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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与奴才在《红楼梦》中的作用及影响

【摘要】:因而二人对宝玉的作用和影响是截然不同的。从他们身上,“《红楼梦》作者已经从实质上看出来奴仆群中有的是奴隶,有的是奴才这样的分野”[6]。他虽是宝玉的仆人,但同时可以说是宝玉的知己、哥们。

三、奴隶与奴才

茗烟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贴身书童,是宝玉的影子、助手,时常挑唆宝玉不听话,起一种煽风点火的作用;而李贵之于宝玉,则是贾政等封建家长安置于其身边的监视器,是管制宝玉的工具。茗烟服侍宝玉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使宝玉开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李贵则是为了沾上主子的光,赚点体面。因而二人对宝玉的作用和影响是截然不同的。从他们身上,“《红楼梦》作者已经从实质上看出来奴仆群中有的是奴隶,有的是奴才这样的分野”[6]

最能体现茗烟同情、支持、引导宝玉叛逆思想的,莫过于冒着风险从书坊里“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第二十三回),偷偷地送给宝玉,从而使宝、黛得以读到《西厢记》、《牡丹亭》等优秀作品,使他们有了沟通的媒介,感情有了快速的进展。对此,脂批愤然批曰,“书房伴读,累累如是,余至今痛恨”(庚辰本侧批),“自古恶奴坏事”(蒙府本批语),可知其封建正统立场。其实,茗烟算不上是“恶奴”。这还与宝玉的“淘气”(只不过“精致”些而已)有关。茗烟很了解宝玉的心事,处处为他着想,于是不惜做一些违禁之事让他开心。

第四十三回“宝玉祭金钏”,茗烟更是将宝玉的那种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姐姐妹妹了。”宝玉有些话不便说,让他代祝,所以话就更具文采,以符合宝玉的身份和口气:“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侯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说的宝玉也笑了。宝玉为什么笑?因为他的心事虽没说出口,却让茗烟全说了,“且说的合心,愈见可笑也”(庚辰本夹批)。这里的笑,是默认,更是赞许。这番话虽俗而真、虽谑却诚,新鲜别致,妙趣横生,谁读了都会忍俊不禁。茗烟真不愧是宝玉熏陶出来的,对于宝玉的心事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能把宝玉难以言传的心事道破,把宝玉平素看重姐妹之情、鄙薄须眉浊物的心思和盘托出;而主子忌讳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他也咬紧牙关,硬是没有说出来。可见,茗烟对宝玉了解之深,要在晴雯之上,甚至可以说除黛玉之外,再没人能与茗烟相比。茗烟的一番“代祝”道出了宝玉的心情,也放纵和助长了宝玉的叛逆。陈其泰在回评中也赞赏他“能说得出宝玉心事,真不愧为宝玉之仆”。试想宝玉为了一个金钏痛苦自责,在凤姐这样权势人物生日的当天,抛开热闹的庆祝场面,“遍体纯素”的出城祭奠她,这无疑是对王夫人不仁不义行为的谴责,也是他叛逆家庭的表现。

此外,茗烟还有私自带宝玉外出看望袭人、给宝玉找那个刘姥姥故事中的美女庙(第三十九回)、替宝玉给秦钟上坟(第四十七回)、为晴雯感冒偷偷去请熟悉的大夫(第五十一回)等单身行动。茗烟不仅是宝玉一系列私密举动的参与者,而且是宝玉叛逆行为的同情者、支持者,对宝玉叛逆思想的发展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茗烟“调唆”、“勾引”宝玉之影响力,是大观园中的丫头们所无法比拟的,这也是王夫人之流万万没有想到的。可以设想,“如果没有茗烟的机敏和巧于应付,宝玉不可能那么方便地私自外出;如果没有茗烟的支持和帮助,宝玉在大观园以外种种‘离经叛道’的举动将寸步难行”[7]。所以,涂瀛赞曰:“宝玉栽培脂粉,作养蛾眉,为花园之靖臣,作香林之戒行,宜其深仁厚泽,罔不沦肌浃髓矣。乃除黛玉外,别无一知己,而能如人意。不尽如人意,庄也而出之以谑,谐也而规之以正,顺其性而利导之,如大禹之治水,适行其所事,而卒也无不行之言,呜呼!其惟焙茗乎?”(《红楼梦论赞》)

李贵对于宝玉的作用,恰恰相反。《红楼梦》中描写李贵所参与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最能体现他对宝玉的作用,那就是第九回中宝玉上学前,贾政对李贵等仆人的训斥。挨训出来之后,李贵就跟宝玉说:“哥儿听见了不曾?可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在这里,王扶林导演的电视剧(1987年版)改编时加了一段茗烟的台词:“二爷对你那么多好处,你怎么不说?”于是被李贵揪住衣服痛骂了几句。这个细节显然是红学顾问和编导为了突出人物个性而添加的。(www.chuimin.cn)

当宝玉说“明儿请你”时,他“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对宝玉的规劝之意。他忠心耿耿地执行贾政等封建家长的指示,以其得体的语言、委婉的方式规劝宝玉今后要听话,好好读书,“改邪归正”。真“可以谓能达主人之意,不辱君命”(蒙府本第九回批语)。可知他是一个恪守封建贵族家规,深谙世故的奴才。而李贵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跟着宝玉沾点光,赚点体面,做奴才的脸上也有些光彩,是为自己着想的多。

茗烟与李贵在对宝玉的态度和做法上有明显的不同,所以与宝玉的亲近程度也就有着明显的差别。茗烟在宝玉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大观园外他与宝玉的关系之密切,可媲美于怡红院里的袭人和晴雯。他虽是宝玉的仆人,但同时可以说是宝玉的知己、哥们。宝玉的很多机密事情,不会瞒着茗烟,且把他作为贴身侍从。这也许是茗烟与宝玉年龄相仿,容易沟通,但最重要的是“须眉”中知宝玉者莫过茗烟,他最善体察宝玉的心事,可谓“分花莳竹伴清吟,小小青衣擅宠深。妙处为怜解人意,尽探风月主家心”(王墀《增刻红楼梦图咏》)。宝玉祭金钏一事,就充分展示出了主仆关系的不同寻常。这场郊外祭祀的见证人是茗烟,只有他才理解宝玉内心的自责、痛苦及心愿。再如茗烟送书,让宝玉“如得了珍宝”。这样,茗烟既满足了小主人的好奇心,填补了宝玉的精神空虚,也增进了彼此的感情。而宝玉的痴性发作时,也唯有茗烟是他的替身。如宝玉要茗烟去找那个莫须有的美女庙,当然是一无所获,宝玉啐他没用。茗烟受屈就急了,宝玉忙又安慰他。可见,他们超出了一般的主仆关系,情同手足,融入了友情的成分。如“闹学堂”后,宝玉对茗烟的“闹学”非常理解,认为“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愿意为他犯事开脱责任。再如茗烟与万儿私会被宝玉正巧撞见,宝玉不仅没有责罚他,反而问长问短,出主意要万儿快跑,并关切地说:“别怕,我不会告诉人的。”这里宝玉不是护短,而是真情关爱茗烟。

而李贵虽是形式上的宝玉第一男仆,老成稳重,但宝玉却从不把他作为自己的贴身随从。李贵在年龄上比宝玉要大许多,是“一条大汉”了,自然在思想性情上彼此有些隔膜。在宝玉看来,李贵只不过是牵马扶蹬,伴其出行,只是在形式上照顾他,并且领得贾政等人的旨意来看管他。这使得宝玉很不称心,甚至反感他、疏远他。所以,但凡宝玉做一些机密事,不瞒茗烟,却背着李贵。正如宝玉挨打之后,特意支开袭人、麝月诸人,单单嘱咐晴雯去向黛玉赠送旧帕,可见晴雯受信任之深一样;宝玉在天齐庙让王一贴开妒妇方之时,也特意支开身份有如袭人般重要的李贵,单单留下了茗烟(第八十回)。又如宝玉在私祭金钏的头一天,吩咐茗烟:“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别一个跟着。说给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的。”还如,秦钟病的不中用了,秦老爹就求茗烟向宝玉通报,这是私情。脂批曰:“从茗烟口中写出,省却多少闲文。”一回明贾母,就得由李贵等陪着去了。

宝玉平时对李贵比较尊敬,总叫他“哥”,但这是宝玉平易近人、善待下人的一贯作风,并非表示他们之间关系的亲近。由于他母亲李嬷嬷的原因,宝玉甚至有些讨厌他,差点让他地位不保。第八回,宝玉泡了三四次后才出色的枫露茶,李嬷嬷自作主张地给喝了,惹得醉酒回来的宝玉大怒摔杯,痛骂茜雪:“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撵了出去,大家干净!”可见,李嬷嬷的“倚势”、“昏聩”(甲戌本夹批),居功自傲,让宝玉十分恼火,甚至于扬言要赶走她。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李贵与宝玉的关系。李贵虽与其母在为人上有天壤之别,到头来命运不免依旧蹭蹬。有研究者指出:“他尽管贤良忠正,最后他陪伴小主人赶考,考中了第七名举人,宝玉却看破红尘,出了家;他的忠诚变成了愚行,一点价值、一点意义全无。”[8]至于茗烟,凭他那个机灵的性子,要继续混口饭吃,应当比李贵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