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教育的重要性及实现方式

 

教育的意义和性质

教育问题的研究

 

　【第一次】

 

教育的意义和性质

一、教育的必要

二、教育的可能

 

这一科叫做教育哲学。这个名字大得很，宽得很，我们要研究这个问题，须先从教育的意义和性质研究明白做一个基础。

提出教育的意义和性质的问题来，在诸君的意义，一定以为是关于学校里面的教育。然而这是狭义的，不是广义的。这个问题要从大处着想，因为它的意义和性质，不是限于学校里面的。我们要研究，要把眼光放大，找出广义的教育才行。广义的教育，就是学校以外的教育，人都有家庭中儿童的生活，市场上的生活，人与人往来的生活，以及与自然界接触的生活。从这许多生活当中得来的种种知识，种种思想，种种习惯，都是广义的教育。这种广义的教育，简单地说起来，就是社会的能力，社会的影响。这种能力和影响，是可以拿来陶冶人的习惯和性质的。

教育问题怎样分析研究？

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可以拿它分析开来讲。怎样分析呢？就是：

（1）教育为什么是必要的？

（2）教育为什么是可能的？

（3）教育必借何种机关，何种工具，何种方法，才可以推行出去？

（4）人既领受过教育以后，有什么结果发生？

（5）受好教育就得好结果，受坏教育就得坏结果。我们怎样能判出这许多结果的价值是好是坏呢？

今天晚上要研究的是第一和第二两个问题。就是，教育的必要和教育的可能。

一、教育的必要

从狭义的教育（就是学校以内的教育）看起来，教育好像是一种奢侈品。因为要受学校教育，经济上必有许多损失。这是人的常见。即使不把它当做奢侈品，也一定以为不是必要的。但是从广义方面想一想，就觉得教育和人的生活有极大的关系了。没有教育即不能生活。所以我们可以说：

教育即是生活。

这种广义的教育，无论什么人，一天总不能离的。除非那一种人生来是废料，不能承受教育，如同死的一样，那或者可离。至于普通一班人，绝对不可离的。离了教育，就同离了生活一样。所以他们天天总要有教育。

教育是合成人和儿童两方面成功的。成人施教育；儿童受教育。一施一受的关系，却根据生死的现象。所以教育的必要，是从生死的现象发生的。现在分开来说一说：

生——无论哪一家的婴儿，都是非常无能力的。他自己不能料理自己，件件事情都要靠他的父母帮助。拿一种小畜生同小孩子比起来，小畜生并不必件件事情要靠它的父母帮助。那么小畜生的能力反超过儿童。因为这个缘故，就发生教育必要的问题了。儿童各方面的生活能力，都是很薄弱的。有许许多多的事体必须学习，才能维持生活。如果没有学习，就不能生存，所以教育是少不得的。凡是一个儿童生下来，非但他的肉体上要人保护，并且他的精神上也是要人栽培，要人教育的。假使仅仅保护他的肉体，不去教育他的精神，那么将来虽然肉体上无伤无损，终究不免是一个蠢笨的愚夫。儿童受成人的教育，是一天一天地渐渐造成功的。由少至壮，常常如此。但是人不容易看得出，所以儿童虽受了成人的教育，人还是不得而知。正如我们呼吸空气，也不觉空气的存在。殊不知儿童假使不受教育，结果必定成愚蠢。近来有的心理学家，以为人的“心灵”可以自然发达，不必要人帮助。他谓儿童的耳朵能听，眼睛能看，两手能摸，这许多动作，都是出于自然。其实大错。儿童的本能，也须和人往来才可以发达。所以教育儿童，不但要使他与自然的环境相接触，还要使他和社会的环境相接触，然后儿童的知识、道德、习惯，各方面才有启发和养成的机会。

死——儿童吸收种种知识、道德、习惯，是生的现象。讲到成人，都是要死的。倘若没有教育，那么他生存的时候，所有之文明劳绩，必将随他同归于尽，所以要借教育遗传下去，才不至于消灭。这是说的成人方面是死的现象。但是这种现象，是个人生死的现象，不是社会生死的现象。我们要分别个人的生命与社会的生命不同。成人所有的经验传给儿童，儿童再传给儿童，这就是社会的遗传，这就是社会的生命。社会的生命和个人的生命是两样的。个人的生长，中间总有些停顿，社会是永久的，不朽的。我举一个例来表示社会的生命，如同一幅图画在这儿，一看就明白了。什么例呢？就是织的一段布。布上有花纹，有彩色，是由经纬线组织成功的。日子过久了以后，它的经纬线或是断了，或是烂了。但是时常有新的经纬线加进去以代那许多断的烂的，那么这一段布可以永久保全它的纹彩。社会是一段布。社会中的个人是布上的经纬线，经纬线新陈代谢，布就可以永久保存。社会中的个人新陈代谢，社会也永无生死的。

总之，教育的历程日新月异。文化一方面遗传，一方面改造，才能永远地继续下去。所以日新月异的历程，就是社会生命的历程，也就是教育的历程。照这样看来，个人在社会当中所有的知识和能力，都是从社会生活中得来的。所以个人的行为，应该和社会没有阻碍。假使一切行动不合于社会，或是径直反对社会，那就叫做“不忠”，那就叫做“忘恩负义”。

二、教育的可能

以上所说的是一个问题。现在再研究第二个问题，究竟有什么东西使得教育成为可能的？有什么能力使得教育有效？儿童生下来的能力虽是薄弱，却不能说他没有能力。他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固有的能力，不过薄弱一点罢了。这种固有的能力，就是他能受教育的能力。假使他没有这种固有的能力，那么无论成人有怎样大的学问，怎样富的知识，终没有法子教他承受。譬如泥土可以造成陶器；木料可以造成家具；铁块可以造成各种用物。这都是物质的东西，不能领受什么知识的。假使儿童也同泥土、木料、铁块一样，那么绝对不会领受知识，因为他有能领受知识的一种固有的能力在里面，所以才能领受知识。如果没有这样东西，那就同物质的东西一样，种种知识万万不能领受得下去了。儿童要学的心非常深切，他的好学心，比成人的好教心还要来得厉害些。你看儿童一到了什么地方，就要考究考究，发问发问，摸摸那样，摸摸这样。这就是他的好奇心（curiosity）。所以无论什么儿童，只要成人肯教他，他总是很情愿学的，可保不致拒绝。因为他要学的心很深很切，对于成人的教育，不问什么地方，直接教他的，固然是完全领受，就是暗示的地方，他也没有不领受的。

儿童情愿领受教育，是属于精神方面的，不是属于肉体方面的。精神上的生长和肉体上的生长，可以拿来比一比肉体的生长，都是靠着饮食的。但是饮食并非勉强装进去的，是由于内部饥渴的能力叫他饮食的。所以一饮一食，都是他自己方面发动的，绝不是旁人方面的事体。知识也是这样，也要由他自己方面发动，绝不是成人可以装将进去的。拿一块石头，或是一个棍子，叫它饮食，叫它生长，这是万万做不到的事体。因为石头和棍子的内部，没有要饮食的能力。生理学家说：人体内部的细胞有吸收饮食的能力；所以人能饮食，使得肉体生长。至于精神的生长，也是因为人的心里有吸收知识的能力，所以能从外面吸收种种知识进去，使得精神生长。这种能力都是固有的能力。儿童固有的能力，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本能。”这种本能是冲动的，活泼的，自然的，不能不生活的，所以成人必须引导他，利用他。这就是儿童必须要教育的道理。

诸君须知教育是社会的历程。教育好像历史上的戏剧，由古到今，天天改造，陈的才死去，新的又出来。这样一天天地新陈代谢，演成一种改造的历程。倒也觉得很有趣味的。还有须注意的一件事，就是，社会不是死的。教育是很自然的，因为教育都必须根着儿童的天性。假使儿童不愿意受教育，或是对于教育非常害怕，这种教育必定有些缺点，必非根于儿童天性的教育。总起来讲，有两句话：

教育是社会的历程。

教育是根于自然倾向的。

这两层是最要紧的。合于这两层的教育就是好教育；不合于这两层的教育就是坏教育。所以我们对于教育，要从广义方面着想，不应该从学校方面着想。

 

　【第二次】

 

教育的设施

（一）要顾住儿童的需要

（二）要顾住儿童固有的本能

（三）要供给环境以刺激儿童的需要，指导儿童的动作

前晚上讨论的，算是教育上的小问题。今天讲到第三个问题，关于教育设施的方法，比前两个问题还要格外重要些。要讨论这个问题，先举一个例，再加以分析，然后下个结论。什么例呢？就是儿童学习语言的例子。儿童学习语言，总有一点困难，就同成人要学外国语一样。但是儿童学习语言的困难，比成人学习外国语的困难还要来得大。何以故呢？因为儿童的脑筋里面，空空洞洞，没有什么观念。所以他一方面，要顾住语言，一方面，又要顾住观念。若论成人的脑子里面，久已有了观念了。所以学习外国语的时候，困难少一点，但是“学习”二字的意义，必定要从学习语言的程度和方法中得来。前天晚上说：儿童所以能学习的缘故，是由于他本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学习语言，也是靠着这种能力的。他起初不会讲话，不会做各种声音。后来听见他人发音，他自己也会做音。当那个时候的学习，一方面听人发音。一方面，自己做音。儿童所做的种种声音，在成人看起来，以为无甚价值。这都是因为不肯去研究，所以不晓得这个中间的道理。你想：假使儿童没有本来所以发音的能力，他绝对不会发音的。他既能发音，成人就应该加以指导，帮助他达到一定的目的。

儿童起初发音，总是没有意思的，不过自然流露出来罢了。时而哭起来，时而叫起来，这都是起初的发音。自然流露出来的，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他很欢喜做这许多没有意思的声音。儿童不但欢喜做出这许多声音，并且渐渐地欢喜听人发音，而自己摹仿，也做出许多声音。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精力的膨胀”同“神经作用的发泄”是有关系的。儿童那个时候，精力膨胀起来，神经也不得不有作用。所以听到人的声音，自己就想摹仿。

但是声音同语言是两样的。声音没有什么意思。语言是可以把意思表达出来的。儿童既会发声，怎样可以变为语言呢？怎样叫意义附丽到声音上去呢？这又是一个问题：研究起来，就知道儿童除了发音的本能而外，还有社交的本能，就知他们可以在交际当中交换经验。那么，种种意思，就容易附到声音上去，变成一种有意思的语言。所以交换经验，是可以叫声音变成语言。而交换经验，却又根据社会的本能而来。儿童生下来，能力很薄弱，前次已经说过了。因为没有什么能力，所以不能自己满足自己；因为不能满足自己，所以就有需要；有需要，就做出种种声音来，表示他的需要。他的母亲，听见他的声音，就猜度他的需要，于是设法帮助他，满足他。以后发出同样的声音，母亲就晓得是同样的需要。或是当时母亲发出什么声音，儿童摹仿，也发出同样的声音。以后每每发出同样的声音，总生出同样的结果来，于是渐渐地就可晓得到语言的意义了。又或母亲指着什么东西，同时呼出这种东西的名称，而问他要与不要；或是指着他的哥哥或妹妹，同时也喊出他哥哥妹妹的名字来，而问他是与不是：那么，渐渐可以领略声音的意义。后来他自己也时常摹仿，摹仿日久，常常发这种声音，就常常有这种意思，于是意义就附到声音上去了。据研究儿童学习语言的人说：儿童未到一岁半的时候，凡世界上所有的音，他一概都有。所以学习语言，也无所谓哪种容易，哪种困难。成人学外国语，所以觉得困难的缘故，就是因为成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一种，不是像儿童世界之音都有的了。当儿童那个时候，做母亲的常常选择。母亲以为正确的声音，常常叫他学习；将来不用的声音，就渐渐淘汰。于是学成一种语言。

儿童能做出种种声音，究竟如何选择，如何淘汰呢？儿童时常欢喜说的，自己以为满足的，足以得旁人的欢迎的，他就时做出这种声音。那种不得旁人欢迎的，因而自己不以为满足，不欢喜常说的，就归于淘汰，归于消灭。譬如火烧。在儿童起初，并不晓得火能烫人。后来晓得了，就不拿它烫人，而拿它用在有用的地方去了。声音的淘汰与选择也是这样。所以得旁人欢迎的声音，自己以为满足的声音，自己欢喜的声音，都是当选的声音。简单地说出来，就是有效果的当选。其余没有效果的，总归淘汰。但是儿童要做出声音来，无非要叫人注意他，帮助他，满足他，所以他的声音，可以说是指导成人的行为的。但是在成人方面，也可用以指导儿童，使他不致走错了路，发错了音。那么，成人与儿童可以互相指导，因此发生一种很亲密的关系出来。

儿童发出声音，在成人看起来，以为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本来应该如此的，殊不晓得其中有个原理：这种原理，不但要能了解，并且要能应用。假使能应用这种原理，那么，世界上无论什么教学的问题，总可以拿来解决，所以拿学习语言的原理，应用到普通教育上去，就是以前称为教学上的秘密地方也不秘密了。

普通学校的方法，须包含儿童学习语言的原则有三种。

（1）要顾儿童的需要。普通教师，但知自己方面，不问儿童有没有这种需要，尽管将知识注入。这就是违反这个原则，我们不应该如此，要叫儿童先觉得需要。然后才可以教他。他才可以受教。假使他不觉得需要，那是万万不能受教的。

（2）要应用儿童原有的动作。普通教法总是把儿童看做被动，叫他怎么样就怎么样，拿儿童当为海绵，可以吸收水分，硬从外面注入。这就是违反这个原则。我们一切的教授，要依着他原有的动作，而加以指导。所以利用原有的动作，是一种正当教法。大凡一种教授，决不能直接授受，如物质的东西，可以互相取与似的。知识、技能，总是不能直接传授。所以真正的教法，是利用儿童原有的动作，从旁指导，使它渐渐地发达滋长，浸到知识技能当中。那儿童自然有了知识和技能。儿童学习语言，必定要他自己能做声音，才能加以指导，可望成功。要求知识，也是要他自己有了动作，然后从而利用之，引导之，才可成功。假使不就他原有的动作，加以指导，那么，所授的种种东西，种种知识，必定东耳进，西耳出，如水过鸭蹼，自然流去。

（3）要有好环境刺激儿童的需要，指导儿童的动作。这个原理，是拿（1）、（2）两原则合并起来成功的。儿童要有需要的感觉，又有原有的动作。做他所要做的，不做所不要做的。那么，对于他需要的动作，发生好的结果；对于环境，发生好的关系。普通学校教授，发生困难的缘故，就是不能有好的外国状况使他生出趣味。体操做了多年，书读了许久，还是同以前没有体操没有读书一样，一点趣味没有，一点效果没有。所以儿童学习语言，他觉得很有趣味，不以为是学语言，而自然是学习语言；不以为学习语言，是一件必定要做的事，而自然是做。不仇视这件事，不畏惧这件事。儿童本其已有的倾向，去做他所欲做的。教师循他已有的倾向，设法去刺激他，指导他，使不至于仇视畏惧。这就合于第三个原则。总之教师对于儿童，应该供给种种外国状况，使得儿童的本性发展起来。帮助完成他所欲完成的。绝不应该压迫他的本性，强迫他所不欲做的。有一个最古的比喻，倒觉得很有意思。什么比喻呢？就是拿园丁比做教师。园丁种了植物的种子，在那个地皮上。虽属种子自己可以发芽，都还要有雨露的润湿、肥料的适宜、空气日光的调剂。这都是园丁应该时常顾到的事体。所以种子才能生长起来。教师对于儿童，也要把儿童的环境弄好，使得他渐渐地发展，渐渐地成功。所以教师对于儿童唯一的能处，唯一的能做的事情，就是供给儿童环境。对于成人，也无非是供给环境。譬如演讲啦，读书啦，都是可以引导他的兴味，也就是供给的环境。但是对于儿童，还要能利用具体的事业，到他目的所能达到的地方去利用。那么，就可以得到一种好价值，就可以得到一种好结果。这种方法，也可以推用到成人方面。因为成人但是读书听讲，也是没用的。必定要利用具体的事业，来达到他一定的目的。那么，将来才能有用，所谓教师者，并不是表示他的能力大，他的学问大，使得人总尊敬他，崇拜他。这不是教师应该做的事情。教师不过是用来辅助的、指导的。学生得到他的感动，因而晓得自力，晓得自动。这才是教师应做的事体。

 

　【第三次】

 

教育的结果

养成习惯——教育目的

 

（一）制驭

（二）条理

（三）爱情

 

前两次所讲的，关于教育的必要、教育的可能和教育的设施。今天要讲到教育的结果，就是人受了教育以后，究竟发生什么区别。

教育的结果——前所说的教育，是从人生经验得来的，是从学校以外得来的。就是所谓广义的教育。这种广义的教育的结果，就是要养成一种习惯，我所说的习惯，比普通所说的范围广些。所谓习惯，是指的一种技能，指的一种能力。有了这种技能，这种能力，就可以做出种种的事业，生出极好的效能，极好的效果。这就是我所说的习惯。今天晚上与诸君要讨论的，就是拿获得的技能，获得的才力，分析开来。得到三个要素。就这三个要素，详细讨论一下。

（一）制驭（intelligent or trimmed fashion）

获得的技能或能力，要能制驭它，支配它，操纵它。人起初做事，总有动作出来。但是这种动作，没有系统，没有目的，是散漫的，是不联络的。所以他的动作做了许久的时候，还是不能达到他的目的。你看小孩子初学走路的时候，他总是没有一定的次序，一定的目的，非常散漫，做上许多没用的动作。又如成人初学骑脚踏车的时候，也是有许多散漫的动作，同小孩子初学走路一样的。所以第一件事，要把动作纳入正轨，叫他向一个目的进行，不致做出没用的动作，散漫的动作来，阻碍我们行动，不得达到目的。这是最要紧的。这许多例子，总是关于实际的动作。即如溜水、写字，等等：这些事都应该纳到正轨里面去，叫它能达到一定的目的。这种实际的动作，在知识方面，他能适用。譬如把一个人放到新境遇当中，这种境遇，是他从前没有到过的地方，他必定没有头绪，没有方向，不晓得向哪一方走，不晓得取哪种趋向，去达他的目的。对于所接触的，没有明了的关系在他脑子里面。又譬如一个乡下人到了城里。他看见汽车、马车，这种种东西，就觉无所适从。又譬如把一个人放到大机器厂里面去，他也觉得规模这样宏大，装置这样复杂，手足好像无所措。又譬如把一个久在大陆上面的人，弄到大海里面去，他也觉得心神不定。这都是没有一定的目的，所以他不知趋向。又譬如学生初学数学。学过后学代数，代数学过后学几何，学三角，就是一步一步地朝前进。当他初学的时候，所觉得的情形，自然同那初至大海模糊不清的光景一样。但是教师的脑筋中，久已明白，他就以为学生也是同他一样的清晰，绝不曾设身处地替他的学生想一想，所以教法也就不能使学生得到一点益处。当起初学一种科目的时候，自然要察其方向在哪里。但是要定方向，很觉耗费时间，似乎不大经济。然而方向不定，绝对不能达到目的。应当在环境里面预先选择一种方向。这种方向是命令他所学的东西，生出好关系来，好结果来的。所以无论学什么科目，做什么事业，必定要先经过自己选择，假使不这样，就不能达到目的了。

所谓养成习惯，就是制驭自己，支配自己，操纵自己，这是关于本身方面的。若论关于身外的一方面，就是把这习惯当做工具，当做方法。拿这工具方法，可以控制身外一切的材料。但是有一种学说，与这一说相反。它说习惯对于身外材料，是吸收知识的，不是可以控制的。这又是一派，我们不必理它。总之习惯在一种学问当中，如能真正养成，必定于精力上、时间上总有许多的节省。令那一种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正相反对的。大凡有了真正的习惯，他所用的精力，所费的时间，总是很少，不致枉费精力时间。而且他所做的，皆是能达目的的，凡不能达目的的动作，他总不去做的。

以上是说的制驭、支配、操纵，就是从经验动作里面，选出适当的动作来。这是第一个要素。

（二）条理（orderly fashion）

要有次序，要有条理。凡学一种科目，做一件事体，假使没有规则，没有秩序，那么，虽是能做，终究不能达到目的。我们且就奏琴、写字这些事上看。一个有技术的人和一个无技术的人的区别，就显然可以看得出。有技术的人，总是按步就班的，循一定的次序的，有条理的，有系统的。那种没有技能的人，就是乱来了。若要证明这件事，最好就拿走路来做个比：第一步，就是第二步的刺激；第二步，又是第三步的刺激。好像有了第一步，才有第二步，有了第二步，才有第三步。前后相衔，不能颠倒。如同一条链子一样，有确定的次序，按步就班地朝前进，去达他的目的。走路是如此，知识也是这样。普通的人，在某种学问上有了训练。他的精神就集中。那没有受这训练的人，精神是散漫的。所以受这学问上训练的人，总是向一条正路上走，去达他的目的，决不至于走到小路上去。

上面所说的两个要素：第一是制驭，其结果能控制本身与身外的万有材料，能经济精力和时间；第二是条理，有了条理，就好像受了一种激动，尽管向前，不致散漫紊乱。所以流利而敏速，是第二个要素的结果。

（三）爱情（interested fashion）

有了制驭，有了条理，于是发生一种爱情。或是学一种科目，或是做一种事业，总似乎必要去做。不做就觉不快意。好像对于所做的有一种爱情。大凡研究一种学问，或是做一件事体，觉得不大高兴的缘故，总是因为不曾受过这种训练。简单地说起来，就是没有这种习惯。他没有习惯，就觉得不愿意，觉得厌恶，所以不能发生一种乐趣。我们平常做事做得很好，乐趣自然发生，学生读书。觉得无趣的时候，教师不应该去责备他。应该研究他的病根在哪里，摸到他的病根，就要想法除掉它。这是教师正当的态度。所以说到做人，不宜叫他有失败的知觉，要叫他有成功的知觉，而且还要有道德的观念。人做一桩什么事，能达到他的目的，总觉得有一种快乐。所以能做出一点，即有一点兴趣，那么，可以由低平面达到高平面的道德观念。假使所做的事，没有什么兴趣，就要堕落到低平面上去了。所以应该永远保持他在高平面上，使得他有成功的感觉，使得他以为能力可做。不应该叫他灰心，减少他的乐趣。若问养成习惯，究竟与教育有什么关系？最要紧的，就是精力和时间的经济，有条不紊的敏速，以及方法正确，生出一种乐趣。普通人的思想，以为习惯不过是储蓄知识罢了。这便与我刚才所说的大相反了。能称为好学生的，未必知识储蓄得很多；储蓄很多知识的，不是真正的好学生。真正的好学生，是要能养成好习惯能控制本身，并能控制身外的材料，能在社会服务，能解决种种问题，能筹划一切。但是普通人总以为能读书，能背书，如陈列所的样子，把他所学的一样一样地陈列出来，给人看看，叫人说得他是一个读书的，这就是好学生的标准，实在谬误极了。儿童初到学校的时候，总是很愿意到校的。因为那个时候，如写字、书画，这些事，只晓得做得好玩，并不在吸收知识。这全是由内部向外发展的一种能力。等到稍微长大的时候，他就变为被动地吸收的了。所以他的兴趣，就减少得很多。照这样看来，儿童起初对于他所做的事体，总是很有趣味的。后来他的兴趣，就觉得渐渐地淡漠。因为没有新事可做，所走的路，都是旧路。天天循旧例，把知识储蓄起来，毫无趣味，自己又不觉得对于自己有什么影响。好像有了知识，就可以自大夸张。而且从前研究一种学问，总是积累的。预先储蓄得许许多多，等到要用的时候，拨出一点来，或是重复一遍，做这种机械的事。

以上说养成习惯以后，精神、时间总可以经济，做事敏速而有兴趣。骤然看起来，似乎浅近。但在应用上想一想，就觉得非常新奇，非常惊人，如同受了革命的惊吓一样。这种思想，在西洋教育界上是很新奇的。经过了若何的筹划，若何的历程，才有“养成习惯”的四个字发生。将来实行我们应做的事，不外用这种方法。要达到我们教育的目的，也不外这种方法。

 

　【第四次】(www.chuimin.cn)

 

教育结果的评判

（一）目的（要有知识）

（二）实行（要有变化）

（三）感情（要有兴趣）

 

昨天晚上说教育的结果，就是养成习惯。已经分为三层：第一可说是目的，做事总要能达到一定的目的；第二可说是实行，做事如何才可以达到目的；第三可说是感情，做事达到目的，就生一种乐趣。有了这三层，一切的习惯，总包括在内。昨天晚上又说习惯的意义，比普通所说的广些。这句话不但仅指表面客观的动作，也包含一切思想而言。凡感情目的种种的思想皆在其内。今天晚上所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去测量习惯：如何去试验习惯？

教育结果的评判——西洋有句俗语说：“习惯是好人的仆役，是坏人的主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应该能操纵习惯。习惯本来是供我们驱使的，我们有了习惯的工具，就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那么，习惯好像我们的仆人一样。但是有的人不能操纵习惯，做事要循旧例，好像不能不做的样子；这种人反为习惯所支配，习惯倒像他的主人了。但是仅言支配，还是一句泛泛的话。刚才所说的三个要素（目的、实行和感情），必定要互相调剂，才是一种好习惯，假使有一种占了优胜势力，譬如好嫖好赌等感情占了优胜，那么，习惯就变成片面的习惯，就是坏习惯。有时太偏于实行方面，缺少其余两种要素，技能的练习占了优胜。譬如儿童学习数学乘法表，读得很熟，但是不知其理，变成机械的作用，毫无愉快的趣味。这就是因为实行要素占了优胜，目的和感情太少的缘故。照这样看来，我们晓得良好的习惯，和目的、实行、感情三方面的要素，互相调剂，配合适当，不是偏重的，不是片面的。做事能晓得宗旨之所在，意义完全了解，且能生乐趣。所以三种要素配好，就是良好的习惯。

现在要把三种要素的位置讲一讲。今天晚上恐怕时间不够，下次再来继续讨论。

（一）目的

我们做事，必须有知识，必定要知道目的。不晓得目的，就是阻止发达，阻止伸张。如果有了知识，定了目的，不但不阻止发达伸张，并且能促进发达伸张。假使我们知识欠缺，不明宗旨，那么，就同儿童学习数学上各条的法则一样，逐条总能背诵，而不晓得意义，好像走路依住大道，好像车子依住辙轨，今天也是这样，明天也是这样，久而久之，就变成一种机械的习惯。西洋有句俗话说：“路上走的车子都是有辙的。在他的辙内可保没有危险，一出了辙就要翻了。”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叫人要在辙内走，正是叫人不要有这种辙。在一条平坦大道上，左右可以随便；如果限于辙内，就是不自由，就是机械的行动。我曾经听人说过儿童起初读了若干的书，记了若干的字，虽不能了解，也没有什么危险。因为儿童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得很。将来长大的时候，从不会没有用的；哪知道这是最大的危险。儿童头脑，已经如行车的路线有很深的轨辙印下去了。他的脑筋受了这种束缚，要想超过这种故辙决不可能，所以他的脑筋非常狭隘。简单说起来，就是阻止他的发达，就是阻止他的伸张，实在是危险极了。我曾经看见一种有软壳体的动物如蜗牛之类，它防敌的法子，就是把它自己的身体，收藏到壳子里面去；既然收藏进去，要想在壳内伸张，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假使我们自己包藏自己，如被墙壁围住一样，将来要想发达，要想自由，也是决不能够的。你看养成机械习惯的人，不知所做的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目的，只晓得依住旧辙循蹈而行。到了后来的结果，就做了古人的奴隶。以为古代遗传的习惯，总是不错，总是应该如此。脑筋被故辙所束缚，对于新的制度，绝不承认，对于新的状况，极端反对；这种人就是习惯的奴隶。

法国的一个教育改良家卢梭，他要养成所不要养成的习惯。狭义的习惯是他极端反对的；广义的，有思想的，有目的的习惯，是他不反对的，也是不应该反对的。普通机械的习惯，怎么样养成的呢？就是由于“重复”养成的。做了又做，做了又做，把脑子里面印成了深的故辙，要想脱离，不得脱离。如同兵式操一样，走了又走，走了又走，时常如此，所以变成机械的习惯——这并非说兵式操不好。不过养成机械的习惯，如同这种情形罢了。——譬如学习数学的时候，他把乘法表读得很熟，可以背诵，但是他不能了解。所以问他七乘九是多少，他暂时回答不出。必定要等他由七乘一、七乘二……一直想到七乘九的时候，才能晓得是六十三。因为这个乘法表，在他脑筋是不能连续的，不能拆开的；所以他要依他从前读的次序回答。我于儿童的考试有个经验，就是从前出了一个书上的问题，他们总不能记忆；但是提他头上一句，他们就能完全记忆，完全回答。这全是机械的习惯。

（二）实行

照普通说起来，要养成自然的习惯，“重复”也是不能免的。即如说了再说，这也是偶或有的。但是实行的时候，不能如驴子牵磨，绕来绕去，仍是原来的位置。所以“重复”只要能“变化”，那么，虽重复也无关紧要。譬如儿童玩玩网球，又玩玩石子网，玩网虽重复，而中间有球同石子的变化。所以“重复”固属要能“了解”，而且还要有“变化”。例如学习语言，不但要能读音，并且要能了解意义，才是有宗旨的学习，有目的的学习。所以一方面要能“变化”，一方面要能“了解意义”。我们做事何以是单调的无变化的，如同驴子牵磨呢？大概说起来，有三种原因：

第一就是生来愚蠢而有这种机械的习惯；

第二就是对于这种机械的习惯，要想解脱不得解脱；

第三就是被人强迫有这种机械的习惯。（大概聪明有把握的总不至于如此。）

无论做什么事，总要有一种目的。就是学乘法表，也是要有目的。但是这种目的，普通总是在教师头脑里面，不在学生头脑里面。学的人总以为他是教师，我应该听他指挥，他叫我怎样就怎样，我自己没有目的。不独这件事，无论做什么，凡觉地位高于我的，总应该受他的指挥，而在地位高一点的方面，也自以为应该指挥地位低的，目的在高地位的人，不在低地位的人，所以目的在教的方面，知识在学的方面。把目的和知识分开，生出来的危险，就是高地位的驱使低地位的，而低地位的，供高地位的驱使。所以教育界中有许多这种机械的技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以为自古遗传下来的教育目的，是不错的。因为古人的经验见识，总比今人高，我们应该尊从，不必自己发明什么目的。中国的士农工商，都是有这种“彼高于我，前人高于后人”的阶级观念。所以总是无目的的，机械的，一味服从古法的。学校里也有这种怪状，学生与教师之间，所以也有这种阶级，以为教师高于学生，目的是教师所独占的，叫学生怎样做就怎样做。殊不知这种机械的无知识之盲从的样子，不但不能帮助他发达，并且反能阻碍他发达。

所谓“了解意义”这句话，切勿误会。莫说我们，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也不能完全了解。即如一举手这件事，所包含的意义，就叫精于生理学的大家来，也讲不出这手怎样能举的道理。所以我们只要能觉得何以应该举手，就算了解意义。假使不晓得何以应该如此，就是最大的错处。有的人说：养成这种机械不明意义的习惯，也不要紧，将来长大的时候，总自然可以了解。这种主张，如同车子陷了故辙，要想脱逃不能脱逃，万不可行的。

刚才所说的两种习惯。一是机械的；一是了解意义的。如果有了第一种，那么，所学的要想应用也不能应用。如果有第二种，就能知道何以应该如此，可以随便应用到新环境里面去。应用到新状况里面去。所以第一种是死的，固定的，无用的；第二种是活的，是变化的，是有用的。

 

　【第五次】

 

教育结果的评判（续）

（一）目的（要有知识）

（二）实行（要有变化）

（三）感情（要有兴趣）

 

上两次所说的良好习惯，有三种要素：（一）目的；（二）技能；（三）感情。第一和第二两个要素已经说过了。今天讲最后的一个要素。

（三）感情

我们做事要知道目的之所在，与支配的方法，这是不要说的了。然而对于目的和方法，默然不动，理想上毫不发生影响，也是无济于事，不能称为良好习惯。那么，能叫我们对于目的和方法发生影响的，是什么东西呢？就是感情。没有感情，不但不起爱念，而且要生厌恶。譬如甲乙两个人，甲喜钱财，乙喜学问。甲对于学问，无论他怎样精深，终于感情上漠然不能一动。乙对于钱财。无论怎样严重，也是于感情上漠然不能一动。因为为钱财所动的，就不得为学问所动；为学问所动的，也不得为钱财所动。两方面所动不同，所以不能互生感情。凡为所动的，就能发生行为；不为所动，当然也不能发生行为。能发生行为的人，他的本身的趋向，自我的兴趣，和他所动的对象，就发生一种“关系”，一种“结合”。这种关系和结合，就是“感情的结合”。有了这种结合，就能生出好结果；没有这种结合，就不能生出好结果。所以教育的力量，入人最深的，就是影响人的好恶，影响人的爱憎。不能使人在根本上发生感情的教育，是肤浅的教育，不是真正的好教育。所以教育是叫人有适当爱憎的。前次说的一种习惯，可以束缚人，如同陷了车辙，脑中已成痕迹，变为机械的样子。做事不能了解意义，好像有一种压力，不能不如此去做；这种情形，固属缺少知识，亦复缺少感情。因为他是机械的，无生息的，没有爱情的。假使做事生了爱情，动机就由内部发生，否则是由外面注入的，不是由里面冲动的。这种感情的态度，对于事物的反应，在心理学上称为“兴趣”。今特与诸君把兴趣研究一下。我们先分为两种态度：一种是旁观者的态度；一种是参与者的态度。譬如有了战争，要决胜负的时候。高台旁坐，作壁上观，以觇其胜败。对于个人是无感情，对于自己毫无关系。纯为知识的，绝非感情的。或者拿照相镜来比中立的态度，旁观的态度，照相镜对于人身之大小、美丑，纯取旁观的态度，摹仿的态度，绝非感情的态度。但是参战的人，都是拿战争的胜败，当做个人的胜败。他的本身与战争合为一体，纯是感情的态度。这个例子，可以证明趣味的定义。比看那个抽象的定义，还要来得格外明显。因为对于所做的事，能生趣味，就能和它一致，合而为一，不是可以分开的。我再举一个例：譬如一种游戏，二人之中，有一个是旁观，一个是参与。参与的对于这种游戏非常有趣。怎样进行？怎样结果？处处总在加入游戏上着想。旁观的随便看看，作壁上观的态度。于感情方面，不受什么影响，不生什么趣味。照这两个例子——战争和游戏——看来，是以为有趣，与所做的合为一体。一种是不生影响，与所做的毫无感情。这两种态度，可以应用到一切思想上、事实上、观念上去。现在学校内，同学之中也有这种情形。发生感情的，就拿所做的变为本身的一部分。那种不生感情的，就对于做的毫无趣味。这两种态度，凡一切思想、观念、知识等，总有的。例如学校里面有一种学生，对于数学非常高兴。看见数学，即生趣味，就要想去研究。其情形好像与之挑战，一决雌雄似的。这就是他的本身和好学合为一体，发生浓厚的感情。又有一种学生，觉得数学非常讨厌。他学习数学，是因为恐怕落第，恐怕丢脸，恐怕同学厌恶，不得已而学习的。假使得已，即不学习了，好像不生感情，不生兴趣。这种学生，数学与他性不相近。他恐怕落第或丢脸才去学习，然而对于数学还微稍有点开心。假使连落第、丢脸都不问，落第也好，不落第也好；丢脸也好，不丢脸也好；那种学生，就全无一点趣味了。

有的教师，对于学生所学的科学，不问有无兴趣，以为这是不要紧的。正是大错。学生对于所学的东西，固属难得样样有趣。但是做教师的，要能设法引起他的爱情，使得学生与他所学科目能合而为一，发生浓厚的兴趣。这种引起兴趣的法子，最好在科目的本身上想出。但是一班教师，往往到科学以外去找出一种东西来，启发他的感情。所以有的教师，利用儿童畏惧的本能。拿落第、惩罚等恐吓他，逼他向前。这种方法，在从前或者稍能奏效。然而方法不对，也未必真能引起他的爱情。有的教师，以为这种方法，仿佛近于秋冬杀气，太嫌残暴。不甚赞成，于是另设奖诱的法子，如同糖包苦药，哄他前进。这还在教材以外的方法。总之恐吓和奖诱，两种方法所引起的兴趣，总不是有生气的。恐吓的时候，好一点，恐吓一停止，还是依然如故；奖诱的时候好一点，奖诱一停止，还是依然如故。所以兴趣要在教材本身上发生。否则如糖包苦药，或是如鞭驱前进，总不是万全之计。最好在教材本身上找出一种方法。

最要紧的方法，不是上面所说的两种，是另外的第三种，就是：教材要看它和儿童的经验、儿童的需要有什么关系。然后从这种关系里面，自然有一种趣味发生。这种趣味，就是天然的趣味。

但是有的人，反对这种趣味，他说儿童在学校里面，总要吃点苦，才足以磨砺他，锻炼他，好像要战胜困难，战胜障碍，庶几可以成就。这种主张，也有一点真理。不能说他完全不对。但是一方面要磨砺，一方面要有目的，使得他自己知道价值。假使但叫他受困难瞎吃苦，而不晓得何以要受这困难， 何以要吃这苦痛，仍旧是不能发生趣味。否则晓得目的所在，意义所在，价值所在，自己就情愿受苦，情愿勉力，自然能发生浓厚的趣味。所以儿童对于所学的科学，以为毫无意义目的，与本来的经验需要毫无关系，都是由于教师鞭策或诱骗，不能使他自己发生趣味。凡人立志，要做一个医生，或是一个学者，将来一定可以达到这种地步。因为他自己本来先有兴趣，对之有极大爱情，好像前面有一种吸引的力量。这种理想的吸引力愈大，愈容易向前。虽有种种困难，亦所不辞。所以凡有本来固有的兴趣，要想达到目的，都是要经过种种困难，打破种种障碍，才得成功。不过，教师授课，倘若与儿童天然兴趣相背谬的时候，必定很觉吃力。倘若与儿童天性生出通力合作的关系，那么，儿童就发生固有的自动，在教师教授方面，就觉得容易多了。

 

　【第六次】

 

总结

一、教育上改造的意义

（一）从生理方面解释

（二）从知识方面、精神方面解释

二、教育即是生长

（一）把教育当做预备

（二）把教育当做有陶冶性情的意思

（三）把教育当做有引申发展的意思、启发的意思

三、教育的定义

 

教育是经验继续的改造

前几次所讲都是教育所含的要素。第一次说的教育之必要，和教育之可能；第二次说的教育之设施；第三次说的教育之结果；第四次、第五次说的教育结果之评判。今天用一个形式的定义，把这几次总括一下。

一、教育上改造的意义

（一）从生理方面解释

我们最要紧的一句话，就是：教育即是生长。

自我生长，能力生长，都是由内部发出来的；不是由外部注进去的。无论什么生物，凡是有生命的，都能生长；所以生长就是生命之表记。我们可以说生长即是生命，生命即能生长。把一个种子播到地下，就会发芽生长；就是因为它有生命。假使是一种死东西，就不会生长了。种子有生长机能潜伏在里面，到了生长的时候，就复杂地表现出来。生长就同固有的本能继续发展，使得它的机能格外有力，使得它的构造格外复杂。不独生物如此，就是死物也有变化。例如工厂制造物品，都是由单纯的原料，加以改造变化，成为复杂的东西。即如铁条做成马镫，钢铁做成钟表，总是就它原有的去做，不曾另外加上什么东西。不过加以改造，使变为有用能计时罢了。但是这种钢铁，虽属加以变化，成为物品，然而钢铁不能自动，不是自我的改造，本体的改造，不能算是生长。若论有机体的东西，就能本体改造，即如肚里饥饿，就吸收食物，消化改造，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无论什么生物，一切有机体，都是利用环境，改造环境，增加它自己的生命。

（二）从知识方面、精神方面解释

上面所说改造的意义，都是就生理上的生长而言。倘若就知识方面精神方面说起来，更为觉得明显。例如喜学数学测量法。本来有这种能力，再经过一番练习改造，格外来得进步。所以人经过教育以后，就觉得更加复杂，变化多一点，能力大一点；这是因为改造就是发展能力的缘故。我们从道德方面看起来，知道儿童总有固有的慈爱。不过这种慈爱，是行动的，盲目的。他并不晓得如何使用这种慈爱。但是经过几番练习改造，就渐渐了解慈爱的意义，对什么人用什么爱情，成为有规则的慈爱。

二、教育即是生长

要完全了解“教育即是生长”的意义，必须拿不同的来比。从它反面去说，就容易明白了。那么，且拿两三种相反的说一下子。

（一）把教育当做预备

把教育目的放在很远很远的“将来”，模糊不清揣摸不定的“将来”，和现在生活没有关系。但是现在的教育不是这样。现在的教育是根据现在有的，从目的做起；不是把目的放在很远的含糊的“将来”。

（二）把教育当做有陶冶性情的意思

如同淘冶泥，使散漫的变为有定形的。这是从外面附加上去的，和那从内部发生的生长不同。

（三）把教育当做有引申的意思、启发的意思

把教育当做发展的意思，与注入的方法不同。使儿童的能力引导起来，表演出来。这种思想也不甚错。其错的地方，就在任儿童表演，任儿童发展。如果是怒，也就任儿童发怒，不加以指导，很为危险。所以这种方法，于发展上有点毛病。

所谓“改造”，不是仅仅改造就算了事，还要“继续改造”，才是真正的改造。并不是第一天改造，第二天再这样改造，如此地做下去；乃是有“日新月异”的思想在里面。改造要能“变化”，天天不同，渐渐向改造方面进行。这样改造，是向前的，是有目的的。所以有两种趋向：

（1）有更大的操纵，更大的制驭。——因为能力发展。

（2）改造以后，经验的内容比从前更圆满、更丰富。

现在分别解释。我举一个例：儿童的幼稚时代，与十五六岁的时候比起来，觉得幼稚的时候，能力非常薄弱，总是依赖人的帮助。他自己不能用他的能力，简单地说起来，就是不能制驭他的能力。等到稍稍长大的时候，就渐渐能操纵他的能力了。及至少壮的时候，他也能独立，也能自由。所谓独立，就是能自己操纵能力，不必要人帮助。所谓自由，就是有理想目的，可以叫这种理想实现，达到目的。独立自由，都是积极的，不是消极的。譬如骑脚踏车，叫他自由驾驭，任意横行，就是消极的。倘若他能知道如何结构，如何使用，如何活动，就是积极的了。所以儿童能力薄弱，是一个极端；成人能操纵能力，又是他的一个极端。在这个当中，要由儿童的极端，达到成人的极端，中间经过的历程，总是天天改造，渐渐成功的。儿童今天进一步，明天再进一步，慢慢就达到成人时期的目的了。

就以上所说的，可以看出教育真正的价值。而且可以试验教育究竟有没有价值。就是经过变化改造以后，看它究竟生出何种结果？是否独立自由？那么，就可以知道教育有无价值。假使经过教育以后，变成有秩序的、有系统的，能力能为自己所有，能为自己操纵，这教育就是真价值，否则就没有价值了。所谓改造，制驭，似乎偏于形式方面，方法方面；若要讲到怎么样改造，怎么样操纵，就到了内容方面，实质方面了。内容实质方面，可以在习惯上看得出。人有了习惯，做事就非常敏速，效力就大一点。这于形式上看起来，似乎技能很好。但是从内容方面看起来，就觉得非常狭隘。所以既有经验，仍须多有经验的意义，把这许许多多的意义都能了解，就是经验丰富的地方。教育如果偏于技术，做事虽巧如扒手，好像斯巴达的教育，做得巧妙异常，使人不得而知。这种教育，儿童容易趋于卑陋下贱的方面。将来技能虽好，终究经验的意义太狭，不得丰富。这种情形，要举例证明，不必拿卑鄙的事来说。即如普通学数学，除了研究数学以外，没有什么兴趣。好像一种机械，本来只能用于某处。这种意义，非常狭隘，原不是好现象，所以我们意义要多，价值要大；那么经验就可以丰富广大了。

三、教育的定义

我现在下一个教育定义就是：

教育是经验继续的改造，使得一方面能操纵经验，一方面能使经验日益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