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三大女词人研究：吴藻词的题材内容与意境

2023-11-27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根据词的题材内容，吴藻词大致可以分为抒怀、咏物、怀古、山水和酬赠五类。但这样的作品在吴藻词中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吴藻词的意境却更显空灵清疏。

一、吴藻词的题材内容

梁绍壬《两般秋雨盦曲谈》记载吴藻词的发端云：“女史初好读词曲，或劝之曰：‘何不自作？’遂援笔赋《浪淘沙》一阕……一时湖上名流传诵殆遍。自后遂肆力长短句，不二年，著《花帘词》一卷，逼真漱玉遗音。”⁽¹⁾《花帘词》于道光九年（1829年）刊行，时年吴藻31岁，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香南雪北词》定稿。咸丰六年（1856年），金绳武校印、评花仙馆活字本《香南雪北庐集》刊行，辑吴藻诗、词各一卷。中年以后，吴藻潜心佛事，在佛典禅义的参悟中寻求内心的宁静与平和。

《花帘词》与《香南雪北词》《香南雪北庐词》合三卷，据笔者统计，三集词作分别为168首、122首和17首，共计307首。根据词的题材内容，吴藻词大致可以分为抒怀、咏物、怀古、山水和酬赠五类。

（一）抒怀词

抒写自我的生命体验，是抒情类文学作品的重心所在，吴藻词也不例外。品读吴藻全部词作，作者的生活情态和内心感悟灵动如画，给读者以直观的审美感受。读吴藻词，生活的气息生动喷簿，其中不乏词人对理想生活的憧憬和活泼轻灵的生活情趣。但这样的作品在吴藻词中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吴藻的大部分词作是清冷而悲郁的，涌动着作者对自我生命的感悟、对自由精神的追求以及对社会人生的深入思考。强烈的冷色调烘托出作者生命理想无由实现的愁闷与寂寥。如《花帘词》开卷词《浪淘沙》词云：

莲漏正苕苕，凉馆灯挑。画屏秋冷一枝箫。真个曲终人不见，月转花梢。何处暮钟敲？黯黯魂消。断肠诗句可怜宵。莫向枕根寻旧梦，梦也无聊。

词以无处诉说的悲凉与绝望抒发作者孤苦无着的内心感受，一如李清照词“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之“最难将息”。吴藻词的意境却更显空灵清疏。上片先以“苕苕”二字极写莲花漏之漫无尽头，紧接着冷秋、凉馆、清灯、画屏、箫声、吹箫人及明月、花枝，一系列意象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空疏流转中映照出作者内心的寂寞与痛楚。下片直抒心怀，摹画出词人神伤魂消的生活情态。末句以沉重的叹息，尤显作者无由倾诉的悲哀与无助。旧梦也无聊，好梦也难留，生命就在隐约的憧憬与期盼中渐渐消逝。《唐多令》词云：

春水一江流，春山面面愁。锁春光、百尺高楼。楼上美人瞑未起，嗔小玉，上帘钩。碧蘸满眶秋，红添两颊羞。忒惺忪、好梦难留。怪底双鬟笼不住，知溜却，凤钗头。

词以清灵别致的笔调，描摹出词人淡淡的春愁和生动机趣的生活情态，幸福的娇羞流光溢彩，睡眼惺忪的佳人娇态可掬。

《风入松·〈听月图〉》几近《香南雪北词》收尾之作，词云：

山河云外桂花浮，霞想广寒游。饭餐玉屑黄昏后，谪仙人、清绝无愁。冷淡心期印月，聪明耳性通秋。蛾妆不为夜凉休，圆镜正当头。阿谁惊起红尘梦，漫丁丁、宝斧频修。忽忆坡翁佳句，乘风欲上琼楼。

此时的吴藻在淡然清幽的心绪中流露出参透世事的从容与优雅，不再似青年时期理想无由实现的愁苦烦忧。词以“桂花”、“广寒”直接点题，在清净朦胧的氛围中，点染意境。全词想象丰富，气象宏阔，采用夸张、比喻等艺术表现手法，描绘出一幅清幽淡雅的美人听月图。末句化用苏东坡《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作者此处忽然忆起坡翁佳句，胸襟为之开阔，以浪漫主义的手法表现出远离红尘的心怀。

（二）咏物词

咏物词往往选取作者最为熟悉的事物作为吟咏对象，以具体可感的意象寄托词人曲折委婉的情绪体验。相较于词体创作中男子作“闺音”的表达方式，女性词尤其以柔婉细腻的笔致表现了她们细微敏感的生命体验。在吴藻词中，生活中的任何事物几乎都可以被她信手拈来，加以吟咏。诸如影、游丝、燕子、花朝、灯、翠云草、残菊、海棠叶、钏、秋蝶、流萤、新月、猫，及至罂粟花，凡生活中触目可及的任意事物均可从容地进入词人的视野。甚至难以描述的情绪体验也被吴藻拈来入题，如愁、病、嚏、息等等。这些词似赋似比，委婉曲折，同时引用典故、佛经，寄兴幽远，既可见吴藻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愁郁，又表现出词人丰富的学识与才情。如《十六字令·灯》：“青，花落花开半壁灯。江湖梦，和雨不分明。”这首小令作于《花帘词》早期，此时的吴藻仍旧心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但是，在清冷孤寂的夜晚，当她独对青灯，词人又不免心生困惑和疑问。在“梦”和“雨”的朦胧意境中，作者显得迷茫而无助。再如《乳燕飞·愁》：(www.chuimin.cn)

不信愁来早，自生成，如形共影，依依相绕，一点灵根随处有，阅尽古今谁扫。问散作，几般怀抱，豪士悲歌儿女泪，更文园，善病河阳老。感斯意，即同调。助愁尚有闲中料，满天涯，晓风残月，夕阳芳草。我亦人间沦落者，此味尽教尝到。况早晚，又添多少。眼底眉头担不住，向纱窗，握管还吟啸。打一幅，写愁稿。

赵庆熺的《花帘词·序》云：“花帘主人工愁者也，花帘主人之词善写愁者也。不处愁境，不能言愁；必处愁境，何暇言愁？……不必愁而愁，斯视天下无非可愁之物，无非可愁之境矣。”作为吴藻的文学知己，赵氏以一个“愁”字诠释《花帘词》的意蕴，并剖析了吴词所愁的根源。吴藻的愁，与生俱来，如影随形，丝丝缠绕，无由摆脱。然而，愁极之时又“何暇言愁”！吴词之愁在于，痛定思痛之际，经过理性的酵化，表现出深沉而浩茫的忧患意识。

（三）怀古词

清代女性词，以吊古而写时事者不乏名作。如徐灿的《青玉案·吊古》以凭吊“扬州十日”的惨烈，反思明王朝灭亡的根源。明为吊古，实则伤今。周诒蘩的《满江红·虞姬》以怀古的形式寄予对封建社会女性命运的深切同情与理性思考。吴藻以《满江红》《台城路》和《清平乐》等词牌填词，写有二十多首咏史怀古之作。其中最为典型的如《满江红·西湖咏古十首》。这些词作题材丰富，意蕴深广，思绪开阔，在形式美和意蕴美两方面均有显著创新。

在《满江红·西湖咏古十首》中，吴藻以怀古组词的形式，分别选取历史上曾留名西湖的十位传奇人物作为吟咏对象。这些人物既有帝王将相、英雄志士，也有文人墨客、隐士才女，如宋高宗、钱镠、岳飞、韩世忠、白居易、苏轼、林逋、葛洪、济颠、苏小小。在对十位历史人物的凭吊中，寄予了女词人对社会、历史、文化的深切关注和思考，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和深广的忧患意识。其一《凤皇山宋高宗》云：“雪窖刀环，只说道、两宫无恙。消领到偏安世界，承平气象。”词以讽刺的笔墨极写南渡后，宋高宗仍旧沉溺于笙歌宴舞的荒唐行径。作者以冷峻的眼光直视历史，对昏庸误国的宋高宗予以无情的嘲弄。第十首《西泠苏小》云：“苏小钱塘，想当日，烟花世界。西泠下，美人黄土，一抔千载……翠烛有光诗境冷，钿车何处春魂待？可怜生，杯酒踏青浇，婵娟拜”。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生命有如空幻的泡影。幽冷凄凉的意象，寄予吴藻对这位传奇女子的无限同情。词人于此似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结局，在古今同调的无限感慨中，作者也许是在祭拜女性不幸的命运。

《满江红·谢叠山遗琴二首》其二云：“怨羽愁宫，算历劫、沉埋燕代。恸今古，电光火石，人亡琴在。南国穿云谁挈去，西台如意空敲坏。剩孤臣，尚有未灰心，垂千载。”词以恢宏的气势，一泻千里，在对古琴历史的铺写中，表达了作者对这位赤胆英雄的沉痛追思，交织着深沉而强烈的历史感与现实感。

（四）山水词

在大自然秀丽的景致中消散胸中的郁闷，是吴藻释放心情的最好方式。在吴藻词中，作者或兄姊偕游，或呼朋伴侣，或独自出游，尽情地徜徉在纯净明朗的青山秀水之间。这些山水词往往轻灵流转，气韵生动，浪漫而瑰丽，极富生活情趣。《喝火令》（放眼壶天隘）作于《花帘词》后期，词前有语辞优美的小序，描述了词人夜色中泛舟西湖的优雅情致和“不自知其身在尘世”的浪漫遐想。词云：

放眼壶天隘，当头璧月圆。玻璃十顷不嫌宽。金管玉箫檀板，齐奏木兰船。片石投如矢，层波漾作圈。明珠散走水晶盘。那得山灵借我，仙掌小如拳。那得虹霓成线，万颗一齐穿。

该词以宏阔的想象、瑰丽的遐想映照出作者丰富的才情和浪漫的情思。在湖光如镜、月如串珠的意象中，女词人时而拈石投水，激起层层涟漪，如“明珠散走水晶盘”；时而饮酒浩歌，四山回应，充满慷慨志士之豪情。在游心于世外桃源的意境中，作者尽情地挥洒着生命的乐趣。然而，这样的时光对于愁闷的女词人过于短暂。

《高阳台》（山远浮烟）是《香南雪北词》的殿尾之作，也是吴藻290首词中的最后一阕。词前小序云：“平湖秋月亭故址重建，游者云集，舟过不得上，沿隄自断桥入里湖。”此时的吴藻久已“不作伤心句”，在“襟期淡过瞑鸥”的淡泊情怀中，抒写了自己游湖的感受：“山远浮烟，湖圆抱玉，丝丝杨柳轻柔。未老游情，累人催上兰舟。香尘漠漠西泠路，占红栏、笑语临流。”在宁静幽远的意境中，聪慧的女词人从尘世的纷扰中渐渐退去。然而，在对西湖美景的细致描绘中，读者仍旧可以感受到吴藻对于自然山水的钟情与热爱。

（五）酬赠词

吴藻集中有大量酬赠、唱和、题咏之作，成为吴藻词的一大特色。这些词或与闺中挚友往来聚会、吟咏唱和，或以词代柬、寄怀远友，或积极参与文坛活动、题咏酬唱，或题集、题画、应题而作。吴藻酬和、交游、题咏词，涉及社会各阶层人士，包括闺秀名媛、文人才士、将军仕宦、方外隐士、富商巨贾、歌女侍妾、青楼名妓等等共七十多人。这些词作几乎占据了吴藻词的一半，是吴藻词研究的重要内容。从吴藻的酬赠、题咏词中考察清代闺阁中的文学活动和文学女性的社交模式，清代女作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清晰可见。从吴藻的这些词作中，读者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追求女性思想与个性的解放已成历史的必然。有关吴藻酬赠词的内容，本文将在“吴藻词中的文学交游活动”一节中另行探讨，兹不赘述。

清代三大女词人研究：吴藻词的题材内容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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