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佛教的发展与中古政治:祇阇崛山与庆山之间的转变

佛教的发展与中古政治:祇阇崛山与庆山之间的转变

【摘要】:但是就在不厌其烦地发出“庆山”的最新信息后不久,西京方面改变了说法,在庆山说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认定为佛教的祇阇崛山!庆山是中国传统祥瑞思想里面的瑞山,而根据这位天竺僧人,按照梵音,就是佛教里的“祇阇崛山”。

四、佛教的加入:从庆山到祇阇崛山

关于万年县山涌的解释,随着佛教的加入,被赋予了新的意涵。因为史料的缺乏,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在不厌其烦地发出“庆山”的最新信息后不久,西京方面改变了说法,在庆山说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认定为佛教的祇阇崛山!张说《为留守作贺崛山表》云:

臣闻山川变见,如来有得道之祥;国土远移,至人任不思之力。伏惟皇帝陛下宏惠福深,勤人愿满,莲花授记,应上圣之降生;贝叶开图,握大雄之宝命。司户参军孙履直伏承臣奏所部万年县新出庆山醴泉,乃有天竺真僧于春首献状,若以梵音所记,此是祇阇山。恒河沙佛,必经林下;虚空众圣,常处岩间。隐见外方,涌秀中土,岑泉可识,体类宛然,感应十号之尊,示见千轮之主。[61]

根据此表可知,有一位所谓天竺真僧献状,指认此山为祇阇山。庆山是中国传统祥瑞思想里面的瑞山,而根据这位天竺僧人,按照梵音,就是佛教里的“祇阇崛山”。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变化,从之前强调阴阳感应的庆山说,转而论述“感应十号之尊,示见千轮之主”的祇阇崛山,将祇阇崛山在中土的出现,归结为“如来有得道之祥”,“上圣之降生”,也即武则天以佛教转轮王身份君临天下。

不光是万年县的庆山被解释成了佛教的祇阇山,连之前的新丰庆山,也跟佛教产生了关联。根据《佛祖历代通载》,证圣二年(696),在新丰庆山出现了佛迹,所以武则天“敕建寺宇”[62]

耆阇崛山(Gdhrakūa)是佛教的圣山,又名伊沙堀、揭梨驮罗鸠胝、姞栗陀罗矩吒。在中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之东北,释尊说法之地。《一切经音义》注“鹫峰山”云:“西国灵山名也,古曰祇阇崛山,是存梵语,讹也。此山多鹫鸟,因以为名也。”[63]耆阇崛山与佛祖联系在一起,被视为灵山,唐蓝谷沙门惠详云:

耆阇崛山,唐言鹫头,亦云鹫峰。接北之阳,孤标特起。既栖鹫鸟,又类高台。空翠相映,浓淡分色。如来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广说妙法,即说此经之处也。故经云:“常在灵鹫山。”[64]

正如惠详所说,佛经常常提到祇阇崛山,将其描述为圣人住处,比如鸠摩罗什奉诏译《大智度初品中》论道:“是山于五山中最高大,多好林水,圣人住处。”[65]又云:“佛多在耆阇崛山中,不在余处。”“耆阇崛山,是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住处。”[66]“耆阇崛山清净鲜洁,受三世佛及诸菩萨,更无如是处,是故多住耆阇崛山。”[67]

正因为祇阇崛山对佛教意义重大,所以崇佛的君主往往视此山为佛教圣地。后魏太祖道正(武)皇帝拓跋珪,天兴元年(398),就造耆阇崛山图一所,“加以绩饰,莫不严具”[68]。贞观十七年,唐太宗命李义表、王玄策送婆罗门客回国,同年十二月到达摩伽陀国,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七日抵达王舍城,王玄策等人登上耆阇崛山,于是勒石为铭,其辞有云:

大唐出震,膺图龙飞。光宅率土,恩覃四夷。化高三五,德迈轩羲。高悬玉镜,垂拱无为。[69](www.chuimin.cn)

在佛祖讲法处勒石纪念,言辞却用“出震”、“龙飞”、“光宅”等带有中国本土天人感应思想的字眼,这一历史场面背后的思想内容之丰富,自不待言[70]

耆阇崛山在唐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高,有机会多去凭吊,高宗上元二年(675)至则天光宅元年(684)义净住那烂陀寺,十载求经,尝与无行同游鹫岭(即耆阇崛山),又在王舍城怀旧,赋诗述怀,写下了《杂言》、《一三五七九言》诗,其中《杂言》即作于耆阇崛山,其词有云,“观化祇山顶,流睇古王城”,“七宝仙台亡旧迹,四彩天花绝雨声”[71]

对祇阇崛山描述得最为详细的,当属北凉天竺三藏昙无谶译《大方广三戒经》,在这部佛典中,昙无谶详细描述了作为佛教圣地的祇阇崛山的种种祥瑞之象: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祇阇崛山,而是山王高峻广博,持众杂谷,犹如大地生杂种华。……多种杂类,所谓:师子、虎犳、象马、骐、熊罴、獐鹿……羖羝、猕猴,是等众兽,止住其中;有无量众鸟,所谓:孔雀、鹦鹉、鸲鹆……是诸众生以佛力故,不为贪欲、瞋、痴所恼,不相茹食,共相亲爱如母如子。是时山王中,稠林郁茂,枝条无折,多众杂树:天木树、毕利叉树、马耳树、毕钵罗树、紧柷加树、呵梨勒树、呵摩勒树、毗酰勒树……蒲桃、桃杏、梨柰……是等诸树无不备有。……是山王中所住众生,及诸草木充润光泽,犹如华鬘以水洒之,光色鲜净遂倍增胜。……是山王中多诸池流,清冷水满,生诸莲华,青黄赤白红紫等色,大如车轮。若取华时,香气普熏满一由旬。[72]

若依此描述,对比在万年县出现的庆山,确实有些类似的特征,比如醴泉滋润草木,树木出现“再叶重花”,发现“同茎合穗”的嘉禾,甚至北岸出现不合时节的瑞杏,这都与昙无谶描述的祇阇崛山有貌似的地方。更能佐证此山为祇阇崛山的,是之前张说《为留守奏羊乳獐表》中提到的庆山下母羊给獐麑喂乳,獐麑对母羊依恋,乃至“狎扰因依,动息随恋,如从所产”。这不正是昙无谶所讲的,在祇阇崛山中,“诸众生以佛力故,不为贪欲、瞋、痴所恼,不相茹食,共相亲爱如母如子”吗?这些似是而非的情节为佛教徒按照佛教教义重新阐释这次因地震而引发的山涌提供了现实的素材

以前学界认为,敦煌莫高窟第321窟主室南壁的通壁经变,是服务于武周革命的《宝雨经变》[73]。但是后来王惠民从该画榜书上认出20多个字的题记,否定了这一说法,认为是《十轮经变》[74]。若从图像上来说,如果是《宝雨经变》,势必不能忽略菩提流志等人窜入的重要内容——“有山涌出”——祇阇崛山。表现祇阇崛山比较生动的,比如第420窟(隋)窟顶北披的灵鹫山,一座山就是一只鸟的头(鹫头)。又比如第431窟(初唐)北壁《观无量寿经变》,也描述佛在灵鹫山说法。不过在321窟主室南壁的通壁经变中确实未看到描述庆云和圣山涌出的情景,或许从侧面也证明这并非真正的《宝雨经变》?

实际上,庆山并不容易造成,必须有碰巧的地震引发山涌,所以在整个中古时期,利用庆山来进行政治宣传相当罕见。对于同样一个自然现象,不同的理论和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解释,即便他们秉持的都是一样的理论,但是解释的结果却完全不同。比如杜光庭,一样是将新丰山涌解释为庆山,但是他认为这是李唐中兴之兆,因为李唐是土德,土地和山石变化是李唐的征兆,而非武则天的瑞祥:

文明元年,天后欲王诸武,太上乃现于虢州阌乡龙台乡方兴里皇天原,遣邬元崇令传言于天后云:“国家祚永而享太平,不宜有所僭也。”天后遂寝,乃舍阌乡行宫为奉仙观。后庆山涌出于新丰县界,高三百尺,上有五色云气,下有神池数顷,中有白鹤鸾凤,四面复有麒麟狮子。天后令置庆山县,其诸祥瑞,具载《天后实录》,以表国家土德中兴之兆也。[75]

阴阳五行的复杂和顽固面前,武则天其实是非常被动的,她可以选取阴阳灾异理论里面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进行解释,但是却无法忽视相反的解释依然存在。在原有的理论之外,寻找新的解释,成为她的自然选择。推翻之前力主的庆山说,转而采用佛教所说的祇阇崛山,这一方面论证自己佛教转轮王的身份;另一方面,也避免了本土阴阳灾异说掺混不清的被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