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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三大女词人徐灿的伤春悲秋之作揭秘

【摘要】:心由境生,伤春悲秋亦在情理之中。早年至中年时期的徐灿身为贵妇,生活优裕,此阶段吟咏的伤春悲秋之作为数不少。《拙政园诗馀》的99首词中约有40首题为春怨、春感、春怀或伤春,九首秋怀、秋感、秋暮,敏感是成就一个词人必备的条件,而春秋代序、阴晴冷暖的自然景物和起起落落的人生际遇给温婉多情的徐灿提供了丰富的感觉信息,使其绮思藻语,触绪纷来。

一、伤春悲秋

作为一个整体来说,女性比男性更为细腻和敏感。相对而言,她们处在一个封闭而狭隘的空间里,周边环境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引起她们相应的情绪反应。困于闺阁的女子们在年复一年的时光变迁中,应和着鸟鸣虫吟,流连着春花秋月,感叹着青春易逝,所能吟咏的也不过是深深庭院内的物候变化和春去秋来带给她们的忧愁而已。正如徐元端《南乡子》所云:“无计徘徊思好句,支颐!除却春愁没个题”(3),即言春愁之多。徐映玉《送春》也云:“春光心事两蹉跎,愁见飞花槛外过。漫说穷愁诗更好,算来诗不敌愁多”(4)。对于春去秋来、美景易逝、时光如流、年华不再的感伤,是历代女性诗词作品的传统题材,它并未因古老而全然失去其魅力,因为它是伴随着旧时代闺阁女性生命的无法摆脱的阴影,只要她们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真正写出自我生命的体验,传统的伤春悲秋题材仍然具有真实而独特的审美价值。

徐灿有着特别敏感与好静深思相结合的气质,生性多愁善感:“睹飞花之辞树,对芳草之成茵,听一叶之惊秋,昭半床之落月,叹春风之入户,怆夜雨之敲灯,悲塞雁之南书,凄霜砧之北梦,泣芙蓉之堕落,怨杨柳之啼莺,怅金炉之日暖,泣锦字之晨题,愁止一端,感生万族。”(5)心由境生,伤春悲秋亦在情理之中。加之上天特别眷顾她,赋其奇才和识见,故而她能把这一传统的女性题材发挥得淋漓尽致。

拙政园诗馀》编次于清顺治七年(1650年),初刻于顺治十年(1653年),故所收词从早期至顺治十年陈之遴官至大学士、仕途显达时止,主要反映徐灿中年以前的心情和遭际。至于陈之遴被贬辽左、全家流放盛京之后的遭遇和心境,已无法在词中看到。早年至中年时期的徐灿身为贵妇,生活优裕,此阶段吟咏的伤春悲秋之作为数不少。《拙政园诗馀》的99首词中约有40首题为春怨、春感、春怀或伤春,九首秋怀、秋感、秋暮,敏感是成就一个词人必备的条件,而春秋代序、阴晴冷暖的自然景物和起起落落的人生际遇给温婉多情的徐灿提供了丰富的感觉信息,使其绮思藻语,触绪纷来。然而徐灿此类的题材,绝非完全意义上的传统内容,而是烙上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悟,多伤世感事之语,又寓沧桑之感,寄冰雪之思,呈现出更加丰富深沉的涵意。

春天正是百花盛开的繁华季节,然而风雨无情,春天的离去,繁华的凋谢都无法挽回,让词人在整个春季都愁风愁雨,忧心忡忡。如《卜算子·春愁》:

小雨做春愁,愁到眉边住。道是愁心春带来,春来又何处。屈指算花期,转眼花归去。也拟花前学惜春,春去花无据。

此词得到了陈维崧的赞赏,他对词中“道是愁心春带来,春来又何处”一句极为叹赏(6)

明亡之前,徐词多为闺情,温柔婉约,娴雅神秀,幽怨哀婉,如《拜经楼诗话》所评:“湘苹则尽洗铅华,独标清韵;又多历患难,忧愁拂郁之思,时时流露楮墨间”。(7)此类词作还有《点绛唇·春暮》:

未信桃花,偷将春色争飞去。便成红雨,不管莺无主。曲曲瑶房,玉软香深处。春还许,海棠枝上,留取三分住。

深闺中的女子,往往会因为春色的逝去,联想到岁月催人、青春不再而心生幽怨。徐灿温婉的个性使她的这种情绪表达得内敛含蓄。上阕写桃花“不管莺无主”,兀自凋谢成纷纷红雨,流露出女词人惜春的惆怅;下阕却是一个翻折,桃花虽然谢了,海棠枝上却又绽放出春天的花信,于淡淡忧伤中透出一抹惊喜。情感淡定而不浓烈,这是徐灿的个性和教养使然。又如《醉花阴·春闺》云:

午梦沉沉香薄覆,梦醒春依旧。怕得燕双归,带却愁来,偏向人心授。一剪东风寒欲逗,渐逼檀眉瘦。也拟醉花阴,腻白夭红,凄雨先僝僽。

抒写闺中少妇的无端春愁,“凄雨”僝僽的天气,本来就让人情绪低落,“午睡沉沉”也不能让人心绪好转;双飞的燕子,更牵惹词人与丈夫小别的离愁,“怕”、“偏”二字,婉转地道出词人的心事。虽是春日,却有寒气袭来,直逼消瘦的闺中人,“僝僽”(8),即指雨中凋零的花朵,也指词人自己的憔悴春思。又如《菩萨蛮·恨春》:

恨春不忍春光景,昏昏似醉浑难醒。撇绣写幽兰,绿窗风雨寒。梦回香尚袅,一枕愁痕小。负却赏梅心,杏花春又深。

“恨”春实为“惜”春,怕春光逝去而不忍赏春,有“惜春常恐花开早”之深意。“撇绣写幽兰”,画出深闭闺中的词人少情无绪,烦闷无主的情态;下阕中的“袅”和“小”淡化了上阕的“恨”意,使词中又充溢着徐词特有的端丽和典雅。陈之遴赴京为官之初,徐灿未能同往,心中自是充满思念和惆怅,故词中弥漫着感伤和寂寞,然而写来清倩温雅,婉转流丽,诚如《云韶集》所评:“湘苹夫人词,宛转娴雅,丽而不佻,足以并肩李易安,俯视朱淑真”(9),但没有易安之爽直,淑真之怨怼。

当然,春天也并非仅仅承载词人的愁,当她偶尔怀着愉悦心情的时候,也会选择春光烂漫的一面,展现自己彼时彼境欢快的精神面貌。小令《如梦令》云:“贪看枝头红动,飞到愁边如共。回首断桥烟,是处画阑朱栋。如梦,如梦,借阵好风吹送。”这首小令单纯明快,描写的是在西湖畔踏青赏春、流连忘返的情景。这是一个未被礼教完全熏染的青春女子的形象,有着玲珑的心思和雅致的情趣。在看多了徐词中充满幽怨压抑的闺中人之后,蓦地发现一个“贪看枝头红动”、“借阵好风吹送”,有着些许童真或者是本真的青春女子形象,如清风拂面,让人轻松舒畅。这首快词画面优美,词情欢快,一气流转,读来有别开洞天之感。

然而这样充满欣悦之情和爽劲风格的词作毕竟属于另类,徐灿写得更多的依然是弥漫着莫名惆怅的作品,伤春、悲春、惜春、恨春、饯春、送春、春愁几乎是触目可见的题目。《一剪梅·送春》云:(www.chuimin.cn)

春光九十已全抛。送也魂销,留也魂销。东君传语谢娇娆。去也无聊,住也无聊。玉床香被展轻绡。长也今宵,短也今宵。愁红休怕绿阴交。早也明朝,迟也明朝。

全词不离送春,也不离伤感。“送也魂销,留也魂销”、“去也无聊,住也无聊”、“长也今宵,短也今宵”、“早也明朝,迟也明朝”,一唱三叹,将那种欲说还休的依恋和伤感曲曲折折地传达出来,隐约透露了一种无法把握生命所在的悲哀,因为无论生命的形式是如何得美丽与精致,都将被时间化作虚寂,何以这种美丽的瞬间也是那么凄迷微茫。

又如《西江月·感怀》:

又是春光将尽,东风愁煞梨花。春魂不化蝶回家,绕遍玉阑干下。燕子呢喃未了,一庭蕉雨交加。凄声细雨奈何它,记得前春曾怕。

这也是一首惜春伤己词。春尽而梨花零落,不化蝶还家却徒绕于阑干之下,惹人情思。燕子呢喃,本是良辰美景,而烟雨濛濛的“一庭蕉雨交加”只会让人“记得前春曾怕”。题虽不用“伤春”而曰“感怀”,但心怀之感托又非独伤春而已。

从徐灿的伤春词中,可见她对落花情有独钟,为花牵肠挂肚,为花憎风恨雨,这在词中表现甚多,如“雨过几枝红倦,寂寂琐窗西畔”(《如梦令其一》);“花似离颜红少,梅学愁心酸早”(《如梦令·春晚》);“惜花未许春归去,香锁葳蕤”(《采桑子·春宵》);“惯送好春归去,怕和花语”(《一络索·春闺》);“恁般心绪撩乱,还要替花愁”(《诉衷情·暮春》);“愁红休怕绿阴交。早也明朝,迟也明朝”(《一剪梅·送春》)等。她将满腔情感倾注于缤纷落英,“替花愁”,其实是自伤自愁。花在风雨中凋谢,美好难以长久,正如《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词》所咏叹的那样:“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10),风雨葬花,如葬美人,如葬芳春,凡一切美好事物、年华,都在此一痛惜情怀之内,黛玉借咏落花而咏叹自己人生的不幸。在徐灿的笔下也是一样,花红易衰,韶华流逝,岁月生悲,无怪乎她要发出“请从今、秉烛看花,切莫待,花枝老”(《水龙吟·次素庵韵感旧》)的喟叹了。

春天是如此的愁,作为“愁”字心上的秋,更是将词人心中的悲苦一并地牵引了出来:“才见黄花秋又暮,滴滴虫声啼绣户。鸳鸯双枕不知寒,银蜡竟成红泪颗”(《木兰花·秋暮》);“雨深深,秋自老。旧苑新花,莫问愁多少。玉爪侵弦寒料峭。(《苏幕遮·秋老》)。又如《永遇乐·秋夜》云:

团扇才收,凉风俄透,粉红零剪。霞卷冰绡,一天寒碧,只有愁相见。惯愁双黛,也须耐得,多少雨嗟云倦。路茫茫、东篱在何处,罗袜棱棱寻遍。回头曾念,几番尘梦,目断还教肠断。叶砌层阶,霜欺余菊,去雁应相怨。玉漏频传,晶帘时曳,烟结香篝如霰。今宵对、依依明月,此情何限。

此词作于陈之遴仕清后,写她在秋夜里的感受。萧疏冷淡的秋夜光景扑天盖地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团扇才收,凉风俄透,粉红零剪”。“自古逢秋悲寂寥”(刘禹锡《秋词》),在这高远空阔的秋夜,“惯愁双黛”的词人更是“只有愁相见”。因何而愁?江山易代,明清相替,留给她的是难以愈合的创伤,丈夫之遴的出仕新朝更让她满怀难言的悲苦,“回头曾念,几番尘梦,目断还教肠断”一句道破心机。与其苟活于世,不如归去,但“路茫茫、东篱在何处”,无奈至极。枯叶、败菊、严霜、怨雁已显寂寥沉迫,频频玉漏、飒飒凉风、袅袅烟雾更见哀怨悱恻。尾句“今宵对、依依明月,此情何限”力透纸背,深重的愁情弥漫于浩渺的天地间,依旧是黯淡无望的心绪。

又如《木兰花·秋夜》:

夜寒不耐西风劲,多情却是无情病。月痕依约到南楼,楼头鼓角三更尽。蝉残均咽魂难定,百般烦恼千般恨。起来点检露华深,秋蛩四壁声相竞。

起句中“多情却是无情病”托出秋夜之怀全在多情而至,惟其多情,故听鼓角而惊心,闻蝉鸣而呜咽,以至百千般烦恼愁恨俱上心头,无从排遣。秋蛩相竞,露华深重,所见愈是冷落凄切,所感愈是孤独无依,心事就愈见悲凉,词人的处境便不道而明了。

再如《忆秦娥·初晓》:

霜飞早,花冠只向鸡窗绕。鸡窗绕。数声不奈,一灯悄悄。戍楼传箭频催晓,香寒玉枕愁心小。愁心小。泪盈秋水,镜分多少。

此词抒写的是词人于秋天的一个拂晓,身在边地的所见所感。之遴出任北京,徐灿也曾北上与之团聚,沿途路经边地,曾短暂停留过。边地凛凛寒意的“霜飞早”让人备觉凄清,而“花冠只向鸡窗绕”又徒增烦恼,加之昏暗寂静的“一灯悄悄”,词人情何以堪?下阙中“香寒玉枕”见其楚楚可怜,“泪盈秋水”亦是气咽吞声。天高地远,秋霜逼人,寒风瑟瑟,辛酸又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