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墨子的非乐主张更关注社会节约,而非人性艺术论中的美感

墨子的非乐主张更关注社会节约,而非人性艺术论中的美感

【摘要】:造乐器并不能像造舟车那样,可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这些男子、女子本来是可以从事耕织的。但由此可以看出,墨子的非乐主要是针对上层乃至最高统治者。知道音乐是美的,还是要反对,是因为他希望天子、诸侯节用而爱民。因为节用而非乐,属于典型的只算经济账,不算文化账,我们猜想,以墨子的情怀,“节用”除了节约社会资源,也许

墨子美学思想明确而单纯,他坚决反对以音乐为主的审美享受。他曾用十个醒目的标题概括自己的思想主张,作为游说君主的纲领:

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墨子·鲁问》)

非乐是墨子的十大纲领之一。《墨子》中有专门的《非乐》一章,本来是上、中、下三篇的,今只余上篇。这种观念在《辞过》《三辩》《非儒》《公孟》中也有所涉及,且多是以与人辩论的方式出现的,可见墨子对它的重视。

庄子·天下》说墨子“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这说明墨子反对音乐是从节用的角度出发的。非乐与其说是墨子的美学思想,不如说是他的经济思想。墨子出身工匠,百工之人除了乐工以外,皆以生产手工产品为业,产品皆可直接应用于物质生活,而音乐却不是这样。百姓缺衣少食,苦于诸侯攻伐之乱,这个问题靠击鼓鸣钟是解决不了的。

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即我以为未必然也,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墨子·非乐》)

墨子是一个功利主义者,而音乐艺术却是超功利的。从实用功利的角度来看,音乐诚然是“无用”的,不仅无益事功,甚至还有害事功。墨子想出了“非乐”的三点理由。

首先,生产乐器要劳民伤财。

今王公大人,虽无造为乐器,以为事乎国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为之也,将必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墨子·非乐》)

战国时代,音乐已经相当发达。庙堂乐器不是简单的竹管、瓦缶,而多是如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那样大规模的成套设备。制作如此庞大而精美的乐器,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墨子说制作它需要“厚措敛乎万民”并不夸张。造乐器并不能像造舟车那样,可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百姓只是为了君主的声色享乐而劳苦不息,自然会怨声载道。

其次,演奏音乐也要劳民伤财。

今王公大人,唯毋处高台厚榭之上而视之,钟犹是延鼎也,弗撞击,将何乐得焉哉!其说将必撞击之,惟勿撞击,将必不使老与迟者。老与迟者,耳目不聪明,股肱不毕强,声不和调,明不转朴。将必使当年,因其耳目之聪明,股肱之毕强,声之和调,眉之转朴。(《墨子·非乐》)(www.chuimin.cn)

像编钟那样的打击乐器,是需要很多人合作才能完成一段音乐的。“齐宣王使人吹竽”,也要“三百人”合奏。演奏音乐需要年轻力壮的男子、女子来完成。而这些男子、女子本来是可以从事耕织的。王公大人为了欣赏音乐,“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纴之事”,其实是变相地“亏夺民衣食之财”。同时,为了演奏的美观性,乐工“食必粱肉,衣必文绣”。大量的乐工不事生产,又耗费民财,所以墨子要“非乐”。

最后,欣赏音乐也会影响事功。

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故国家乱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是故仓廪府库不实。今惟毋在乎农夫,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妇人,说乐而听之……(《墨子·非乐》)

从王公大人到农夫、妇人,各有各的职事,如果不听音乐,他们本可以好好地完成本职工作,但听了音乐就荒废了事业。孟子说“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而在墨子看来,同听的人越多,耽误的正事也就越多。

这最后一条理由似乎有点牵强,因此,后来有个叫程繁的人就问他:“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大夫倦于听治,息于竽瑟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今夫子曰:‘圣王不为乐。’此譬之犹马驾而不税,弓张而不弛,无乃非有血气者之所不能至邪!”在程繁看来,人不能总是劳而不休,倦于政务的时候,听一听音乐,有利于减轻疲劳,而且也未必会兴师动众,如农夫在田间击缶就可以为乐,又何乐而不为呢?这一点墨子应该是无法反驳的。我们看他是如何回答的:

昔者尧舜有茅茨者,且以为礼,且以为乐。汤放桀于大水,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护》,又修《九招》。武王胜殷杀纣,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驺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观之,乐非所以治天下也。(《墨子·三辩》)

程繁说的是诸侯、士大夫和农夫,而墨子却一下子跳到天子那里:“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这个结论显然过于简单。就算自尧舜以下“其治逾寡”是真的,这也未必是音乐的过失。但由此可以看出,墨子的非乐主要是针对上层乃至最高统治者。当时音乐艺术主要还是由王公大人专享。王公大人享受声乐与大兴土木一样,都会劳民伤财。从反对剥削和促进民生的角度来看,墨子非乐有其合理性。

以现实功利的标准来衡量音乐的价值,忽视人类的审美享受,这导致墨子的美学思想显得武断而简陋。人毕竟不同于一般动物,除了饥而欲食、寒而欲暖的生理需求之外,还有审美方面的心理需求。墨子只看到了具体的功利而没有看到抽象的功利,没有看到艺术在感化人心、移风易俗方面的重大作用,这就比孔子略逊一筹了。

其实,墨子并不否认美的客观存在,也不是不了解音乐的美感:“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墨子·非乐》)知道音乐是美的,还是要反对,是因为他希望天子、诸侯节用而爱民。

因为节用而非乐,属于典型的只算经济账,不算文化账,我们猜想,以墨子的情怀,“节用”除了节约社会资源,也许还别有宗旨。墨子主张兼爱乃至博爱,但人的心力和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用于自爱者越多,用于爱人者越少。对上层阶级来说,地位越高,所爱当越广博;所爱越广博,自爱当越少。音乐诚然可以满足性情之乐,但如果沉溺其中,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实能影响对政事的关注度。所以,墨子的非乐(yuè),本质上是非乐(lè),它与墨子舍己为人的要求相一致。墨子怀着损己利人、兼爱天下的抱负,对待自己到了苛刻的程度,声色享受对他本人来说是应远离的对象,他甚至无意中走到了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边缘—“去喜,去怒,去乐,去悲,去爱,而用仁义。手足口鼻耳,从事于义,必为圣人。”(《墨子·贵义》)手足从事于义也就罢了,鼻耳如何从事于义呢?只能是鼻不嗅香气,耳不闻美声。为了兼爱天下,墨子让自己变成了对声色欲利毫不动心的道德化身,其实便是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