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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论人性的艺术之美

【摘要】:五谷得其养,则枝叶茂盛;人身得其养,则肤革充盈;人心得其养,诚于中而形于外,表现为一种气度,孟子称之为“养气”。显然,养气是从属于养心的,养心为体而养气为用。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养气而名之以“浩然”,便有了美学意义。孟子的养气说对中国美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它奠定了文气论的理论基础。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养”是孟子哲学的“关键词”,也是孟子美学的“关键词”。五谷之养有审美效果,身心之养也不例外。五谷得其养,则枝叶茂盛;人身得其养,则肤革充盈;人心得其养,诚于中而形于外,表现为一种气度,孟子称之为“养气”。显然,养气是从属于养心的,养心为体而养气为用。不过,从美学的意义上讲,养气与审美联系更直接。

孟子提出了“养气说”。养气本身并不是孟子的“专利”,什么人都可以养气,什么人都在养气,只是不自觉罢了。养什么气,成什么人。“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孟子·公孙丑上》)造箭的难道比造甲的更残忍吗?造箭的唯恐无法伤人,造甲的唯恐伤人,时间久了,造箭的养的就是杀气,而造甲的养的就是生气。因此,小人养小人之气,君子养君子之气,君王养君王之气: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孟子·尽心上》)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孟子认为齐王之子养的是王者之气,同样是人家的儿子,他就养得像个国君;鲁君和宋君也养成了王者之气,天下君王气派都差不多,所以守门者感叹两国君王声气之相似;而梁襄王似乎就没养成,所以,孟子说他“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那么,孟子本人养的是什么气呢?在齐国的时候,有一次弟子公孙丑问他:“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说不会动心,并说告子不动心比他还早。孟子、告子真是一对天然的辩手,在动心问题上都有得一比。公孙丑问:“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孟子说: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公孙丑上》)

告子的不动心在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也就是说,告子与人辩论,嘴上输了,不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安慰;心里输了,不会没理占三分以气势压人。这就是告子的“不动心”。孟子认为,心中理亏而不以气势压人,这是对的;嘴上输了却不求助于精神,是不对的。为什么呢?胜负是勇气的较量,而勇气来自意志,意志有了,勇气也就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夫志至焉,气次焉”。

于是,话题转向勇气的培养,公孙丑问孟子:“敢问夫子恶乎长?”也就是问:“您比告子更擅长的是什么呢?”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孟子·公孙丑上》)

原来孟子养的是浩然之气。浩然之气又叫浩然正气,“正”规定了它的基本性质,它要配上道义,才能撑得起来。孟子主张义内说,内心充满道义,自然理直气壮;告子主张仁内义外,没有道义在心里垫底,不免气馁,因此每次总是输给孟子。告子的不动心是输了就是输了,就认输;孟子的不动心是赢了就是赢了,我自岿然不动。孟子在辩论中压倒告子的,就是浩然之气。

养气而名之以“浩然”,便有了美学意义。就好像吹一个气球,气馁者吹不起来,气球也便不美;气足者能把气球吹大,便是“充实之谓美”。一个气球,吹到二分大、四分大、六分大、八分大,视觉效果是不一样的。同理,充实之谓美也有层次的差异: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孟子·尽心下》)

孟子在评论乐正子的人格时,提出了人格的六种境界,即善、信、美、大、圣、神。按“信”可训为诚,亦可训为真。如释“信”为“真”,则更能展示完美的人格的完成过程—善、真、美、大、圣、神。前三者即通常所谓真、善、美,后三者则由大而圣而神,渐趋神妙。这六种境界有一个渐进的次序:能让人想要的便是善,能自得善便是真,善性充实便是美,充实而有光辉便是大,大而能贯通变化就是圣,圣德至于神妙莫测则是神。

关于乐正子,孟子曾许之曰:“其为人也好善。”因此,他自然是善人;他又诚善于身,自然是真人;但还没有做到“诚于中而形于外”,辉泽未显,故而还不是美人;更不用说大人、圣人、神人了。所以,孟子说他是“二之中,四之下”。

二之上还有四等人—美人、大人、圣人、神人。君子仁德初焕光彩,有了可观性,则是美人:“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孟子·尽心上》)大人居于圣人之下,应该相当于历来所谓贤人,充实而有光辉,孔门弟子庶几近之。[8]至于圣人,孔子当之无愧,因为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公孙丑上》),自然是大而化之了。而神人已近于宗教意义上的神灵,只能姑且勿论了。(www.chuimin.cn)

孟子的养气说对中国美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它奠定了文气论的理论基础。曹丕《典论·论文》说: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曹丕还分别评价了建安诸子的不同文气,刘勰替他做了总结:

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幹,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文心雕龙·风骨》)

中国文化史上谈及气,常指宇宙乃至身体之元气。把“气”落实到人的精神气质,孟子在先,曹丕在后,前者对后者的影响不言自明。不过,曹丕作为文人,其论述重在先天之气的发挥;而孟子作为亚圣,则重在后天之气的培养。以承续道统自任的韩愈就说得更好:“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培养后天之气要以培养浩然正气为主。苏洵和文天祥都曾学习孟子之气,我们确实看到了他们义正词严的文章中充沛的气势。

与“养气说”相应而生的,应该还有“观气说”。有养有观,才是完整的审美过程。如果说养气是创作论,观气则是鉴赏论。孟子虽然没有发明“观气”这样一个名词,但他对“观”的重视随处可见: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

无论观什么,都要观其大者,因为大者最为可观。观山要观泰山,观水要观大海,观人要观圣人。流水不盈科不行,盈科即满,是充实之意;君子志于道而修身,不充实至圣人的程度则不能通达。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因为澜是水外在的波纹;观人也有术,要观其“成章”,即文采斐然。“成章”成的是外在文采,它源于养气后内在的充实。

孟子不止一次提及自己观人有术。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观察一个人首先要看他的眼睛。孟子说: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孟子·离娄上》)

孟子观人是以正与不正为标准的。这和他提倡的养气的标准是一样的。依他的理解,胸中有浩然正气,则眸子正,否则就不正。可以想见,胸中无正气,眼神畏缩游移的人,在孟子眼中是不可观的,也便是不美的。

魏晋时,品鉴人物成了一种艺术,刘劭《人物志》云:

夫声畅于气,则实存貌色。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矜奋之色;诚智,必有明达之色。夫色见于貌,所谓征神。征神见貌,则情发于目。

这与孟子观人之术实一脉相承,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是孟子“观其眸子”的翻版。可见,孟子的观人之术实为魏晋品评人物的先声,而人物品评又与文学品评密切相关,于是孟子观人的标准自然就转移到文学鉴赏领域,成为文学评论的指导性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