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在社会科学领域的重要性及发展

（一）结构的内涵

在现代语境中，结构同实体及其表象之间呈现某种依托关系的观念已经淡化，但结构赋予人的无形引导依然客观存在，甚至有增无减。一方面，在社会科学领域，结构是一个极为广泛、也极为含糊的概念；另一方面，结构一词是结构主义、结构功能主义各理论流派的核心概念。在对结构一词进行概念诠释时，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侧重点，有的概念被含糊地理论化，甚至有的论述还自相矛盾，至今也没有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学者们对结构一词的理解多达几十种，正如让·皮亚杰（Jean Piaget）所说：“大家所说到的种种‘结构’，所获得的含义越来越不同。”^[35]

从辞源学的角度，有学者认为：“结构（structure）一词来源于拉丁文‘structura’，其意思是部分构成整体的方法。”^[36]从结构主义、结构功能主义视角出发，具有代表性的结构概念如下：结构语言学的创始人，出生于瑞士的斐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aaure）认为：“系统的概念就是结构的概念，语言的符号系统其实质指的是语言的结构。”^[37]他将整体当作结构，将两者等同起来使结构的内涵不断扩大。美国社会学大师、结构功能主义的典型代表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从社会互动的角度提出结构是一种互动关系模式。法国的结构主义者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认为，结构是那种决定历史、社会与文化中的各种具体事件行为的、基本的规则整体。这种规则整体意指深层结构，深层结构决定表面秩序。皮亚杰认为：“结构是一种关系的组合，是由若干成分所组成的，其中各种成分之间互相依赖是以它们对全体的关系为特征的，由具有整体性的若干转换规律组成的一个自身调整性质的图式系统。”^[38]综上所述，结构，是指一个具有相对持久性的模式系统，结构的每个组成部分都有特定的功能因素，结构中的每个单位正是通过这种功能与整体联结在一起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功能性、整体性、系统性和稳定性是结构非常重要的特征。

（二）结构主义产生的背景

结构主义（Constructivism）作为一种哲学思潮与方法论，它的兴起有其思想渊源与现实基础。17世纪之前，结构一词的意义与运用只在建筑学领域，后来慢慢扩大到语法学与解剖学中。17世纪以来，基于原子论的成分分析促进了自然科学的飞速发展，原子主义的思维方式主张认识事物的成分之时即认识事物的全部之时，各部分相加就是其整体。这种方法的迅猛发展，导致人们忽视对各部分与整体之间关系的认识。原子主义的这种思维方式及其存在的缺陷，必然会反映到社会思潮的各个方面。20世纪初，西方有一部分学者认为现代文化分工太细，这种只求局部而不讲整体的原子主义的思维方式是极为不利的，他们渴望并积极主张恢复自文艺复兴以来就已中断的人文科学传统。因此，“体系论”“结构论”在此时被提出，他们强调从大的系统方面来展开研究事物的结构与规律性，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是他们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在《逻辑哲学论》一书中，就详细表达了这样的见解，世界是由许多“状态”构成的总体，一条由众多事物组成的锁链是构成每一个“状态”的基础，它们处于相对确定的关系中，而这种关系就是这个“状态”的结构，也就是我们需要研究的对象。这是一种最初结构主义思想，它首先被运用到了语言学研究领域。

斐迪南·德·索绪尔是将结构主义思想运用于语言学研究的第一人。他在长期的语言学研究中，渐渐形成了一系列与19世纪在语言学研究中占统治地位的比较语言学的观点相对立的新观点。比较语言学是把一些语言事实当作孤立、静止的单位对待，重视它们的历史比较，但却忽视了语言各要素之间相互依赖、相互制约的关系，不把语言视为一个系统的整体。索绪尔在研究的过程中，则把具体的语言行为（“言语”，speech）同人们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所掌握的深层体系（“语言”，language）相区别，把语言作为一个符号系统对待。同时，他对语言和言语的划分，使结构主义者开始注重分析结构的方法。在索绪尔看来，言语是第一性的，语言是排在第二性的。语言是具有社会性的，它是一种抽象记忆的结果。语言优先于言语，言语的意义源自语言。语言同词典式的结合是有区别的，语言是一个整体、一个系统、一种规则之躯干，它是各种因素之间关系的一个系统，它具有个别性的特点。语言是创造的结果，是一种受控于经验的线性形式，是一个特定的制造事件。由于索绪尔对语言与言语的划分，才产生了结构主义的一个无处不在的法则：“结构主义者的最终目标是永恒的结构：个人的行为、感觉和姿态都纳入其中，并由此得到它们最终的本质。”^[39]这深刻地表达了结构主义的一个基本思想，语言就是系统，它是一种内在的、自主的、自我满足的体系。语言是不与外界的实体事物发生关系的。索绪尔把语言看作一个符号系统，由此语言学也就是研究符号组合规律之学问。声音与书写形式仅仅只是传递意义的符号，所有符号无论哪一个失去了意义，它都不是语言。产生意义的是符号的组合关系而非符号本身。他提出：“语言的一部分仅仅与整体结构相联系时才取得意义；语言单位，不管是语音还是词素，都只是超越单个语词的整体结构中的一些点；语言完全建立在与具体单元相对立的基础之上。”^[40]索绪尔认为语言的特点是意义与声音之间的关系网络，单纯的相互关系的结构，这种关系便成为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它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主要理论原则。从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中，引申出来一些具有普遍性的结构原则，后来都成为结构主义思潮研究的重要方法论基础。索绪尔的各种语言学，事实上被后来的结构主义者泛化为所有事物的共同性特征，同时他们将语言与言语、共时性与历史性、句段关系与联想关系、能指与所指等一系列相互联系、相互区别的对立概念，上升成一种固定的二元对立关系，由此形成一种普遍的分析结构原则，并运用语言学的术语、规则去讨论、研究一切社会文化的现象。索绪尔过世后，他的理论由他的学生整理出来，以《普通语言学》的书名出版，它对结构主义思潮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索绪尔被人们尊称为“结构主义之父”。

结构主义不仅有其产生的理论基础，也有其产生的现实原因。“‘二战’后，西方……的民族学家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出入曾是他们殖民地的第三世界国家……要进行理论分析，就需要理论构架。在精神需求上，战后西方知识分子中普遍产生害怕战争、害怕革命的情绪，他们希望保持政局稳定，但又不满意资本主义社会的现状。他们无法解释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但又不愿意接受马克思主义。以寻求找全人类共同心理为主旨的结构主义，恰好与他们这种心理状况不谋而合。”^[41]由此可见，20世纪初，时代和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是催生结构主义理论的直接原因。

（三）结构主义的发展

结构主义发端于语言学，应用语言学的方法论原则模式探究现实中存在的规律系统，即从事物的表层结构寻找事物的深层结构（本质结构）。这一研究方法后来得到广泛运用。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于1945年出版了《语言学的结构分析与人类学》，该书第一次将结构主义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运用到神话学与人类学的研究领域。斯特劳斯解释亲属关系与社会结构是通过语言学的模式来实现的，并将结构上升到方法论的层面，认为一切社会活动和社会生活中都深藏着一种内在的、支配表面现象的结构，人们应当认识这种内在的结构。斯特劳斯继承索绪尔关于语言系统、语言结构的观点，并把它运用于对亲属关系的分析中。在他看来，正如词结合为句子在语言中是表层结构，其下面还有深层结构一样，亲属关系也只是表层结构，其下面还有深层结构，即亲属结构。在对各民族早期神话所进行的研究中，他发现不同民族的神话存在相通和相连的东西，神话的真正构成单位是成捆的这些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被组合，以产生意义。而这种“成捆的关系”意旨神话内在的深层结构，正是这种深层结构使不同民族的神话有着相通和相连的特点。20世纪60年代，斯特劳斯用结构主义方法论撰写了研究原始人类思维的著作《野性的思维》，由此结构主义从传统阵地——结构语言学向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甚至自然科学渗透，形成了强大的结构主义哲学思潮。

皮亚杰通过总结与批判索绪尔、斯特劳斯等人对结构主义研究的理论成果，他在综合从数理逻辑到人类学等各门学科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发生认识论的角度出发，认为结构的转换应该是共时性与历时性的结合，从而建立了颇具特色的结构主义。皮亚杰指出：“结构是一个由种种转换规律组成的体系，它具有整体性、转换性和自调性。”^[42]整体性意指事物的结构虽然是由若干成分组成的，但它们却不等同于各种成分的简单相加。各种成分按照某种内在的规律或程序进行组合的关系是整体性的体现。任何事物其各个组成成分都有与其自身不同于整体性质的独立特性。转换性是指结构中构造整体的规律与特性，支配结构的转换规律在不断整理与加工新材料的同时还形成结构，达到调整旧结构与构造新结构的作用。可见，结构既非静态的也非一劳永逸的。自调性则指明结构是自我调节的，无须借助外来因素。结构的各个组成成分是相互制约、互为条件的，其中任何一个成分的变化都必然会引起其他成分的改变，这是不受外部因素影响的。“只有作为一个自动调节的转换系统的整体，才可以被称为结构。”^[43]皮亚杰的结构主义除了上述几个概念外，同化、平衡、运算也是其中的重要概念。

20世纪50年代，随着结构主义在语言学、人类学和心理学等领域中的广泛应用，它已经成为一种影响范围非常广泛的哲学思潮。这一思潮既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也是对当时风靡于世的存在主义的对抗与批判，并力图扎根于人类语言学的深层结构来破解表象与本质之间的关系。20世纪60年代，以法国为中心的结构主义思潮迅速扩展，产生了相当广泛的国际影响，这也是结构主义思潮发展的黄金时代。(www.chuimin.cn)

（四）结构主义的基本观点

特伦斯·霍克斯（Terence Hawkcs）是英国著名的结构主义学者，他把结构主义作为认识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根据这种思维方式，可以得知事物的本质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于人们对各种事物之间所感受到的那种关系，即任何实体或经验的完全意义除非它被结合到结构中，否则，就实体谈实体或就经验谈经验是不能被人们感知、认识和把握的。由于结构主义对事物的本质作了某种回答，并认为具有普遍性的特征，因而也被称为一种世界观。与此同时，通过结构主义的视角来考察事物已成为一种方法。所以，结构主义绝不是一种简单的、传统意义上的哲学学说，它是可以供一些社会科学家与人文科学家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共同运用的一种研究方法，目的是使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像自然科学那样达到精确化、科学化的水平。无论结构主义是作为社会的一种思潮或思维的一种方式，还是作为一种哲学运动或研究方法，都强调以下几点。

1．对整体性的强调

索绪尔认为：“语言就是一个系统，它的各项要素都有连带关系，而且其中每项要素的价值都只能是因为有其他各项要素同时存在的结果。”^[44]霍克斯指出：“在任何情境里，一种因素的本质就其本身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事实上由它和既定情境中的其他因素之间的关系所决定。”^[45]不难看出，结构主义认为整体与部分的关系是整体对部分在逻辑上具有优先性和重要性。任何事物都处在一个复杂的整体结构中，其中每一个组成部分的性质都不能孤立地理解，只能把它放在整体中同其他部分联系起来才能被理解。所以，结构主义反对孤立、局部以及部分之和等于整体的观点，强调整体性的研究。

2．对系统性的强调

结构具有系统性，通常情况下，事物的本质由深层结构涵盖，较少受外在感性经验的影响，体现各种现象的内部联系具有一种无意识结构的特征。因此结构主义者把结构视为现象中各部分或元素间的系统关系的组合，部分或要素只能在由这种关系的组合而构成的整体中获得它的意义。结构主义哲学家批判分析哲学所采用的把经验现象分解为各种部分、反对把各种部分孤立地加以研究的方法。

3．对层次性的强调

结构主义者将事物的结构分为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强调对事物深层结构的认识和把握，反对仅仅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外观上。他们把结构视为先验的、无意识的。因而，从普遍意义而言，它先于个人的具体经验而存在，并且制约着人的理性思维能力。这种先验无意识结构就是事物的深层结构。因为转换的存在，结构存在于层次里，因而对深层结构的把握决定并支配着对表层结构的认识。斯特劳斯视结构为社会与文化现象的本质，是决定社会生活与社会文化现象的模式。因此，要通过深层结构认识事物的本质。

4．对共时性的强调

索绪尔认为：“语言的共时性是同一个集体意识感觉到的各项同时存在并构成的系统的要素间的逻辑关系和心理关系。”^[46]这种共时性关系“不是任何历史过程所构成和决定的，而是现存的结构关系的网络所构成和决定的”^[47]。在他的思想中，共时现象与历时现象是毫无共同之处的，一个是要素在同时的关系，一个是某一要素在时间上被另一要素替代、是一种事件。索绪尔从语言的共时性角度出发，把语言视为一个结构，进而研究这一结构本身所具有的性质。在他的语言学中，共时性是整体性和系统性的必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