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礼于老子。孔子常往问礼,先使子贡观焉。孔子既见老子,老子告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也。”孔子读书,老子见而问之曰:“何书?”孔子归,三日不谈。《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云: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
2023-11-16
教育中最重要的是学习的内容和次第,孔子对其教育理念最完整的表述便是这九个字:“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这句话在《论语》中虽只一见,却相当重要,这是孔子自己一生学术之路的概括,也是他教导后学的基本教程,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他也是同样要求: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论语·季氏》)
孔子先问伯鱼是否学诗,后来又问他是否学礼,说明他教育伯鱼时所采取的方式也是先兴于诗,然后立于礼,即以诗作为学习的起点。
孔子的教学内容有六艺之说,即《诗》《书》《礼》《乐》《易》《春秋》,诗在最先。李零曾考察了古书中六艺的不同排列方式,认为上面这种“是比较古老也最有理智的说法”[11],其他的排列方式乃是由它变出来的,年代偏晚。郭店楚简《性自命出》云:“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逆顺之,体其义而节文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也是诗排在最先。可见孔子在安排教学的时候,确实有着“观其先后而逆顺之”的用心。
在孔子时代,诗歌主要是《诗经》,当时只称《诗》。考察孔子对《诗经》的态度,就可以明白他以诗教为人生第一课的良苦用心。孔子的诗学思想,集中表现在下面这段话里: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
兴观群怨是孔子对于诗歌艺术功能最完整、最系统的表述。下面我们考察一下这四个要点,哪些是孔子之前就有的,哪些是孔子新增的。
诗可以观是西周以来的传统。何晏《论语集解》认为:“郑曰‘观风俗之盛衰’。”班固说:“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汉书·食货志》)“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汉书·艺文志》)天子采诗的初衷就是了解民情,考察政治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观风俗”,风与俗是有区别的。《汉书·地理志》认为:“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可见风是因水土之异而形成的民风,俗是因君上化导而形成的民俗。例如,20世纪80年代的歌坛,曾流行一阵“西北风”,《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等是当时的名曲。听这些歌,既可以观陕西的民风—黄土高坡的风土人情,又可以观当地的政绩。在周代,人们认为从《诗》中观俗比观风更为重要。鲁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也就是以《诗》为主的一系列乐歌,我们看季札是如何“观”乐的:
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季札将风、雅、颂通通欣赏了一遍,这里节选的是他对风的评价。按说风以民间歌谣为主,最直观的印象应该是“民风”,而不是“风俗”。但季札观后的评论恰恰相反,他从这些风中观察到了卫康叔、卫武公、周公、齐太公乃至晋先王、陶唐氏的政教得失。也就是说,季札观乐的重点,不是民间百姓的生活画卷,而是庙堂君主的政治教训。这是孔子之前“诗可以观”的典型表现。
那么,当孔子说“诗可以观”的时候,其观念也跟季札观乐是一个路数吗?我们看他对孔鲤的另一番教诲: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
《周南》《召南》为风之始,季札观乐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孔子要伯鱼先读风,认为如果不读风,那就犹如面壁而立,一无可观,一无所见。孔子让儿子读诗,肯定不是要他读出季札所陈列的那些政治教训,而是要他了解二南之地的风土人情,以长见识,乃至“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对今天的读者来说,《诗经》作为周代社会生活画卷的一方面显然更有价值。如此,我们就明白了孔子对传统诗学的超越:他将“诗可以观”的功能从“观俗”转向了“观风”,从政治转向了文学。
诗可以群,这也是古已有之的传统。我们设想,周朝采诗官在采诗的时候,不太可能把乐谱也记下来。他们只能先记下歌词,回到“乐府”再配乐演唱。[12]对三百篇的《诗》而言,先诗后乐导致了文学文本和音乐文本的风格差异。《风》本是土生土长的,但配乐一定会带上贵族趣味,季札观乐时能从中听出王公贵人的好恶,也是这个原因。乐官配乐使民歌变得很雅致,让那些贵族也有了歌咏的兴趣,愿意在公共场合“来一曲”,于是形成赋诗言志的传统,《诗经》由此成为通行于诸侯国的礼乐文化语言。这大概便是“诗可以群”的原始情形,与政治活动密切相关。
孔子当然也知道“诗可以群”,因此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把“诗三百”当成教学课本的。他和弟子在一起谈诗时,没有配乐欣赏的条件,只能欣赏诗的文学文本。《论语》中记载孔子与子夏、子贡谈诗论道的段落,都是如此,上博竹简《孔子诗论》应该就是这种“群居相切磋”的产物。因为不必进行政治场合的借题发挥,他们更有可能靠近诗的原始意义。尽管他们也做举一反三式的引申,但“反三隅”毕竟是要以“举一隅”为先决条件的,这一隅也便是诗的原始含义。总之,“诗可以群”在孔子这里,也出现了一种转变,即从音乐文本转向文学文本。
诗可以兴,这是孔子最早提出来的。兴即兴发感情,朱熹解释“兴于诗”时说:“古人独以为兴于诗者,诗便有感发人底意思。”(《朱子语类》)“可以兴”被放在第一条,可见孔子对《诗经》文学抒情功能的重视。正是因为孔子对“兴”的提倡,“兴”最终成为儒家诗学关键的一部分。孔子不仅提“兴观群怨”,还提“赋比兴”。赋比兴之兴,朱熹解释为“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心与物接时有个情感兴起的过程,因此不妨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感之情也。”可见“赋比兴”之兴,正是“诗可以兴”的自然延展。
诗可以怨,这也是孔子最早提出来的,同样突出了诗歌的抒情功能。袁枚说:“孔子所云‘兴观群怨’四字,惟言情者居其三。”(《随园诗话补遗》)诗可以群,自然与情感有关,而兴与怨更是情感的直接抒发。问题是,已经说了可以兴,又说可以怨,孔子不嫌重复吗?我们似乎可以这样理解,兴泛指所有感情,怨是特指一种感情;兴是情感的发生,而怨则是情感的完成。关于怨,何晏《论语集解》认为“怨刺上政”,可见它与言论自由有关。怨刺上政也可以不用诗,比如说“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但以诗歌表达怨情,比如“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更有仪式感,也更能让人接受。
孔子论诗,除了兴观群怨,还有“一言以蔽之”: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www.chuimin.cn)
“思无邪”曾长期被解释为无邪念的意思,朱熹说:“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论语集注》)这样就看不出与兴观群怨有任何关系了。今考“无邪”一语,实出《诗经·鲁颂·》篇,原诗如下: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
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
者,有骓有
,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
者,有驒有骆,有骝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牡马,在坰之野。薄言
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按,此诗本是咏马的,马无邪正可言,此其一;“思”乃发语词,非情思之思,此其二。郑浩《论语集注述要》云:“‘无邪’字在诗《》篇中,当与上三章‘无疆’‘无期’‘无斁’义不相远,非邪恶之邪也。”[13]他以为“邪”当为“虚徐”之意。也就是说,孔子认为《诗》三百篇的总体特征是没有伪托虚徐之意,它们都抒发了真诚的感情:
夫子盖言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即所谓“诗言志”者,此三百篇之所同也,故曰“一言以蔽之”。惟诗人性情千古如照,故读者易收感兴之效。若夫诗之是非得失,则在乎知人论世,而非此章论诗之本旨矣。(《论语集释》)
按,郑氏破朱子旧说是对的,但其所立新说似嫌烦琐。简而言之,“邪”字可训“回”、训“曲”,无邪即直来直去,就是直抒真情,也就是兴观群怨。
上博竹简《孔子诗论》是最新发现的孔子诗学材料,全面展现了孔子在《诗经》教学中的具体情况,可与《论语》中的诗学思想相生发。其第十三章云:“诗亡隐志,乐亡隐情,文亡隐意。”这就进一步印证了诗可以兴、可以怨的观点。我们发现,与王公大人在朝堂上断章取义、借题发挥不同,孔子论诗确实回到了文学文本,比如:
《邶·柏舟》,闷。
《绿衣》之忧,思古(故)人也。
《木瓜》有藏愿而未得达也,因木瓜之保(报),以俞(抒)其愿者也。
《黄鸟》则困而欲返其故也,多耻者其病之乎!(《孔子诗论》)
孔子是如此切近诗歌本身,甚至比后来牵强附会的汉儒解诗还要直指人心。在孔子之前,君主采诗是为了观风俗之得失,士大夫赋诗言志是为了专对乐群,都是为了发挥诗的政治功能。孔子出于对现实人生的诗性关怀,恢复了《诗经》的文学本位,把它从政治领域拉回日常生活,使它成为普通人感受世道人情的文学文本,这在整个中国文化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
孔子的诗学体现了他对人类情感的尊重态度。孔子之道以安顿人情为起点,因为“道始于情”(《郭店楚简》),而诗又“发乎情”,“可以兴”,故而为学的第一步就是“兴于诗”。王阳明对此体会颇深,他在《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讲教童子之方:
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霑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
王阳明把夫子教子的课程直接移用给明代的童子,“诱之歌诗”,“导之习礼”,正是从孔子“兴于诗,立于礼”化来,只是解释得更充分、更形象,让我们对孔子诗教的初衷有了更真切的了解。
把感性的诗歌作为认识世界、感受生命的第一堂课,这对中华民族审美心理的发展影响深远。中国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诗的国度,与孔子对诗教的重视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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