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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出世与弥勒下生的信仰竞争及王权之争

【摘要】:更值得注意的是真君出世后所实现的人间乐园,与弥勒下生故事中的阎浮地景观相似。

四、信仰竞争与王权之争:“真君出世”与“弥勒下生”

唐朝建立以前,不论“刘举”还是“李弘”都处于被统治地位,为统治者所忌讳和压制。从“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到“刘举”和“李弘”共存,再到隋唐时期“李氏将兴”和“刘氏当王”的竞争,“卯金刀”和“十八子”两类谶语经历了长期的演进过程,最终走向了对立和斗争。

其实不论“卯金刀”还是“十八子”,“弥勒下生”还是“道君出世”,二者的性质与形式亦有接近之处,如《太上洞渊神咒经》中所述真君出现的时代,与佛教劫数的观念可能有关。更值得注意的是真君出世后所实现的人间乐园,与弥勒下生故事中的阎浮地(ambu-dvipa)景观相似。但是两者之间的竞争从一开始,就呈现得非常复杂。比如拓跋焘太平真君四年(443),粉碎刘洁政变企图中,就隐隐有了这样的竞争关系,尽管此种竞争并不是当时政治的主流。

真君五年二月,张掖郡上言:“往曹氏之世,丘池县大柳谷山石表龙马之形,石马脊文曰‘大讨曹',而晋氏代魏。今石文记国家祖宗讳,著受命之符”。乃遣使图写其文。大石有五,皆青质白章,间成文字。其二石记张、吕之前已然之效,其三石记国家祖宗以至于今。其文记昭成皇帝‘讳(什翼犍)继世四六,天法平,天下大安'凡十四字;次记太祖道武皇帝‘讳(珪)应王,载记千岁',凡七字;次记太宗明元皇帝‘讳(嗣)长子二百二十年',凡八字;次记‘太平天王继世主治',凡八字;次记皇太子‘讳(□)昌封太山',凡五字。初,上封太平王,天文图箓又授‘太平真君'之号,与石文相应。太宗名讳之后,有一人像,携一小儿。见者皆曰:‘上爱皇孙,提携卧起,不离左右。此即上象灵契,真天授也。'”于是大将军、乐安王范,辅国大将军、建宁王崇,征西大将军、常山王素,征南大将军、恒农王奚斤上奏曰:“臣闻帝王之兴,必有受命之符,故能经纬三才,维建皇极,三五之盛,莫不同之。伏羲有河图、八卦,夏禹有洛书、九畴,至乃神功播于往古,圣迹显于来世。伏惟陛下德合乾坤,明并日月,固天纵圣,应运挺生,上灵垂顾,征善备集。是以始光元年经天师奉天文图录,授‘太平真君'之号。陛下深执虚冲,历年乃受。精诚感于灵物,信惠协于天人,用能威加四海,泽流宇内,溥天率土,无思不服。今张掖郡列言:丘池县大柳谷山大石有青质白章,间成文字,记国家祖宗之讳,着受命历数之符。王公已下,群司百辟,此图文,莫不感动,佥曰:自古以来,祯祥之验,未有今日之焕炳也。斯乃上灵降命,国家无穷之征也。臣等幸遭盛化,沐浴光宠,无以对扬天休,增广天地,谨与群臣参议,宜以石文之征,宣告四海,令方外僭窃知天命有归。”制曰:“此天地况施,乃先祖父之遗征,岂朕一人所能独致?可如所奏。”[70]

关于这段瑞石铭文出现的背景,何德章已经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他认为这段铭文是应当时复杂的政治斗争需要而出现的。太平真君四年底,发生了尚书令刘洁与诸王合谋推翻拓跋焘的事件。刘洁让尚书左丞张嵩求图谶,问:“刘氏应王,继国家后,我审有名姓否?”以长期以来流传的“刘氏应王”的谶语来为自己篡位寻找理论支持。同年十一月甲子日,拓跋焘下诏以太子拓跋晃监国。“入总万机,出统戎政,监国抚军,六柄在手”,万一拓跋焘有所不测,“国有成主,民有所归,则奸宄息望,旁无觊觎”。此时,证明拓跋氏父子相继的皇统的合法性也成了最紧迫的问题。这块瑞石“旨在以当时人心理上认同的图谶形式,证明拓跋皇权上符天意,‘太平真君'拓跋焘为天命所授,不容僭夺,刚刚总统百揆的拓跋晃亦是天意所定将封禅泰山的真主,其作为皇位继承者的地位亦不容怀疑。刘洁凭信的‘刘氏应王'的谶语及董道秀对拓跋丕白台之梦的解析等,均属虚妄”[71]

值得指出的是,在北魏瑞石中,拓跋焘以道教的“太平天王”自况,百有余年后,唐太宗制造凉州瑞石,给自己加上了“太平天子”的头衔。“太平天王”与“太平天子”虽然一字之差,但是其反映的政治文化背景截然不同,这一点笔者另撰文阐述[72]

太平真君四年冬发生的针对拓跋焘的政治密谋,可以说是贵族功臣们的集体行动,主要是因为在此以前拓跋焘、崔浩等人进行的“太平之治”活动业已危及他们的政治利益。拓跋焘即位之始,崔浩即通过道教给他披上了“北方泰平真君”的光环,赋予他“先武后文”,“兴复儒教,继千年之绝统”的历史重任。这是一场以太平为号召,以儒家为指导,以道教为辅助,朝汉化和文治的方向发展,使北魏政权对中原及整个北方的征服、掠夺行为变为一种有秩序的统治而进行的一场改革运动武帝偏向道家,除了信仰上的考虑,也对道教在政治、宗教上的宣传之便非常满意[73]。当刘洁以“刘氏当王”谶记为号召时,拓跋焘就通过制造瑞石等方式宣扬自己“太平天王”的合法性,在舆论上进行反击。不过这样的宣传可能也带来负面效果,在拓跋焘伪造瑞石后的两年后,也就是太平真君七年,就有“仇池城民李洪,自称应王,天授玉玺,擅作符书,诳惑百姓”[74]。“李洪”应该就是“李弘”,因为北魏献文帝名“弘”,孝文帝名“宏”,为避讳,《魏书》崔宏、冯弘、石弘皆以字称。李弘无字可称,因改“弘”为“洪”。

拓跋焘死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公元452年,文成帝即位,下令复兴佛教。“诏有司,为石像,令如帝身。”云冈石窟中,第十七洞之弥勒像即为现今皇帝文成帝,四尊佛像则为此前之四帝。这是北魏吸收了“弥勒下生”的信仰,认为释迦属过去佛,弥勒为未来佛,而与过去诸帝、现今皇帝作了相对的配置,以弥勒来描述文成帝的政治合法性[75]

隋代的情形比较特殊,杨隋对“刘氏当王”和“李氏将兴”同时镇压,不但诛杀诸李,也清除了刘昉等势力。隋朝失驭之后,诸雄逐鹿中原,绝大多数以“李”、“刘”为号召。之前学者对“桃李子”发掘得比较充分,但是实际上,除了刘黑闼,尚有其他如刘世彻和刘兰成的例子。隋朝灭亡之后,天下不是姓“刘”,就是姓“李”,似乎已经成了各种政治势力的共识。这种观点甚至到了唐朝建立之初,依然有强大的生命力:

李孝常,隋兵部尚书圆通之子。高祖时为利州都督,每以佃猎为务。太宗嗣位,表请入朝,因留京师。其子义宗,坐劫盗被诛,因此怨望。与刘德裕等阴图不轨……有刘文赞者……亦奖成其事。德裕曰:“我生日有异,当汝请。又大业初,童谣曰:‘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刘,不决则为李。'但李在未决之前,刘居已决之后。明知李氏以后,天下当归我家。当决之,顺天之命耳。”后谋泄,及其党与皆伏诛,死者十二人。[76]

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刘(流);不决则为李(沥)。”“白杨”即为杨隋,这个童谣的主要意思是:“杨氏”失掉天下,不是“刘氏”,就是“李氏”将取而代之。这个童谣,根据的应该就是当时流传已久的“卯金刀”和“十八子”谶,反映的是当时复杂的政治氛围。到了贞观中,刘德裕等人依然以此为口号,谋叛李唐。(www.chuimin.cn)

值得注意的是,刘德裕等人给了“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刘,不决则为李”这一童谣新的解释。因为此时李唐已经建立,显然是“不决则为李”这部分已经兑现了。但是刘德裕重新解释道,池水在决堤流(刘)出之前,必有水沥(李)入地下。但是最后还是要决堤流(刘)出。在这一新的解释中,李唐王朝变成了过渡政权,在李唐建立之后,会在将来被刘氏取代。

实际中,“刘氏当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运动。每当李唐皇室遇到挑战,“卯金刀”就会趁机而起。上文我们讨论了高宗病重,武则天上台之际的刘凝静、白铁余等事件。在武则天上台之后,“刘氏当王”谶更加活跃,并发展出“伐武者刘”的变种。《资治通鉴》卷二〇五长寿二年(693)二月乙亥条《考异》引潘远《纪闻》云:

补阙李秦授寓直中书,进封事曰:“陛下自登极,诛斥李氏及诸大臣,其家人亲族流放在外,以臣所料,且数万人。如一旦同心招集为逆,出陛下不意,臣恐社稷必危。谶曰:‘伐武者刘。'夫刘者,流也。陛下不杀此辈,臣恐为祸深焉。”天后纳之。[77]

李唐皇室此时已经被武周政权取代,似乎印证了李唐仅仅是个过渡政权的揣测。尽管对“伐武者刘”武则天采纳了“刘”为“流”的建议,不认为已经遭到百般镇压的“卯金刀”此时还有多大政治影响力,但是实际上,这根本还是隐藏在社会思潮中的“刘氏复兴”的因素在发挥作用。跟此时“刘氏复兴”与弥勒信仰结合一样,武则天也采取了跟李唐皇室不尽相同的意识形态宣传。她也号称自己是明法王下凡,转轮王再造:

怀义与法明等造《大云经》,陈符命,言则天是弥勒下生,作阎浮提主,唐氏合微。故则天革命称周,怀义与法明等九人并封县公,赐物有差,皆赐紫袈娑、银龟袋。其伪《大云经》颁于天下,寺各藏一本,令升高座讲说。[78]

在推翻李唐上,武则天和潜在的“卯金刀”势力的做法几乎是一样的,都是更多借用了弥勒下生一类的佛教信仰,而放弃被李唐垄断的道君出世说[79]

其实武则天统治时期,“刘氏当复兴”的说法依然不断掀起政治变动,比如万岁通天二年(697),刘思礼被杀一事:

从子思礼,武后时为箕州刺史。少学相人于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历刺史,位至太师。万岁通天二年,授箕州,益喜,以为太师位尊,非佐命不可得,乃结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谓耀曰:“君体有龙气如大帝。”耀亦曰:“公金刀,当辅我。”阴约君臣。思礼因以术眩众,见者必曰:“当三品”,使嗜进者充望,然后云:“綦连耀且受命,公等皆因之。”事败,武懿宗按之,阴弛思礼禁,使多逮引。思礼冀自脱,悉引素相忤者,将刑犹不寤,与众人斩于市。其知名者,如李元素、孙元亨、石抱忠、王勮、勮兄勔、路敬淳等三十余族,窜逐千余人。[80]

其实刘思礼的叔叔刘义节,早就因为“卯金刀”谶被猜忌,刘义节,“本名世龙,或言世龙子名凤昌,父子非人臣兆”[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