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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幽境:秦岭人文地理与宗教图书摘要

【摘要】:与此相应,白居易的诗作中,既有长安街头的《秦中吟》10首,又写了终南山《悟真寺》长篇。◎麦子丰收《观刈麦》和《卖炭翁》主旨一样,皆“悯农”。在《观刈麦》,是一样的国家、麦垄、远山与寺院。《观刈麦》《宿紫阁山北村》描写的是秦岭关中的穷人生活场景和遭遇,《伤宅》则是秦岭关中的富人豪宅和生活场景。此王侯豪宅与《观刈麦》的麦田、《宿紫阁山北村》的北村皆位于秦岭山前的台塬地带,贫富迥异,贵贱大别。

李白杜甫白居易为唐代三大诗人。李白翱翔高山云天,面对人世沟壑深渊少有办法;杜甫执着于黎民平川,仰望云海峰影颇显吃力;白居易则定位于山腰风景,在不低不高的空中实现了辉煌的事业与梦想。在给好友《与元九书》中,白居易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齐身。”与此相应,白居易的诗作中,既有长安街头的《秦中吟》10首,又写了终南山《悟真寺》长篇。无论《悟真寺》还是《秦中吟》,在白居易那里,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同一个乐天的终南山。不是在李白狂放的酒里,也不是在杜甫沉郁的泪里,更不是在王维静寂的禅中,而是在白居易清澈的眼里,终南山终于成为一个现实的快乐人生和现世的丰富世界。

先看《观刈麦》:

秦川田野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麦子丰收

《观刈麦》和《卖炭翁》主旨一样,皆“悯农”。《卖炭翁》中人是秦岭人,事是京城事;《观刈麦》中人和事都在秦岭山下,是在秦岭山下的夏季麦田。这首诗是元和二年(807年)作者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时写的。叙事明白,结构自然,层次清楚,顺理成章。诗一开头,先交代背景,是五月秦岭山下麦收的农忙季节。接着写妇女领着小孩往田里去,给正在割麦的青壮年送饭送水。随后描写青壮年农民在南冈麦田低头割麦,脚下暑气熏蒸,背上烈日烘烤,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还不觉得炎热,只是珍惜夏天昼长能够多干点活。写到此处,这一家农民辛苦劳碌的情景已经有力地展现出来。接下来又描写了另一种令人心酸的情景:一个贫妇人怀里抱着孩子,手里提着破篮子,在割麦者旁边拾麦。为什么要来拾麦呢?因为她家的田地已经“输税尽”——为缴纳官税而卖光了,如今无田可种、无麦可收,只好靠拾麦充饥。这两种情景交织在一起,有差异又有关联:前者揭示了农民的辛苦,后者揭示了赋税的繁重。繁重的赋税既然已经使贫妇人失掉田地,那就也会使这一家正在割麦的农民失掉田地。诗人由农民生活的痛苦联想到自己生活的舒适,感到惭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最后一句是全诗的精华所在,它是作者触景生情的产物,表现了诗人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白居易写讽喻诗,目的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寄唐生》)。

仙游寺之春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为一幅终南山拾穗者肖像,若图画出,其魅力当不逊于米勒名作《拾穗者》(三个贫妇人拾麦穗的形象,辽阔暮色下的麦田、麦子,远村以及依稀的影子)。在同一块麦田上,又有《祈祷》名画。在《观刈麦》,是一样的国家、麦垄、远山与寺院。在同样的终南山背景下,白居易完成了荡气回肠、流芳百世的《长恨歌》,它给白居易带来了巨大声誉。其主题众说纷纭,我们无需置辩。尽管全诗中写了“春寒赐浴华清池”“骊宫高处入青云”“马嵬坡下泥土中”,写了“云栈崇于登剑阁”等终南山地望的历史地理,但它毕竟是人(玄宗)与人(贵妃)之间的爱情,而不是人与山(秦岭)的爱情,我们还是从简。只需强调声明的是,《长恨歌》是在秦岭终南山仙游寺创作完成的,终南山仙游寺是《长恨歌》的灵感发生地。

白居易在周至当县尉,写了两首著名的讽喻诗,一首是《观刈麦》,一首就是《宿紫阁山北村》。紫阁北村位于现在户县境内的紫阁峰下,北距唐长安城约30千米,在当时的地质风貌上有“紫阁旭之,灿然而紫”的壮美景观,而且此峰又是当时大德高僧、名人隐者的寄居之地。客店见闻是全诗的主体,先叙暴卒入门来,使官差为兵匪的面目昭然若揭;再写暴卒夺酒食,使主人退而为客的恭立形象鲜明传神;三是暴卒砍奇树,村老惜之不得而无可奈何。暴卒砍树,不啻是“砍”村老的心!

宿紫阁山北村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

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

举杯未及饮,暴卒来入门。

紫衣挟刀斧,草草十余人。

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www.chuimin.cn)

主人退后立,敛手反如宾。

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持斧断其根。

口称采造家,身属神策军。

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白居易的《伤宅》写道:

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

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

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

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

洞房温且清,寒暑不能干。

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

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

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

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

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

谁能将我语,问尔骨肉间:

岂无穷贱者,忍不救饥寒?

如何奉一身,直欲保千年?

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

《观刈麦》《宿紫阁山北村》描写的是秦岭关中的穷人生活场景和遭遇,《伤宅》则是秦岭关中的富人豪宅和生活场景。开句的“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就写出豪宅的气度:朱门大道边。“朱门”是高贵的门第象征,杜甫有“朱门酒肉臭”。“大道边”也是今日的黄金地产!“谁家起甲第?”答曰:“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秦中自古帝王都”,秦中自古也有更多王侯豪宅。

《伤宅》与秦岭终南山有丰富联系:其一,“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依山傍水是风水的基本讲究。此王侯豪宅与《观刈麦》的麦田、《宿紫阁山北村》的北村皆位于秦岭山前的台塬地带,贫富迥异,贵贱大别。其二,“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的大量建筑木材,应该取自秦岭终南山。其三,“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豪宅绿化很好,审美趣味颇高。看来不是“暴发户”,而是“十载为大官”的人。“问尔骨肉间:岂无穷贱者”几句,是诗人对王侯道德与良知的谴责。“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是宫阙成土的哲理棒喝宫阙成土的哲理棒喝,是世事空幻的人间形象,它促使白居易夜访蓝田悟真寺。既然豪宅主人能邀请白居易做客,他也会和白居易一道去蓝田悟真寺吧。

白居易的《游悟真寺》作于元和九年(814年),“元和九年秋,八月月上弦。我游悟真寺,寺在王顺山。”[1]起笔不落窠臼,将游悟真寺的时间、地点交代清楚。悟真寺的自然景物,诗人所见,宏观环境是:“东南月上时,夜气青漫漫。百丈碧潭底,写出黄金盘。蓝水色似蓝,日夜长潺潺。”树木是“岩崿无撮土,树木多瘦坚。根株抱石长,屈曲虫蛇蟠。松桂乱无行,四时郁芊芊。枝梢袅青翠,韵若风中弦。日月光不透,绿阴相交延。”绿荫中的鸟儿,是“幽鸟时一鸣,闻之似寒蝉”,特别是“惊出白蝙蝠,双飞如雪翻。”白蝙蝠很少见,能在终南山的悟真寺“惊出白蝙蝠”,也算有殊缘吧。

唐代悟真寺,建筑众多,“前对多宝塔,风铎鸣四端。栾栌与户牖,恰恰金碧繁。”“至今铁钵在,当底手迹穿。”观音堂是“众宝互低昂,碧佩珊瑚幡。风来似天乐,相触声珊珊。”并且见到了舍利,“双瓶白琉璃,色若秋水寒。隔瓶见舍利,圆转如金丹。”特别是,“往有写经僧,身静心精专。感彼云外鸽,众飞千翩翩。来添砚中水,去吸岩底泉。一日三往复,时节长不愆。经成号圣僧,弟子名杨难。诵此莲花偈,数满百亿千。身坏口不坏,舌根如红莲。”这位“身静心专”的圣僧名字叫杨难。他感动“云外鸽”,“来添砚中水,去吸岩底泉”,帮助完成了莲花偈的书写。杨难死后,还留下了“舌根如红莲”的圣绩,如同鸠摩罗什。

蓝田悟真寺,有蓝谷神、定心石、谒仙祠;还有最高峰、王顺山、白莲池;还有苍琅玕、芝术田、水陆庵,一句话,蓝田悟真寺,“闻名不可到,处所非人寰。”白居易整整游览了五天!“灵境与异迹,周览无不殚。一游五昼夜,欲返仍盘桓。”

比较一下吧,《观刈麦》26句,《宿紫阁山北村》20句,《伤宅》28句,白居易的《游悟真寺》整整260句。诗句的长度大致上对应了心灵的深度。如此,白居易对《游悟真寺》的兴趣分别是《伤宅》的9倍、《观刈麦》的10倍、《宿紫阁山北村》的13倍。在《游悟真寺》诗的结尾,白居易写道:“我今四十余,从此终身闲。若以七十期,犹得三十年。”“终来此山住?”没有。游览悟真寺之后,白居易在哪里度过他剩下的35年的晚年岁月呢?答曰:《游悟真寺》诗式的旅游10年,《伤宅》式的豪宅15年,《宿紫阁山北村》5年,《观刈麦》5年。终南山下的《观刈麦》和《游悟真寺》诗,无疑是白居易丰富人生的两大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