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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蒋介石研究》会拖延对抗日?

【摘要】: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1 日本自甲午之战后,即有侵华的野心。即希迅速密令各属切实注意为要。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2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九一八后两个月差四天,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对外宣言中乃力称: 中国政府尊重国联决议,极力避免冲突,加意保护日侨,使无任何不幸事件发生。蒋介石更于七月二十八日,以“妨害统一政令”为名,通电迫冯玉祥解散民众抗日军。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1

日本自甲午之战后,即有侵华的野心。马关条约不仅要求朝鲜独立,以便日后的并吞,且要割取辽东半岛,后因三国干涉还辽,补偿赔款了事。此事至少说明两项事实:其一,日本对中国确有领土野心;其二,帝国主义在华的均势。俄、德、法三国并非有爱于吾华而干涉还辽,实因其本身的帝国主义利益,雅不欲日本来破坏在华之均势也。但欧战一起,列强忙于空前未见的大战,全力投向欧洲,无暇东顾,不得不让日本在远东崛起,破坏均势,日本对华侵略的步步高升,乃是势所必然,如币原大借款、如二十一条、如山东问题,接踵而至。巴黎和会上提出的山东问题,证明列强所尊重的是强权而不是正义。中国与日本同属战胜国,却要把山东的权益移转给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对此事的反应是强烈的,爆发了有名的五四运动。但在蓬蓬勃勃的情绪挥发之后,举国上下并没有把精神放在面对日本的侵略上,更没有处心积虑来思考如何救国,仍然继续内争,打内战,从军阀混战到革命军北伐,枪口一直是对内的。  
北伐的胜利,至少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全中国人民对军阀的厌恶——他们卖国、他们喜打内战、他们欺压老百姓。北伐胜利之后,创立了中华民国的第二共和,蒋介石时代的来临。蒋介石及其国民党虽以民族主义者自居,但他们对民族前途的考虑,并不比旧军阀好,有时更坏。他们同样地出卖国家利权、同样地打内战、同样地欺压老百姓!国民党打内战甚至打得更凶,先是一九二七年的血腥清党,然后是一九二九年的武汉事变,用武力来消灭国民党内的异己——李宗仁的第四集团军。一九三O年的中原大战,用更大的武力来消灭国民党内的另两个异己——冯玉样的第二集团军与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中原大战的惨烈,对国家元气的损伤,实为军阀时代所未曾见。更由于中原大战,蒋介石游说张学良进关助阵,让日帝有机可乘,导致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攻占沈阳的九一八事变。  
日本在东北的关东军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想鲸吞满洲,显然是由于中国人的没出息,自相残杀,不能一致对外,有机可乘。九一八发动的那一天,蒋介石正在南昌坐镇剿匪呢。蒋介石在文稿中、在日记里,引九一八事变为耻。他以为耻,因为中国军队不堪一击,日军攫取了东三省。事实上,中国军队根本没有还击、根本没有抵抗。张学良及其东北军背负了不抵抗的罪名,而不抵抗的命令却是最高统帅蒋介石下的。张学良手中握有不抵抗的电令,并曾对一些人透露过,包括北上责问张学良的国学大师章太炎在内。其实在九一八之前,报上已登出蒋介石不欲抵抗的指示。万宝山事件后,蒋介石即已自江西发电给南京政府及张学良说:  
官民协力抑制排日运动,宜隐忍自重,以待机会。(一九三一年七月十五日的《盛京时报》)
同年八月十六日蒋介石又拍铣电给张学良,说得更清楚:  
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  
张学良接到命令后,于九月六日打电报给在东北的臧式毅代主席,有云:  
对于日人,无论其如何寻事,我方务万方容忍,不可与之反抗,致酿事端。即希迅速密令各属切实注意为要。(电文今藏辽宁省档案馆《日人中村案》第一四号)
可见蒋介石及其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不仅事后不是什么秘密,事前亦甚明显。精于情报的日本关东军岂能不知?你不抵抗,我岂有不捡便宜之理?九一八一发动,中国果然不抵抗,如待宰的羔羊。不抵抗才是蒋介石之耻,但蒋介石却要张学良代背黑锅!
为什么不抵抗?有许多人说:中国太弱,不能与日本打。但抵抗不是宣战、不是挑衅,而是敌人打上头来时,必然的自卫行动,打而后输,总比不打就输要好。何况九一八时,在东北仍有不少部队。一九三O年张学良进关时,只调进七万人。驻在关外的辽宁有六万人、吉林有八万人、黑龙江有五万人,共计仍有十九万人之多,而日本关东军仅有一万多人。一万多的日本关东军,不折一兵、不损一将,轻易地夺去了东三省,而且乘机劫掠,据不完全的估计,中国的财产损失在十七亿以上。最可悲的是武器与弹药的损失,据最保守的估计,日本接收飞机二百六十二架、迫击炮及其他各种火炮三千零九十一门、战车二十六辆、步枪手枪十一万八千二百零六支、机关枪五千八百六十四挺。(数字见陈觉《九一八后国难历史资料》第一卷)这样多的武器,如果东北军拼命抵抗,纵然失败,也必然给关东军以相当的创伤,挫其侵略锐气。不抵抗的结果,不仅平白让敌人夺去土地与武器,而且更增敌人的气焰,更进一步想要染指华北!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2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九一八后两个月差四天,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对外宣言中乃力称:  
中国政府尊重国联决议,极力避免冲突,加意保护日侨,使无任何不幸事件发生。  
半个月之后,十一月三十日,蒋介石在顾维钧就外交部长职宣誓会上的训词中又强调:攘外必先安内,统一方能御侮。
九一八以后的一二八事变,我们已经看到是十九路军开打的。蒋介石下野复出后,一心一意设法与日方妥协,缔订了屈辱的淞沪停战协定,并把十九路军调往福建去打共产党。  
一九三三年四月七日,蒋介石在《对剿共军事将领训词》中,更强调:  
我们的敌人不是倭寇,而是土匪。东三省、热河失掉了,自然在号称统一的政府之下失掉,我们应该要负责任。不过,我们站在革命的立场说,却没有多大关系。……专心一志剿匪……无论外面怎样批评、毁谤,我们总是以先清内匪为惟一要务!(西安事变资料》第一册,页六)
这是他在自己人面前所说极为露骨的话,东三省与热河如此轻易地失去了,居然没有多大关系,可见他站的是什么立场。为了专心一致剿匪,只有继续迁就日本。同年五月便签订了屈辱的塘沽停战协定,中国军队答应撤退,并保证不行一切挑战扰乱之行为”!蒋介石更于七月二十八日,以妨害统一政令为名,通电迫冯玉祥解散民众抗日军。但是处处退让,忍辱负重,并不曾减轻日军的步步进逼,进一步又要制造蒙古国了、又要强迫中央军退出华北了。然而,日本得寸进尺,蒋介石的南京政府继续忍辱负重,以至于在一九三五年七月六日,何应钦奉命签订了可耻的、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因其可耻,所以事后何应钦与蒋介石都矢口否认,说是根本没有《何梅协定》这回事。最近在台北出版的《何应钦将军九五纪事长编》上册,页四三三至四三四中,只提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的声明,认为所谓《何梅协定》,实系有意造作之名词”!当然在这本《纪事长编》中,不会有七月六日一条,从六月三十日一跳就跳到九月初去了。蒋介石在一九三六年一月十五日对全国中等以上学校校长与学生代表的讲话中,也否认没有什么《何梅协定》,说是日本人的宣传,完全是自欺欺人绝对没有这一回事,但同时又露出马脚,欲盖弥彰。蒋委员长说:  
去年六月的时候,日本向何部长提出要求中国撤退河北境内的中央军队,并撤销所有平、津、冀、察党部和特务机关,何部长回一封极简单的信答复他说:这些事不待你要求,我们中国已经自动办好了,不必订什么条约,信中只说这几句话而已。  
既然是书面答应了别人的要求,而且自动办好,再简单也是协定,有义务要遵守的。再说,这封简单的信,并不简单,原是日本人代拟的文稿,要何应钦签字的,其中并没有不必订什么条约云云。全文如下:.  
六月九日酒井参谋长所提各种事项期望,均承诺之,且自动实施。特此通知。此致梅津司令官。宛。何应钦。  
何应钦亲笔签字答应梅津承诺日本人的各种事项期望,并且自动实施,还不够称作协定吗?如果不是协定,日本人会颇表满意”(高桥觉书的作者高桥坦的话)吗?事实上,何应钦签这个字,并不像蒋介石所说的那么轻松,他在被迫之余,立即向当时的行政院长汪精卫请示,并附原文,汪院长复电同意,何遂于六日签署。最近台北党史会出版的抗战史料中,收录了一封出自《总统府机要档案》的电报,即何应钦在签字那天发给蒋介石的。全文如下:  
特急,成都委员长蒋:哂密极密。关于河北纠纷事件,日方必欲我做正式书面答复,经与汪院长再三斟酌考虑,历时三星期,一再与日方磋商,近始决定由职备一普通信,送达天津驻屯军司令梅津,其文曰:径启者:六月九日酒井参谋长所提各事项,均承诺之,并自主的期其遂行,特此通知,此致梅津司令官,何应钦二四年七月六日等语,原件于今日寄平军分会,派人送高桥转交梅津,此事即算告一段落,知注谨闻,职应钦。鱼未秘印。  
两天后,七月八日,蒋介石觉得不妥,又致何应钦,指示他致梅津函从缓发出,谓:即使要发,亦应有字句之改正,发否盼立复。中正。齐申机蓉。翌日,何应钦回电,当然已经发出了。蒋介石对全国中学校长的讲话中,说得很轻松,但原件资料显示,蒋、何两人都不轻松,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这明明是一种书面的协定。既已白纸黑字签了字,又要赖账,是不可能的。至于蒋介石为什么肯签《何梅协定》呢?一语道破,他要贯彻安内政策,内既未安,他要不计一切代价地不抗日。当时全中国要求抗日的呼声愈来愈高,当然对蒋介石有压力,但他不为所动,坚持安内的既定方针。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3

蒋介石的不抵抗,如果能获得日本政府的善意回应,尚有可说,但日方是横横无理、得寸进尺的。然则不抵抗非仅不能救亡,反而会导致速亡!如果不抵抗可以赢得国际干涉与调停,亦尚有可说,但国际强权对制止暴日,并不热衷,而不热衷的原因之一,乃中国太乱、太弱、太没出息。如果中国人团结一致,举国抗日,打出一二次像十九路军在淞沪那样的英勇抵抗,必会令国际刮目相看,增加干涉与调停的意愿。其实,国际上关注九一八事变,主要不在日本侵占中国东北,而在乎日本违反了一九二八年缔订的《非战公约》,使世界安全秩序遭到威胁。如果中国强烈反抗,不仅日本因付出较高代价而有所自制,而且国际上也会更努力制止日本用暴力解决国际争端。是以,我们认为如果蒋介石全力支援张学良抵抗日军侵占东北,很可能不敢制造满洲国,也不一定会因九一八而导致全面的中日战争,所谓能战始能言和,是有道理的。国府首任驻日大使蒋作宾于九一八后的十一月二十日记道:  
日报载,南京闻齐齐哈尔失陷,当开秘密会议,有蒋前往东省督战之说,各方人心至为奋激,美国得此消息亦态度转硬。(《蒋作宾日记》,页三八二)
此则并非空穴来风,美国驻华武官迈耶(WilliamMayer),曾于情报函中提到:  
本周最轰动的消息:蒋介石在(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国民党四全代表秘密大会上郑重宣布,他已决心北上尽其职责,为党国效命。虽然是秘密会议而蒋的决定立即传出去。许多报道称他即将离开南京,但日期未定。(United States Military Intelligence Report19111941微卷一,ReportNo8149,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二至二十五日)
但是事实上,他离京并不是北上抗日,而是借机下野,以表示他原来是要亲赴东北督战的,只因被逼下野,壮志不酬!我们如稍用点脑筋,便知他之所以下野,因九一八后不抗日之故。如决心抗日,必能团结党内外的抗日共识,又何必要下野呢?九一八之后,抗日不仅是国内的共识,连美国驻华武官也鄙视中国不抵抗,而为马占山喝彩,赞扬十九路军的英勇抗日,认为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足以赢得中国抗日的最后胜利。外国人旁观者清,更能看出当时中国的分裂与不团结。但是团结的最大障碍乃是元首蒋介石的不抵抗。他的注意力放在国内的敌人,而不太在意国外的敌人。  
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是绝对错误的、绝对说不通的,连国民党元老胡汉民都认为攘外必先安内是自杀政策,主张从攘外中求安内(见《什么是我们的生路》)但蒋为什么要坚持他的错误政策呢?甚至于在九一八以后,他仍然顽固地不抗日,直到西安事变发生后为止。他的理由是攘外必先安内,也就是说把国内的敌人解决之后,再谈抗日,这个先安内后攘外的口号,似是振振有词,其实经不起分析与驳斥。所谓安内,要消灭共匪。其实……蒋介石要安的内,岂止共产党!他还要消灭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以及其他的诸多杂牌军其他都是国民党,对北伐又有功,还是不行,照蒋介石看来,他们是新军阀。但是蒋介石要安的内,又岂止于国民党内的新军阀,像胡汉民等国民党元老,照样要”!是以要安内成功,必须等到蒋介石成功地铲除一切反对他以及可能反对他的势力。  
还有一个理由,说是中国太弱,需要时间养精蓄锐、整军经武,才能抗日。有的甚至还说,中国抗战得还太早,如果再过几年中国更强了,抗日可更加成功。这种说法实在可哂。这些人似乎认为,那时的日本帝国正在走下坡,而中国正在欣欣向荣。事实恰恰相反,九一八以后日本军国日盛,而中国的情况则每况愈下。要安内去拼命打内战是培养国力的办法吗?继续内战绝对是继续消耗有限的国力。所以,从这个观点看,先安内再抗战根本是一张不能兑现的支票,因为真正安内完毕,中国更加没有攘外的本钱,油尽灯枯,还抗什么战?  
蒋介石的不抗日,引起全国骚然。蒋作宾于九一八之后十日,记道:南京有六百余学生围攻外交部,王部长(正廷)受重伤。此间(日本)留学生亦有请愿回国之集议。人情奋激,莫可如何。”(《蒋作宾日记》,页三六三)十月二日又记:文武各学生均来要求回国。舌敝唇焦,苦口劝导,终不见听。”(同书,页三六五)十二月八日又记:闻国内学生大闹,共产党亦乘机而起,前途未可乐观。”(同书,页三八九)十二月十五日又记:南京学生大暴动,捣毁中央党部及外交部,各处已成无政府现象。蔡元培、顾维钧等均受重伤,蒋介石通电下野。”(同书,页三九一)如果蒋介石真要北上督战抗日,群情激愤的学生能不欢欣若狂、一致拥戴,还需要下野吗?在广州的胡汉民等国民党因抗日而反蒋,蒋若抗日,又何必反蒋?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4

然而抗日激情不仅仅见之于年轻学生,稳健持重的国之硕老,如马相伯、沈恩孚、章太炎等也一再通电呼吁抗日。章太炎尤其积极,九一八之后,他并未立即抨击南京政府,因国难当头,他仍然希望政府在民情的激荡下领导抗日,但当他发现此一政府既无抗日的计划,更无抗日的意愿时,他便公开谴责南京政府卖国!一九三二年元月二十日,章太炎与熊希龄、马良等于上海组织了中华民国国难救济会,并致电南京当局:如果当局不愿或不能抗日,便应下台,由别人来领导抗日。章太炎当然知道一旦与日本开仗,中国很可能被打败,但他认为一个主权国家不能站起来为维护主权而战,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国家。他虽失望于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却受到东北义勇军以及十九路军抗日的鼓舞,乃不顾衰病之躯,决心到北方一行,当时陆路已经阻塞,遂改由海道经天津到北平。他最要见的是张学良,他与学良有旧,想借其个人的影响力促使学良抗日。据汤国梨的回忆,学良在太炎相逼之下,道出奉蒋介石之命不抵抗的隐情。至此他更深一层理解到,南京政府之坚不抵抗,对蒋介石亦益为鄙视,故尚在平、津一带访问时,即已严厉批评政府,同时趁讲学之便宣扬爱国精神,鼓励抗日。  
一九三二年五月,章太炎到苏州讲学,特别表扬儒行,标出行己有耻之旨,显然是有现实的政治目的的。他要告诉国人、提醒政府,不抵抗外国的侵略,是极为可耻的。之后,他决心长住苏州讲学。这不是退隐,而是要继承顾炎武讲学以救时的传统。同年年底,日军炮击山海关,并声称热河为满洲之一部,以便侵占。章太炎愤怒之余,于一九三三年二月与马良发表二老宣言,指出所谓满洲在汉代已为中国之郡,称为辽东或玄菟,明代更立建州,自为中国的领土,而热河从来不是满洲之一部,更是中国的领土。此一宣言曾寄达日内瓦的国联,在国内亦传诵一时,代表当时爱国知识分子的心声。  
承德之失,益增章太炎的怒火,他更严厉指责蒋介石之无能,以致继续丧失国土。他也更了解南京政府继续安内、不愿攘外的用心,于此力主停止内战、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他不依赖外援,而把抗日的担子由全国的老百姓负起。他在与马良、沈恩孚共同发表的三老宣言中,对这一点说得非常清楚。中国老百姓已别无选择,只有勇敢地站起来抗日。冯玉祥是南京政府官方人士中,第一个表态抗日者。他于一九三三年的五月,成立了民众抗日同盟军,誓死保卫察哈尔,并收复失地,冯氏此举,使章太炎尽释前嫌,两人成为好友。从最近发现的《章太炎给冯玉祥的五封信》看来,章对冯的抗日决心,推誉有加,把领导抗日的责任冀望于冯将军。但是蒋介石不想抗日,冯玉祥抗得起来吗?他的单独行动使蒋介石大为光火,乃于八月间将同盟军给解决了,章太炎立即痛责蒋氏的阻碍抗日。那时蒋介石仍在江西剿共,章太炎认为国难当头,仍然勇于内战,已危及民族的生存,这样的政府早已有负国民所托。但从蒋介石的眼光看来,章太炎这一批主张抗日者,不仅破坏对日和谈,而且为宣传,帮共产党的忙。但章太炎毫不减弱抨击政府不抗日的声音。于是蒋介石托张继警告太炎不要再谈时事,要他安心讲学,勿议时事。张继曾与章太炎有金兰之谊,奉命传言,结果被老哥训斥了一顿,指这位老弟要他不说话,得无效厉王之监谤乎?他告诉张继,他的持论已算是厚道的了,虽明知当局之有阴私,犹不欲讼言斥之。他又反问张继:谁使吾辈为小朝廷之民者?谁使同盟会之清名而被人揶揄嘲弄者?张继讨了没趣之后,蒋介石又派丁惟汾到苏州送上现款一万元作为疗疾费。太炎宣布此款作为公用后,继续逼蒋抗日,蒋介石送钱给他,当然是有塞他嘴巴的意思,但他的嘴巴是塞不住的,他继续不断地批评蒋氏的不抵抗政策,同时呼吁全国团结一致,准备抗日。一二九学运发生后,章太炎全力支援学生,亲自打电报给北平的宋哲元,要求立即释放学生,宋回电给他,保证和平解决。终于在章太炎逝世前一月,蒋介石写了一封信给章太炎,保证相互信赖,庶几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章太炎于逝世前十日,回了蒋介石一信,提醒他相互信赖必须基于爱国主义,并指出为了抗日必须容共。章氏虽未及亲见国共因抗日而再度合作,他毕竟预见此一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这封信的全文如下: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为何迟迟不抗日5

前被手书,属以其信济艰之义,劝诱国人,抑言之非难,欲其心悦诚服则难,迩来所以语河北者,独云保爱令名,勿入陷阱而已。苟其人自惜羽毛,又知东人非始终可保,必不轻于依附。至于小小委蛇,如晋张轨之在凉州,非不与刘、石酬酢也,而领土必不肯弃,名号必不肯更,则所以自守者固在。一闻劝励,当必有努力增倍者矣。若欲其杀敌致果,为国牺牲,此在枢府应之以实,固非可以口舌致也。顷者,东方于津、沽等处,又增兵矣。观其用意,亦只以武力胁迫,欲为城下之盟而已,用兵则犹未也。然势之所激,往往有出虑外者,枢府虽以剿匪诸师进驻晋南,阴为犄角,一旦有急,则未知河北之意,果愿其入境否也?鄙意应之以实,本无他虑,彼在危急之中,而部下之不肯屈辱者,尚居大半,果以精械厚糈相助,唯有感激向前耳,安有据之以兴背证者耶?此事即行,又厚遇山东,以坚其意,彼知政府之不我遗弃也,能以一部应战固善,不能独战,则必有济师之请,而晋南诸师,可与并力矣。为今日保全华北计,唯有如此。若以河北难守,而但南抗黄河,河流既长,处处可以窃渡,幸遇水潦涨盛,容可暂安,水涸则必无以阻敌矣。抑鄙意以为今之国计,固不宜恣言远略,惟领土未亡者,则不可不加意顾全。北平既急,纵令勉力支持,察省必难兼顾。盖非常之时,必以非常之事应之。今共产党之在晋北者,其意不过欲北据河套,与苏俄通声气耳。此辈虽多狡诈,然其对于日军,必不肯俯首驯服,明甚!若能顺其所欲,驱使出塞,即以绥远一区处之,其能受我委任则上也;不能,亦姑以民军视之。如此,察省介在日、共之间,渐可成为缓卫之势,较今之左支右绌者,其得失必相悬矣。盖闻两害相权,则取其轻,与其使察、绥二省同为日有,不如以一省付之共党之为害轻也。以上就形势立说,或不致有大差池。若夫开诚布公,以悬群众,使将相之视枢府,犹手足之头目,转移之妙,自在庙堂,此非草野所能与,而固不能不殷殷期望者也。匆遽阵辞,当不以临渴掘井为诮。六月四日。 (《章太炎政论选集》下册,页八七三至八七四)
自北伐以后,章太炎反对一党专政,不承认南京政府,自称中华民国遗民,遭到国民党党部的通缉,只好销声匿迹。九一八事变后不久,他在给孙思昉的信中说:东事之起,仆无一言,以为有此总司令、此副司令,欲奉、吉之不失,不能也。总司令就是当时的全国陆海空军总司令蒋介石,副司令就是张学良。后来,他亲自北上面见张学良,始知乃是奉命不抵抗,益鄙视蒋氏的南京政府,攻击不遗余力。一九三二年三月,南京当局有鉴于抗日的呼声,宣布召开国难会议,但议程限于御侮、剿匪、救灾三项,基本上并无意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政策。章太炎亦在邀请出席之列,但他断然拒绝,声称:军事贵速,能断则一言而可,不断则众议而无成,纷纷召集,将以奚用?要抵抗,马上决定抵抗,用不着召开什么国难会议。他怀疑当事者志在屈服,而以联盟会议为分谤之机关,所以雅不愿参加,以为党国诸贤任过。章太炎继续谴责日本侵略,更直指蒋介石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置国土沦丧而不顾。乃要求以国民名义,将此次军事负责者,不论在南在北,一切以军法判处,庶几乎平亿兆之愤心,为后来之惩戒。章太炎在这最后的一封信里,重申九一八以后一贯的主张,要求结束内战,一致抗日。他直言共党与日本应两害取其轻,应该联共御日,不能再丧失领土于外人。当时蒋介石仍然坚决贯彻内战,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章太炎这种国共合作的建议,当然是完全听不进去的。无论国学大师章太炎或无数年轻学生,都手无寸铁,奈何不了蒋介石。但是,一九三六年的十二月,西安事变爆发,张、杨终以武力逼迫蒋介石走上国共合作的抗日之路。(有关章太炎参阅 WongSearch for Modern Nationalism ch8)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1

蒋介石口口声声共匪,给人的印象是,中共乃土匪草寇之类。但是经过四次围剿失利,已知问题严重,甚至担心国民党政权的存亡。请看蒋作宾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五日日记所透露的内情:  
内部军队均为牵制,不能调动,饷糈、弹械缺乏,交通均被日人制止。以如此情形,欲与人战,真所谓自取灭亡也。况各处匪共蜂起,每欲蹑其后,恐不亡于敌人,而即亡于匪共也。呜呼!殆亦数也。(《蒋作宾日记》,页四一○)
了解此一内情,始知蒋介石为何一再说:日本是癣疥之疾,共匪才是心腹之患。所以当他听到第五次围剿得手,高兴异常。十月二十二日在洛阳驰电中央执行委员会报捷,有云:赤匪日蹙、匪势已穷……渠魁授首在即。”(《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第三卷,页七五九)复于同月三十一日电令剿匪各将领,此匪不灭,不惟民无噍类,而且国亦难于幸存,故民族之存亡与革命之成败,及吾人之是否能为国为民真正努力,均将于此觇之,即个人历史之荣辱而论,亦全系于此,望切告各将士努力截追!”(同书,页七六一)然而时机仍然失之,截追失败,红军在毛泽东领导下抵达陕北,别建革命根据地。  
红军的新根据地远在陕北,在心理上远不如江西苏区之具威胁,更何况红军在长征途中损失颇为惨重。但是绝不似张其昀在《党史概要》中所说:赤匪至此……仅剩二三千人,窜达陕北……预计将于两星期至一月内可竟全功。”(页九六六)连董显光写的《蒋总统传》都说:共匪武力虽因当年流窜的损失而削弱,然在陕北与甘肃境内仍是一个危险性的游击分子。他们在延安的根据地实际上是不易攻破的,而且他们还可从其山间的巢穴常向山西及陕西的不设防地区从事掠夺。”(页二四五至二四六)由此可见:在张其昀笔下所谓预计将于两星期至一月内可竟全功剿共说法,在董显光笔下,并不成立。同时,董显光还透露这么一段:  
事实上,在西安事变一年以前之民国二十四年,蒋总统已派其一位最亲信之同僚前往维也纳,作为他的私人代表,与俄国代表商议有无合力对抗日本侵略之可能。此举虽无结果,然亦足反映蒋总统在此时期的心情。他认识日本为我国最大的危险,甚至不惮考虑与所谓共党合作,以对付日本。(页二四五)
这段话初看起来,觉得奇怪,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蒋介石知道一时剿灭不了的陕北中共,背后还有苏俄。名为试探联共抗日的可能性,实际上是怕与日本和苏联两面树敌,一时对于盘踞延安的中共暂停用兵,以及派亲信与俄国代表商议,便事出有因了。  
陈立夫于一九七七年六月三十日在《近代中国》季刊中,发表《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一文。从这篇回忆中透露:原来董显光所谓的蒋总统已派其一位最亲信之同僚前往维也纳,所谓同僚,不是别人,就是陈立夫。他在回忆中明言,照此情形,中日战争必不能免,则我方应如何与中共接洽,使之共同抗日,并使苏联不利用中日战争以助中共扩展。所谓希望苏联不利用中日战争以助中共扩展,才是真正的意图,但是为了怕影响剿共士气和怕得罪日本人,所以十分隐秘。陈立夫曾暗中去找周恩来,因而周恩来在一九三五年九月一日写了一封信给陈氏昆仲,全文如下:  
果夫立夫两先生:  
分手十年,国难日亟,报载两先生有联俄之举,虽属道路传闻,然已可窥见两先生最近趋向。黄君从金陵来,知养甫先生策划者,正为贤者所主持,呼高应远,想见京中今日之空气,已非昔比。敝党数年呼吁,得两先生为之振导,使两党重趋合作,国难转机定在此一举。  
近者寇入益深,伪军侵绥,已成事实,日本航空总站且更设于定远营,西北危亡,迫在旦夕,乃国共两军犹存敌对,此不仅为吾民族之仇者所快,抑且互消国力,自速其亡。敝方自一方面军到西北后,已数做停战要求,今二四两方面军亦已北入陕甘,其目的全在会合抗日,盖保西北即所以保中国,敝方现特致送贵党中央公函,表示敝方一般方针及建立两党合作之希望与诚意,以冀救亡御侮,得辟新径,两先生居贵党中枢,与蒋先生又亲切无间,尚望更进一言,立停军事行动,实行联俄联共,一致抗日,则民族壁垒一新,日寇虽狡、汉奸虽毒,终必为统一战线所击破,此可敢断言者。敝方为贯彻此主张,早已准备随时与贵方负责代表做具体谈判。现养甫先生函邀面叙,极所欢迎,但甚望两先生能直接与会。如果夫先生公冗不克分身,务望立夫先生不辞劳悴,以便双方迅做负责之商谈,想两先生乐观事成,必不以鄙言为河汉。  
临颍神驰,伫待回教。尊此并颂  
时祉(初刊于《近代中国季刊》,另见陈立夫《成败之鉴》,页一九三至一九四)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2

信中有黄君从金陵来,知养甫先生所策划者,正为贤者所主持的话,黄君是指黄华表、养甫是指曾养甫、贤者是指陈氏兄弟,所策划”“所主持是指什么呢?指的不是别的,就是蒋介石公开剿匪声中的秘密通匪作业。这一秘密作业,是由蒋介石这边主动的。正因为主动的是蒋介石这边,所以周恩来信中有黄君从金陵来的话,陈立夫文章中有吾人苟欲与之接头,十分困难的话,可见主动在蒋介石这边,是无法掩饰的。这边主动找共产党,那边周恩来有了反应,就写了这封信。陈立夫写他在收信后:  
该函经呈阅后,奉命继续联系,由余等出名口头答复,允予转呈,惟不必立即告以蒋公已允予考虑。此一线索,始终联系未断,以待进机之来临。  
陈立夫把周恩来的信发表后,沈云龙、李云汉等说周恩来的信中九月一日,不是一九三五年九月一日,而是一九三六年九月一日。(沈云龙文见于他的《抗战前后国、共商谈的历史教训》等,李云汉文见于他的《西安事变的前因与经过》,均发表在《传记文学》)但是蒋介石根据其个人的档案,条列大纲,由陶希圣执笔的《苏俄在中国》,也明列周恩来九月一日的信,在二十四年秋季一段之后,正合陈立夫在信尾也加注民国二十四年九月收到字样,信是一九三五年写的,应无可疑。  
周恩来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重庆《大公报》上发表《悼张淮南先生》,明说淮南先生伴我一登莫干、两至匡庐的话,朱开来《周恩来文的考订》(《传记文学》第三十五卷第四期)中明说:  
周文内所谓一登莫干,系在二十五年夏,由张先生陪周由南京赴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所谓两至匡庐,系在二十六年七七事变以后,由张先生陪周赴庐山晋谒蒋公。  
张冲(淮南)的助手杜桐荪在致萧铮信(《传记文学》第三十六卷第五期)中明说:  
记得在民国二十五年一个盛暑热天,张淮南()兄命弟陪送周恩来、潘汉年自南京出发,取道京杭国道,上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张本人不偕周、潘同行而由弟陪送,无非因事未至公开,避免外间猜测而已。当日弟与周、潘抵达莫干山时,张已先期到达山庄等候,弟任务毕即下山,夜宿西湖蝶来饭店,翌日张与周、潘亦至蝶来饭店,共进午餐后即各自分道,周、潘去上海,弟与淮南兄返南京。此次周、潘上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即周之悼张淮南兄文中所提一登莫干两至匡庐之事,其事既发生在二十五年六七月间,因此周致陈果夫、陈立夫两先生九月一日函之年份,当为民国二十四年无疑。  
应当指出,周恩来不可能于一九三六年的夏天见到蒋介石,一登莫干,两至匡庐都在一九三七年。西安事变前,国共秘密谈判的对手主要是陈立夫与潘汉年。周恩来是想出马的,但是由于谈判情况不佳,所以毛泽东于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发给潘汉年的密电有谓:目前此事无从谈起,恩来事忙,暂难出去。”(署名东、天亥电,见《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第十五册)尽管如此,诚如张冲助手杜桐荪所说:在二十五年(一九三六)九月一日之前,国共双方已有多次接触协商,故在逻辑上周没有迟到二十五年九月一日始致函二陈先生从头重新接洽和谈的道理。”(《谁教史达林说话?》,《传记文学》第四十二卷第五期,页五十五)标明是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七日的博古关于南京来人谈话结果致张闻天、毛泽东电,今犹存北京中央档案馆。同年八月十四日,毛泽东还有函致宋子文,提及秘密使者董健吾,谓:托致鄙意,不知已达左右否?”(见《毛泽东书信选集》,页四十五至四十六)哪里还需要等到一九三六年的九月一日,由周恩来写信给陈氏昆仲,请他们进言,岂非犹如置马于车前”(put horse before the cart)之谬吗?再看周函的内容。一九三五年六月三日,天津日军演习巷战,足称近者寇入益深;八月下旬日军武官高桥、羽山到达绥远,迫使绥远各级党部停止工作,办理结束,由伪蒙接收,正合伪军侵绥,已成事实。同时毛泽东率红军第一方面军自巴西抵河西,活跃于西北,并早已呼吁抗日。徐向前之第四方面军亦已抵达陕南,刘志丹早据陕北。阎锡山于七月二十二日纪念周上报告,说是陕北二十三县几完全赤化,蒋介石也早于六月十四日发表《告川康陕甘宁青民众协助剿匪书》。完全与周函敝方自一方面军到西北后,已数做停战要求,今二、四两方面军亦已北人陕甘所陈述的相吻合。  
正由于周恩来于一九三五年九月一日致函两陈,陈立夫遂于一九三五年圣诞节前一天,奉蒋介石之命与懂俄语的张冲同行,二人均持化名护照,由上海经马赛到柏林。然而因秘密曝光,乃不敢径往莫斯科。(参阅陈立夫《成败之鉴》,页一九六至一九九)蒋介石遂改变计划,一方面,令陈立夫回南京与苏俄驻华大使交涉;另一方面,密令自俄回国述职的邓文仪重返莫斯科,转达和谈条件。苏联怕刺激日本和德国,不愿与华有任何同盟关系,但可考虑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蒋特别要求苏联不得趁日本侵华时,直接或间接侵华。他并不担心苏联会直接侵华,要点是间接,意指援助中共。陈立夫自承:其实我们要和苏俄订互不侵犯条约,旨在使苏俄不要趁中日战争而帮助中共。”(《成败之鉴》,页一九九)这段秘辛告诉我们,蒋介石之所以积极与苏联搭线,就是怕两边作战,并借与苏联缔约以孤中共之势。所谓联共抗日只是表面文章。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3

周恩来对蒋介石联共抗日计划,自表欢迎,并重述中共抗日立场,当然不知蒋之谋略,更不知其中深藏联俄制()共的暗盘。于是陈立夫把潘汉年请到南京,直接谈判。陈立夫说,经多次磋商后,  
宣言及条件的文字都已大体谈妥,周恩来(应系潘汉年之误)乃欲回延安复命,余乃令张冲陪其去西安,顺便往见张学良,由周口中说出我们双方对共同抗日,大致已有协议,以免张再唱抗日高调,以保实力。潘则留京续洽,不料事隔数日,西安事变忽起,当时张冲与周恩来都在西安,外人罕知其原因何在也。其共赴国难宣言,于七七事变后,于同年九月二十二日与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同日公布。(《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
这段话,既把人名搞错,误将潘汉年写作周恩来,又把日子搞错,《中苏互不侵犯协定》是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公布的,中共《共赴国难宣言》是九月二十二日公布的,并非同日公布。此外,陈立夫更掩藏了重要真相,以至于变得莫名其妙:共同抗日既已大体谈妥,并已告知张学良,为什么还会发生因蒋不抗日导致西安兵谏的事呢?  
原因在于根本没有谈妥。当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日,潘汉年与陈立夫在上海沧州饭店,讨论《国共两党救国协定草案》,预定此次会议后,双方停战,然后由周恩来南下签订正式协议,解决各项具体问题,但是开会时,陈立夫忽然转趋强硬,转达蒋介石的话说:  
蒋委员长的意思是:既然共产党开诚合作,首先对立的政权与军队必须取消。其次,红军只可保留三千人,编三个团,师长以上的高级将领一律解职出洋,经过考察半年后按才录用。共产党作为一个在野政党参加政府。 (引自辛子陵《毛泽东全传》第二册,页二三一)
陈立夫在《成败之鉴》中也提及商谈内容有四点,大要前已言之如下:一、服膺三民主义;二、服从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之指挥;三、取消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四、取消苏维埃组织(页二O)潘汉年曾反问陈立夫:当初邓文仪在俄活动,曾养甫派人去苏区,所谈均非收编而是讨论合作,蒋先生为什么目前有此设想?大概是误认为红军已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或者受困于日本防共之提议。”(《潘汉年就与南京政府谈判合作抗日给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博古的报告》,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这已不是合作,而是站在剿共立场的收编作业,中共当然不可能接受,谁又肯不战而降呢?潘陈谈判遂无结果,蒋介石想收编而不是合作,可见之于他后来所写的《苏俄在中国》:  
中日战争既已无法避免,国民政府乃一面着手对苏交涉,一面亦着手中共问题的解决。我对于中共问题所持的方针,是中共武装必先解除,尔后对他的党的问题才可作为政治问题,以政治方法来解决。民国二十三年底,五次围剿初告成功,中央即指派陈立夫担当这一政治任务。(页七十二)
明言中共武装必先解除,这怎么可能呢?中共的基本立场是在实行抗日与保存苏区、红军等基本条件下,成立双方之统一战线(见杨天石《民国掌故》,页一九一)国民党原在情势所逼下,答应此一统一战线,然而何以蒋介石的态度突趋强硬呢?因为陈立夫与苏联大使商谈互不侵犯条约时,获得苏方首肯:他们(指中共)如果不听话,你们(国民党)把他们消灭算了。”(转引自辛子陵《毛泽东全传》第二册,页二三二)这正是陈立夫在回忆中所说的:这时候苏联只希望能促成中日战争,他们就是牺牲了中共,亦在所不惜,国家至上,势所必然。”(《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陈立夫怎么知道苏联肯牺牲中共?除了得自苏方的允诺,哪有别的?苏联肯牺牲中共也不稀奇,斯大林本来就不喜欢毛泽东,而且在毛打败蒋介石之前,根本不相信毛有成功之可能。迟至一九四八年,斯大林才承认对中共估计错误,在二战后犹直告中共同志夺权无望,而应与蒋介石妥协”(modus vivendi)(DedijerTito SpeaksP322)
蒋介石知道可以荡灭残余共军,而不会影响中苏关系,才从停攻延安到猛力进攻延安。毛泽东于十一月十二日复潘汉年电文中,即有近日蒋先生猛力进攻之语。(电文见《文献与研究》一九八五年第三四期合刊本)这样高姿态强迫张学良剿共,以致引发西安事变。蒋介石事后于《苏俄在中国》一书中说,西安事变前中共已接受取消红军及苏维埃等,停止内战,是不确实的。果真如此,当张学良在洛阳、西安恳求蒋介石结束内战,一致抗日时,为什么不说一声?难道对自己的副司令会与事实正好相反的隐瞒?果真如此,又何必逼张剿共?事实很明白,蒋介石带着满朝文武到西安来,气势汹汹,就是要大举剿灭不肯接受收编的红军的。正因如此,才会有张、杨兵谏。蒋介石通匪是真戏假做,而张学良竟把老蒋的假戏真做起来,打破了他的计划,难怪此恨终身绵绵不绝,死也不肯饶恕张学良。  
无可怀疑的,西安事变才真正改变了蒋介石的先安内再攘外的既定政策。蒋介石抗日,乃是被张学良逼上梁山的。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4

西安事变前,张学良和东北军在陕西,处境极为苦闷,因为他们不能在东北打日本人,反倒在西北打中国人。有一项记录说,事变前张学良的机要秘书苗剑秋劝他说:我觉得陕北共党不过是癣疥之疾,日本军阀对我们的侵略才是百年大患呢!副司令应该建议蒋先生放下枪杆,同陕北合作对外。张学良听了,说:我的职务是剿匪副司令,你要我去和匪合作,这种想法太浑蛋了!”苗剑秋说:你才浑蛋呢!放着国难家仇不报,一天到晚的替人家做走狗打内战,你凭什么资格骂我浑蛋?张学良是有度量的人,他说:你说得对,我们两个都是浑蛋!”(参阅右军《西安事变的前因后果》)因此,西安事变的原因,简单说,就是张学良和东北军不愿再做浑蛋。他们希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去打日本人。  
张学良本来的打算是先由他跟中共谈拢,再由他向蒋介石进言,最后大家一致对外。在跟中共谈拢这一点上,他已经成功,中共对他信誓旦旦,甚至愿受指挥、愿受监视,任何时候可以随意谴责,都无不可。在与中共谈拢的过程中,张学良甚至大哭,周恩来也陪他哭(参阅石川忠雄《中国共产党史研究》),这样子敲定,当然使张学良感动。于是各以勿食言为约后,就等张学良当向蒋公竭力进言了。不料他在向蒋公竭力进言一点上,始终不成功,他以巨额私款接济中共,中共自行撤出瓦窑堡等等,都表示了中共在套他的交情,等待他兑现中国人一致对外的大希望。  
在这种等待中,张学良的心理压力愈来愈重,深感不达到竭力进言是不行了,最后,他在其他因素的相激相荡下,终于走上了兵谏的路子,即使个人遭到任何损失,也甘愿为国牺牲了。  
蒋介石既已决定打完内战再说,他飞往西安,就是要逼迫张学良、杨虎城服从他的政策,坚不听张、杨苦劝一致抗日,更严厉督责,并加以威胁。最可注意的是,蒋介石在十二月九日,即西安事变发生前三日,写了一封密函给陕西省主席邵力子,全函如下:  
力子主席勋鉴:可密嘱驻陕大公报记者发表以下之消息:蒋鼎文、卫立煌先后皆到西安。闻委员长已派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陈诚亦来陕谒蒋,闻将以军政部长名义指挥绥东中央军各部队云。但此消息不必交中央社及其他记者,西安各报亦不必发表为要。中正十二月九日。(《西安事变资料》第一册,页十至一十二)
蒋介石的目的,显然是想经过《大公报》透露他剿匪的决心与布置。这种布置当然也同时给张、杨以警告与威胁,可说是蒋氏要达到其目的而采取的非常手段。另一方面,张学良于一再试图改变蒋介石不抗日政策失败后,为了达到抗日的目的,也采取了非常的手段,不得已于十二月十二日发动兵谏,劫持蒋介石两个礼拜。这就是西安事变,又称双十二事件。  
张学良发动兵谏,主要是他少帅一个人的决定,中共事前固然不知情,远在莫斯科的斯大林更不知情,是以当南京政府怀疑苏联策动西安事变,莫斯科十分愤怒,并向中国驻苏大使蒋廷黻提出抗议。(见《蒋廷黻回忆录》,页一九八至一九九)俄国人既与蒋介石已有尚未公布的中苏互不侵犯条约,为什么以及凭什么命令素无渊源的张学良抓人?  
事变后一日,中共在张闻天的窑洞里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十二月十五日,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十五人发表《关于西安事变致国民党国民政府电》,说是西安事变,惊传蒋氏被幽,事出意外,然此实蒋氏对外退让、对内用兵、对民压迫三大错误政策之结果。又说:公等果欲自别于蒋氏,停止正在发动之内战,罢免蒋氏,交付国人裁判,联合各党、各派、各军、各界,组织统一战线政府。此时中共显然仍是讨蒋抗日的立场,然而蒋既不在他们手中,是否交付国人裁判,并非他们所能控制。不过,周恩来于十二月十七日晚上应张学良之请抵达西安后,得以商定和平解决五项条件如下:  
一、立停内战,中央军全部开出潼关。  
二、下令全国援绥抗战。  
三、宋子文负责成立南京过渡政府,肃清一切亲日派。  
四、成立抗日联军。  
五、释放政治犯,实现民主,武装群众,开救国会议,先在西安开筹备会。  
从此一协议可知,中共立场已渐由讨蒋抗日,倾向张学良拥蒋抗日的主张。中共在十九日又召开扩大会议,接受了保蒋安全,消弭内战的意见。盛传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共产国际来电施压所致,是不确实的。共产国际确有指示,但至十二月二十日才到达保安(见毛泽东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日二十时致周恩来电),有关和平解决的方针早已定下来了。张学良兵谏之目的始终是拥蒋抗日,一旦蒋答应抗日,哪有不和平解决之理?说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中共影响张学良,未免小看少帅的决心与独断。其实,张学良甚有主意。当西安事变顺利解决后,张学良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就因为张学良的兵谏目的已达,蒋介石答应停止内战。但蒋氏回到南京后,口口声声说没有答应任何事,如他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十八日五届三中全会时,报告西安事变经过有云:中正始终命其立即悔罪,送中正回京,此外不欲听其有何陈说。他以领袖人格保证的诺言,虽口说无凭,然而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放弃先安内的政策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张、杨的兵谏的确促使他把对内的枪杆子对外,也就是说不再打内战而一致对外,也就是说对日本的侵略,不再忍辱负重、不再退让。此一不再之后,除非日本军阀停止侵略,抗战的爆发乃是时间的问题。果然,卢沟桥事件一发生,中国一抵抗,全面战争就不可避免了。所以,西安事变与抗战爆发的因果关系,十分明显。若问抗战是怎样抗起来的,一个最简单的答复就是西安事变,因为此事彻底改变了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5

西安事变达成停止内战、全国一致抗日,也即是此一事变的历史意义。目的达到,当然是一种成功。对蒋介石及国民党而言,也是成功的,因事变之后,蒋介石个人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是后所未有)。他的声望大增,当然是由于全国人民相信他将领导抗战。对共产党而言,也是成功的,由于停止内战使红军获致喘息、重整以及发展的机会。唯一失败的是事变两主角。张学良被软禁,杨虎城全家被谋害。而且,最想抗日的东北军,不准抗日,惨遭解散!张、杨因促成抗战而遭大殃,确是一个历史性的大讽刺。  
但是此一大讽刺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蒋介石处心积虑造成的。西安事变之后,蒋委员长决心领导全国抗日,声望如日中天,他岂能予人一种被迫抗日的印象?所以,他一再否认西安事变有任何积极的作用与意义,一口咬定是一犯上作乱的叛逆事件。他之所以安全脱险,是由于他自己的精神感召!因而不惜伪造所谓《蒋委员长对张杨训词》、不惜军事审判张学良、不惜囚张杀杨、不惜宣扬张、杨乃是目无法纪的军阀余孽。这一切都在制造惩罚叛逆的印象,而极力淡化对抗日所起的积极作用。  
蒋介石掩遮西安事变真相的主要工程是《西安半月记》。他说是当时的日记,因此不少历史学者就把它当实录来引证。吴天威的英文专著《西安事变: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枢纽点》 (The Sian lncidentA Pivotal Point inModern Chinese History),虽知《西安半月记》实出陈布雷之手(见页二二八),仍然据为有名的日记来引用,甚至据之证明张阅蒋之日记与文件后,态度改变,流泪后悔。(页八十六至八十七)李云汉撰写的《西安事变始末之研究》,引用不少档案资料,于《事变经过》一章中,一再长篇征引《西安半月记》所述,视为最信实的史料,并据之以重建西安事变半个月的史实。(参阅页四十九至七十五)
然而《西安半月记》全文起承转合,一气呵成,井然有序,不像是原始的日记。其浅近文言,更神似陈布雷的手笔。果然,陈布雷于一九四八年岁暮自杀后,上海二十世纪出版社影印其手写稿出版(其夫人王允默女士提供,书前并有王女士序文)。此影印手稿又于一九六七年,由台北《传记文学》社,以铅字排印出版,书名《陈布雷回忆录》。观其内容,称之为《陈布雷自编年谱》似较恰当。谱中民国二十五年,丙子(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有这样一段记载:  
中午往机场迎迓蒋公,随至官邸,蒋公授余草稿一纸命与夫人详谈,即为整理记录,于五时前赶成之,即对张、杨之训词也。(传记文学版,页一一八)
是知所谓在西安的对张、杨训词,乃是返抵南京后,陈布雷根据蒋氏夫妇授意而编写成的,其目的欲告世人事变之结束,由于张、杨勇于悔过。  
不仅此也,又于民国二十六年丁丑(一九三七)二月二日条记道:  
蒋公赴杭州,余(陈布雷)与郑医师等同行,在杭州度阴历年,辟室新新旅馆,撰《西安半月记》,时适阴历元旦,寓中寂无他人,望弟来助余缮写,既成乃赴沪,盖蒋公归西爱咸斯路之沪寓请医检视身体也。(页一二○)
是知《西安半月记》也并非蒋氏十二月十一日到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日记,而是陈布雷遵照蒋氏的意思,在旅馆中闭门造车的产品,而且,“工程不小,还需望弟来助余缮写”(“望弟系陈布雷妹夫翁祖望,为陈之机要秘书,女儿为中共地下党员,后嫁蒋姓,即现任中共人大委员长之乔石,乔石本姓蒋)。陈氏生前没想到要发表的手稿,居然无意间透露了真相。奇怪的是,此段宝贵的史料,虽早于一九四八年问世,却不被许多研究西安事变的专家所注意与引用。  
《西安半月记》既由陈氏事后编造,严谨的史家自然不能再视为蒋氏日记来引用。不过,陈氏既秉蒋氏意志而编造,仍然具有史料价值,其价值在于足可反映蒋氏的后知之明” (anachronism),乃是蒋氏事后对西安事变的主观论断与定位。  
陈布雷编写的蒋氏日记从十二月十一日起,正好是事变的前夕,所记种种疑点,诸如:早起在院中散步,见骊山有二人,向余对立者约十分钟,心颇异之。”“汉卿今日形色匆遽,精神恍惚,余甚以为异。此乃写文章的伏笔,以及后见之明”!通篇用意,无处不在维护以及装饰领袖的尊严。其实,西安事变之后,拥蒋抗日的趋势已不可逆转,为了举国一致对外,维护领袖的尊严自有必要,张学良不计后果,坚持陪蒋返京,有若负荆请罪,亦就是要给足蒋氏面子。然而《西安半月记》更有进一步的发挥,尽量凸显委员长正气凛然的形象,若谓:余身可死、头可断、肢体可残戮,而中华民族之人格与正气不能不保持。”“尔有武器,我有正气;我虽然无武器,须知正气与喉舌即为余之武器,余必捍卫民族之人格,而求无愧为总理之信徒,无负于革命之先烈。以及直言张学良等因读其文件日记,受其伟大人格感召而释放他,甚至借宋美龄之口,将其西安蒙难,与孙中山广州蒙难相比拟。类此显然不仅仅要维护一时之颜面,直欲借此日记,以塑造千秋的历史美名。  
但是,如果要追求历史真相,则必须揭除神圣的面纱,以见真面目。我们不妨以《西安半月记》所记,与其他当时人的记录对质一下,比而观之。《西安半月记》对被捕时一刻的描述是: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6

时叛部搜索益急,闻岩穴上叛兵相语曰:此间有一服便衣者,或即为委员长也。另一叛兵曰:姑先击以一枪再说。又一叛兵喝止之曰:不要胡闹!”余乃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如尔等以余为俘虏,则可将余立即枪杀,但不得稍加侮辱。叛兵称不敢,向天空发枪者三,高呼:蒋委员长在此矣!”旋孙铭九营长前来,向余长跪而泣,连言:请委员长下山。余乃知围攻行辕者,为张之卫队第二营也。孙随护下山,至华清池行辕前,余欲入内稍憩,见门内物件纷乱,尸体枕藉。孙坚请余登车入西安,谓:委员长所居之室,已凌杂不可居,营长奉上官命,请委员长入城。余命孙:找尔之副司令来!”孙曰:副司令在西安相候。吾人非敢对上官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将面陈于委员长,望委员长接纳吾人之所请。余怒斥曰:叛逆狂谬至此,无多言,欲毙余,则速毙余可也!”孙与第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又向余敬礼,请登车入城。余欲见汉卿询其究竟,遂登车行。(《西安事变史料》,一九八三年出版,上册,页四)
文中的孙铭九营长亦有回忆,临潼扣蒋应是他一生最难忘的一刻,同样一事,请看他是怎样写的:  
此时天色即将全明,可以看清地形地物了。我同士兵一起急往山上搜索,恨不得将蒋介石一把抓住才好。忽然跑在我前面的陈思孝(卫队营一个班长)喊着:报告营长,委员长在这里呢!在这里呢!”我应声赶紧跑上前去,只见蒋介石刚从洞里出来,弯着腰扶着石头站在洞口边,卫队营的卫士们四面包围着拥挤在左右。发现蒋的陈思孝和卫士们报告说,我们先看见这块大石头旁边像有人在走动,一会儿又没有了。我们沿这个方向搜索至大石头旁,见洞里蜷伏着一个人,便喊道:是不是委员长?赶快出来,不出来就开枪了!”里面连忙回答:我是委员长,你们不要开枪,不要开抢!”随后站了出来。我走到蒋介石的面前,只见他全身冻得发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避开,说:你打死我吧……”我说:不打死你,叫你抗日!”此时,蒋的脸色苍白,赤着双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裤,浑身都是尘土。你们是哪里来的?蒋问。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日,打回东北去我回答。!你是孙营长,你就是孙铭九?”“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嗯,我知道,有人报告我的。蒋可能看出我不伤害他,便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我解释并催促蒋说,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里等着你呢!”蒋一歪坐在地上,发怒地说:叫你们副司令来!我腰痛不能走!”蒋的腰痛是真的,是他从五间厅往外逃跑翻越后墙时摔的。我见蒋不走,便劝他: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腰痛,我们背你下山。蒋还是不动,并要马骑。我示意左右卫士把蒋从地上扶架起来,拥推着下山了。来到华清池,蒋又不愿意进西安城。我和几个卫士便连推带拉把他弄上了汽车。我也上了车。(《西安事变亲历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出版,页二二一至二二二)
两文对照,用词遣句虽异,所述事情实同。孙铭九的回忆朴实无华,口口声声委员长,并无故意贬诬之处,读来生动真实。反观陈布雷编写的蒋氏回忆,则刻意修饰,一心想在极为窘困的情况下,描述领袖之临危不惧与义正辞严,以凸显蒋氏的尊严,不免言过其实,过度渲染。如谓孙铭九一见到蒋,向余长跪而泣!”蒋、孙初次面对,孙绝无向蒋长跪而泣的感情,今见孙氏回忆所述,盖知跪泣一景,乃系虚设,而非实有。  
我们把蒋介石的说法与孙铭九所记对质,可得八点:  
一、蒋介石说听到他的侄儿蒋孝镇与叛军厉声争执,这是替蒋孝镇脸上贴金,事实上,孙铭九说蒋孝镇这个家伙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讲话半吞半吐,又何来厉声争执?在蒋孝镇表示不知道蒋介石行踪后,孙铭九即拿枪对着他说:你不说真话,我马上毙了你!”于是蒋孝镇赶紧回头向山上看了一眼。孙铭九就按着目指的方向,指挥队伍往上搜查。  
二、蒋介石说他被发现时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孙铭九回忆却是:我们沿这个方向搜索至大石头旁,见洞里蜷伏着一个人,便喊道:是不是委员长?赶快出来,不出来就开枪了!’里面连忙回答:我是委员长,你们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随后钻了出来。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7

三、蒋介石说孙铭九一见他就向他长跪而泣;孙铭九回忆却是:我走到蒋介石的面前,只见他全身冻得发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避开,说:你打死我吧……’我说:不打死你,叫你抗日!’此时,蒋的脸色苍白,赤着双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裤,浑身都是尘土。你们是哪里来的?蒋问。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日,打回东北去!’我回答。啊,你是孙营长,你就是孙铭九?’‘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嗯,我知道,有人报告我的。蒋可能看出我不伤害他,便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我解释并催促蒋说,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里等着你呢!’”
四、蒋介石说:找尔之副司令来!”孙铭九回忆:蒋一歪坐在地上,发怒地说:叫你们副司令来!我腰痛不能走!’蒋的腰痛是真的,是他从五间厅往外逃跑翻越后墙时摔的。
五、蒋介石说遂登车行;孙铭九回忆却是:我见蒋不走,便劝他: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腰痛,我们背你下山。蒋还是不动,并要马骑。我示意左右卫士把蒋从地上扶架起来,拥推着下山了。来到华清池,蒋又不愿意进西安城。我和几个卫士便连推带拉把他弄上了小汽车。我也上了车。
六、蒋介石说上车后孙铭九与唐君尧旅长既扶余登车,夹坐余之左右;另一副官坐车前,即张汉卿亲信之侍从谭海;孙铭九回忆却是在车里,我坐在蒋的左边,唐君尧坐在蒋的右边;前面是副官长谭海和司机。蒋皱着眉头刚说出太挤了一句话,随即又把话咽了回去。车子向西安奔驰着,蒋不断地用手抚摸胸前,紧闭双眼,口中嘘嘘地呼着长气。我问道:今天以前的事过去了,今天以后怎么办?蒋说:你们副司令有办法了’‘我们副司令拥护委员长抗日。我说。我也没有不抗日呀。蒋小声说,打共产党是国策,没有错,是我决定的。蒋显然是动气了。我据理反驳。他说:……我是国家领袖、我是国家的最高统帅,国策是由我决定的,国策没有错!你不懂!’蒋此时神态改变,怒形于色,并说: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遂闭上眼睛。到灞桥附近,路上军队甚多(后来知道这是张学良派来协助卫队营扣蒋的),汽车时停时走,蒋眼睛向外看,不一会儿沉寂打破了,他问我:这是哪里的军队?我简单地说:东北军。车到西安城门,门口有岗哨值勤。蒋又问:这是哪个军队?我说:十七路军。进城门后,车子一直开到新城大楼绥靖公署,我和蒋下车进入早巳预备好的住室。
七、蒋介石说抵新城大楼后孙铭九以护卫之责交付于宋而去;孙铭九回忆却是:我同蒋进屋后,把他引到一张靠椅上坐下,我站在蒋的右后侧,靠着一个小茶几。蒋仍手抚胸膛,一言不发。隔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口,几次让我坐下,并重复说:你是个好青年。这时有人进来送茶,又有人送来张学良的大衣,以后又送来牛奶。蒋不喝也不穿。他问我:你们副司令怎么还不来?我随口答应道:马上就来的。蒋又叫道:叫你们副司令快来!’我没有答应。约半小时左右,张学良穿着蓝色丝绸棉袍推门进来,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对蒋微欠身子,劈头便说:委员长受惊了!你这回交给我做做看!’蒋说:我看你有什么好办法!’这时我后退了出来,刚出门,便听到张与蒋争吵起来,声音很高。上午十时,我走出了新城大楼……”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8

八、蒋介石说第二天孙铭九来见,请他移居,他说:此处即我死处,余誓死绝不移出此室。孙铭九回忆却是:十二月十三日晚间十一时许,张学良把我找去,说:我想把委员长搬到咱们这里来住,刘师长去请,他不肯来。我看你与他对付得很好,你去一趟吧。想办法请他一定搬到这边来。我即去新城大楼,为了免除蒋的恐惧,我特意将服装整理一下,把腰间手枪顺着皮带转到身后,才小心地推门进去。刚向蒋敬礼还未开口,他便惊慌地急问:你这么晚来做什么?我立正答道:副司令请委员长搬家,命令我来接委员长。这里不舒适,副司令公馆旁边的新房很清静,请委员长起来同我一起走吧!’蒋即说:我不去,我不去!今天这样晚了,你来干什么?明天再说,你回去。今天太晚,我不去。我上前一步说:请委员长起来走吧,晚间外边无人,方便些。说了半天,他还是不去。我看不好再勉强行事,便后退一步说:今天黑夜委员长不愿意搬,我回去报告副司令一下。蒋松了口气说:好,好!你快回去吧。我出来用电话报告了张学良,张说:就等明天吧。这时已是凌晨点钟了。次日(十二月十四日)下午,张学良又叫我去看蒋,并问他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以便使他心情平静下来,便于进行谈判。这次见面,蒋似乎已明白我昨夜来此并无加害他之意。我一进门,蒋即说:你是一个好青年,好青年。接着讲了一套文天祥、史可法忠诚爱国的故事和孙中山蒙难得救的经过等等。神色与昨天不同了。又说:我是国家的最高统帅、军事最高长官,军人应以服从为天职。你是军人,应以服从长官为重。我看出蒋的用意是要我服从他,便说:我绝对服从我们的副司令。他又转了话题说:你家中都有什么人,东北家乡还有父母吗?我也是贫农出身的。想用这些话来取得我对他的同情。蒋最后还说:以后你常到我这里来听故事吧!’我回去把这些情况都向张学良做了汇报,张说:随他讲去吧。’”
根据以上的八点对照,发现在蒋介石的笔下,他自己是威武不屈的、临危不乱的、视死如归的、神气活现的、大义凛然的;但在孙铭九的笔下,他却是藏头缩尾的、狼狈不堪的、贪生怕死的、张皇失措的、喜怒无常的、坐在地上耍赖要马骑的。最妙的是他不止一次称赞孙铭九是好青年,据孙铭九告诉陈平景,从捉蒋那一幕,他充分看出蒋介石的性格,一面是上海泼皮的性格,一面是上海奸商的性格。蒋介石最后且以孙中山蒙难得救的故事想打动孙铭九,一切就都呼之欲出矣!
孙铭九押送蒋至新城大楼后,即辞出,前往张、杨处报告经过,乃由杨虎城部特务营宋文梅营长监视,形影不离,以察言观行。《西安半月记》记蒋、张于事变后首次见面:约半小时后,张始来,对余执礼甚恭,余不为礼,张垂手旁立。宋文梅则记张于九时三十分左右到达,蒋见张来,神色突变,仍呆在座椅上,继续出声长吁。所谓不为礼者,乃张二次对蒋说:委员长!受惊了?蒋不作答。至于执礼甚恭垂手旁立,显然是文人踵华之词。最后蒋还是说了话,令人感到蹊跷的是,至此蒋已知东北军发动兵谏,而《西安半月记》竟谓:()问:今日之事,尔()事前知之乎?()答:不知!”蒋之问,已属多此一问,而张居然说不知更不可能。细阅当时在场的宋文梅之追忆,始知当日中午蒋要与陕西省主席邵力子见面,蒋与邵谈话时要宋离开,宋不肯,乃听到蒋问邵:西安发生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吗?邵答不知道,蒋听后便不再说话。”(宋文梅《我所经历的西安事变》,载《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二五一至二五四)显然,陈布雷在写文章时,戴了。益见若果系蒋氏当日日记,绝不可能有此误记,转手陈布雷又不及细察,因而有此不自觉之误。  
蒋住新城大楼后,张要蒋移居自宅巷内的较舒适新宅,以便于随时见蒋,但蒋坚持不肯,邵力子去说,也不肯,最后澳洲人端纳来见后,才同意移居与端纳同住。邵力子对这件移居的事,感到疑怪,但没有答案。《西安半月记》说: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接着发了一大段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议论,诸如: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以及总理之大无畏精神耶稣受恶魔四十九日之磨折试炼等,以便于叛部交付所谓人民公判时做最后之牺牲(页十一)仅仅要他移居,何以如此严重?蒋对孙铭九持枪来请,更谓()大怒”!其实孙怕蒋恐惧,特意把腰间手枪顺着皮带转到身后,但蒋仍感惊慌,坚持不允在黑夜中移居。孙看在眼里,认为这种情形说明,蒋是误解了我们的用意,以为我们要在黑夜间把他拉出去枪毙,因而怕离开住地(《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二二四)监视蒋的宋文梅亦说:(铭九)因奉命必须迁移,要我劝说,但蒋心存疑惧,坚决不肯。最后,我请孙入室共劝,蒋见孙腰间带着手枪,更加疑惧,向孙说:我是行政院长,应该住在这里,其他地方,我不去。”(同书,页二五五)孙、宋二人的观察,颇有助于理解何以蒋氏不肯移居的心理。然而何以端纳一来,疑惧顿消,就肯移居了呢?这与端纳是外国人大有关系。蒋氏不是挟外自重,而是挟外自安,在蒋氏心理上,有外国人在旁,总不至于被拉出去枪毙。端纳与蒋同住一屋,其道理亦就不言可喻了。  
《西安半月记》一壁大力为蒋撑门面,以维护委员长的尊严,另一壁则尽量抹黑张学良。后者显然与前者相关,因张脸愈黑,则显得蒋脸愈白。最关紧要的是,全文全面封杀张、杨兵谏的原始动机,并加以歪曲,内容基本导向是,张、杨受人(影射共产党)迷惑,犯上作乱,然经领袖伟大人格之感召而悔改。然则西安事变之结束,乃因西安叛部之动摇而改变初衷,并非蒋氏答应改变攘外先安内的政策而遭释放,如谓:与余妻研究此次事变之结局,觉西安诸人心理上确已动摇,不复如前之坚持;但余绝不存丝毫侥幸之心,盖唯以不变者驭天下之至变。”(页二十三)此与历史真相相距甚远。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9

张、杨兵谏的动机原甚单纯,就是要蒋停止内战,团结全国力量,坚决抗日,以争民族生存,简单地说,即出于爱国心。这种动机单纯得使不明内情的人,不敢信以为真,即贤者如胡适与傅斯年亦断然不信,认定张学良别有政治野心。然五十余年来,史料大出,显示动机就是如此单纯。按诸张学良事变前后的言论,也相当一致。杨天石已将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所藏孔祥熙西安事变期间未刊电报,连载于北京出版的《团结报》上(一九九一年一月二日至二月二十日)。其中颇多孔、张间电报,为孔氏回忆录所不录,颇可明张之心迹及其单纯的动机,以及和平解决之真相,足以揭露《西安半月记》的隐饰。  
张学良于事变爆发之日(十二月十二日),致蒋妻宋美龄文电,即明言留蒋促其反省,绝无伤害之意,只因此次绥东战起,举国振奋,介公以国家最高领袖,当有以慰全国殷殷之望,乃自到西北以来,对于抗日只字不提,而对青年救国运动,反横加摧残。其抗日救亡的动机,已表露无遗。张又于事变后第四日(十二月十五日)复孔祥熙电,亦谓:弟等此举,决纯为实现救国主张,绝无一毫对人私见,再度表白其单纯之动机。张再于事变之第五日(十二月十六日)复电冯玉祥,更谓:介公果能积极实行抗日,则良等束身归罪,亦所乐为,纯洁无私,可质天日。……良等苦闷,惟在抗日未能及早实施。冯玉祥提及愿担保张之安全,张曰:担保一层,尤无必要,盖良固不惮以七尺之躯,换得主张之实现也。更进一步表明不惜以性命换取纯正之主张。张复于事变之第八日(十二月十九日),又重申:文日之举,纯为积极实现抗日救国主张,如中央确能改变政策,积极领导抗日,行动实现后,用我则愿做先锋,罪我亦愿束身归罪。最后张于事变之第九日(十二月二十日)致电外交部长张群,有曰:文电既已褐橥八项主张,则八项之外,自无余事,口是心非,弟不为也。凡此足见张于私函密电中,与平昔公开之主张,完全一致,并以此为交涉之严正立场,则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之动机,纯为抗日救国,已无可怀疑。  
宋美龄于复张学良元电(十二月十三日)中,原亦针对张氏主张,谓凡吾兄所建议,苟利国家,无不乐于采纳,又谓:我国为民主制,一切救国抗敌主张,当取公意,只要大多数认以为可,介兄个人,当亦从同,侈言民主固非实在,然表明可从公意。再谓:昨日之事,吾兄及所部将领,或激于一时之情感,别具苦衷,不妨与介兄开诚协商,彼此相爱,当可无话不说。但是蒋宋美龄于《西安事变回忆录》(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二十六至五十一)中,为配合乃夫《西安半月记》不与叛部谈判之立场,竟谓:余复以长函(按即元电另由端纳携往西安)致张学良,告以彼等此举将使国家前途受严重之打击,余深信其鲁莽灭裂之举动,初无断送国脉陷害领袖之恶意,应及时自拔,勿贻噬脐之悔。”(页二十九)回忆之文不仅语气与原电相差甚远,而且掩饰愿意商谈之痕迹,代之以促张释蒋悔改之词,其用心亦可知矣!
孔祥熙于致张学良寒电时,亦认知张之主张,谓查抗日御侮,举国同心,中央同人初无二致,不同者,仅有时间之不同,绝非宗旨之异趣,替蒋代先安内再攘外的政策辩解,蒋既亦抗日,则兵谏便无必要。张学良当然不服,于复孔申电中谓,一致抗日之主张对委座已再四涕泣陈词,匪惟不蒙采纳,且屡被斥责,弟受委座知遇,绝无负气之理,但委座主张坚决莫移,已绝对不能否认,故不得已而出此。可见,就张氏而言,只要蒋答应改变政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问题即可解决。但是孔祥熙于二十余年后写回忆录,竟怀疑张杨所谓救国八项主张,甚至说:张杨通电,虽以抗日为理由,而八项之救国主张,则未有一项涉及抗日,至其所谓容纳各党各派、停止内战、开放爱国运动等等,皆已走入共产党之路线!”张、杨通电中无抗日两字,因当时中日仍有邦交,自无必要启衅,然八项主张无一不与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有关,正见张、杨并非老粗。至于孔谓容纳各党各派停止内战开放爱国运动,乃共党路线,然则国民党反对共产党,岂非采一党专政勇于内战反对爱国的路线?(孔氏回忆录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一一三至一六一)可谓孔氏失言。  
《西安半月记》给人的印象是,张扣蒋后,被蒋训斥,不知所措;读蒋日记后,更加痛悔,力求弭过,乃送蒋回京。其实不然。张学良自始至终,甚有主意,他的目的是拥蒋抗日,然而必先逼蒋抗日,才能改变先安内再攘外的政策。孔祥熙所藏未刊电报中,有一封钱宗泽于十二月十五日发给张群的密电:  
卫密。极机密。本日端纳顾问由西安回洛,据云:委员长住张学良之旁楼甚安。张要求接受主张,委员长初甚反抗,以后云,无论如何,须回南京方能办,但对方认无保障,有请求孔部长赴西安之意。总之,内幕情形,似有转机。谨密陈。职钱宗泽叩。删酉。(载《团结报》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日《史海钩沉》栏)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10

此密电透露,事变发生之第四日,委员长已不再反抗,答应回南京办,则已允诺张等主张,此一转机,在《西安半月记》中看不到的。然为了接受主张有所保障,南京必须派人到西安谈判交涉,以获协议。但南京中央不欲与叛部谈判,更不欲接受叛部主张,乃采讨伐的高姿态,以便维护尊严,惟孔宋家族求释蒋心切,愿意谈判,然又不愿示弱。两派意见最后整合为双管齐下策略,即表面上声张讨伐,实际上寻求政治解决,亦即循谈判途径。孔氏急于解救蒋介石,于十二月十五日建议张一面亲送介公至并(太原),弟()即邀中央负责同人,前往会商。其意先让蒋脱困,再做商议。但张于十二月十九日电孔,坚持中央同人果爱国家、爱介公,自当推人来陕商洽。抗日实现以外,别无所求,更无金钱与地盘思想。区区志愿,蕴之已久,绝非一时冲动。中央对弟主张如无办法,势难送介公返京,甚为坚决,一定要中央派人来谈,同日张又致蒋鼎文电,谓可派宋子文与顾祝同来。但中央为维持高姿态,即派宋子文亦有阻力,最后让宋以私人名义赴陕,以掩遮中央派官方代表到西安谈判之实,然后宋子文才于十九日飞陕。宋到西安自非探亲,当然是要谈判,我们虽不知谈判内容,但宋于二十一日即返南京,必有所商议,二十二日又偕宋美龄、蒋鼎文、戴笠、端纳等返陕,做最后之商定,是则宋氏兄妹代表南京中央助蒋与张谈判,达成协议,获致政治解决,已属无可怀疑的事实。  
协议未立字据,已可确定。张学良接受君子协定,因此与杨虎城于释蒋一事有所争执。事实上,即使立下字据,亦可撕毁,而君子协定,并非完全口说无凭。张于致蒋鼎文皓电已透露:此间要求,惟在抗日,委座已表示容纳。并谓:总之,抗日主张如不能实现,难送委座返京。迟至十二月二十日于致张群电,犹坚持非至抗日主张实现,殊难送委座南归。可见张学良与宋氏兄妹于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商谈后,知主张可以实现,乃决定于二十五日释蒋,并决定亲送返京。如果连口头的君子协定都没有,张既无以交代,杨虎城等更不肯通融。《西安半月记》谓全无承诺,自不可信,且全文无一语提及要求抗日,仅于一处谓张等于国事有所请,故意隐讳所请之国事,乃孙铭九所谓: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显因已有口头之承诺,不能说抗日之不是,又不能说被叛部胁迫而抗日,因而讳之。  
《西安半月记》全无周恩来的踪影,更是不实在之忌讳。宋美龄于其回忆中言及一有力分子,即周恩来,谈甚久,然只说周拥蒋而不言抗日,亦不说蒋允不打内战之承诺。但是周于晤见蒋、宋后,已将协议三度电告延安,近已收入《周恩来选集》(上卷,页七十至七十五),则口头承诺,实已留下文字痕迹。张学良事后绝不言蒋有承诺,直至一九九O年,日本NHK电视台记者问周、蒋会谈,张说不但在场,而且周乃由其引见,但接着说:对不起,我不能往下讲,请体谅我的苦衷,这件事情不应该出自我口,我也不愿意伤害他人。”(转引自郭冠英《张学良侧写》,台北传记文学社,一九九二年出版,页三十八)说出来,会被伤害之人,舍蒋而谁?可能被伤害的原因,除了蒋有承诺外,还有什么?所以张虽不说,但已尽在不言中。  
事实上,《西安半月记》虽说毫无承诺,蒋在行动上实已接纳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由剿共转向抗日。孔祥熙说,抗日救国乃蒋之既定政策,并不确实,可由蒋氏自己的话来驳斥。蒋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六日,距西安事变仅一个多月,于王曲军官训练团训话犹谓:如果远近不分、缓急不辨,不积极剿共而轻言抗日,便是是非不明,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十一)然而事变之后,却停止剿共,逐步走向抗战之路。卢沟桥事变一发生,中日之战便不可避免。其实,九一八事件远较卢沟桥严重,然因不抵抗,卒未演成战争。西安事变之后,既由不抵抗转为抵抗,任何日本挑衅,一抵抗即可引发战争,因不能期望日帝退缩也。就此而言,西安事变确可称作抗战的渊源。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11

蒋介石虽不愿明说张学良逼他抗日,却忍不住抱怨张学良中断了他的剿共。《西安半月记》引言中有谓:此次事变,为我国民革命过程中一大顿挫;八年剿匪之功,预计将于两星期(至多一月内)可竟全功者,竟坐此变,几全隳于一旦。这一段话,且不论无意中自认西安事变导致其政策之改变,由剿共而抗战,所谓至多一个月内可竟全功,则绝不可信。固然,若不计代价,倾全国之力,扩大内战,或可竟全功,然势必耗尽国力,让日帝坐收渔人之利,此正是爱国者如张学良所不忍见,乃不惜以兵谏逼蒋改弦易辙,领导全国抗日救国。  
然而,西安事变导致中共坐大论,却大有人唱和。孔祥熙于一九五O年的冷战时期写西安事变回忆录,劈头便说:八年抗日战争与今兹共党之窃据大陆,亦实于是役种其因。即于西安事变时代表张、杨赴太原与阎锡山商谈的李金洲,竟亦说:大陆全部沦陷,政府偏安海隅,使七亿同胞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推源祸始,皆肇端于西安事变。”(李氏撰《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一)国民党官方史家更将张学良描绘成失去大陆的罪魁祸首,史传曲笔,莫此为甚,李敖曾撰《别赖张学良了》长文驳斥,铿锵有声,足资参考。(见李敖编著《张学良研究》,页一五五至二一六)须知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以求抗日,如因抗日失败而亡国,尚可怪罪汉卿,但抗日胜利,汉卿不仅无功可言,仍为阶下囚。当抗战胜利之时,国民党声势十倍于共产党,不旋踵于四年之内,丧失神州大陆,竟怪罪于囚中的张学良,宁有此理?  
中共坐大论再推本溯源,演成共党阴谋说,大肆发挥《西安半月记》所指张学良受人迷惑,做联俄梦想,认为张、杨原无主见,因受到中共的渗透、分化而制造事变,并以周恩来为西安事变之谋主。李云汉专著论述事变前因主要章节,分别为共党怂恿张学良信心动摇三次秘密接触赤氛笼罩西安(见李著《西安事变始末之研究》,页三至十二),可谓阴谋说学术化的大成。李氏固代表国民党的立场,但长久以来内地学者亦辄谓,张之逼蒋抗日方针系受到共产党的启示与影响。事实上,中共对东北军的影响不能说没有,而之所以有影响乃因日帝侵略的大气候,东北军并非因中共的宣传而抗日,但中共号召抗日,自有相契之处。  
《西安半月记》中触目之曲笔,尚有:()应回忆,四年以前,国人皆欲得尔而甘心,余()代尔受过者不知凡几,以余之宽容庇护,尔尚可安然远游海外。此显指九一八事,明明张受蒋不抵抗政策之累,代蒋背黑锅,而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如此!抑陈布雷画蛇添足之笔欤?  
《西安半月记》中已埋下嫁祸于杨虎城之伏线,如借张口曰:()此次之事,杨虎城实早欲发动,催促再三,但彼()踌躇未允;惟自十月来临潼亲受训斥,刺激太深,故遂同意发难,然实后悔莫及。”(页十七)竟认为张受杨之煽惑,失之更远,故张于台湾囚中作《反省录》,不惜力言:平心而论,西安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西安事变史料》第一册,页一一二)显因蒋氏恨杨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挟嫌弯曲,实可做杨氏一家于抗战胜利后遭灭门之祸的伏线读。  
蒋介石脱险归来,马上背信弃义,把张学良扣留下来。张是自愿而且十分坚持陪蒋回京的,为西安事变做了动人的收场。他于行前告诉孙铭九:我抓了他,现在送他回去,是一抓一送。送他到了南京,他再送我回来,也是一抓一送。这样岂不成了千古美谈!”但是张学良看错了人,蒋介石才不来这一套呢,他要泄一时之愤,顾不到千古美谈!”!



第七部分:被迫抗战被张学良逼上梁山12

回京没有几天,张学良就被蒋介石移付军事审判,但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把蒋比做袁世凯。据傅斯年说,审判经过为委员长所闻,甚气,谓不放这小子回去(见汪子飚《傅斯年密函里的西安事变》,《张学良研究》,页一四九至一五四;另参阅马王《西安事变逸话》,《香港时报》一九五一年九月五日)最后,张学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国民政府在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核准。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同时要求请予特赦,理由是:当今国事多艰,扶危定倾,需才孔亟,该员年富力强,久经行阵,经此大错,宜生彻悟,尚复加以衔勒,犹冀能有补裨,似又未可遽令废弃。……予以特赦,并责令戴罪图功,努力自赎……”一月四日,特赦获准:  
张学良所处十年有期徒刑本刑,特予赦免,仍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此令,主席林森、司法院院长居正。  
张学良虽被特赦,但是,蒋介石的宽大是很可怕的,因为加以衔勒严加管束,最后淹没了需才孔亟戴罪图功,张学良还是遽令废弃了。最不甘心的也许是硬不让他带兵去抗日。  
近半个世纪来,蒋介石拿着培养一个团部队的经费,看住张学良,只是说着要起用他,但是他一直失掉自由,从浙江溪口关到安徽黄山,从安徽黄山关到江西萍乡,从江西萍乡关到湖南郴州、沅陵,从湖南郴州、沅陵关到贵州修文,从贵州修文关到台湾新竹、北投,在蒋政权迁到台湾来以前,谁也见不到他,连东北耆宿兼国民党同路人莫德惠,也不过在十二年中,一共只见到他三次。  
蒋介石不讲信义,令宋子文、宋美龄这两个调解人颜面无光。宋美龄是妻子,无可奈何,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对不起汉卿的良心话。宋子文是小舅子,他对(张学良)送蒋先生回到南京后,结果中央却拿他当犯人看待这一点,似乎表露过十分的不满”(见高山流《张学良幽居生活实录》),而宋子文觉无以对朋友,一怒而走上海,直至抗战未担任政府正式工作”(见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显然也不无内疚与抗议的双重意味。事变之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又和好了。在蒋介石的声望如日中天里,在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声浪里,在停止一切内战的实行里,在开放言论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谈话里(蒋介石一九三七年二月二十四日谈话),在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的释放里,在西安事变八条件无异大部分的同意里……中国在走向自由,张学良在失掉自由。——“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www.chuimin.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