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意象在表现地域特征和时令特征的同时,尤其表现出女主人公缠绵孤凄的情感意蕴。这些意象纷飞飘洒,千姿百态,无不涂抹上“雨”的疏淡迷朦,传达出丰富的情思意趣。雨所形成的烟水迷离的景象,营造出梦幻般的诗情画意,让人情致缠绵,沉迷于细密清冷的意境中。清冷的雨丝,往往寄予词人对于社会、人生的忧思。......
2023-11-27
二、闺情相思
徐灿的闺情词虽没有明确点明相思之意,然而大致不脱怀人之旨,因此把闺情词与相思怀人词放在一起作为同类题材加以论述。
徐灿在结缡之前,还拥有较多的生活空间,可以携女伴踏青游春,可以和蕉园诗社的姐妹们聚会唱和,但于归之后,就被纳入闺院的牢笼,流连于闺阁楼台、草阶花院,因此《拙政园诗馀》中出现的场景大都狭小、幽闭,虽然带有诗意的美,但多是被局限的。词中出现的场所有红楼、断桥、画阑朱栋、翡翠楼、瑶房、画楼、丹楼、绮阁、桂殿、香闺等,它们营造了一种淡雅、闭锁而幽微的氛围,而在这种氛围中飘动的是词人幽闲孤独的影子。词中亦有闺中人熏香、叠被、卷帘、梳妆、倚阑等生活场景的展现,就像一幅幅流动的画面,尽管设色并不秾丽,甚至呈现的场景也平凡、琐碎,但它们更真切地抒发了闺中人的真实感受。这些闺情词背后隐藏的常是孤寂忧愁、相思怀人的声音。
徐灿的苦闷主要来自于因与丈夫别离而生的情感失落。黑格尔有一句话说得很恰切:“爱情在女子身上特别显得最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11)爱情本是生活的一个重要侧面,作为封建社会中被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并且不被允许发挥自己能力的女子而言,爱情就是她们全部的希望,她们对家庭、婚姻、爱情必然投入更多甚至全部的情感重视。正因如此,一旦与丈夫长期离别,似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而不能终日厮守,情感上的失落就会潜滋暗长,不可遏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并非真实、理想的人生之境,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宽慰之语。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江州司马”有“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之语,吐露思妇之怨。如果说商人之妇的情感缺憾是由于丈夫追逐金钱所致,那么,士人妻子的忧愁悲伤则是由于丈夫延宕在社会上追逐功名而致。正如王昌龄《闺怨》诗中所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士人的妻子,一方面希望丈夫骐骥一跃,功名到手;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忍受长久的分离带给她们的寂寞和孤独。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也曾说到男权社会里男性与女性对爱情价值的不同取向:“爱情与男只是生涯中之一段插话,而于女则是生命之全书。”(12)他从人性的角度深刻揭示了传统功名意识对夫妻感情、家庭“欢笑”生活的戕害,道出了封建时代如徐灿一样的女性独守空房、心生怨尤的根本原因。
作为封建社会中的一名女性,徐灿有幸获得了美满的婚姻。其夫陈之遴是明末清初的知名诗人,其诗在清初尤负盛名,有诗集《浮云集》十二卷。“擅长诗词,多意捷语新之作”(13)。邓汉仪《诗观三集》称“其诗雄浑清壮”;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诗话》赞其“七律才情飚举,实过梅村”;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也谓其“诗格颇似吴伟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则评“其诗才藻有馀,而不出前、后七子之格”(14)。徐灿的《拙政园诗馀》为之遴手自编次,并为作序,序中云:“湘所为诗及长短句,多清新可诵。湘爱余诗愈于长短句,余爱湘长短句愈于诗,岂非各工其所好耶?”(15)这是之遴对自己与徐灿诗、词的高下所作的一个公允的比较和评价。他们是情愫相通的知交,是吟咏酬唱的诗友,夫妻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擅朋友之胜”的契合与亲密。二人的诗、词唱和之作中,时见他们共同生活时琴瑟相和的欢愉之情及别离之后的相思之苦。明崇祯十年(1637年)陈之遴中进士,入京为官,徐灿随行,二人“侨居都城西隅。……余与湘觞咏其下,再历寒暑,闲登右小丘,望西山云物,朝夕殊态。时史席多暇,出有朋友之乐,入有闺房之娱。”(16)之遴在《风流子·和湘旧邸感赋》中回忆当时的生活:“当年为欢处,有多少、瑶华玉蕊迎眸。日夕题云咏雪,不信人愁。正密种海棠,偏教满砌,疏栽杨柳,略许遮楼。只道多情明月,常照芳洲。”《唐多令·感旧》词中“记合欢树底逡巡,曾折红丝围宝髻,携娇女,坐斜曛”诸语,也是回忆当时生活的。执子之手,相知相偕,这是徐灿一生中为人妇、为人母最美好的时光,隔着岁月的风尘,它永久地定格在词人心灵深处,成为日后苦难岁月里的精神慰藉,借着记忆中曾经鲜活的片断支撑她去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徐灿、之遴于明崇祯十年至十二年(1637年—1639年)侨居京城;明清易代后,之遴降清,徐灿尽管因心怀故国、眷恋旧地而内心郁积着难言的隐痛,但不得已仍于清顺治四年(1647年)携子女重返北京与夫团聚。但在封建社会,士大夫居于庙堂之上为官仕进,家眷不可能随时携同赴任,随其左右,所以在徐灿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与之遴更多的是遥遥相望的两地暌隔生活。每一次分离,都能在她心头牵出浓重的思念,这给原本多情、善感的词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孤寂、苦闷的色彩。因此这一时期徐灿的词中离愁别绪的感伤触目皆是,如《如梦令》五首:
细雨落花江上,风动玉钩帘帐。试问倚阑人,愁锁一天春望。怊怅,怊怅,波畔双鱼轻漾。
雨过几枝红倦,寂寂琐窗西畔。半梦半醒时,谁向绣衾低唤。魂断,魂断,花也为人长叹。
花似离颜红少,梅学愁心酸早。生怕子规声,啼绿庭前芳草。春老,春老,几树垂杨还袅。
昨夜雨添春重,滴到眉端愁动。剪剪海棠风,一点残灯红弄。如梦,如梦,梦里心儿还捧。
隔叶黄鹂娇哢,惊起绮窗凄凤。阑槛半帘垂,晓镜春愁将共。如梦,如梦,一瞬水流春送。
美满恩爱的婚姻生活令徐灿对丈夫怀有深厚的感情,于是,品尝思念的滋味更难消受。这种感情的抒发不是排山倒海般地涌来,而是娇柔轻缓地娓娓道来,真挚而深沉,绝无“代言体”中男子模仿女子口吻的那份矫饰、造作。
丈夫的远行,总给身处婚姻被动地位的女子带来“一种闲愁”、“两地相思”,如《菩萨蛮·秋闺》:
西风几弄冰肌彻,玲珑晶枕愁双设。时节是重阳,菊花牵恨长。鱼书经岁绝,烛泪流残月。梦也不分明,远山云乱横。
闺怨题材本来就因深愁浅恨而显委曲婉转,徐灿写来,更加含蓄而富张力,短短一首小令,竟层层铺设。第一层,善于感物的女词人用深秋的寒风渲染出萧瑟荒凉的气氛,令人生出无限伤感,又以“晶枕”依旧“双设”,人却只能形影相吊,以此来烘托孤独寂寞;第二层,点出重阳节本应是家人团圆的日子,词人却独自面对“牵恨长”的菊花,更增添对远行人的思念。上阕已经充分营造了伤离别的氛围,下阕又言许久未接书信,使思念中多出一份疑虑。最后一层写梦境,在冷清寂寞之中,词人勉强入睡,却又被梦惊醒。“梦也不分明,远山云乱横”,见词人心绪不宁,故而梦也纷乱无绪。如此回旋往复地抒写相思,将寂寞孤独的情绪推到了极致,显示了她特有的敏锐纤细的感受。
又《菩萨蛮·春闺》词云:
困花压蕊丝丝雨,不堪祗共愁人语。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卷帘风意恶,泪与残红落。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
此词被清代李调元《雨村词话》评为“秀品”(17)。上片写闺中女子愁肠百结,日暮时分在绵长轻润的春雨中看“困花压蕊”,夜色浓黑时“斗帐抱春寒”,辗转不寐更觉长夜凄寒,期冀梦中与丈夫晤面也化为泡影,因心绪恶劣,迁怒“卷帘风意恶”,看似极无理,实则极含情。下片显见词人睹风雨摧花,叹岁月流转,恐韶华不再而“泪与残红落”,深陷于落寞情绪中。而尾句“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又宕开一笔,于迷离纷飞的泪眼中将一段心事付与自由飘舞的杨花,企盼远人也如杨花般早日归家。全词格调清新秀雅,虽写闺情,而不一味抑郁不欢,能与词中独赋一种绵缈深情,令人回味无穷。
作为封建社会一位上层知识女性,徐灿抱着理想主义的人生态度,去体味生活,体味爱情。因此,当她与丈夫离别后,面对着单调的生活,总有作为一个贵族女子的无限愁苦。独守空房,只能焚香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梦回香尚袅,一枕愁痕小”(《菩萨蛮·恨春》);“半榻茶烟,一丝香炷”(《踏莎行》);“金斗香生绕画帘,细风时拂两眉尖”(《浣溪沙·春闺》);“一缕水沉烟万缕,画楼十二春风里”(《蝶恋花·春闺》);“闲理余香,独自谁为语”(《蝶恋花·每寄书素庵不到有感》)。烟雾袅袅升腾,离别之怨、相思之苦、深宅思夫的愁绪亦吞吐如烟,缭绕不绝。
《河满子·闺情》曰:
兰炷旧萦裙摺,玉纤新换筝弦。怊怅一声河满子,双流珠泪君前。七十二峰霜色,霎时吹到愁边。碧海青天夜夜,绮窗绡帐年年。楼外金堤隄上月,昔人几度偷圆。可惜紫骝嘶处,一行杨柳依然。
“碧海青天夜夜,绮窗绡帐年年”,玉枕孤眠,纱橱独寝,冷冷清清,似烟如雾的愁思有增无减,夜半时分,倍感孤苦,该如何度过难眠的寂寂长夜呢?“楼外金堤隄上月,昔人几度偷圆”,月圆人未圆,情状迥异,此情此景,思夫情弦再次拨动,心头涌上无休无止的离愁,剪不断,理还乱。对丈夫刻骨的相思和深情的眷恋,使词人望眼欲穿,哀怨难诉。南朝江淹的《别赋》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即言因离别而魂不守舍,因相思而憔悴。此时思妇的情感体验、生命体验以异样的色彩呈现:“可惜紫骝嘶处,一行杨柳依然。”以乐景写哀情,更增其悲。
当怀念得不到回应时,词人只好回忆往昔欢聚的情景,以此来安慰自己,也婉转地提醒远在他乡、身陷官场争斗、面对无数诱惑的丈夫,如《水龙吟·次素庵韵感旧》:
合欢花下留连,当时曾向君家道。悲欢转眼,花还如梦,那能长好。真个如今,台空花尽,乱烟荒草。算一番风月,一番花柳,各自斗,春风巧。休叹花神去杳,有题花锦笺香稿。红阴舒卷,绿阴浓澹,对人犹笑。把酒微吟,譬如旧侣,梦中重到。请从今、秉烛看花,切莫待花枝老。
徐灿的一生充满忧患,即使陈之遴位至相国,权倾一时,她都没有放下过心中的恐惧、忧虑和愁苦,因此,在词中提及陈之遴闲赋在家、夫妻二人留连在寓所内的合欢树下,联诗吟对,诗酒唱和时,总是充满留恋。在她看来,那段日子是一生中最安宁最美好的时光,仿佛一个消失太快、几乎不真实的梦境。“悲欢转眼,花还如梦,那能长好”,这是她在经历了太多的生活磨砺之后的感悟。最末一句委婉地请求丈夫切莫为了转眼即空的功名利禄而辜负了真正值得珍惜的事物。虽云闺怨,却情致婉转,怨而不怒,一如其纤约而不轻佻的风格。(www.chuimin.cn)
徐灿的闺情词中,写“瘦”的词句较多:“云卷微寒入暮,一灯瘦影魂摇”(《西江月·十五夜雨》);“一枝清瘦玉初妆,不许何郎窥望”(《西江月·水仙》);“怕听玉壶催漏,满珠帘、月和烟瘦”(《水龙吟·春闺》)。不仅眼前之景呈“瘦”之形,词人自己更是日渐因相思而憔悴:“一剪东风寒欲逗,渐逼檀眉瘦”(《醉花阴·春闺》);“为君憔悴春能几”(《青玉案·春晓》);“翠屏向晓,腰瘦不胜春”(《满庭芳·寄素庵》);“今而瘦、梅花堪并,罗绮也难胜”(《满庭芳·丙戌立春》)。与“瘦”相关,写“病”的词句亦为习见:“夜寒不耐西风劲,多情却是无情病”(《木兰花·秋夜》),“病枕不知寒日午,起来愁雪弥漫”(《临江仙·病中寄素庵》),“不须春病也恹恹”(《浣溪沙·春闺》)。徐灿的词中鲜见丰腴康健的女子,被加以突出描画的往往是清癯消瘦的身影,玉减容衰的病姿。这种外部形象的描画,既有现实生活的影子,又传达了相当丰富的心理内容,就其情感脉络来说,显然是与离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词人因与丈夫离别而瘦、而病,瘦、病复增离愁的深远绵长,是词人内心世界忧思愁绪的象征。《永遇乐·寄素庵》云:
澹澹离云,凄凄紫陌,香尘飞雪。泪滴鲛绡,愁盈珠勒,一霎成抛撇。别去丁宁,传来芳信,频寄锦书休绝。倩东风、吹向天涯、悄悄把离愁说。减去沈腰,霜添潘鬓,怎似前秋离别。镜里分鸾,灯前瘦影,休把湘帘揭。有恨黄昏,无情玉笛,催落江梅寒月。问今宵、多少凄凉,枕稜衾缺。
上片极言周围的景和人都因离别而愁苦:离云澹澹,紫陌凄凉,尘土凝恨,泪湿巾帕。下片紧承而写离愁种种:孤灯相照,见其形影相吊之落寞;玉笛哀诉,寒月悄怆,枕稜衾缺,旧时欢乐已荡然无存。“减去沈腰,霜添潘鬓,怎似前秋离别”,这里的“减去沈腰”,实际上是词人传导离愁的载体,含蓄地表达了她的浓重愁情。
与此类似,徐灿笔下的“病”也总与离愁相联,写病痛之苦,实则在强调离愁之凝重。如《永遇乐·病中》词曰:
翠帐春寒,玉炉香细,病怀如许。永昼恹恹,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琐窗细雨。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嫩草王孙归路。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路。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
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中选了徐灿词四首,此为其中之一。这曲忧郁凄清的悲歌抒写词人春日染疾,心境孤寂难堪。词中迭见三个“愁”字,又有“恹恹”、“悄悄”、“伤心”、“怨”等字样,倾吐了词人病中愁怀之沉重。以病衬愁,更显愁苦;以病诉怨,愈觉怨深。这种以瘦病之体写愁苦之心的抒情方式在《满庭芳·寒夜别意》也可以看到:
水点成冰,离云愁暮,能禁几阵凄风。绮窗吟寂,频倚曲阑东。梦短宵长难寐,听不了、点滴铜龙。消魂也,梅花憔悴,飞雪断来鸿。翠帏乍逗,鸳鸯香冷,两地愁通。况天涯离别,又匆匆。争柰多愁多病,无头闷、一夜惺忪。风摇处,兽环双控,银烛影微红。
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词人不胜哀婉。愁云飞雪、憔悴梅花,触目所及,皆伤心之色;夜半滴漏、窗外凄风,所闻之声,皆断肠之音。词人的愁思难以排遣,在抑郁的心境下,形体的瘦弱多病成了她特殊的存在方式和情感抒发的凭借物,一种自怜自伤之情流露在字里行间,瘦、病、愁集于一身的闺中人形象具有一种独特的美,这种美的基调是凄凉苦楚的,它难以拂去青春的销损、心灵的创痛,但它同时又是美好的,因其饱含了词人真诚、深挚的满腔痴情。
徐灿和陈之遴的结合堪称婚姻幸福的典范,但在徐灿的闺怨词中,也隐隐透露出之遴有过一段另有新宠、令徐灿非常痛苦的时期。徐灿对炽热爱情的吟唱除了浸透着一种“碧海青天夜夜,绮窗绡帐年年”的孤寂感,还隐约传达了被冷落的弃妇的哀怨。如《忆秦娥·感旧》:
春风院,花前曾见如花面。如花面。浅斟低语,画楼春晏。闻来已作新巢燕,看花人在花如霰。花如霰。梦中王谢,那时愁见。
词题为《感旧》,系因事而“感”,似为之遴蓄妾另宠之举。在涉世不深的少女和少妇时代,她虽然有过“如花面”的娇美风姿;之遴也“花前曾见如花面”,对她一见钟情,倾心不已,夫妻二人也有过“浅斟低语,画楼春晏”,卿卿我我的美好时刻,但是“闻来已作新巢燕”,对于一片痴心的徐灿而言,这无疑晴天霹雳,击垮了她苦心经营的婚姻。色衰爱弛,昔日的欢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便纵有如海深情,又怎抵“新巢燕”的千娇百媚?“看花人在花如霰”,一颗破碎的心在飘零,在干枯,可是却无人问津。“梦中王谢,那时愁见”,声声泣血的哀情不绝如缕。
其实在“闻来已作新巢燕”之前,之遴宦游在外,“苕溪断锦鳞”(《唐多令·感旧》),归期已至而音讯杳无,凭着女性的本能,徐灿感觉到有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中间,在感情上丈夫对她已日渐冷落和疏远。她借词笔寄托无限心事,将失落之情、幽恨之意曲折道来:“折得花枝倩谁寄”(《青玉案·春晓》),“客是旧游人,花非昔日春”(《唐多令·感旧》);心中有无尽的猜测和担心:“料也应、梦绕燕云”(《唐多令·感旧》);婉劝之遴不要羁于欢场、沉迷于声色之中:“章台有柳君休系”(《蝶恋花·春闺》);而她自己却怕人探问,咽泪装欢:“还向凤城西畔路,同笑语,拂花茵。”词人一边要掩饰被冷落的隐情,一边还要默默忍受这令人伤心欲绝的悲情,在《惜分钗·春闺》中,她无奈而痛苦地写道:
东风恼,莺声小。弄春杨柳丝丝袅。梦流连,见何年。倩个归鸿,一寸香笺。传,传。花时早,欢情少。分钗可惜妆台老。枕双鸳,几曾眠。且近金笼,鹦鹉能言。前,前。
词牌中的“分钗”乃“分钗断带”之省称,比喻夫妻离异,似透露出之遴对妻子徐灿已心生嫌隙,加之二人天各一方,感情更为冷淡。“花时早,欢情少。分钗可惜妆台老”使词意进一步显豁。漫漫长夜,词人心事如许,辗转难寐,终于也作幽恨之语:“且近金笼,鹦鹉能言。前,前。”唐人朱庆余有一首《宫怨》诗:“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诗写宫女们想倾吐深宫幽怨,又怕鹦鹉学舌,泄露怨情,以致招来灾祸。徐灿一反唐人诗意,可谓自出机杼,但自此也可看出她堆积的万千心事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使之无法再保持一贯的沉默。可怜这深重的悲情还是无人回应,因为词人的倾吐对象只不过是一只鹦鹉。读来令人伤怀。
之遴在《忆秦娥·三月》中有“锦帏鸳带,那年曾结”的词句,表示没有忘掉当年与徐灿喜结连理之事,似是为自己另宠新欢、冷落妻子而引发的情感危机作以补救,孰料此举不仅未能宽慰妻子,反引起她的痛苦。《忆秦娥·春感次素庵韵》词曰:
春时节,昨朝似雨今朝雪。今朝雪。半春香暖,竟成抛撇。销魂不待君先说,悽悽似痛还如咽。还如咽。旧恩新宠,晓云流月。
词以“昨朝似雨今朝雪”的凄风苦雨来映衬自己“悽悽似痛还如咽”的心绪,“抛撇”一词的含义颇为朦胧丰富,也许是指丈夫的远离,也许是指受丈夫的冷落。“销魂不待君先说”是对丈夫原词中所写的“招魂一曲商歌阙,伤心两把啼痕血”的激愤回应,丈夫不顾往日恩情,“旧恩新宠”,美好的过去就像“晓云流月”一样转瞬便烟消云散,这怎能不让她气结如咽?陈之遴读此词有所触动,又填一首《忆秦娥·和湘韵》:
春三月,天公似吝芳菲节。芳菲节。连朝旧雨,一庭今雪。年来情绪何堪说,暖风晴日还凄切。还凄切。千愁放了,一般难撇。
他表白自己心情也“凄切”,也“年来情绪何堪说”,也“一般难撇”,但这与徐灿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相比,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情感阵痛、感情由激切转为平静后,徐灿也试图从夫妻间的恩怨纠缠中解脱出来。《蝶恋花》不无幽怨地写道:
蝶不恋花花恋蝶。弃绿怜红,不是他心劣。一种深情情独切,无情只爱同心结。几缕春冰吹渐裂。谢得东风,肯送归舟叶。日夜随郎从未别,何须去共吴门月。
词人明知心心相印的相知相守已成枉然,还以“蝶不恋花花恋蝶”、“一种深情情独切,无情只爱同心结”的斩截之语表明自己一往情深的心志,因为她的最大希冀、也是她不可缺少的人生支柱就是“日夜随郎从未别”,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心理,是词人单方面的情感付出。她的放弃自我的痴情、痴恋,因着这无法超越的时代,何其不幸!
陈之遴喜新厌旧的行为,在徐灿心中造成了无法弥合的伤痕,这又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不好直接吐发的心思。且不说对妇女设定的道德戒律就有所谓“不妒之德”,在“七出”之条中也有妻子因妒被休弃的条文,仅仅是想到才貌出众的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位置被别人取代的事实,就会令才情斐然的她感到有说不出的羞辱。所以,无论从私德、私心还是公论勿许的角度来看,徐灿都只能把它压抑在内心深处而不能正面抗争。然而真实的、难堪的痛苦终究是掩不住的,偶见于词中的那些哽哽咽咽的倾诉,那些隐约闪烁的词语,正透露出性情温婉而见识卓远的词人难以直言的苦衷和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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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7
松散型文学女性群体,虽无组织之名,但常常围绕着某位有声望的文学女性或男性文人集会联吟、诗酒唱和,践行结社之实。这种清代女性的文学聚会又可分为“家居式”、“社交式”和“公众式”社团三种结社方式。“家居式”社团,以女性创作主体的家族化为主要特征。如《红楼梦》中有关“海棠诗社”的华美篇章,就是清代女性“家居式”结社的审美再现。......
2023-11-27
去年同宴乐,此日隔人天。开朗乐观的女词人一下子坠入人生的低谷,往日的一切已成过眼烟云,而今“断肠空有恨,难寄到君前”。诗人四十二岁时写有《庚子生日哭先夫子》诗,回忆过去的时光,抒写今日的凄凉。奕绘的早逝让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难以言尽的对丈夫的怀念之情,成了太清后期诗词的主要内容之一,长歌当哭,何其悲哀。......
2023-11-27
(一)意蕴的沉郁幽咽沉郁作为中国诗学的重要标准之一,其源头可以远溯到屈原,如其在《远游》中有“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后经陆机、钟嵘阐发,直到杜甫,沉郁作为一种诗学风格才渐渐浮出水面,得以确认。她有着十分敏感的心思、偏于柔弱的个人心性与聪慧过人的才思,但却没有大声疾呼和抗争的勇气,只能在词中沉郁幽咽地低徊小唱。词人通过对词意一层一层的翻折,将所要表达的情绪写得无比幽咽。......
2023-11-27
沈善宝《名媛诗话》中特别赞赏她“巧思彗想,出人意外”的构思,认为这是太清词的一个突出特点。谁把柔丝染嫩黄,大文章。该词构思新颖,出入意表,把平常的“春日”写得情趣盎然。再如《早春怨·春夜》一词的构思也非常巧妙。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上片写闺中人的孤独、寂寞,以致长夜难眠。......
2023-11-27
道家思想带给她的是一种恬静、平和的生活,是一种人生的境界。词人置身香霭缭绕的禅房,感到了游心世外,远离喧嚣的惬意,也可见她对别样人生的一种爱慕。道人眉上不生愁。......
2023-11-27
(一)恪守妇德的闺秀风范徐灿有着非凡的才情与智慧,但综观其一生,仍然深受中国传统礼教的影响。从徐灿为陈之遴所作的一些诗词中,可见他们共同生活时的欢愉之情及暂相分别的相思之苦。尤其是在丈夫获罪之时,她无辜受牵连而流放塞外十二载,患难与共,感人至深,其根源还在于徐灿骨子里从一而终的思想。明末清初的妇女道德心理,依然是十分守旧的。......
2023-11-27
第一节杂剧《乔影》简论杂剧《乔影》,又名《饮酒读骚图》,是吴藻创作于青年时期的一部抒情短剧。全剧仅一折,剧中人物只有谢道韫一人。从这部杂剧的结构和体制看,《乔影》是清代杂剧中典型的文人抒情剧。从艺术表现形式看,《乔影》的文辞极其优美。《乔影》的艺术美,还在于情感的渲泄与表达。由此可见,《乔影》中作者的呼号也是明清知识女性的共同心声。......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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