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仙太白与秦岭太白山的奇特联系

2023-11-2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李白与秦岭太白山同名，因缘殊胜。就像太白山以其高而兼容了千里的不同景观一样，李白也以同样的高拔，而兼容了“清新”与“俊逸”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诗境风格。有唐一代，除唐太宗外，包括李白面对的玄宗皇帝在内据说都是服丹而亡。由于酒的魅力与道的风险，李白放弃“飘逸”而成一己独特的“俊逸”，一如太白山虽云顶飘风而主体仍在现实世间一样。在太白山这个“与世绝”的地方，绿发翁无疑是绝世

李白与秦岭太白山同名，因缘殊胜。李白字太白，以太白山的名字为名字，耐人寻味。作为李白的同代诗人和友人，杜甫的《春日忆李白》写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如果用太白山给李太白作譬，那么，李白的“清新”便有如太白山上的草甸花丛，其“俊逸”好似太白山的冰川云峰。就像太白山以其高而兼容了千里的不同景观一样，李白也以同样的高拔，而兼容了“清新”与“俊逸”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诗境风格。杜甫给他找到的前辈诗人与参照，是南北朝时期的鲍照（“俊逸”）和庾信（“清新”）。就像对太白山造化之“美” 与“真”需要不断进行地质层面的开掘一样，对李白诗歌也一而再地深化着：到了晚清龚自珍的《最录李白集》，为李白找到的精神前辈与参考已经是屈原和庄周：“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心，自白始。”在此基础上，李泽厚进而指出，李白是庄子飘逸和屈原瑰丽的结合，是“中国古代文学……诗的极峰”（《美的历程》）。^[2]

◎太白云意远

太白山也是秦岭南山的“极峰”，高3676.2米，为中国东部最高峰，就像李白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最高峰。从杜甫的庾信、鲍照到龚自珍的屈原、庄周，给李白所找到的诗歌地质层面，的确也是一种深化——这就是李白诗歌中的“入世”与“出世”的二元张力与偕同演升，如同太白山地质演化中的“水”与“火”一样。但与“庄周的飘逸和屈原的瑰丽” 比起来，我们仍然觉得，杜甫概括出来的“俊逸”和“清新”还是距离李白更近一些。李白的确经常以“云”“风” 入诗，也的确对“道”有极深的兴趣，然而由于对大地世界的丰富感情与牵引，他也的确没有成为职业“道家”，始终未能“飘”起来。李白诗歌的“逸”是国舅磨墨、力士脱靴，桀骜不驯，豪情巨大的在世自由力量表现，因而是对象化抗击对峙之“俊”，而非无对象性的整体升空之“飘”。“飘逸”与“俊逸”之别，就像庄子与李白的差别，就像天山与太白山、喜马拉雅山与秦岭的差别一样。“飘逸”是纯粹与“天”对话，李白与太白山接近，而未达到那样的高度。选择相对人间化在世方式的“俊逸”，有技术方面的因素与情怀方面的因素，李白则主要源于后者，《古风之五》写道：“我来逢真人，长跪问宝诀。桀然启玉齿，授以炼药说。”“吾将营丹砂，永与世人别。”

◎太白醉酒图

◎太白云海

在“道”的问题上，李白得到了“技术”内容（“授以炼药说”），并决心以“营丹砂”而“与人别”；倘此，那是纯粹的“飘逸”，然而由于纯粹是情怀方面的因素，李白还是选择了“与人共在”的“俊逸”:“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笑我晚学仙，蹉跎凋朱颜”“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李白在酒醉中实现了“飘逸”，在酒醉中，李白有“乐”“真”“自然”与“大道”，是借酒力“不知有吾身”的飘逸境界。“境界”不是“世界”，为保持此境界，李白不惜“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酒醉总有醒的时候，“醒” 意味着境界消逝，世界在前。于是，“醒”时登山漫游与“醉”中飘逸超升成为李白的两种在世方式。“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这是醒时面对“道”的反省忏悔。“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登攀”“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这是醒时面对“世” 的反省出离。“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张良乃是李白的榜样。然而，张良是身逢乱世，以匡世之才建功立业而永恒辉煌；李白自己是面对盛世，曾接近玄宗又未征服帝心，又为何“未逐赤松去”呢？除了“酒”外，还有一个具体的理性根据是“风险意识”。有唐一代，除唐太宗外，包括李白面对的玄宗皇帝在内据说都是服丹而亡。这是与“道”有关的巨大风险事件。唐代诗人中间，据载卢照邻之死与炼丹有关，这也是李白眼前的一个诗人修道的失败例证。由于酒的魅力与道的风险，李白放弃“飘逸”而成一己独特的“俊逸”，一如太白山虽云顶飘风而主体仍在现实世间一样。

李白虽然未抵“道”的飘逸高度，但他面对现世仍有巨大的出离优越感，毕竟是从“山”回到地面上的。这就不同于屈原从金碧辉煌的宫殿走到地面（江畔）上。论入世的时间与政治地位，李白要弱许多，于是同样面对君王“丢弃”，李白的痛苦也弱许多。屈原投身汨罗江，而李白有酒就基本可以了，何况还有“道”的飘逸世界。宫廷的金碧辉煌、大地的多彩美好以及情感的丰富沉痛，造成屈原的“瑰丽”。论宫廷的金碧辉煌，李白进入而未深入；论大地的多彩美好，李白以“道”化繁为简；论情感的丰富沉痛，李白从酒醉中解脱。屈原的根本信仰是“国家社稷”，李白的根本追求乃是“大道”“自然”；屈原追求人道之极，李白尚心系天道之籁。因而李白不会是“瑰丽”，而是与其相反的“清新”。

◎太白揽胜

《静夜思》《赠汪伦》及《古朗月行》为“清新”自然的千古经典，酷似儿歌，源自童心。选择童心清新，儿歌自然的诗风是“山”赋予的。李白以《山中问答》总结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如果说，“山”的自然地理赋予李白以诗的清新，那么山的人文地理则给了他以“道”的俊逸。对于秦岭北麓的三大名山——太白山、终南山和华山，李白均有“清新”兼“俊逸”的千古绝唱。

李白的《古风之五》写太白山的巍峨无限感，“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是太白山的直觉地望感受，是天人合一的地方，星辰就在人的头顶上“森列”。一个“森”字，既把太白山的森林地望又把山顶高寒，还把天空旷清写出来了。“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既是山下世界对太白山的视望印象，也可看作是李白对太白山远离山下人间的感叹，概括就是“与世绝”。太白山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就是前四句太白山自然地望描写的结论。然而，《古风之五》写太白山的重点不在自然地理，而在人文地理；或曰，李白写太白山的重点不是“山”，而是“道”，是以山写道和以道写山。在太白山这个“与世绝”的地方，“中有绿发翁”—— 他，“披云卧雪松，具栖在岩穴”，这是其生活的自然环境。“不笑亦不语，桀然启玉齿，竦身已电灭”，还有绿色夜光的飘发，这是其主体神态形象。在太白山这个“与世绝”的地方，绿发翁无疑是绝世高人。许多李白的诗集、选集都未选《古风之五》，未欣赏太白山的绿发翁故事，而会选《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朋友们，西汉高速、西宝铁路已经使“蜀道不再难”；《侏罗纪公园》《阿凡达》已游天姥山之梦。可太白山的绿发翁故事呢？首先它非“阿凡达”式的电影艺术，其次不是天姥山的梦游，而是写实性的太白山人文故事和修道高人。“我来逢真人”，李白写得分明，到底是提前相约还是山林偶遇，这只能唤李白于九泉了。总之，一见到绿发翁，李白即“长跪问宝诀，苍然五情热”。以李白的风骨见识，“长跪”“情热”，足见绿发翁的心灵征服力之大了，也让我们多少理解了孔子的《论语》中的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登太白峰》主要写太白山的自然景色。“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西上”相对于太白山的东边长安，“夕阳穷登攀”，登过太白山的朋友对此会深有体会。已至夕阳，山色幽暗；力气、时间、路途都将人逼到一个无奈角落：“穷”。不想再走了，也不敢停下，还有那么长的路途，就剩下这么一点时间——“夕阳”。一个“穷”字既写出人与时间的艰难竞赛，也写出人面对太白山的攀登命运；未攀登过太白山的人无法知“穷”。“太白与我语”到“前行若无山”是“穷攀登”的结果与报酬：登上顶了——太白山与人言说，并为人打开“天关”。“愿乘冷风去”四句是《古风之五》中“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的展开描写。其中的“前行若无山”写太白山顶的古台塬地貌与冰川遗迹，尤为传神。在太白高山，“行若无山”，就把山顶的台塬地貌写活了。“一别武功去，何时复见还？”我们不能确定李白究竟是在与太白山说再见，还是与绿发翁惜别，抑或是向京都长安致意。

◎太白幽境

李白的《下终南山》，全名是《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是一首令人迷醉的农家乐诗篇。全诗写道：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www.chuimin.cn)

◎世外桃源

唐诗中，只有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接近其美妙与温馨。从《过故人庄》及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来看，孟浩然的农家乐是故人预先相约的。李白的《下终南山》却是下山迷路，意外投宿，“却顾来所径，苍苍横翠微”。李白找不到“所来径”，只好“相携及田家”。说明情况后，“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不仅“得所憩”，且“美酒共挥”——干杯！同时“长歌”，直到天明。《过故人庄》的故人家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是热爱文化的普遍农家。《下终南山》的山人家是“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且饮的是“美酒”与“长歌吟松风”，看来是有更高文化品位的富庶田庄。孟浩然与终南山下的“故人”宴会的结尾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就是说，下一次农家乐是相约重阳节，尚如此清醒与理性。而李白的“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其高兴程度和醉情，都在孟浩然的“故人庄”之上。不知是李白的命富贵，还是终南山的风水好？“陶然忘机”，千金难逢！李白离开关中之后，对长安的忆恋可谓一往情深。读罢此《下终南山》，容易理解了。

李白的《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与《古风之五》一样，题材是道山与山道。两者所不同的是，《古风之五》是以山写道，“道”（绿发翁）占主体内容；《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是以道写山，“山”（终南山）占大半篇幅。《古风之五》是身处其间，人在山巅，以震撼与崇高性见长；《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则身处其外，人在山下，以含蓄与优美化胜出。这可能是人类审美原理深层规定了的：崇高以强烈体验为特征，主体与对象是零距离，是升腾性的心情扩张；优美则以宁静观照为特征，主体与对象有距离性，是欣赏性的心灵专注。《古风之五》中的“长跪”“铭骨” 和“情热”都是面对绿发翁高人的崇高感与体验强烈言说。《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首先一个“望”字就是一种距离化体现，这种距离化使李白面对“灭迹栖绝 pagenumber_ebook=194,pagenumber_book=179 ”的紫阁隐者，既主体自由又感受丰富：论自由，他忽而满眼苍翠，忽而白云舒卷；论丰富，既“秀色难名”又“领意无限”。但这种无限丰富的自由感受又保持着意识的高度清醒（不同于《古风之五》的“情热”）：“日在眼”“有时起”和“每不浅”的时间副词既涉及日常状态，也涉及准确记忆，其中的计量性质是要在心智丰富且高度清醒的状态下，才可能实现。《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以秀色写隐者，以白云状幽人，以主体的自由丰富写对象的崇高，以观照欣赏代替冲动皈依，其艺术本领与深邃启迪，实为唐诗写终南山屈指可数的佳作。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是李白的华山名作。李白写道：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

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太白秋意浓

与《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一样，这也是一首以山写道、以山为主的“道情”诗作。不同的是，《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是在长安郊外望山，身在山外；《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则是华山云台回顾，身在山中。同样是身在山上，《古风之五》的太白山上，是以道为主，“长跪”“情热”“与人别”，热情皈依；《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则是以山为主，充分欣赏地质、山貌的神话。就地貌角度看，诗人写了云台观、西岳三峰、黄河、仙人掌等；就地质角度而言，写了“白帝金精运元气”与“石作莲花云作台”，特别是地质造山的神话表达：巨灵擘山、黄河圣人以及气象学的“荣光休气纷五彩”。从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看，西岳皆为圣山，李白在西岳圣山没有热情皈依，反而是充分欣赏，其一是有美女明星洒扫，其二云台的主人丹丘子是自己的友人。在“明星玉女备洒扫”的场景下，李白甚至想到了“麻姑骚背指爪轻”，温暖固然温暖，但在华山西岳云台观，多少有点想入非非，是没有免“俗”的体现。由“麻姑轻爪”，李白接着写“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的“与天语”则是“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来蓬莱复西归”。虽然已抵不死境界，因为是朋友，李白在诗中仍称之为丹丘生，“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联想到往日的友情，在诗的结尾，李白希望丹丘子：“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在“茅龙天飞”“玉浆惠饮”的梦想与神奇中，李白完成了华山云台歌。诗仙李白的秦岭，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梦想与神奇的仙道世界，一个“清新”兼“俊逸”的河山世界。

诗仙太白与秦岭太白山的奇特联系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