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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前期的弥勒叛乱与金刀之谶

【摘要】:三、走向对立:唐代前期的弥勒叛乱与“金刀”之谶唐朝建立以后,“李氏将兴”类谶言已经变为现实,而“刘氏当王”则被视为异端,逐渐转向与下层结合,始终处于被统治阶级的立场,不断遭到政府的打击,最终消亡,而相关文字记载被刻意湮没,最终无闻。

三、走向对立:唐代前期的弥勒叛乱与“金刀”之谶

唐朝建立以后,“李氏将兴”类谶言已经变为现实,而“刘氏当王”则被视为异端,逐渐转向与下层结合,始终处于被统治阶级的立场,不断遭到政府的打击,最终消亡,而相关文字记载被刻意湮没,最终无闻。“刘举”与“李弘”在北朝政治中几乎同等重要,但是关于“刘举”的资料,留下来的非常之少。这与“李氏将兴”与“刘氏当王”在唐代的命运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在世俗政治中如此,在信仰世界里一样,“道君出世”受到唐朝政府的宣扬和推崇,而“弥勒下生”则被视为异端和邪说。

回到本文之初所述的王怀古事件。很显然,在713年李唐政局不稳的时候,“刘氏”复兴的谶言就又再次出现,并且其依据的理论,已经与道教无关,并且已将李氏当作要除去的敌人。值得注意的是,弥勒教乱和刘氏叛乱多发生在幽冀一带,比如上文已经讨论的刘灵助,就是燕郡人,又是担任幽州刺史。王怀古是贝州人,也在今天北京附近。更早的刘僧绍,也是起兵幽州,自称净居国明法王。在刘僧绍起兵失败后一年﹐冀州沙门法庆自号大乘,起兵造反。都是在同一地区。一直到宋代,三百多年后,宋庆历七年(1047),有涿州人王则,到贝州充任军卒。“贝、冀俗尚妖幻,相与习为《五龙》、《滴泪》等经及诸图谶书,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王则自称东平王,建国安阳,年号曰德胜。旗帜号令皆以佛为号。王则宣扬的“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与王怀古宣扬的“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几乎同出一辙。由此可见,一个观念一旦形成并在大众记忆中传播,其生命力是多么强大。为何很多弥勒教乱发生在幽冀一带,最可能的解释是这一带是弥勒信仰比较昌盛的地区。另外也有可能与《首罗比丘经》宣传的月光明王将在黄河以北,弱水以南出现有关。

开元三年,玄宗颁布“禁白衣长发会”诏书,清楚地指责白衣长发信徒“假托弥勒下生”,传播妖讹、妄说休咎,要求地方刺史、县令对弥勒信徒的聚会结社严加查禁:

敕:释氏汲引,本归正法;仁王护持,先去邪道。失其宗旨,乃般若之罪人;成其诡怪,岂涅槃之信士?不存惩革,遂废津梁;眷彼愚蒙,将陷坑阱。比有白衣长发,假托弥勒下生,因为妖讹,广集徒侣,称解禅观,妄说灾祥。或别作小经,诈云佛说;或辄蓄弟子,号为和尚;多不婚娶,眩惑闾阎;能类实繁,蠹政为甚。刺史县令,职在亲人,拙于抚驭,是生奸宄。自今以后,宜加捉搦。仍令按察使采访,如州县不能觉察,所由长官,并量状贬降。[47]

周一良认为,此诏书明显受到了两年前王怀古案的影响[48]。虽然在王怀古案前后,仍有不少弥勒信徒生事,但王怀古宣扬“李家欲末,刘家当兴”,触及了李唐统治合法性的根基。从这方面讲,王怀古案必是引发开元三年禁白衣长发会的原因之一。其实,在整个唐前期,对白衣长发会的杜绝从来没有停止过,敦煌文献中有唐高宗咸亨五年(674)七月十九日敕文,也是明令严禁白衣长发结社:

敕:长发等,宜令州县严加禁断。其女妇识文解字堪理务者,并预送比校内职。[49]

实际上,8世纪初,在李唐复辟之后又立足未稳之际,弥勒信徒发动的教乱非常频繁,就在王怀古宣扬“释迦牟尼佛末”,“新佛出”,“李氏欲末,刘氏欲兴”的前两年,也就是睿宗景云二年(711),还发生了“长发”贺玄景案[50]。在王怀古案的前一年,也就是太极元年(712),在长安,有刘诫之事件的发生,刘诫之与诸多官员通谋,宣扬自己是当代“真人”,将有天下:

刘诫之,太极初与卢千仞及太常博士靳翰、太仆署令李奂通谋,以诫之有尺分,预为结托曰:“靳翰为今之子房。”千仞谓长安县尉常彦伟曰:“代有真人,足下不欲一见乎!”彦伟佯许之,定日过焉。遂报其父左羽林将军元楷,奏降中使于元楷宅房中,彦伟延入与说,使者具录以闻。及其党胡太宰出入玉门,妖惑众庶事发,并同日就戮。[51]

虽然我们不能断定刘诫之与弥勒信徒有关系,但是考虑到长安地区屡次发生的弥勒信徒起事,以及当时刘氏欲兴的舆论氛围,也不排除刘诫之也是将本已存在的刘氏欲兴谶语与弥勒信仰做了结合,所以才因“妖惑众庶”的罪名被诛杀。

整个开元年间,占很大比例的妖贼、妖人作乱,都与刘氏有关。除了上述所提,重要的尚有以下多起:

开元十三年五月庚寅,洛阳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尽擒斩之[52]

开元二十三年冬,东都人刘普会反,伏诛[53]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长安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驱掠路人,将趣咸阳。村民走告县官,焚桥断路以拒之。其众遂溃,数日悉擒斩之[54]。值得指出的是,在刘志诚事件之后,张九龄起草了《贺昭陵征应状》,对李唐“祖宗威灵”大书特书,并要“宣付史官,并示朝列”,昭示天下。有“神力潜运,昌历无穷”的李氏祖宗庇佑,区区刘氏无法动摇固若金汤的李氏统治地位[55]。(www.chuimin.cn)

玄宗对“卯金刀”非常敏感,以至于他将杨钊的名字改为“杨国忠”,“国忠本名钊,以图谶有‘卯金刀',当位御史中丞时,帝为改今名”[56]

在整个唐前期,只要是李唐皇室遇到合法性危机,弥勒教徒起事就会出现,“刘氏当王”谶语也从潜伏中再度泛起。

唐高宗病重,武则天崛起过程中,由于武则天自己也宣扬李氏天命将终结,所以社会上再度泛起刘氏当复兴的谶言。唐永隆二年(681),长安发生一件怪事:

永隆二年(681)九月一日,万年县女子刘凝静乘白马,著白衣,男子从者八九十人,入太史局,升令厅床坐,勘问比有何灾异。太史令姚玄辩执之以闻。是夜彗见西方天市中,长五尺,渐小,向东行,出天市,至河鼓右旗,十七日灭。[57]

“白衣”、“长发”为弥勒信徒的典型特征。唐长孺认为,刘凝静骑白马、着白衣,闯入太史局,和大业六年(610)着白练裙襦闯入建国门的弥勒教徒,很可能是同一派[58]。大业六年在长安,同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大业)六年春正月癸亥朔,旦,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齐王暕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与相连坐者千余家。[59]

很显然,这是一场图谋夺取政权的弥勒教徒起事。在刘凝静事件发生两年后,也就是高宗弘道元年(683),绥州爆发了白铁余之乱:

绥州步落稽白铁余,埋铜佛于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绐其乡人曰:“吾于此数见佛光。”择日集众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远近赴之。铁余以杂色囊盛之数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数年间,归信者众,遂谋作乱。据城平县,自称光明圣皇帝,置百官,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官吏,焚民居。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铁余,余党悉平。[60]

白铁余自称“光明圣皇帝”等举动,明显带有弥勒信仰的痕迹。“光明”(prabh*)一词在佛教中有着其特定的含义;对于这个称号,张img33 《朝野佥载》记载不同,他记载为“月光王”[61]。这让我们想起北魏熙平(516—517)年间九岁儿童刘景晖假托“月光童子”的教乱,刘景晖与白铁余的称号类似。“月光王”、“月光童子”和《首罗比丘经》中出现的“月光明王”应该都是指弥勒诸经中的月光菩萨。月光菩萨不见于小乘经,始见于大乘经典中,在大乘经中属于释迦弟子。刘宋佚名《佛说法尽灭经》云:佛法灭度后,经法欲灭,人寿短促,灾疾兴起时,月光童子出世,振兴佛法,迨至人寿增长至数千万岁时,弥勒再下世成佛。杨惠南也认为,月光和弥勒在佛经中经常一起出现,二人关系密切[62]

白铁余起义看似与刘氏复兴无关,但实际上关系非常密切。已有学者注意到他的政治宣传实际上是对刘萨诃的模仿[63]。与白铁余一样,刘萨诃也是稽胡族人,根据道宣《续高僧传》的记载,他于520年代,预测到了河西走廊的番禾将出现瑞像,也就是佛像,最后果然应验。得益于他那神奇的巫术和预言能力,刘萨诃成为稽胡族的民族神,被视为观音化身、“苏合圣”、“刘师佛”,成为公元4世纪到10世纪民众佛教信仰的一个重要神祇[64]。同为稽胡人,白铁余对刘萨诃当不陌生,所以他模仿刘萨诃预测大佛的手法,事先埋铜佛于地下,然后发掘出来,借以聚众造反。

南北朝以来,稽胡首领大都姓刘。525年,稽胡首领刘蠡升自称天子,改元神嘉,建立割据政权,直到535年被高欢击破。578年又有稽胡首领刘受罗千再次造反,而且这次造反与周武帝灭佛有很大关系,可以推测那个时候稽胡已经非常崇信佛教了[65]。隋末战争中,大业十三年,稽胡首领刘步禄占据延平。如果考虑到稽胡认刘渊为祖先,就可以认识到刘姓对稽胡的重要意义。刘渊正是打着复兴汉室的旗号起兵反晋的。刘渊自己说:“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是以昭烈(刘备)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又汉室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且我称汉,追尊后主(刘禅),以怀人望。”[66]“绍修三祖之业”,所谓“三祖”,指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汉昭烈帝刘备,即西汉东汉、蜀汉的创始者,刘渊不但以汉朝刘氏的后裔(外孙)自命,而且企图如刘秀那样“恢复鸿基”,继西汉、东汉、蜀汉之后建立第四汉朝。永兴元年,刘渊结坛于南郊,即汉王位,下诏说刘汉之功业,“倍于夏商”而“过于姬氏(周朝)”,今将“绍修三祖之业”,赦其境内,年号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67]

刘渊对关羽忠臣义士形象的成立,也有密切的关系,根据大塚秀高的研究,刘渊以汉帝国的继承者自居,而追崇刘备之功业,进而对刘备部将关羽——刘汉王统的忠臣和烈士——的形象进行了政治性的敷演和拓展[68]

白铁余也许并不姓白。蒲立本(Edward Pulleyblank)认为,如果稽胡的语言属于汉藏系统的话,“白”的多音形式就是“部落稽”,也即稽胡的一个另外集体称呼,而非白铁余的姓氏[69]。“白”铁余,也就是“部落稽”铁余的意思。铁余如果也别有姓,考虑到他是稽胡领袖,他也有可能是“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