灵”在汉代已经作为一种住宅“主神”为人们所信奉。
“四灵”不仅作为宅中主神而为人们所信奉,而且也应用于丧葬中。汉代墓葬中常见苍龙、白虎、朱雀图,将朱雀或白虎与铺首衔环雕绘于墓门之上,如河南南阳市王庄汉画像石墓主室门扉正面画像有白虎铺首图:主室门二扉皆在上部刻一白虎作昂首倒立之状,下部刻铺首衔环。在南阳地区出土的一墓并列二大门的画像石墓葬中,往往将二扉刻白虎铺首,另二扉刻朱雀铺首。一墓一大门的画像石墓葬的二扉,常常只刻白虎铺首。浙江海宁长安镇东汉晚期画像石刻中,除东壁外每壁都刻画了朱雀,其用意即守护墓主,免受厉鬼侵害。墓门上刻朱雀与门上雕刻白虎铺首衔环,乃是为死者护墓。(30)关于墓中“四灵”图的意义尚待进一步探讨。
“四灵”信仰极为盛行,其影响力涉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因此,风水术特别是丧葬风水术也必然会借助于“四灵”来进行吉凶推演。如署名为郭璞所著的《葬书》就称:
夫葬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形势反此,法当破死。故虎蹲谓之衔尸,龙踞谓之嫉生,玄武不垂者拒尸,朱雀不舞者腾去。(31)
“四灵”推演模式成为后世风水术核心吉凶要素,是风水吉凶推演的基本术语。
一般认为,“四灵”进入风水术始于魏晋时期。据《三国志·魏书·管辂传》:
辂随军西行,过毌丘俭墓下,依树哀吟,精神不乐。人问其故,辂曰:林木虽茂,无形可久;碑谏虽美,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不过二载,其应至矣。(32)
管辂以毌丘俭墓地(当为其家人墓)的“四灵”形势而断定其有灭族之祸。管辂是运用“四灵”模式来推演墓地吉凶的,本无疑问。但清人丁芮朴在《风水祛惑》中却认为管辂并非以墓地“四灵”推演吉凶,而只是一种与“军行”有关的“知来之术”,“四灵”并非指墓地的山冈形势。他说:
《葬书》青龙、白虎、朱雀、元(玄,避讳)武等句乃猎取管辂之言。不知管辂随军西征过毌丘墓而有是言,此其知来之术,未尝指山冈形势而言,非相墓之学也。案,《曲礼》曰:行,前朱鸟,而后元武,左青龙,右白虎。郑氏注以此四兽为军乘象天也。疏云:此明军行象天文而作陈法也。何允云:如鸟之翔,如蛇之毒,龙腾虎奋,无能敌此四物。崔灵恩云:此谓军行所置旌旗于四方,以法天。是则,管辂即据军行所见而言,此正谓不假卜筮而知吉凶者也,与风水何涉乎?作《葬书》者不知军陈象天之义,以为凡墓皆可称之,遂粉饰其词,术家沿误至今,甚属无谓。(33)
丁氏的立论根据有二:其一,《曲礼》中“四灵”是指军行陈法;其二,管辂是在随军西征路上遇见毌丘俭墓的。因此,丁氏认为管辂所言与墓法无关,而是以“军行”来推断毌丘俭吉凶的。丁氏所论,显然不正确。
首先,如上文所论,“四灵”所指非常广泛,与“军行”相结合只是众多所指中的一种。而且,“四灵”在战国以后与五行、四方相结合,在汉代开始渗透到社会生活许多领域,并被赋予了住宅正神的地位,成为宅、墓中经常出现的吉凶趋避手段。道教兴起后,更是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纳入其神系,作为护卫之神,以壮威仪。如《抱朴子·杂应》描绘太上老君的形象时说:“左有十二青龙,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后有七十二玄武。”(34)可见,一般而言,在汉代以后的文献中,“四灵”更多指配以五行后的四个方位。因此,不能以管辂随军西征而推论其所言为“军行陈法”。
其次,从上文记载来看,管辂行军途中,遇毌丘俭墓(当为其家族墓地),在其墓地旁“依树哀吟,精神不乐”。当人问其原因时,他说墓地“林木虽茂,无形可久;碑谏虽美,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他明确将墓地的林木、碑与“四灵”同论,“四灵”所指非常明确,显然不是指“军行”。
另,据本传所载,管辂死于正元三年二月(公元256年),而“(正元)二年春正月乙丑,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35),并旋即败亡。按上文“不过二载,其应验也”,则管辂随军西征之事,当在嘉平五年(公元253年),而此时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因此,管辂随军西征之事,当与毌丘俭无关。即使如丁氏所论,“四灵”确指“军行”,则其吉凶推断也不应该与“军行”毫无关联的毌丘俭有关。因此,管辂所论“四灵”指墓地周围之山冈形势,当无疑问。
最后,这一时期以“四灵”相墓之法,并非仅此一例。据《真诰》所载:
范幼冲,汉时尚书郎(缺失一字),解地理,乃以冢宅为意。魏末得来在此童初中。其言云:“我今墓有青龙秉气,上玄辟非,玄武延躯,虎啸八垂,殆神仙之丘窟,炼形之所归,乃上吉冢也。”其言如此(此犹是前所服三气之范监也。四灵虽同墓法,而形相莫辨。又以朱鸟为上玄,亦所谓详也)。积善憩德,慈心在物,兼修长存之方,洞守形中之宝者。虽有此墓,为以示始终之观耳。至于神全得会,照镜玄开,亦何时永为朽物,不复生出耶?此墓之人,斯可谓应运矣。(此并论长史妇所葬墓事)(36)
按上引文所记,汉魏时范幼冲善于“冢宅”之术,其以“青龙、上玄、玄武、虎啸”为据,认为其墓“上吉”,其实质也是“四灵”吉凶推演模式。而且,陶弘景在注中明确指出,“四灵”与传世的墓法相同,并以传世墓书中的“四灵”说,认为范幼冲所言的“上玄”当为“朱鸟(雀)”。可见,陶弘景所见的相墓书中已经有明确的“四灵”说了。又《真诰》同卷称:
青龙秉气 赵子都冢墓,百忌害气之神,尽来属之,能制五土之精,转祸为福,侯王之冢,招摇欲隐起九尺,以石方圆三尺。题其文,埋之途三尺也。世间愚人,徒复千条万章,谁能明吉凶四相哉?辟非之下,冢墓由此而成,亦由此而败,非神非圣,难克明也,必能审此术,子孙无复冢墓之患,能知坟墓之法,千禁万忌,一皆厌之,必反凶为吉。能得此法,永为吉冢,不足宣也。(37)
引文中称“世间愚人,徒复千条万章,谁能明吉凶四相哉”?按上引范幼冲文,“四相(一般作象)”即指其所言之“青龙、上玄、玄武、虎啸”,而陶弘景以为“上玄”当为“朱鸟”,则“四相”即管辂和《葬书》中所称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四灵。
墓法中“四灵”说虽明,但其具体吉凶推演模式却无法得知。按管辂所言“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则其是以墓地四方之山水形势来推断的,但“藏头”、“无足”、“衔尸”、“悲哭”究竟是什么,文献无考,不能确知。而《葬书》中称“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形势反此,法当破死”,则明显是承袭管辂之说,其渊源关系值得进一步思考。
其实,以“四灵”形象来喻地形,在汉魏六朝时期尚有许多记载。《后汉书》注引晋伏滔《北征记》曰:
(彭)城北六里有山,临泗,有宋桓魋石椁,皆青石,隐起龟龙鳞凤之象。(38)
又《建康实录》引《江表传》:
案,《江表传》:汉建安中,刘备尝宿于秣陵,观江山之秀,劝帝居之。初张纮谓帝曰:“秣陵,楚威王所置,名金陵,地势岗阜连石头。古老云,昔秦始皇东巡会稽经此县,望气者云,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气,因掘断连岗,故名秣陵。今据所见存,地有其气,象天之所会,今宜为都邑。”帝深善之。后闻刘备语曰:“智者意同。”故即帝位闻谣言,而思张纮议,乃下都之。又案,吴录: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观秣陵山阜,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39)
诸葛亮在论秣陵之山水形势时,即以“龙盘、虎踞”为喻。又《晋书·郭璞传》:
璞尝为人葬,帝微服往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天子问耳。”帝甚异之。(40)(www.chuimin.cn)
从他们之间对话可以看出,他们是以“龙角”、“龙耳”等来推断葬地之吉凶,这当与“四灵”说有关。“龙角”、“龙耳”的吉凶模式,见于六朝时期相墓之书。《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青乌子《相冢书》称:
青乌子《相冢书》曰:葬之龙角,暴富贵,后当灭门。(41)
又《初学记》引:
《相冢书》曰:凡葬龙耳者,当贵出五侯。(42)
可见,《晋书·郭璞传》所载晋明帝关于葬地“龙角”、“龙耳”的说法,是当时墓法中相当重要的吉凶模式。那么,究竟什么是“龙角”、“龙耳”呢?
《葬书》引经曰:
势止形昂,前涧后冈,龙首之藏。鼻颡吉昌,角目灭亡。耳致侯王,唇死兵伤。(43)
此以龙喻山之形势,并附会吉凶祸福。其提到的“角目灭亡”、“耳致侯王”与上引《晋书》郭璞所论葬地如出一辙。
又宋代官修《地理新书》中论山之形势称:
凡山冈高处为首,下处为尾,傍枝为足,龙之形势各有所宜,审而观之矣。所用之地当龙角,主病狂;龙背,主淫乱及有暴刑;龙耳、龙腋,吉;龙首,主贫;龙齿,主暴死者;龙颌,富贵而不能长久,又出吊死者;龙吭,大凶;龙足,主客死者;龙乳腹,主富贵;龙尾,不利后嗣。(44)
《地理新书》中的“龙角”、“龙耳”的吉凶模式,仍然与六朝时的吉凶模式相一致。其称“龙角,主病狂”、“龙耳、龙腋,吉”与郭璞、青乌子《相冢书》及《葬书》中的“龙角”、“龙耳”吉凶模式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在具体表述上略有不同而已。
汉魏六朝时期,以龙喻山,除了上引诸葛亮论秣陵之形势外,还见于宋孝武帝。据《宋书·孝武帝纪》载孝武帝“葬丹阳秣陵县岩山景宁陵”(45),《元和郡县图志》亦载“孝武帝骏景宁陵在县西南四十里岩山”(46)。《景定建康志》引山谦之《丹阳记》曰:“秣陵县南有岩山……宋孝武帝改曰龙山。”(47)
后世风水术中除以“四灵”论山冈形势之外,还以其他事物喻山水之形势,这一吉凶推演模式同样也见于汉魏六朝时期。如《艺文类聚》引《相冢书》佚文:
青乌子称:“山望之如却月,或如覆舟,葬之出富贵;山望之如鸡栖,葬之灭门;山有重叠,望之如鼓吹楼,葬之连州二千石。”(48)
引文即以“却月”、“覆舟”、“鸡栖”等论山之形势,并以此推断葬地吉凶。《地理新书》中也有类似之说,其论“冈原吉凶”时称:
凡冈形如仰船,用其腹中大吉;或如覆舡(即船)用其上大凶。
如伏雉者,谓藏首隐尾。
山如鸡食来,为如鸡聚食也,主去乡土,以其饱而去也。(49)
上引《地理新书》虽然吉凶之说与《相冢书》略有不同,但其吉凶推演模式本质上并无不同,均是以山冈形势论其吉凶,即《地理新书》所称“凡山冈有龙蛇鸟兽之形者,取其类以言吉凶”。
以动物之形喻山冈形势,其吉凶推演是一个逐渐形成的过程。如《葬书》中所称许的“牛卧马驰”之地,其源当来自晋陶侃葬父之传说。据《晋书·周访传》:
初,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前岗见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当世出二千石。”言讫不见。侃寻牛得之,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访。访父死,葬焉,果为刺史,著称宁益,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50)
陶侃葬父于牛眠之处,因而能“位极人臣”。此传说,遂演变为墓法中的一个吉凶推演模式。而陶侃本人,《地理正宗》称其曾作《捉脉赋》,俨然成为一风水名家。关于“牛眠之地”,《葬书》言之不详,而《地理新书》则有详说:
山如牛形者,用其腹吉,髀足肋并凶也。
如卧牛者。谓足屈首拳腹带林?而雨水如乳分流也,三光照内,用腹傍,封侯相。(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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