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对比：俗人与雅人

2023-11-27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方面，书中所有人物都无法与之相比。至于邢岫烟，薛姨妈与薛蝌谈起她时，说她“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儿的，又守得贫，又耐得富。只是等咱们的事过去了，早些儿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了，也了我一宗心事”；宝玉路遇岫烟，得知妙玉厚待她时，说她“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又在听说她与妙玉的交往后，说“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

四、俗人与雅人

薛蟠、薛蝌虽为堂兄弟，却一俗一雅，判若泥云。与宝玉和那些女孩子诗酒风月的生活不同，薛蟠的生活完全是世俗的。用涂瀛的话说：“薛蟠粗枝大叶，风流自喜，而实花柳之门外汉，风月之假斯文。”（《红楼梦论赞》）作为纨绔子弟的代表，薛蟠不是卑鄙龌龊、无耻至极的那一类：虽然他也算是皮肤淫滥之徒，但他还附庸风雅，追慕宝玉式诗酒风月的生活，尽管他对这种生活，是心慕之而不能的。

薛蟠既浅薄无知，粗俗下流，又滑稽可笑。在这方面，书中所有人物都无法与之相比。第二十六回薛蟠生日，古董行的程日兴送来四样礼物。薛蟠十分高兴，请朋友一起分享，并夸耀说：“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生活对于薛蟠而言，就是—场接一场享用不尽的欢筵。他一开口，不是没上没下亵渎神圣，就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尤其是在酒席上，薛蟠总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宝玉说，打算送一幅画作寿礼。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了：昨儿我看见人家一本春宫儿，画得很好，上头还有许多的字。我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原来是什么‘庚黄’的。真好得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中猜疑：“古今字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庚黄……’”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心写了两个字，问薛蟠：“你看真了是‘庚黄’么？”薛蟠说：“怎么没看真？”宝玉将手一撒给他看道：“可是这两个字罢？——其实和‘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个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自觉没趣，笑道：“谁知他是‘糖银’，是‘果银’的！”

第二十八回，冯紫英请宝玉、薛蟠、蒋玉菡等人喝酒取乐。贾宝玉提出喝酒玩耍的“规矩”，即“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此处甲戌本批曰：“爽人爽语。”让薛蟠这么一个不通文墨的粗汉即席赋诗，不免使人产生一种要看他出丑的恶意期待。所以他以“女儿悲”开头时，冯紫英就笑着追问：“悲什么？快说来。”对曰“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薛蟠说到“女儿愁”时，众人又起哄：“怎么愁？”对曰“女儿愁，绣房里蹿出个大马猴”。这两句不韵且又不通，与他的形象正好相符，大家的期待得到了满足。接下来笔锋一转，让薛蟠出人意料地念出了第三句“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酒席上的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但第四句又跌回了他的本性之中。薛蟠的这支酒令除了胡拼乱凑之外，就是恶俗之言，只有第三句还像回事，但那是为了衬托第四句的恶俗的。这支酒令和接下来他唱的“哼哼韵”，正是薛蟠的为人写照。

富贵温柔乡中的薛蟠，既不学文化，也不懂经济，生来就只酒色二字擅长，尽管已年华老大，却既未尝因生计困扰，更不理会世事之艰难，只一味图个乐儿。“薛蟠若是稍微受些初等的文化教育，他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十足的文盲法盲和流氓杂糅于一身的可怜虫！也不会贻害社会，成为社会的败类而荒唐混过一生”^[9]。

第五十七回，写到薛蝌和邢岫烟定亲之事。“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这证明二人之间互有好感，但薛蝌坚持妹妹宝琴先嫁。宝钗来看黛玉，恰好路遇岫烟也来看黛玉，宝钗愁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完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www.chuimin.cn)

第九十回，在薛蟠进了大牢生死未卜时，薛姨妈想让薛蝌和岫烟两人完婚，薛蝌道：“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这个，可算什么呢。”接着，他回到房中，想起岫烟寄人篱下，受下人欺负，自己孤馆夜寒，心情十分寥落，“想到闷来也想吟诗一首，写出来出出胸中的闷气”。薛蝌自苦做诗没有功夫，诗境辞章不算怎么高明，但显得十分真实、直白和恳切，可谓平中见奇。诗云：“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枯鱼”典出《庄子・外物》中“涸辙之鲍”：快干涸的车辙中的鲍鱼向庄子求救，庄子应允说准备去请龙王、激西江之水来救它，鲍鱼很生气，说那时就该去咸鱼店寻我了！薛蝌引此典表现了焦急愤怒的心情：堂堂男子汉救助不了未婚妻，也不能自救，只能两地独处，同生愁闷之气。“泥涂”，即“涸辙”，什么时候才能鱼龙变化，涸辙之鲍也能有飞腾上天之日？薛蝌这种“涸辙之鲍”的心情非随口形容，细读之，会对他们的艰难处境萌生同情之心。

薛蝌与邢岫烟，可谓《红楼梦》里唯一的美满婚姻。薛蝌出身高贵，秉性正直善良，仪容不俗。宝玉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第四十九回）至于邢岫烟，薛姨妈与薛蝌谈起她时，说她“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儿的，又守得贫，又耐得富。只是等咱们的事过去了，早些儿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了，也了我一宗心事”（第九十回）；宝玉路遇岫烟，得知妙玉厚待她时，说她“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又在听说她与妙玉的交往后，说“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第六十三回）。更难得的是，二人也算是一见钟情，这在包办婚姻的封建时代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运。故姚燮赞曰：“男子如薛蝌，女子如岫烟，皆书中所罕有，真是一对好夫妻。”（《读红楼梦纲领》）到八十回以后，他们才正式悄悄地办理了婚事，许多人甚至过了许久才知道。

有人以为，“薛蟠，谓蟠踞贾府而不去也；薛蝌，谓蝌蚪虽能文字，而文理不属，然较误认庚黄之兄差胜矣”（洪秋蕃《读红楼梦随笔》）。不过，也有人认为：“重雅是一种风尚，不足奇；而重俗却需要别有眼光。把俗看得和雅同样重要，这就是伟大不同于渺小之所在。所以我一直把薛蟠的形象看成曹雪芹的纪念碑。”^[10]

《红楼梦》人物对比：俗人与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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