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天才少年现象的重要启示

（代序）

为了实现我国在2020年建成创新型国家的战略目标，中央于2008年12月制定了《关于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意见》。在未来5～10年内，从海外引进2000名左右的高端人才，简称为“千人计划”，享受国家特聘专家的荣誉与待遇。

刘维宁原是加拿大国家航天局五级科学家（最高级），是加国占3%～5%的五级科学家中最年轻的之一。他于2010年12月被评定为中国千人计划特聘专家，受聘于中国科学院空间中心，主持由该中心与欧洲航天局共同发射的“夸父卫星”项目，于2012年7月回国正式履职。他去国已整整30年，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祖国，自然是感慨万千。于是，就萌发了撰写《第一个中国》的念头。这本书记叙了他从记事起到1982年去美国之前对中国的印象，把个人的经历与评事、评人、评诗、评科学糅合在一起，书中不乏插科打诨的趣语，这大概就是情无景不发吧！作为他的父母，我们在第一时间读到了他的初稿，除了支持和肯定外，也提出了某些补充和修改的建议。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得到了这本书稿，计划先后推出刘维宁用中文和英文写作的两个版本。李虹女士是该书的责任编辑，她提出希望我为该书写一篇序言。起初我有点犹豫，老子给儿子的书写序言是否合适？但我转念一想，古人不是说“内举不避亲”吗？我作为一个毕生挚爱教育的老者，爱才是职业的本能，因此我同意写这篇序言，借机阐述对七八十年代“天才少年”现象的看法，希望正面总结出某些有益的教育规律。

刘维宁是属于80年代的，是那个时代众多所谓的“天才少年”之一。提起“天才少年”现象，其首功应当属于中国科技大学，他们根据美籍华裔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先生早先的建议，率先创办了少年班。少年班的出现有其时代背景，十年“文化大革命”对教育造成了灾难性的破坏，使国家少培养了100多万大学毕业生，10多万研究生和200多万中专毕业生。其严重后果是，人才青黄不接，学科出现断层，知识严重匮乏。于是，在全国范围喊出了抢救人才，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和出好人才的口号。可以这样说，少年班是“文化大革命”危机后的伟大创举，反映出绝处必有生机的社会发展规律。

20世纪70年代末，正值解放思想和拨乱反正时期，推翻了“两个凡是”，否定了教育战线上的“两个基本估计”，恢复了全国统一高考，从而出现了“大干快上”催人奋进的局面。在快出人才思想的指导下，除了应届高中毕业生以外，还允许高二、高一甚至初三的学生参加高考，考试合格者允许录取到大学学习。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率先开始了招生工作，从全国范围招收11至16岁的少年，接受超常教育试验，首届招收了江西赣州八中高二学生宁铂等21人。少年班的招生，在全国出现了推荐“天才少年”的热潮。于是，1985年国家教育部决定扩大少年班的试验，又批准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12所大学招收少年班，从而把少年班超常教育试验推向了高潮。

1978年初，我在国家教育部担任党组成员兼高等教育司司长，曾写信给夫人，要她征询刘维宁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参加1978年的统一高考？儿子向来是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孩子，他表示愿意尝试。于是，他在盛夏仅仅用了40天的时间，把高中三年的课程自学了一遍。他以初三的学历参加当年全国统一高考，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当年中国科大在汉的招生人员曾找上门来，希望录取刘维宁到该校少年班学习。他妈妈以孩子独立生活能力差为由，婉拒了其要求。最后，他被武汉大学录取到新创办的空间物理系。此外，他在初一写了一首18段72句《怀念周总理》的长诗，概括了周总理一生的革命功绩，该诗不仅在中学而且在大学部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他曾在初二参加了重点中学扎堆的武昌区高中数学竞赛，获得第三名，再加上这次三级跳考取大学，因而在武大和当地产生了不小影响，被称为“刘维宁现象”。但是，我们一直保持低调，没有对他做任何宣传，否则他也许就被媒体“捧杀”了。

1981年5月，他又以大三的学历，参加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中美联合研究生考试，成为被录取的128名准留学生之一，于1982年9月6日赴美国留学。美国莱斯大学素有“南方哈佛”之称，依据休斯敦航天中心（NASA）的地利，该校的空间物理和天文学系颇有特色。获得博士学位后，他赴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地球与行星物理研究所读博士后，毕业后谢绝了美国宇航局哥达德空间飞行中心的聘请，而留在阿尔伯塔大学的空间网络研究中心做研究工作。从2000年起，他赴加拿大航天局总部担任空间环境科学学科主持科学家，成为该局空间物理学科实际的领导者。自2000到2010年的10年间，他担任了十多个国际主要学术组织的重要职务，发表学术论文及报告100余篇，代表国际地磁和高空大气学会主编了权威专著《动力磁层》。他为提升加拿大空间物理学术水平和国际地位做出了自己的重要贡献，赢得了学术界的好评。

“天才少年”现象，不仅仅出现于七八十年代，在历史上和现在都屡见不鲜。例如，2006年清华大学录取了13岁的刘昕，攻读工商管理专业；2007年北京大学数学专业录取了13岁的刘兆楠，元培班录取了13岁的张雨萌（女）；2009年中山大学计算机专业录取了年仅11岁的龚民；2011年武汉大学软件工程专业录取了14岁的“数学王子”谭华哲；2012年武汉大学工学部水电专业录取了年仅14岁被称为记忆神童的吴博文，他从小四直接跳到初一；2014年武汉大学工程力学专业又录取了13岁的汪逸凡。他从小痴迷读书，从小学到高中一而再地跳级，总共只读了5年书，是典型的智力超常少年。

但是，自科大少年班招生开始，对少年班的争议一直没有停止过。其原因是，在这些“天才少年”中，虽然也出现了许多杰出的人才，如美国科学院院士骆利群和庄小威（女），有不少人在国际著名大学、金融机构和高新技术产业担任要职，还有多人被聘请为“千人计划”的特聘专家等。但是，从入大学的“天才少年”中，也有出家的、心理失常的、考试不及格的、患自闭症的、被退学的……那么，到底怎样看待“天才少年”现象？是培养人才，抑或摧残人才？是“天才之路”抑或揠苗助长？直到今天，这些争论依然没有停息，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不乏其人。

我认为，“天才少年”现象是客观存在的，对“天才少年”的成才或夭折，人们都应该抱着平常的心态。为什么有人总是拿“天才少年”中出现的某些问题说事呢？这是因为中西文化差异所致，在西方国家一个天才的出现或夭折，都不会形成强大的舆论。然而在中国就不同了，因为中国是官本位主导的单一文化，往往是舆论一律，缺乏包容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谓的“胜者英雄败者寇”就是这种文化魔咒的反映。赞扬一个人可以捧上天，贬斥一个人又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这些年幼的学童，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的吹捧或者打压呢？

我国的智力超常教育试验应该回归到常态，过去13所大学办少年班确实太多了。著名数学家苏步青先生说过一句名言：“一哄而起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没有必要，一两个人研究足矣！”同样的，智力超常教育一两所大学进行试验足矣，现在中国科大和西安交大依然在坚持，逐渐走上常态。实际上，某些重点大学也招收了一些“天才少年”，这种交叉是必要的，可以相互借鉴与促进。我认为，对“天才少年”的培养，贵在走改革创新之路，只要持之以恒，必将有所回报！

根据教育学家们的研究，智力超常的少年儿童，大概占这个年龄段人数的3%，这是不容忽视的宝贵教育资源，应当在关键期实施早期教育。早在1901年，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沃斯特就创办了第一所天才学校，1973年又颁布了《天才教育法》，从而促进了天才教育的发展。据美国资优儿童协会估计，在被鉴定的资优学生中，只有35%的学生接受了资优教育，说明“天才少年”资源并没有充分开发。

根据国内外“天才少年”表现出来的主要特征，以及各界某些著名人士成长的经验，我认为以下五个素质对于青少年成才是至关重要的。(www.chuimin.cn)

1.酷爱读书，立学以读书为本。大凡智力超常的少年，生理和智力发育都比较超前，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酷爱读书，读书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北宋欧阳修4岁丧父，家境贫寒，母亲四处借书供他抄读，通过自学成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大文豪，他曾说：“立身以学习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因此，一个厌学的人，不爱书、不爱读书和不会读书的人是不可能成才的。刘维宁自识字后，就养成了酷爱读书的习惯，雷打不动，而且是跨学科地广泛阅读。就像林语堂先生所说：“一个人有读书的心境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读书。如果他知道读书的乐趣，他无论在学校内或学校外，都会读书。”武大2014年录取13岁的汪逸凡，从两岁就开始阅读简版的中国四大名著，正是超强的阅读能力使他连连跳级，只用了5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小学和中学12年的学校教育。

2.善于自学是成才的关键。人类文明的传承就是从自学开始的，就大学而言，必将由现在的课堂讲授再回归到自学的将来。因此，一个没有很强自学动力和能力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杰出的人才。自学是建立在高度自觉的基础上，有些人有天生的自学能力，而大部分人则需要开发和引导。不少“天才少年”都有较强的自学能力，例如刘维宁在大学期间，基本上不听课，每学期教科书和教材发下来以后，他快速地自学一遍，然后就是广泛阅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作为他的父母，我们对其成长，并不比别人的父母做得更多。我认为重要的是培育他爱读书的习惯，为他提供丰富的书刊资料，以开明的思想对待他逃课、自学、淡待分数、特立独行的个性等，尊重他的志趣和选择权。

一直被传为佳话的典型例子，是英国大博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因家境贫寒8岁才开始启蒙教育，而且只读了两年书。他完全靠独立自学成为精通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医学的博物学家，精通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希腊文和拉丁文，曾当选为皇家学会会员，获得皇家奖章，还担任过伦敦大学的校长。华中师范大学张舜徽教授，一天校门未进过，完全靠自学成为学贯博通的一代通儒。他曾颇有感触地说：“才赋于天，成学于己。”

大量实例证明，充其量只有小学的文化程度，都已具备了自学的能力。可是，迄今自学仍然不能在大学普遍推广，原因在于学习者思想懒散、意志薄弱、迷信教师。同时，僵化的课堂考核管理制度也限制了学生们的自学。面对大数据时代，在线学习使得获取教育信息更便捷，为无师自通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当今大学的理念、以知识为中心的课程体系和教学方法都已经过时了，必须改变教育的游戏规则，从玩“知识游戏”向玩“思维游戏”转变，迎接以“大智慧之光”为理念的教育新时代。与此同时，必须重新定位大学教师的功能，他们将不再是灌输知识，而是开启学生的智慧和指导科学研究。

3.超强的记忆力是成才的基础。对待记忆力似乎存在误解，以为批评死记硬背就是反对加强记忆力。这是模糊了死记硬背与加强科学记忆力之间的区别，世界绝对没有记忆力迟钝的卓越科学家。例如，武大水电专业的吴博文被称为记忆神童，他从小学四年级跳到初一，他认为就是得益于记忆力。刘维宁以初三学历参加高考，他跳过了最困难的高中三年，而且只用40天自学高中三年近10门课程，如果没有快速阅读能力和超强的记忆力，那只能是读天书而已，奢望赢得仅有4%录取率的高考竞争是不可能的。

4.文理兼修，以博取胜。我原本是一个理科至上主义者，30岁以前没有读过一本小说，认为那是浪费时间。但是，到了不惑之年，因工作的需要，才不得不恶补人文社科知识，教训极为深刻。台湾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没有上过大学，是从一个中学毕业生成为无争议的国学大师。他曾经深刻指出：“今日国家社会所需者，通人尤重于专家。而今日大学教育之智识传授，则只望人为专家，而不望人为通人。夫通方之与专门，为智识之两途，本难轩轾。”

1951年，毛泽东提出“一边倒向苏联”，全面向“老大哥”学习。大学也全搬苏联的一套，采用了苏联的专业化教学，完全否定了新中国成立以前的通才教育。自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为了追求高升学率，各高中陆续实行文理科分科教学，大学也随之实行按文理分科考试与录取，又进一步强化了实用主义的教育目的。从70年代末，包括周培源先生在内的众多教育家呼吁恢复通才教育，但60多年来依然没有清除苏联专业化教育的弊端。

经验表明，文科单科独进和“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不害怕”的成才道路都是行不通的。试问：一个科盲怎么能够成为穷究宇宙真理的哲学家？又怎么能够出现博古通今的学术大师？我们再看看，80年代的“天才少年”们，他们大多都是文理并重，如刘维宁既是科学家又是业余作家，他写了一部50万字的长篇小说，用英文写作了十多篇中短篇小说，为英国著名的时尚杂志《Richmond》写了十多篇评论。因此，无论是学校、家长或是少年本人，都不要太在意专业的选择，走出专业化教育的误区，打好厚实的文理知识基本功。

5.悟性是学习的最高境界，是开启智慧的根本途径。什么是悟性？我国大多数人可能比较陌生，所谓悟性是一种感悟的思维能力，它具有偶发性、跳跃性和创造性的特点。一般说，它的表现形式有：未卜先知、举一反三、去伪存真、触类旁通和心有灵犀等。例如，9岁的高斯，利用等差级数瞬间就算出了1+2+3+4+5+……+100垒加数值为101×50=5050，这就是悟性；7岁曹冲脱口说出称象的办法，震惊了满朝文武大臣，也是悟性；7岁司马光破缸放水救童伴还是悟性；目不识丁的僧人慧能，悟出一副偈语从众僧中胜出，成为五祖弘忍衣钵的传承人，创立了佛教顿悟学派，这些都是他的大智慧表现。

1994年，刘维宁心血来潮，尝试性地参加了一次美国GMAT考试，结果得了740分（满分是800），同时被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等5所顶级大学录取为工商博士研究生，但他并没有弃理学商。740分是什么概念？从概率上说，大约99.5%的考生低于这个分数，也就是说只有0.5%的考生才能达到这个分数。对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科学家来说，他能够考出如此高的成绩，靠的也正是悟性。其实，学生们学习优劣的区别，不在于分数之高低，而在于悟性之有无。悟性与知识多寡无关，与学历、学位无关。一个人无学历而有悟性，能够更有效地获取有用的知识，甚至创造新知识。反之，有学历甚至高学位而没有悟性者，是绝对不能成为杰出人才的。

每一个生理发育正常的人，都有潜在的悟性，只是需要开启方能够显现出来，但僵化的教育制度把大多数人的悟性窒息了。那么，怎么开启悟性呢？古人曰：“学必悟，悟而生慧。”人的认知能力有感性、理性和悟性之分，感性是感官的集合，其目的是达到“知”；理性是经验的集合，其目的是求“真”；而悟性是智慧的集合，其最高境界在于“通”。人们通常所说的触类旁通、融会贯通、一通百通和心有灵犀一点通等，都反映在一个“通”字上。学习的本质是悟道，悟通天下，悟得智慧。所谓悟道就是获取隐藏于知识背后的智慧。悟性重在悟，它是在无功利、无压力、无恐惧的心境下，通过自学、自问、自疑、自答、自赏、自娱等一连串的顿悟过程而获得的。因此，无论是“天才少年”还是适龄青年，也无论是大学生还是没有机会读大学的人，只要具备了上面五个重要的素质，都是能够成为杰出人才的！

回望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天才少年”现象有感，特写了以上赘言，是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