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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音乐和绘画突显情感与文采的美

【摘要】:正好,养耳的音乐突出情感,养目的绘画突出文采。可见,当时人们已经意识到礼仪之别,礼以内在的恭敬为本,以外在的仪式为末。可见,中国美术的进步,与礼仪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次,仪式是规则的外化,体现为文理和文采。礼是用来别异的,本身就暗含一种有层次差别的规律,而差等乃是文理的基础,这与视觉效果上的交文错画是相通的。礼对文学观念产生影响,是情理之中的事。荀子尚文,不过他也意识到这有可能被人误解。

天官有五,其中耳目两官是“养其天情”的主要渠道。正好,养耳的音乐突出情感,养目的绘画突出文采。荀子说:“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荀子·礼论》)“养目”今天称为“养眼”,一切美丽的东西都可以养眼,绘画当然尤有代表性,可借以说明荀子的形式美学。只可惜先秦时代绘画并不发达,但没关系,在荀子这里,礼也有养眼的效果。

礼是一种对行为方式的规定,必须通过具体的仪式表现出来,这便是礼仪。严格来说,礼与仪是不一样的,《左传》中曾两次提到这一点:

公如晋,自郊劳至于赠贿,无失礼。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鲁侯焉知礼!”公曰:“何为?自郊劳至于赠贿,礼无违者,何故不知?”对曰:“是仪也,不可谓礼……”(《左传·昭公五年》)

子大叔见赵简子,简子问揖让、周旋之礼焉。对曰:“是仪也,非礼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可见,当时人们已经意识到礼仪之别,礼以内在的恭敬为本,以外在的仪式为末。末则末矣,仪式的独立审美价值却由此凸显出来。我们常说“仪表堂堂”“仪态万方”,说的都是仪的可观性。作为一个礼学大师,荀子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这决定了他对礼仪美学的重视。

那么,礼仪的美学意义在哪里呢?

首先,礼仪是情感的外化,它有象情功能。礼是用来安顿和调节情感的,情感是无形的,它需要通过一个有形的载体来表现,这个载体就是礼。荀子的学生韩非子说得好:

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也。中心怀而不谕,故疾趋卑拜以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者,外饰之所以谕内也。(《韩非子·解老》)

“貌情”二字最为传神。礼仪把情感具象化了,让人想起《易经》中的“立象以尽意”。孝子忠臣心中有怀念依附之情,却不能使人明白,所以用快走与跪拜来表明;心中有爱意却不能使人感知,所以用好言好语来使人确信,这便是“外饰之所以谕内也”。

礼的貌情功能在丧礼上表现得最为明显。亲人去世,生者不愿相信亲人真的死了,而宁愿相信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活着。所以,丧礼就表现出浓厚的“大象其生”的特点:

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故圹垄,其象室屋也;棺椁,其象版盖斯象拂也;无帾丝歶缕翣,其以象菲帷帱尉也。抗折,其以象槾茨番阏也。(《荀子·礼论》)

直到今天,这种“大象其生以送其死”的风俗在中国民间还保留着。请注意“象”字。从哲学上讲,有物即有象,象是人类面对世界时所感知的“对象”。而丧礼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当然也有它的象。无论是丧礼中“仿生”的明器,还是祭祀中扮演祖先的尸主;无论是行礼者的俯仰周旋之态,还是标志行礼者身份地位的衣饰,乃至与已经不能言动的亲人“对话”,都是“象”。

关于“象”,还是韩非子说得最为精到:“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韩非子·解老》)今天人们再熟悉不过的恐龙形象,也都是以死龙之骨想象而成的。死后的世界,活人无法感知,却可以以丧礼的形式想象它。从这个意义上讲,丧礼可以说是一种想象和表象的行为艺术。不仅丧礼,其实所有的礼仪都是想象和表象的行为艺术。

于是也就不难理解,礼仪的表象功能必然会对表象艺术产生重要影响。正因如此,汉代画像砖画像石本身就是礼器,又多以礼仪为表现对象。可见,中国美术的进步,与礼仪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次,仪式是规则的外化,体现为文理和文采。礼是用来别异的,本身就暗含一种有层次差别的规律,而差等乃是文理的基础,这与视觉效果上的交文错画是相通的。礼的文理就来自“别异”中的层次感和线条感。皇帝上朝时大殿里的“衮衮诸公”,因品级不同而形成的服色之异,正是礼的文采。我们可以以丧祭之礼为例:“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荀子·礼论》)亲人已故,这是无形;感情犹存,这也是无形。而礼仪则能“状乎无形影”,这是从礼到象;“然而成文”,这是从象到文,或称“礼义之文”。“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荀子·礼论》)

文与象相比,附着性更强,其美学功能,荀子称之为“饰”,即纹饰。

若夫重色而成文章,重味而成珍备,是所衍也。圣王财衍以明辨异,上以饰贤良而明贵贱,下以饰长幼而明亲疏。(《荀子·君道》)

圣王以有余之财物,衍以为礼。它主要是用来别异—“明辨异”的,却在别异的过程中有了修饰的功能,即所谓“上以饰贤良而明贵贱,下以饰长幼而明亲疏”。具体到事生送死、祭祀师旅,也都离不开一个“饰”字:“凡礼,事生,饰欢也;送死,饰哀也;祭祀,饰敬也;师旅,饰威也。”(《荀子·礼论》)

礼义之文本指俯仰周旋的“仪文”,后来渐渐转向“言文”,其美学意义也就由礼学转向广义的文学。这在荀子时代已经发生了。《荀子·大略》云:“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济济鎗鎗。”乍一看,言语之美和朝廷之美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荀子这样说自有他的理由,从朝廷之美的仪文,到言语之美的言文,正是形式美学的自然迁移。礼对文学观念产生影响,是情理之中的事。

荀子尚文,不过他也意识到这有可能被人误解。在他看来,《非十二子》中的六家十二子都是“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的,而名家更是以奇辞乱文:(www.chuimin.cn)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荀子·非十二子》)

荀子一方面批判墨家,另一方面又批判名家。因为名家是与墨家相对的另一极端,如果说墨家是“蔽于用而不知文”,那么名家就是“蔽于文而不知用”:“若夫充虚之相施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指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荀子·儒效》)然而,名家的这种奇辞却颇有“语言魅力”:“而狂惑戆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名家玩弄奇辞,华而不实,却有鱼目混珠之效,会使人误以为它是有文采的。如果说乡愿为德之贼,则奇辞为文之贼。荀子告诉我们,如果不是出于先王的礼义性情之正,文辞再美也不能称为“文学”。

现在可以谈一下情感和文采的关系了。

礼之为物,不外情文两端,“文貌情用,相为内外表里”(《荀子·大略》),情主于内而文丽于外,二者是内容决定形式的关系。《荀子·礼论》说:“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因以饰群,别亲疏贵贱之节,而不可益损也。”称情而立文,这是情文关系的基本原则。荀子说:

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是礼之中流也。(《荀子·礼论》)

礼之隆不好,因为文胜情,文理压倒情感;礼之杀也不好,因为情胜文,情感压倒文理;只有礼之中流最好,因为情文相称,情感和文理相得益彰。这段话的观点和句式都让人想起孔子关于文质彬彬的说法。不妨说,礼之中流也便意味着文质彬彬。不过,荀子又发明了另外两个短语来表达这个意思:

凡礼,始乎棁,成乎文,终乎悦校。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荀子·礼论》)

名闻而实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丽也。用丽俱得,谓之知名。(《荀子·正名》)

“情文俱尽”和“用丽俱得”可视为“文质彬彬”的另一种表述方式。但荀子用“情”字来代替“质”字,用“丽”字兼指“文”字,用意深远,影响亦深远。这两段话虽然不是直接谈文学的(其实“文质彬彬”也是如此),但完全可以移用为文学原理,事实上也对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情文俱尽”意味着情感与文采充分结合,这是文学创作的不二法门。刘勰《文心雕龙》专以“情采”二字名篇,讲求情与采的密切结合,显然是受了荀子“情文俱尽”的影响。至于“用丽俱得”,则开启了“诗赋欲丽”的美学原则。曹丕《典论·论文》用“丽”字来概括诗赋的特点,荀子的影响隐隐可见。

文人陆机在《文赋》中有句名言:“诗缘情而绮靡。”先情而后丽,将情文俱尽和用丽俱得合为一体,算是文学家的进一步发挥。从此,文学便可以在情感的缠绵和文采的绮艳上用心着力了。萧绎在《金楼子·立言》中说:“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至如文者,维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适会,情灵摇荡。”显然,这已经超出了荀子论文的本意,想来他一定会加上四个字—“中平肃庄”。

【注释】

[1]杨《荀子序》自述其整理之工曰:“其篇第亦颇有移易,使以类相从云。”今检其整理后的《荀子》体例,从《劝学》到《儒效》八篇为修身之学,从《王制》到《强国》八篇为从政之学,从《天论》到《正名》六篇为荀子的哲学,《成相》与《赋》两篇为荀子的诗赋,从《大略》到《尧问》六篇为弟子杂录传记,而《性恶》居《正论》之后,《成相》之前。

[2]葛瑞汉:《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张海晏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第290页。

[3]《乐记》借鉴《乐论》的痕迹,历历可考,比如《乐论》:“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乐记》作:“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后者不通,“说”显然是“统”,因形近而误写。

[4]宋又名宋荣子。《韩非子·显学》:“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庄子·逍遥游》也提到宋荣子,说他“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其实也有见侮不辱之意。

[5]宋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孟子·告子》)此宋即宋

[6]在这种地方,最能看出道学家与文学家的区别。袁枚说:“三百篇,颂不如雅,雅不如风。何也?雅颂,人籁、地籁也,多后王、君公、大夫修饰之词。至十五国风,则皆劳人、思妇、静女,狡童矢口而成者也。”(《随园诗话》)可见文学家崇尚的,正是道学家所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