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鹭》与《平沙》的联想-马如骥古琴文集

2023-11-25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部分为《平沙》的第一段与《鸥鹭》的第一段的前半段，是引子。第二部分为《平沙》的第二段至第五段与《鸥鹭》第一段的后半段至第三段，是乐曲的主体。为强调调性，《平沙》第五段在旋律L的两个羽后加上一个宫音，《鸥鹭》1为羽《平沙》M由宫羽同声收尾，《鸥鹭》纯为羽。因此，我们可以假设此曲与《平沙》成于差不多时期。当然，即便如此，并不影响《鸥鹭》或《平沙》作为独立琴曲的出现。

余先从翁师学《平沙》，后从吴师学《鸥鹭》，甫学《鸥鹭》总觉得似曾相识，自恢复弹琴以来，除打新曲外，对前学诸曲每常作一些思考与分析，终于悟到了《鸥曲》与《平沙》之间的某些关系。在此并不想对此二曲作全面分析，关于这方面，前人所述备矣。这里仅想谈个人的一些学习心得。

我们先总的看一下两个曲子的共同点。从附件中可以看出：两曲的核心音调均为 pagenumber_ebook=78,pagenumber_book=0 这是一种含有抒情成分、动静相宜的音调；两曲实际均应为宫、羽调式，尽管《鸥鹭》最后泛音收音于宫徵合声；两曲整体结构基本一致。

现就本文附表对两曲进行粗略比较。附表完全按照原曲的顺序分成若干相应的旋律组，以便对照。两曲均由相似的三大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为《平沙》的第一段与《鸥鹭》的第一段的前半段，是引子。两曲都是以泛音作为起式，所用曲调基本由古琴曲中常用的两个开始泛音旋律组成，这两种旋律均用来表示自然界“宁静”与“空阔”的境界。具体说来，《平沙》表现的是月色笼罩下万籁寂静的沙滩，《鸥鹭》表现的是蓝天白云下风平浪静的海湾。两曲均收于羽D。

第二部分为《平沙》的第二段至第五段（《平沙》第四段基本上为第三段重复，省略）与《鸥鹭》第一段的后半段至第三段，是乐曲的主体。

1.这部分两曲旋律结构基本相同，都是由三段组成，《平沙》的第二段对应《鸥鹭》第一段的后半段，分别描写秋高气爽，秋雁与鸥鹭从远处飞来的情景；《平沙》第三段（第四段为第三段的重复）对应《鸥鹭》第二段，在前段旋律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描写秋雁与鸥鹭在秋水碧空中翻飞击翅、若近若远、顾盼和鸣；《平沙》第五段对应《鸥鹭》第三段，是前段的收缩，描写秋雁与鸥鹭空际回旋、依次飞落。对比附件，此三段中，《平沙》第三段（第四段为第三段的重复）与《鸥鹭》第二段，以及其他各对应段落，在旋律走向及调性上几乎完全一致。其不同之处是：

（1）《平沙》第二段则为强调调性与曲意需要，在段末羽音结束时加上一声宫声雁鸣。而《鸥鹭》第一段的后半段为了加强鸥鹭平稳回旋之意，在段末再将旋律e稍作发展，拉长成旋律f，收于角。

（2）为强调调性，《平沙》第五段在旋律L的两个羽后加上一个宫音，《鸥鹭》1为羽《平沙》M由宫羽同声收尾，《鸥鹭》纯为羽。《平沙》第五段结束音N为徵音，对应《鸥鹭》第三段n则先数声徵后再以羽收尾。《平沙》L、 N与《鸥鹭》1、n，除了为调性而加上了不同的结束音因素，其余基本相似。

2.两曲各段都是由核心音调的变化导入，《平沙》第二段为：

《鸥鹭》第一段的后半段为：

3.两曲都由三组由核心音调相化生且彼此相仿的旋律，即《平沙》的C、H、I与《鸥鹭》的（b上/c）、h、i，分别相互连结而成。这三组旋律虽然出自两首琴曲，但却惊人地相似，见下表：

续　表

特别是下面这几句，不仅旋律走向几乎完全一致，起始与结尾音高也相同：

第三部分为《平沙》的第六段及《鸥鹭》的第四段，为尾段。两曲都在低音部自由跌宕收尾于宫。

尾声，为示区别，《平沙》旋律复杂，有六小节，收尾于羽；《鸥鹭》只简单以三小节收尾于宫徵合声。(www.chuimin.cn)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越来越觉得我开始的直觉是对的。我们知道，《平沙》最早见于1634年的《古音正宗》，与此谱大体同时的张岱曾在《陶庵梦忆》中说到他向绍兴派的王本吾学得此曲，看来时间应该更早。其作者曾有各种说法，有说唐代陈子昂，有说宋代毛敏仲，甚或如《五知斋》等称是明代朱权，其他都有待于考证，朱权之说当否定。因为像朱权这样沽名钓誉的人，如果此曲真是他作的，必然会收入《神奇秘谱》中，并会大书特书朱权或臞仙所作，然而此曲不仅未见于1425年的《神奇秘谱》，也未刊于同期琴谱，仅二百年以后才为《古音正宗》刊载。《鸥鹭》最早出现在与《古音正宗》同时期的《思齐堂琴谱》（1620年），全曲三段，尽管以前琴谱中曾有《忘机》或《渔翁忘机》等曲，内容也都取材《列子》，但从曲谱上看，与《思齐堂琴谱》及清代流行之曲不是同一首曲子。因此，我们可以假设此曲与《平沙》成于差不多时期。大家知道，《平沙》一经问世，立即广为流传，是近三百年来最为流行的琴曲。为此我大胆猜测，《鸥鹭》是在《平沙》的影响下而创作的小品，或者《平沙》是以《鸥鹭》为基础发展成的新作；甚或《平沙》与《鸥鹭》本为同一人所作，或两曲基于同一谱本分别发展而来，这就好像《羽化登仙》与《岳阳三醉》可能异曲同源一样。当然，即便如此，并不影响《鸥鹭》或《平沙》作为独立琴曲的出现。两曲音乐元素及结构相似，并不代表两曲具有相同的音乐意境，在古琴中，甚至同一曲子不同的弹法都可以看作是两个曲子，具有完全不同的意境，如《水仙操》与《秋塞吟》，更何况《平沙》与《鸥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呢。

《平沙》描写的是深秋月夜群雁下落平沙的曲子，《天闻阁琴谱》对此作了生动的描述：“秋高气爽，风静沙平……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飘渺，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亦能品焉。”所以，《平沙》既有月夜沙滩、夜宿芦花的“静”，更多地却是描写群雁空中回旋、上下翻飞、扑簌落地、嗈嗈和鸣的“动”。

《鸥鹭》则不同，其乐曲背景是：“有海翁者，常游海上，群鸥习而狎焉，其妻知之。抵暮还家，谓翁曰：‘鸥鸟可娱，盍携一二归玩之。’至旦往，则群鸥高飞而不下矣。乃知前此之忘机也。”背景如是，但乐曲并不是描写此故事情节，而是如《琴苑心传全编》所述：“海鸥忘机，鸥鸟不飞之意，又谓静里忘机。”也就是说，《鸥鹭》此曲的主题思想是“忘机”，“静里忘机”。

因此在意境上，总的说来，《平沙》重在“落”，《鸥鹭》重在“忘”，这在乐曲中也充分地表现了出来。

首先从结构上，《平沙》就比《鸥鹭》多出了整整一个重复段落——第四段，用来表现其“绕洲三匝”的效果。在音乐上，前面说过，《平沙》第一段与《鸥鹭》第一段上半段由于背景基调不同，其音乐也有所差异。《平沙》的第二、三、（四）段，由于是表现群雁盘旋空际、上下翻飞、若来若往、若近若远的意境，与《鸥鹭》第一段下半段、第二、三段描写鸥鹭在海面上自由自在地滑翔嬉戏、无忧无虑、悠哉悠哉相比，《平沙》的音乐，其音程变化幅度大，音乐节奏动感强烈，乐音比较繁复，滑音运用较多，还特别加上第四段的重复并用撮加强音乐力度。对比对应的各个旋律的各种变化，我们很容易看到《鸥鹭》音乐则显得简洁清朗、舒缓平稳，处处显示出恬静安详的气氛，为了突出《鸥鹭》来回低旋、自由自在的形象，其第一段后半段还加上了旋律f。

《平沙》第五段描写了大雁将落之际的情景，为了加强对比性，以营造气氛，运用了撮与轮指来加强大雁最后一次冲天翱翔的情景，在此之后，曲调逐步下行，以示大雁越飞越低，至双声剌伏刹住，平落寒沙。而《鸥鹭》之第三段也相应表现鸥鹭由高及低，贴着海面徐飞的景象，但其音乐十分简单，在与前相似的音调平静反复组合之后，仅以旋律n结束，也无任何煞声，以表达鸥鹭之单纯。

尾段《平沙》更运用了连续的拨和撮，并以较为纷乱的节奏来表现群雁纷纷下落的情景：已落未落，欲落欲飞，一雁二雁百十雁，羽声鸣声踏沙声，杂沓零乱。而《鸥鹭》尾段则以极平淡的音乐在低音区表现风恬海静、物我两忘的境界，其中虽也偶有跌宕之意，也只是表示渔翁之神偶动而已。

最后泛音也有小的区别，《平沙》音紧而长，变化较多，有六小节，而《鸥鹭》则以三小节淡出。

另外，从调性上我们也可以看出其中的一点奥妙，《平沙》旋律多以羽长音而后加宫结束，段落则第一、尾声收音于羽；第二、三、四段，羽音后加一宫音结束的短音节，以谐调性；第五段为实际结于宫羽合声，加一徵音；第六段为宫。而《鸥鹭》，其乐句基本结于羽，杂以宫角，段落的结尾与尾声则分别结于角、宫、羽、宫、徵、宫。祝凤喈说：“宫音和平雄厚，庄重宽宏；角音圆长通澈，廉直温恭；徵音婉愉流利，雅丽柔顺；羽音高洁澄净，淡荡情趣。”我们知道，如按西方音乐说法，以宫、徵收音多为大调，角、羽则为小调。大调“阳刚”，小调“阴柔”，不谋而合。《平沙》虽收音于羽，但有五段收于宫，充分表现了阳刚之气，但乐句却大多收以羽，全曲以羽为里，以宫为表，故应刚中有柔；《鸥鹭》虽收音于宫徵，杂以宫角徵羽，然实以羽为主，故为阴柔平和，时而有刚，柔中有刚，谓见有异意，随即远离者也。

作为弹琴者，在弹此二曲时，当有所区别。弹《平沙》，需两手虚灵圆活，多处作快速繁声，以表现群雁上下翻飞之状，然转换须不露痕迹，遇恬淡之处，也当宁神用气鼓之，以寓静意。而弹《鸥鹭》，则宜先修其指、虚其心，清泊淡远，尘想一空，用指简洁，吟猱不露，然也不能一味的静，也要从静中弹出“动”来。这也是因为《平沙》与《鸥鹭》有区别，又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只有这样，才能将两曲弹得气舒意畅，弹出一派天机来。

附录　　　　　《平沙》、《鸥鹭》旋律对比表

注：表中A、B等大写字母表示该行的旋律顺序，《平沙》的旋律直接以“A”、“B”等命名；对于《鸥鹭》，则以小写“a” 、 “b”等表示相对应的旋律。

续表

《鸥鹭》与《平沙》的联想-马如骥古琴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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