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诗篇：纵观南山，陶渊明悠然见秦岭

2023-11-2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纵观南山诗篇，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应该最为人们熟知了，尤其是“悠然见南山”，既让诗家（如苏轼）推崇无比，显得至为高妙，也让普通百姓乐于诵咏，变为口头禅。杭州黄龙宾馆的石壁雕刻上，也刻有“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南山诗，写的是今日秦岭终南山吗？“悠然见南山”一开始，也并不知名。陶渊明“悠然见南山”中的“南山”，是确指还是泛称？

纵观南山诗篇，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应该最为人们熟知了，尤其是“悠然见南山”，既让诗家（如苏轼）推崇无比，显得至为高妙，也让普通百姓乐于诵咏，变为口头禅。在今日的西安书院门，书法家多有书之。杭州黄龙宾馆的石壁雕刻上，也刻有“悠然见南山”。人们会问：“悠然见南山”，何以如此广为流传呢？陶渊明的南山诗，写的是今日秦岭终南山吗？

◎坐卧见南山

陶渊明（约365—427年），字元亮，号五柳先生，谥号靖节先生，入刘宋后改名潜。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悠然见南山”一开始，也并不知名。陶渊明“悠然见南山”中的“南山”，是确指还是泛称？如果是确指，陶诗的“南山“是指哪一个山脉呢？陶渊明做过彭泽县令，并隐居于庐山下，“南山”应该指称庐山吧？然而，就是《桃花源记》中的武陵，史学大师陈寅恪认为，其实指部分在中国北方，具体位置应该是陕西商山，即秦岭山系。对于陈寅恪先生的考证，汪容祖教授等学者认为是“百无一失”的。同理，未明言武陵的南山诗，我们将之用来作为对秦岭的人文解读，更未尝不可。除陈寅恪先生研究方法激励外，我们尚有以下理由：其一，在《诗经》的南山诗以后，南山与秦岭有着非此不可的关系，这是就文化地理而言。其二，从自然地理而言，中国国家山系中，尚未有山脉如秦岭一般作为“南山”。其三，从陶渊明《拟古》中的“张掖至幽州”看，他领略秦岭终南山之美无可置疑。在200首诗歌中，陶渊明三次使用“南山”一词，台湾大学教授王叔岷先生将之称为“南山三见”。

“南山一见”在《归园田居之三》中：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陶渊明像

这首诗为“南山三见”中最为写实的诗作，但寓意仍深。全诗以“种豆南山下”始，以“但使愿无违”终，反讽强烈，迷津弥漫，仅举两大者：其一，“种豆南山下”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愿”。那么，何以“草盛豆苗稀”呢？是懒吗？他不知“懒”的结果吗？《劝农》给予回答，并且是否定性的：“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那么，是什么缘由造成“草盛豆苗稀”呢？其二，无论是什么难以究明的具体缘由，结果仍写得分明：“草盛豆苗稀。”“草盛”显然是“违愿”的，诗却是以“但使愿无违” 结束，留下颇为困惑的阅读空间。“但使愿无违”的上句，是“衣沾不足惜”。即使没有“但使愿无违”这样的前提，“衣沾”也完全“不足惜”：①对所有“种豆南山下”的人们来说，露水“沾衣”太平常了，根本不足为道。②让任何“晨兴理荒秽”的劳动者来看，如果说露水“沾衣”值得一道的话，那么也应该是“晨露”而不是“夕露”。包括苏轼在内的诗人，都质疑过陶渊明的“夕露”！那么，陶渊明为什么是“夕露沾我衣”？“夕露”其实寄予人生的终极困难和挑战。陶渊明用“夕露”而放弃“晨露”，自有“心”在！貌似最为写实的《归田园居》，看来也并非尽为写实：它以“愿”结束，邀人见“心”。

◎秦岭田园归

“南山二见”在《杂诗第七》中，诗云：

日月不肯迟，四时相催迫。

寒风拂枯条，落叶掩长陌。

弱质与运颓，玄鬓早已白。

素标插人头，前途渐就窄。(www.chuimin.cn)

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

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

丁福宝笺注：“宅，茔兆也。陶公自祭曰：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对于丁注，王叔岷先生认为正确：“丁注是也。”那种把“南山有旧宅”释为南山有陶渊明祖先家墓显然狭隘肤浅了。把“旧宅”释为“墓”仍有不妥，陶渊明是在追询“本宅”，即所谓人的精神家园问题，是终极关怀，非现实关心！给陶渊明找“祖坟”的释者，首先误在“现实关心”之窠臼了。陶之高，貌取“自然”，实在“灵智”。其《形影神》诗写道：“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陶渊明的“在世中”与“奄去”是20世纪德国思想家海德格尔才提出的人的本体论问题，一千年前，陶渊明已在悲凉诗唱。“在世中”是陶渊明独特而伟大的思想贡献；它既不同于道家的“在世外”，也不同于儒家的“在世内”。陶渊明既不做道家“在山上”的“仙”，也不做儒家“在殿下”的“官”。正由于此独特而伟大的贡献，陈寅恪先生认为，陶渊明是“中国古代第一大思想家”。不仅是“在世中”的先验规定，陶渊明“奄去”所对应的生存“沉沦”，以及“靡归期”的本体论晦蔽，也都与海德格尔的现代哲学有异曲同工、大可互阐之契。有了“在世中”的思想准备，有了陶渊明的既不“在山上”，也不“在殿下”的人文灵智论的背景与前提，我们才可以面对陶渊明的“南山三见”，即其最为著名熟悉又普遍曲解的“悠然见南山”了。

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终南五景图（路慎庄）

开笔“结庐在人境”，即是陶渊明的端正“人论”：不是体制官场也不是佛道山林，而是田园才是农业文明、封建社会的根本基础。“人境” 即田园，官场与山林是“官道”或是“佛道”，而非“人境”——不是人道的文明环境。略微考虑一下中国古代社会，不能不佩服陶渊明的基础判断。闻名天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首先是一位诚实劳动者的诗句，非“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文人茶余饭后能够弄明白的，也不是现代耕耘于文书世界的课题专家所能识破的。“悠然见南山”也罢，“悠然望南山”也罢，并无严重分歧：视野都囿于陶渊明的“眼中山”。宋代苏轼曾是“见南山”的力荐者，也无出“眼中山”之视限。苏轼力荐的“见南山”诚然增强了“悠然”与“非常性”，却也丢失“怆然”与“节日性”。与“望南山”相比，“见南山”无疑更好，苏轼是诗家天才，仅说出了个人领悟的感觉意见，而未说明诗学审美的真实逻辑。

《饮酒》是一首劳动者的诗歌，并且是一个有信仰的劳动者的诗歌，“东篱下”的“菊花”是信仰和长寿的美丽之花！《西京杂记》卷三写道：“九月九日——菊花酒，令人长寿。”陶渊明在《九日闲居》中写道：“酒能祛百虑，菊能制颓龄。”九日，即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此时菊花盛开，古人有饮菊花酒的习俗，认为可以延年益寿。陶渊明于酒有着特殊的嗜好，他在《读山海经》其五中说：“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然而值此重阳佳节，诗人面对满园盛开的菊花，却无酒可饮，看来已经是生活拮据，酒米乏绝。因而诗人深为感慨，写下此诗以寄情怀。《九日闲居》诗序，陶渊明写道：“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菊花和酒，就是陶渊明的重阳佳节，就是他生活中的两个太阳！正是在菊花和酒的意境中，陶渊明体会着长寿，见到了南山。“寿比南山”“南山之寿”是中国文明，是陶渊明的信仰！在《读山海经》其四中，陶渊明写道：“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今日，王瑶、王叔岷先生都已经指出：与“采菊”对应的“南山”，是从《诗经》中的“寿比南山”而来，脉气因果方通。^[2]

既不是巧合，更非偶然，而属必然之因果；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体现出一种劳动者的审美逻辑与信仰。“采菊”是劳作，“南山”是收获，前为因后为果，“东篱下”是劳动环境，“悠然见”是主体境界。“见”者，“现”也，是“心中山”的显露与当下直觉，是劳动的本体信仰境界，是“心中山”的显像生成。作为“心中山”的文明语源，永恒的南山只能是秦岭《诗经》中的终南山。作为“心中山”的主体根源，是在“心远地偏”和“采菊东篱下”的信仰劳作世界。

因而，“南山三见”是陶渊明的“心中山”，属于人文地理，并且指涉人文本体境界，它与秦岭的历史文化渊源殊深。在“悠然见南山”里，陶渊明创造性地把与秦岭密切相关的“南山”概念，提高到了“真理” 世界和“超语言境界”：“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除了“寿比南山”“南山之寿”的《诗经》歌声，还有他对《山海经》的热爱以及天师道的信仰，也将秦岭终南山与他的“南山之见”紧密相连。作为“中国古代之大思想家”，陈寅恪先生指出,陶渊明“外儒而内道，舍释迦而宗天师道”。庐山因僧侣“结庐”于山顶而得名，陶渊明却是“结庐在人境”。佛教是“无生”莲花，陶渊明是长寿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论是地望、感情还是信仰，都与庐山无关。从“眼中山”地望看，应该是赣南龙虎山（天师道）；从精神信仰来看，是神话昆仑山，包括秦岭终南山。陶渊明诗云：“黄绮之商山”“商山有奇歌”“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另外，陶渊明写有《读山海经》13首诗作，其天师道信仰宛然。其中的“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颜”“西南望昆墟，光气难与俦”皆西秦岭故事。

南山诗篇：纵观南山，陶渊明悠然见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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