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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幽境:秦岭人文地理与宗教

【摘要】:盛唐南山诗透出浓郁芬芳、无限情深的家国故园情。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诗人因送友人归京,故思及长安,把思念长安的心情表现得神奇、别致、新颖、奇特,写出了送别时的心潮起伏。这两句诗表达出诗人的心已经追逐友人而去,很自然地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最后两句,写诗人伫立凝望,目送友人归去的情景。“故园心”和“望京华”出自杜甫著名的《秋兴》八首。在《秋兴》之一,杜甫唱出了“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20世纪80年代,日本电影《望乡》,凄切感人,至今记忆犹新。英国作家哈代有长篇《还乡》。德国浪漫诗人诺瓦里斯认为,哲学就是“哀愁者的精神还乡”。华夏文明中,《易经》六十四卦,其中之一为“复” 卦。《老子》有“吾以观其复”——先哲之“复”,即“见天地之心”的心灵还乡。心灵还乡即今日所谓的“精神家园”问题。还乡的人文主题,盛唐诗人做了艰苦卓绝、震古烁今的艺术表现。秦岭荫庇长安,位处京畿,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唐代最伟大的精神意向与家园象征。盛唐南山诗透出浓郁芬芳、无限情深的家国故园情。著名的作品有:《忆昔》2首、《秋兴》8首(杜甫)、《送韦八之西京》《送族弟沈之秦》《对酒忆贺监》3首(李白)、李白《登金陵凤凰台》“长安不见使人愁”、元稹的《西归》绝句12首,岑参的《见渭水思秦川》《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和《赴北庭度陇思家》、韦庄的《长安旧里》《菩萨蛮》《梦入关》、常建的《梦太白西峰》……都是在梦境里,回到长安,回到秦岭终南山!

◎终南山之秋

先看韦庄的《长安旧里》:

满目墙匡春草深,伤时伤事更伤心。

车轮马迹今何在,十二玉楼无处寻。

韦庄(836—910年),字端己,长安杜陵(今西安)人,乾宁进士,此前曾漫游各地。曾任校书郎、左补阙等职。后入蜀,为王建掌书记。王氏建立前蜀,任他为宰相,后终身仕蜀。他的诗词都很著名,诗极富画意,词尤为工整,与温庭筠同为“花间”重要词人,有《浣花集》。长安终南山是韦庄的家乡。《长安旧里》是怀着感伤的还乡。“伤时伤事更伤心”——韦庄的城南旧事,充满伤感,是泪湿梦境的故乡家国情!韦庄的《菩萨蛮》写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游人只合江南老”的一个“老”字,就把国破家亡、地老天荒、断肠人“在江南”写完了!

江南,“春水碧于天”是多么美好!美女,“垆边人似月”是多么妩媚!这一切都不是韦庄能够认同的精神家园,韦庄体味的是“游人老”、异乡人的哀愁。这样的哀愁,首先源于国破家亡的历史遭遇。韦庄应举时,适遇黄巢犯阙,长安沦陷。韦庄的《秦妇吟》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国破惨景,触目惊心!国破之际,韦庄想还京城长安和终南山的家乡只能是日本电影《望乡》中那种凄切感人的“望乡”了。

◎终南美景

韦庄的四世先祖韦应物,也是著名诗人。韦应物与李白、杜甫为同时代人。韦应物出身“高干家庭”,15岁为唐玄宗的贴身警卫,所谓“以三卫郎事玄宗”。经过安史之乱,韦应物由浪漫侠情青年变成平静朴实官员。诗风也平静朴实,我们看他的两首诗。其一,《淮上喜会梁州故人》:“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其二,《子规啼》:“高林滴露夏夜清,南山子规啼一声。邻家孀妇抱儿泣,我独展转何时明。”

作为皇家卫队出身的韦应物,在秦岭终南山,能够谛听子规夜啼,能够关注抱儿孀妇,能够因家国之事辗转难眠,俨然一个有抱负、有理想、有情怀的优秀知识官员。安史之乱,韦应物变化巨大,收获巨大!变化之大,可谓脱胎换骨;收获之大,可谓立地成佛。韦应物诗中的“子规啼” 源于“子规啼血”的著名典故。据《华阳国志》与《蜀王本纪》记载,望帝杜宇称王于蜀(前666年以前的春秋时代),相思于大臣鳖灵的妻子。望帝以其功高,禅位于鳖灵。之后,望帝修道,处西山而隐,化为杜鹃鸟,至春则啼,滴血则为杜鹃花。这声声啼叫是杜宇对魂牵梦萦的佳人的呼唤。李商隐诗有“望帝春心托杜鹃”,出典即此。“子规啼”和“子规啼血”,在中国古典文明中,既是爱情、家庭和忠诚良知的呼唤与象征,也是不屈不挠、坚毅还乡的友谊和情志的诗意言说。如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www.chuimin.cn)

李白作为盛唐诗歌的最强音和最高象征,首先源于他的感情、友情和道情无比丰富。盛唐还乡诗歌的最强音,也源自李白无比深情的家国情怀。在脍炙人口的《静夜思》中,李白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深沉思乡;在八面临风的《登金陵凤凰台》,李白唱出了“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深情忆恋;在举手择月的《登太白峰》中,李白唱出了“一别武功去,何时复见还”的相约明天。他的《金乡送韦八之西京》写道:

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

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

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

这首诗写于天宝八年(749年)。这年春天,李白从兖州出发,东游齐鲁,在金乡(今属山东)遇友人韦八回长安,写了这首送别诗。

从诗的首两句来看,韦八似是暂来金乡做客的,所以说“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这两句诗像说家常话一样自然、朴素,好似随手拈来,毫不费力。三、四两句,凭空起势,想象奇特,形象鲜明,可谓神来之笔,而且带有浪漫主义的艺术想象。诗人因送友人归京,故思及长安,把思念长安的心情表现得神奇、别致、新颖、奇特,写出了送别时的心潮起伏。“狂风吹我心”不一定是送别时真有大风伴行,而主要是描写送别时心情激动,如狂风吹心。至于“西挂咸阳树”,把我们常说的“挂心”,用虚拟的方法,形象地表现出来了。“咸阳”实指长安,因上两句连用两个长安,故此处用“咸阳”代之,避免了词语重复使用过多。这两句诗表达出诗人的心已经追逐友人而去,很自然地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二句,话少情多,离别时的千种风情、万般思绪,仅用“不可道”三字带过,犹如“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最后两句,写诗人伫立凝望,目送友人归去的情景。当友人愈去愈远,最后连影子也消失时,诗人看到的只是连山的烟雾,在这烟雾迷蒙中,寄寓着诗人与友人离别后的怅惘之情。“望”字重叠,显出伫望之久和依恋之深。

如果用诗圣杜甫的语言,李白这种对长安和秦岭终南山的深情怀恋,叫作“故园心”和“望京华”。“故园心”和“望京华”出自杜甫著名的《秋兴》八首。在《秋兴》之一,杜甫唱出了“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在《秋兴》之二,杜甫唱出了“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

杜甫的“故园心”和“望京华”,和李白“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都指向唐代国都长安和秦岭终南山。还有岑参的《西过渭州,见渭水思秦川》、白居易的《重到渭上旧居》、孟浩然的《岁暮归南山》……无不表现了对京城长安的一往情深,无不表现了对秦岭南山的故园怀念。正如李白所言:“谁人不起故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