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之思的光彩与重要原因

2023-11-27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因而她的词中除了伤春悲秋、闺情相思，也有许多篇幅抒写乡关之思、时代沧桑和山河破碎的哀恸，这是徐词最具光彩的部分，也是她特立于闺秀词人之上，受到时人称颂的重要原因。此时词人已入京城，了却了与丈夫的相思之情，却又开始了漫长的乡关之思。明亡前的乡情之作虽不免愁肠郁结，悲痛凄婉，但终因限于闺思，显示出和雅淡缓、娇柔轻倩之风。

三、乡关之思

徐灿的生活虽然局限于深闺，但她一天也没有远离过政治的漩涡。明王朝的覆灭、清廷对抗清义士的残酷镇压、丈夫仕途的大起大落，都让她间接地感受到时代风云的变幻无常，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政治阴影。因而她的词中除了伤春悲秋、闺情相思，也有许多篇幅抒写乡关之思、时代沧桑和山河破碎的哀恸，这是徐词最具光彩的部分，也是她特立于闺秀词人之上，受到时人称颂的重要原因。

崇祯十年（1637年），陈之遴进士及第，此后的三年，即崇祯十年到十二年（1637年—1639年），陈之遴在北京任职，徐灿随行。尽管此间生活惬意，但她却无法抑制对家乡的思念，如《一斛珠·有怀故园》：

恁般便过，元宵了踏歌声杳。二月燕台犹白草。风雨寒闺，何处邀春好。吴侬只合江南老，雪里枝枝红意早。窗俯碧河云半袅。绣幕才揽，一枕梅香绕。

生长在江南的词人，不耐北地荒寒，时刻都在怀念故乡美丽的风景。上阕写北国的荒凉，以衬托下阕中故乡的明丽：虽然京城的元宵节十分热闹，然而随着它的结束，又恢复了冷清；已经是二月了，北国仍衰草连天。而词人记忆中的江南此时已是“枝枝红意早”的满眼春色，梦中犹能闻到浓郁的梅香。另一首《南乡子·秋雨》词曰：

秋风试寒初，一片乡心点滴闲。滴到湘江多是泪，珊珊。染得无情竹也斑。百和夜烧残。唤起征鸿行路难。梦里江南秋尚好，般般。皎月黄花次第看。

抒写了词人因对故乡江南魂牵梦绕的思念，将原本无情的竹子化作有情的斑竹。在乡愁无法排遣的情况下，她只得自我宽慰，在梦中回到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美丽故乡。远望“归鸿”，聊以解忧：

今春何事待将休，丝雨柳梢头。恁般心绪撩乱，还要替花愁。江南景，绿阴稠，惓红收。暂飞乡梦，试看归鸿，也算忘忧。（《诉衷情·暮春》）

《木兰花·秋暮》也寄寓着深婉的乡关之思，词云：

才见黄花秋又暮，滴滴虫声啼绣户。鸳鸯双枕不知寒，银烛竟成红泪颗。梦里乡关云满路，钗压绿鬟蝉半。月延罗帐似依依，耐它只把人愁锁。

此时词人已入京城，了却了与丈夫的相思之情，却又开始了漫长的乡关之思。秋天的景物如黄花、虫鸣，都是撩人愁思之物，烛泪亦是思乡之泪，“梦里乡关”更是将白天的思念，化作夜间归乡的美梦，表现得婉曲缠绵。

又如《浪淘沙·庭树》：

庭树又秋花，做弄年华。满城霜气湿青笳。眼底眉头愁未了，去数归鸦。残月霭窗纱，莫便西斜。雁声和梦落天涯。渺渺濛濛云一缕，可是还家。

此词从秋天庭院里的树又开花写起，直至傍晚暮霭时分残月西斜，抒发的仍然是因秋情而引起的对家乡的思念。上片“庭树又秋花”的“又”字，表明羁留他乡已经不止一年，年华流逝而命运没有什么改变。“满城霜气湿青笳”表现了人在异乡的冷清寂寥，啼暮之乱鸦反添思乡的烦恼。下片写残月朦胧，笼罩着窗纱，词人希望残月“莫便西斜”，因为西斜后只剩下满眼苍茫的暮色，使离乡的愁情更为深重。背井离乡的词人在惆怅之际，侧耳倾听，那南迁北征的鸿声，深深刺痛了词人敏感的心，鸿雁能飞渡千山万水，再远再艰难的路程一样可以超越而达到目的，而词人却不能。时空阻隔，暗含着词人思乡之心切切，回乡之路遥遥，欲归而不得的无奈。结句“渺渺濛濛云一缕，可是还家”，看似询问，实为无望之语。陈之遴就这首词写过一首和词《浪淘沙·感兴，和湘韵》：

几载似飞花，飘堕京华。持杯和泪听宵笳。犹带故宫明月色，不及寒鸦。乌帽试青纱，锦带红斜。当年游戏玉河涯。云里帝城双飞阙，好个天家。

表达的是紫带锦袍、步步青云的喜悦，传达的情感与徐灿的原词迥然不同。两相参读，可以从中看出夫妇两人在思想感情、理想追求等方面的明显不同。

在徐灿心目中，“家”、“家乡”不仅是遮风避雨的栖身之所，更是血缘的确证、亲情的载体，无异于精神之根。她暂离家乡，随夫宦游京城，精神深处却无时不渴望早日回归家园。“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屈原《九章·哀郢》），“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渊明《归园田居》）等自然现象对她常构成深刻的昭示和强烈的呼唤，词人常在异乡闻燕而起思归之意，如：

无情燕，故故却才来。飞傍绣帘还絮语，笑人依旧是天涯，戢翼正徘徊。（《望江南·燕来迟》）(www.chuimin.cn)

愁渺渺，禁得这番秋老。云外南鸿音韵好，羡它归甚早。锦帐带香风嫋，凤烛影分寒悄。几点漏催天未晓，一庭星月皎。（《谒金门·闻燕》）

前一首词中，燕子以其矫健的身躯和梦幻般的呢喃，触动了词人内心深处的思乡情愫。春风里，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本来就容易引起人生易老、时节若流的感伤，现在连燕子都“笑人依旧是天涯”，词人心情尤为凄楚黯然。后一首词中温柔可亲的燕子勾起词人对家、对故乡幸福美好的回忆，“羡它归甚早”，人不如燕，她内心隐藏着何其深沉的羁旅之痛啊！

在徐灿的怀乡词里，常常写到对“江南”的思念，“梦里江南秋尚好，般般”（《南乡子·秋雨》），“如梦，如梦，梦到江南春仲”（《如梦令》），“水咽离亭，梦寻归渡。今春曾向江南去”（《踏莎行》）。江南是词人故乡的地理位置，与“江南”相对立的是“江北”，即京城，是词人随夫宦游之地。江南多桥多水，多藕多莲，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有太多的诗情画意，让离乡在外的游子念念不忘。《洞仙歌·梦江南》曰：

霜寒夜悄，叹韶华一瞬。往日闲愁料难尽。而今无计，且凄雨怜云，江南信，知道梅花远近。残灯窥短梦，梦也无多，消得啼乌恁淩迸。展转不成眠，却怨东风，吹春到、与愁相竞。纵桃李、贪娇也须知，近日这眉儿，不堪倒晕。

上片写北方的清冷：“霜寒夜悄”，“且凄雨怜云”，搅得人心绪难宁。过片处切题：“江南信，知道梅花远近。”这里暗用南朝陆机《赠范晔》诗意：“折花逢驿使，寄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词人在化用中又有创造，梅花在文人诗词中本多为美好品德与人格的象征，而在此梅花的淳香久远如同宽厚博大的母爱，把腊梅芬芳与母爱芬芳联系起来，与养育自己的乡土联系起来。下片写乡梦短暂，梦醒后“辗转不成眠”，乡愁恣肆漫溢，浓烈绵长，在凄寒静寂的北方长夜里给人徒增失落怅惘。

明亡前的乡情之作虽不免愁肠郁结，悲痛凄婉，但终因限于闺思，显示出和雅淡缓、娇柔轻倩之风。

清顺治二年，徐灿远离家乡，再次随新贵的夫婿陈之遴在北京过着优裕的“相国夫人”的生活，这是她无力摆脱的现实，但她始终无法忘却家乡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数首乡情之作将故国和故乡的眷恋交织在一起，蕴含着河山易主、国家破亡的沉重感喟，如《苏幕遮·秋老》：

雨深深，秋自老。旧苑新花，莫问愁多少。玉爪侵弦寒料峭。才奏南音，阵阵惊风搅。袖红单，屏翠小。剪剪清霜，不许夫容好。故园烟芜昏復晓。尚有青山，强向江城绕。

从“南音”、“故国”、“江城”等描写来看，这是一首深秋怀乡词。上片以深秋萧瑟之景渲染客居异乡之愁。一庭风雨，暗催“秋自老”，让人产生迟暮之哀和时光流逝的惶恐，也暗指人在他乡时日已久。词人目力所及，庭雨深深，新花（指菊花）含愁，风霜相逼，一切景物都那么灰暗、荒凉，愁思深重。下片写故国、故家之思。“夫容”虽即“芙蓉”，但亦以此兼喻夫婿，南北朝乐府民歌多有类似的比喻。“不许夫容好”即言自己无力劝阻之遴仕清的无奈。尾句以景设喻，寄托了词人绵绵不尽的家国之思，随夫滞仕之恨、漂泊之苦，诉说诸种心绪极为低徊宛转，使她的怀乡词在平常的乡关之思里又含有极为丰富的内容。

远离亲朋和故土，失去乡情庇护的徐灿，生命是何等的寂寞和脆弱：“几日愁风和恨雨，乡梦教留住”（《醉花阴·风雨》），“日望南云，难道梦归无据”（《风中柳·春闺》），如此浓重的愁思，是因为乡梦引发和催生的，而梦中重现的江南风物，故里人情，引起羁留京城的词人多少温馨亲切的回忆：“记江南，熟添蚕。芍药开时，花满澄潭。”“梦魂甘，是烟岚。西子湖头，结个花龛。”（《惜分钗·旅怀》）既有对往昔在故乡踏青赏花美好生活的怀念，又传达出内心的无限渴望。在徐灿的羁旅穷愁中，有些篇什写她对闺中好友的思念，如《洞仙歌·梦女伴》：

月昏灯晕，向鸳鸯衾底。行尽江南数千里。风绿窗、女伴笑靥迎人，低宝髻，斜倚瓶花小几。问羁人邸舍，风雨钟残，可忆吴门旧烟水。侬道九回肠，夜夜乡关，幸画舫、今朝归矣。正红袂分花喜还疑，怕这度相逢，又成梦里。

词人与朋友山长水远，难以聚守，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可见真挚深厚的友情能使凄凉落寞的心灵获得抚慰和寄托，梦中的故里风烟和女伴的如花笑靥能暂时舒解她心头沉重的乡愁。此词用语清新，风格清淳，生动雅致。

二度入京后徐灿写得尤为凄婉动人的另一首怀乡词是《满江红·有感》：

乱后家山，意中愁绪真难说。春将去、冰台初长，绮钱重叠。炉烬水沉犹倦起，小窗依约云和月。叹人生、争似水中莲，心同结。离别泪，盈盈血。流不尽，波添咽。见鸿归阵阵，几增凄切。翠黛每从青镜减，黄金时向床头缺。问今春、曾梦到乡关，惊鶗鴂。

这首词以“乱后家山”的亡国之哀为情感基调，表达了春华已去、憔悴零落的内心感受和魂断异乡的漂泊孤寂之情，并将这种感受与自己浓挚的故国之思、真切的家园之念融合起来，字字泣泪，句句含情，凄苦浓烈，感人良深。

《拙政园诗馀》只收录至清顺治十年的作品，虽然明亡后徐灿身经国难，但陈之遴毕竟宦途贵盛，尚未被劾，还是一帆风顺的，然而徐词中仍然洋溢着对故国、对家乡的难以忘怀之情及对丈夫仕途的隐忧。徐灿明亡后的怀乡词风格虽仍带有女性柔情，但与明亡之前已有明显区别，表现为吞声踯躅、感慨深沉。

乡关之思的光彩与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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