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转变、苏霍姆林斯基教育学、柯利亚的变化

少数孩子对自己的缺点不但根本不想掩饰，反而似乎希望大家都能看得见，并且好像等着老师对他采取什么措施。这种孩子的前途是最令人担忧的。柯利亚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我对他的一切至今记忆犹新，仿佛他此刻就站在我的眼前。

那是战后的第一年，柯利亚的姨母把他送到我们学校来。开学一个月后，大家就都知道柯利亚是一个又懒又爱捉弄人的孩子了。秋天，高年级同学种树时，柯利亚故意把好几棵树苗的根弄坏，然后得意扬扬地把自己的“英雄行为”讲给班里的同学们听。为了找出那几棵被柯利亚弄坏了的树苗，高年级学生只得把已经栽好的几乎全部树苗又挖出来。

又一次，柯利亚伸手到一个同学的书包里去掏出了一本教科书，弄上好多蓝墨水后又放回书包去。干完这一切以后，他还睁着两只明亮而天真的大眼睛望着老师。大家都批评他这种行为太不像话，他却很动感情地气得哭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属于“难于管教”的孩子。要想教育好这样的孩子，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在我们学校里，对这类孩子的教育一般都由全体教师共同负责。

首先，我们对柯利亚各种错误行为产生的原因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大家认为柯利亚干坏事时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故意做出来的。这个孩子的遭遇很不幸。他根本记不得自己的父亲，而母亲在几年前，当柯利亚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因犯了严重罪行而被判处剥夺自由十年。孩子一直跟着姨母过。他知道母亲犯罪的一切细节，因而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对于他来说，生活里没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珍贵的。从他开始记事时起，人们就对他说，他是一个学坏了的孩子，令人讨厌的孩子，不讲道德误入歧途的孩子。柯利亚为什么是坏孩子呢？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好孩子，也从来没有听见人家说过他一句好话。姨母把他当成包袱，老师最初也只有当他表现不好时才注意到他。

柯利亚入学后的表现，使学校相信他确实不好，令人讨厌，让人难以忍受，而且根本不可能改好。其实，柯利亚在学校干坏事并不是因为他能从中得到什么满足，而是由于这样做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由于他从来没有尝过干好事和干高尚的事后所能感受到的激动人心的愉快，从没有体验过当优点得到肯定时所能享受到的那种精神上的满足。

一次，柯利亚所在的那一个班到森林里去郊游。一路上，柯利亚不是推这个同学一下，就是踩那个同学一脚。因此，老师罚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许他靠近前面的同学。柯利亚皱起了眉头，但确实老实了一点儿。他边走边拾些小石子往树上扔，不再推人，也不再踩人的脚了。当队伍来到一个很深的沟壑前时，教师开始给孩子们讲解什么是山谷，什么是丘陵，什么是山，什么是沟壑等。柯利亚站在后面，竭力想干出一件能引起大家对他注意的事。他走出队伍，来到峭壁前，往下看了一看。教师不动声色，她装作没有看见柯利亚的这个小动作，继续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不要走近沟壑，这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

教师话音未落，柯利亚就喊了起来：

“我就不怕，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我早就跳下去过，现在我马上就要跳下去，大家看着呀！”

说着，柯利亚果然纵身跳入沟壑。女教师“啊呀”了一声，顿时脸色苍白。孩子们怀着畏惧和钦佩的两重心情走到沟壑前，而柯利亚却带着满身泥土正往上爬呢！教师本不想去理睬这个违反纪律的孩子，把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引到某件事上来。但是，这种方法经过试验是失败了，柯利亚的行为却赢得了同学们的敬佩。几天以后就发生了上述的树苗事件。

在柯利亚身上，好的、单纯的、天真的东西和丑恶的、不能容忍的东西极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在对他进行教育的过程中，我逐步认识到，我们对柯利亚漠不关心、冷漠无情的态度引起了孩子的反抗，认识到我们应该尽一切努力激励孩子去干好事，去干具有集体主义精神的事，为他创造条件，让他有可能体验到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尊严时所能享受到的那种人生的真正愉快和满足。

一次，我装作事先毫无准备的样子，把柯利亚请到生物研究室来，帮我精选苹果树和梨树的种子。这是一项细致而又需要耐心的工作。我和柯利亚一起干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我们都累了才停下来。柯利亚虽然尽量想装出一副瞧不起育苗工作的样子，但儿童的好奇心毕竟占了上风。一次，当女教师来到柯利亚家里时，看见他正在往一小块修整得很好的地里施肥、播种。教师的到来使他感到很窘，他似乎为自己热爱劳动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女教师帮着柯利亚把种子埋好，并按他的要求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到了春天，当种子长出嫩芽的时候，教师发现柯利亚并不反对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他的苗圃。于是教师把孩子们带到柯利亚家里去参观他培育的幼苗。教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了柯利亚，说他努力劳动，而且有成绩。这次表扬对柯利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明显地变了。从此，他更加认真地继续管理着幼苗。一年以后，柯利亚上交给学校50株小树苗。这一年当然是很艰难的一年。柯利亚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过来成为好孩子。在这一年中，我们和教师一方面尽量吸收柯利亚参加到一个个做好事的活动中来，另一方面让班集体见到柯利亚所做的好事，并给予肯定。

就这样，我们逐步摸清了柯利亚复杂而相互矛盾的性格和行为。

逞英雄弄坏树根和纵身跳入沟壑两件事说明，柯利亚有一颗敏锐，但有些过分容易冲动的心。这颗心随时准备着响应一切召唤，问题是需要我们在这颗心里播下渴望做好事和做具有集体主义精神的事的种子。柯利亚是一个勇敢而果断的孩子。我们就这样在把他的精力引向正确方面的过程中，沿着一条艰难的、崎岖不平的小道一步步深入了他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孩子们到森林里去采集槐树子，准备随后在沟壑的斜坡上种满槐树。教师暗示孩子们说，大多数吹干了的槐树荚都挂在较高的树枝上，掉到地上来的是少数。教师的话还没说完，柯利亚已经爬到树上去了。他这样做，本来完全是出于故意不听指挥，显示自己愿意怎样干就怎样干，但教师却夸奖他说：

“孩子们，你们看，柯利亚真棒！他这就要给我们扔槐树荚下来了。”

柯利亚万万没有想到教师会表扬他……但他已来不及想这些了，孩子们已分别围坐在高高的槐树下，柯利亚只好掰下一枝枝槐树荚扔到树下来。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请求柯利亚说：

“柯利亚，扔给我呀！”

“柯利亚，就直接扔到我的帽子里吧！”

柯利亚干得十分起劲儿。后来还有一个孩子也很勇敢，也不怕刺。柯利亚显然在和他比着干。

两个小时内，同学们从槐树荚里摘出两公斤的槐树子。柯利亚在干活时为了表现自己藐视危险的精神，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人虽然没有摔下来，可是衬衫却完全划破了。当小家伙从树上跳下来时，脸色苍白，惊慌失措。教师起初感到很惊讶，继而明白了：柯利亚准是害怕了。划破了衬衫，姨母是饶不了他的，因此老师对他说：

“柯利亚，到我家里去吧，我给你换一件衬衣。要不，你姨母又该发脾气了。”

说话间，柯利亚已经镇静下来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已无影无踪，换上的是一副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粗暴地、气冲冲地回答老师说：

“谁要你的衬衣？没有你的衬衣也能过。”

女教师这才意识到，柯利亚不能忍受别人用怜悯和宽容的语气对他说话，因为这会使他想起孤苦伶仃的生活，想起他在姨母家忍受的一切屈辱。(www.chuimin.cn)

末了，老师又表扬柯利亚说，多亏有了他，全班同学才能采集到这么多种子，柯利亚听了却嘟嘟囔囔地说：

“我才不稀罕这些种子哩，要是我愿意，弄上一普特[7]也没有什么难的。”

第二天，班上同学又去林子里采集种子，柯利亚却独自到池塘里摸虾去了。

老师决定单独和柯利亚谈一次话，她告诉柯利亚说：“现在班里又要去采集橡实了，可是让人发愁的是附近林子里橡实很少。”

“我知道哪里有橡实！”柯利亚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就是路很远，要坐大车去才行。”

星期日学校派出了两辆大车，老师和孩子们一起出发到第聂伯河岸茂密的树林里去了。一路上，柯利亚津津有味地向大家讲述他曾经和庄员们，在这里的农庄田间宿营站里住了整整一个夏天。因为有了柯利亚，全班共采集到100公斤橡实。

春天来了，女教师又请柯利亚帮忙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敢爬到沟壑的陡坡上去挖坑，把槐树子种上。

经过长期的教育，我们看到柯利亚身上那种对集体的事有意回避，故意冷淡的态度在逐渐消失，他开始对大家感兴趣的事热心起来。于是女教师尽量创造各种条件，让柯利亚有机会全力以赴地去做完同学们已经开了头的事情。

但是坏的东西在柯利亚身上是根深蒂固的，而好的东西却像刚刚生长出来的幼芽，很弱小。比如说，柯利亚是个做弹弓的能手，他总是残忍地用弹弓打鸟。不论怎么说服他不要这样做也不起作用。冬天，他还去捉别人家的鸽子，把鸽子的翅膀剪掉后关在小棚子里。针对这一情况，我选了一个十分寒冷的日子，邀柯利亚一起到集体农庄的田间宿营站去。我让他观察鸟儿怎么冻得躲起来，怎么艰难地寻食。然后，我和柯利亚一起给鸟搭了一个“小食堂”。我委托柯利亚一周去喂一次鸟，还请他密切注意不要让任何同学把鸟弄死了。本来，激发柯利亚对这项劳动的兴趣是困难的。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我每周都亲自到“小食堂”去送一趟鸟食，柯利亚无法躲避，只得与我同行。后来我又帮他在自己家的屋檐下给小山雀搭起了一个“小食堂”。从此，他才开始自愿照看小鸟，从小鸟的敌人变成了小鸟的朋友。虽然在这一切活动中，柯利亚并未表现出主动性，因为他是被迫去关心鸟的，但他却没有感到他以上的转变是受了老师的影响，他觉得是他自己出于自愿给小鸟搭起了两个“小食堂”。

三年级时，柯利亚和其他一些孩子被吸收入队。头几天，他感到非常愉快，情绪高涨。可是不久情绪就渐渐下降了。班上的少先队辅导员发现柯利亚瞧不起一年级小同学。于是辅导员就在大风雪天，当小同学需要有人护送回家的时候，请柯利亚把两个小孩子送到家里去。柯利亚本来准备拒绝，但是辅导员恳切的态度使他不便这样做，于是他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家。辅导员随即在全班面前夸奖了柯利亚。此后，班里其他少先队员也自愿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去帮助一年级的小同学。柯利亚当然不肯落在同学之后了。

春天，我校少先队负责绿化村里的一条街道，这是我们的一项传统活动，老师们也和孩子一起参加劳动。这年，我们一共种了200多棵树。辅导员建议设立一个少先队岗哨，负责保护刚刚栽下的绿油油的树苗。少先队员们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并推举柯利亚为岗哨负责人。夏天，少先队岗哨每天都要检查所栽树木的成长情况，严格地要求一定要把每株树苗都圈起来。如果一个庄员不负责任，损坏了小树，少先队员就要向他提出书面警告：如若再发生类似情况，将呈报区委会解决。

就这样，柯利亚逐渐开始关心集体的事情，逐渐不仅对自己负责，而且对大家负责了。他变得严肃多了。当别人给他提意见时，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发火，那样和集体闹对立了。这一转变是相当重要的，因为经常出现柯利亚干了坏事被集体发现的情况，不让孩子们议论这些事是不可能的。如果说过去柯利亚总是以犟和散漫为荣的话，那么，现在当大家提到他的这些缺点时，他总是感到很不好意思。

有一次，柯利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课桌上。开队会时同学们批评他不尊重别人的劳动。下课后柯利亚便自觉地到教室来，把刻坏了的地方弄好，还上了一层新漆。

我们在教育中年级和高年级的孩子时，总是坚持这样一个原则：随着孩子身体和思想上的不断成熟，应该让他们更多地意识到自己在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事业中的地位。我校八、九、十年级的学生就已经开始参加一些成年人的劳动生活。他们不仅劳动，而且学习掌握各种机务人员应掌握的技能。我们要求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不论在哪里劳动，都应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保持集体的荣誉。我们学校这个集体，在大家的努力下，一贯遵循一条原则：我们集体中的任何一个成员不论在任何地方劳动，都要比其他人干得好，要起到模范作用。

柯利亚到了五、六、七年级时，对技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热心地在学校车间劳动。我们专门为他配备了一个优秀的机械师，以便让柯利亚跟着他学习。三年之中，柯利亚多次不仅不落后于先进的、有觉悟的工人，而且还成了别人学习的榜样。一次春播的时候，两台拖拉机坏了，临时组织了一个工人小组到现场去修理。参加这个小组的就有柯利亚和其他两位九年级同学。小伙子们整整工作了一夜，终于把拖拉机修好了。柯利亚和那两位同学结束了紧张的劳动后又赶到学校来和其他同学一样上课学习。

以上是对一年特殊教育对象进行道德教育的全部过程。经过十年的努力，学校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有高度觉悟的人，一个诚实而忠厚的人。在劳动中，他忘我地苦干，对待同志他关切而富有同情心，他随时准备去完成任何一项有利于社会的工作。毕业后，他立即到农庄去工作，勇敢而满怀信心地走向了生活。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一定要肯定学生在道德品质方面表现出来的优点，并及时加以表扬。这是正确进行教育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当受教育者意识到自己做了有利于集体和社会的事情时，他会得到一种极大的精神上的满足。一个儿童、少年或青年的生活中，无代价地为祖国、为社会服务的事情越多，积极性越高，那么，他们向往那些建立在共产主义原则之上的，美好而崇高的事物的意向也就越会牢牢地扎根在他们的心中。

[1]《要相信孩子》，10页。

[2]《要相信孩子》，13页。

[3]《要相信孩子》，18页。

[4]《和青年校长的谈话》，114页。

[5]《要相信孩子》，43页。

[6]《要相信孩子》，31页。

[7]普特：计量单位。1普特相当于16.38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