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南山《卖炭翁》与白居易的描写:主题、句数及南山的影响

南山《卖炭翁》与白居易的描写:主题、句数及南山的影响

【摘要】:白居易的《卖炭翁》,全诗写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这直接牵涉诗的主题:朝廷“宫使”对南山“卖炭翁”残酷的掠夺。白居易的《卖炭翁》的描写,的确生动晓畅,令人喜爱。《卖炭翁》20句,《悟真寺》260句,《长恨歌》130句,《琵琶行》连同“并序”在内150句左右。韩愈的文章与白居易的《卖炭翁》,可以互照欣赏。南山“卖炭翁”带给白居易的冠冕够多啦!

白居易的《卖炭翁》,全诗写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卖炭翁》诗意图

白居易的《卖炭翁》是唐乐府诗名篇,平实晓畅,国人喜爱。然而,越是熟知,就越是难知;越是普通,就越显深奥。从秦岭文化地理角度来看,白居易在《卖炭翁》中所涉及的重要问题,很少人注意,更谈不上回答。

其一,是“卖炭翁”的社会身份,就颇晦蔽。从诗的题目去看,这几乎不成问题,分明已经告诉我们他的社会身份是“卖炭翁”嘛。诗的首句“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就表明“卖炭翁”只是作者对其的权宜称谓。社会身份,指一个人在社会中基本稳定的职业或劳动。如果“卖炭翁”的稳定职业或劳动是在京城长安西市“卖炭”,他就属于“城市户口”的商贩;如果“卖炭翁”的稳定职业或劳动是在秦岭终南山“伐薪烧炭”,他就属于“山区户口”的有专业技能的山民。从《卖炭翁》中的“卖炭翁”神情形象,尤其是他对城市环境的不熟悉来看,“卖炭翁”其实是“伐薪烧炭南山中”的有专业技能的山民。相比于“卖炭”,他最基本与稳定的劳动乃是“伐薪烧炭”。其劳动地点也不在京城长安,而是秦岭南山。在京城长安的偶尔“卖炭”,怎么能与其日常性的秦岭南山中的“伐薪烧炭”相比呢?“卖炭翁”怎么能作为他的“社会身份”呢?如果不是跟作者白居易一样,出于方便权宜,将之以“卖炭翁” 呼之,就表明我们对他尚完全无知:伐什么薪?炭如何烧?千余斤的“一车炭”,需要他在秦岭终南山劳作多长的时间呢?这直接牵涉诗的主题:朝廷“宫使”对南山“卖炭翁”残酷的掠夺。

◎太乙谷(炭谷)

其二,白居易的《卖炭翁》,直接将秦岭的南山资源与京都长安的城市生活联系到了一起。唐太宗李世民教导太子时说的“水可载舟,亦能覆舟”的名言,其实质并不关乎爱世济民的道德关怀,而来自于历史运行的真实洞察与政治智慧。因而,白居易的《卖炭翁》,固然显示出一个封建官员对社会下层的关注与同情,然而,被诗人称之为“卖炭翁”的南山劳动者,其与京城长安生活之间真实的关系,并未得到说明。或者说,白居易的《卖炭翁》所反映的情景是否具有代表性、普遍性与典型性?如果不具有,那么,《卖炭翁》就表明了白居易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而不是出色的官员;《卖炭翁》就更多是审美真实,而非历史真实。

其三,对秦岭北麓地理略微了解的人,都不难判断:在“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的气候环境下,赶着“一车炭,千余斤”牛车的“卖炭翁”,无论如何是无法从“伐薪烧炭”的南山,来到京城长安卖炭的!从自然地理的角度看,从卖炭翁“伐薪烧炭”的“南山中”,要到达京城长安应该经过:①从秦岭到峪口的“山中”路段,坡陡路滑,崎岖狭窄,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河谷;②从峪口到白鹿原或者杜陵原前的朝北下坡路段;③从白鹿原或者杜陵原脚下到塬顶的上坡路段;④从白鹿原或者杜陵原塬顶的下坡路段。⑤从白鹿原或者杜陵原北到京城长安的平原路段。站在京城长安,望着平原路段,白居易想象着“卖炭翁”会从“南山中”来到长安城!“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这样的“卖炭翁”不仅炭烧得好,而且对南山的气象知识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可是“夜来城外一尺雪”,他居然还“晓驾炭车辗冰辙”!去问“雪拥蓝关马不前”的韩愈吧,去看韩愈的《南山诗》吧。在《南山诗》中,韩愈描写道:“初从蓝田入,顾盻劳颈脰。时天晦大雪,泪目苦矇瞀。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雪天,韩愈不上南山路,气急之下的唐宪宗要杀他啊!这样的雪天,“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何况“卖炭翁”驾的是“千余斤炭”的牛车,他能出了秦岭吗?

白居易的《卖炭翁》的描写,的确生动晓畅,令人喜爱。《老子》指出:“美言不信”;就历史的真实性言,尤其出于南山的交通地理,白居易的“卖炭翁”仅是一名新乐府演员,无法获得生活世界的支持。(www.chuimin.cn)

《卖炭翁》20句,《悟真寺》260句,《长恨歌》130句,《琵琶行》连同“并序”在内150句左右。

在上述三大长诗中,跟《卖炭翁》底层题材最接近者,是《琵琶行》。在《琵琶行》前,白居易有序,说明时间地点,可谓亲历;有琵琶女身世、职业的详尽介绍;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遭际认同;最后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同情泪水。可是对“卖炭翁” 呢?无序,无身世,无背景,似是“新闻听说”;无身临其境的感受态度,有为“新乐府”凑数之嫌。“《卖炭翁》类似一篇诗的新闻、诗的报道。”[2]判断《卖炭翁》是否是“新闻听说”,还可举出韩愈的《韩昌黎集》为证:

尝有农夫以驴负柴至城卖,遇宦者称“宫市”取之,才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以驴送至内。农夫涕泣,以所得绢付之,不肯受,曰:“须汝驴送柴至内。”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此宦者,而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易。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上初登位,禁之。至大赦,又明禁。

韩愈的文章与白居易的《卖炭翁》,可以互照欣赏。韩愈文中“农夫……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衡量,“卖炭翁”之遭遇乃极端个别的恶劣事件,不带有普遍性、代表性。“驴负柴”与“一车炭”的价值是没法比的,农夫已“殴宦者”;“卖炭翁”呢?其“伐薪”之力、“烧炭”之智,皆远在农夫之上,那位欺负他的“黄衣使者”,应该不会有好下场。可惜白居易未写。在充满阶级斗争的20世纪70年代,《卖炭翁》给我们小学生的满足感,至今记忆犹新:“它反映了对农民的残酷剥削”“卖炭翁是千万农夫的写照”“白居易对抗皇帝特权”。南山“卖炭翁”带给白居易的冠冕够多啦!

◎双龟戏水

◎犀牛吸水

然而,“卖炭翁”首先就不是“农夫”,而是烧炭者,是在南山伐薪烧炭的“技术工人”,至少也是会烧炭的“技术农夫”,而不是普通的“千万农夫”。在千千万万的农夫中,这样的“职业技术者”,如果不是千里挑一,也至少是百里挑一。也许他不会直接“殴宦者”,他应该有更好的惩罚办法和反抗方式。我们不是苛求诗人白居易,而是不满意《卖炭翁》所提供的内容方式:他没有把《琵琶行》写成《琵琶女》;而一个“伐薪烧炭南山中”的专业技术劳动者,何以《卖炭翁》呼之呢?娱乐世界(《琵琶行》)、山水世界(《悟真寺》)和政治世界(《长恨歌》),白居易等士大夫官员更为熟悉,也更有兴趣,而恰恰构成封建社会文明基础的劳动世界(《卖炭翁》)与农村生活,他们既无兴趣也不熟悉。国都城市生活(娱乐、政治中心)与山村生活(边缘)的鸿沟与因果关系,在21世纪的中国也仍然积重难返,二元对峙,讳莫如深。那么,白居易的《卖炭翁》,有意或者无意地将山区劳动与京城生活联系在一起,尖锐对峙,形成对照,其历史消息和文学思想的贡献可谓大焉。

秦岭终南山的太乙谷,又叫炭谷,为唐朝薪炭资源的基地。为方便薪炭运输,唐代修了漕运河道。《卖炭翁》中的“卖炭翁”,可是太乙谷来的老人吗?“一车炭,千余斤”,需要多少南山的青冈林材,“卖炭翁” 一定知晓啊。据龚胜生的《唐长安城薪炭供销的初步研究》,“从低估算,唐长安人口在80万左右,年耗薪材40万吨左右”。唐朝很多宫殿的地下有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称为地龙。另外也可以通过屋内烧炭火取暖。秦岭南山的森林,直接支撑着京城长安的生活世界。“伐薪烧炭南山中”的“卖炭翁”,是京城长安冬季取暖木炭的直接供给者。葛剑雄教授写道:“但这个过程中,多少树木、多少柴火被烧掉了?‘伐薪烧炭南山中’是《卖炭翁》中的句子。卖炭翁在秦岭里面伐树烧炭,然后卖给长安城里面的达官贵人,供他们冬天取暖。唐朝200多年烧了多少炭,砍了多少树啊,但是你能说这一定是退步吗?唐朝这样发达的文明,冬天就得靠炭来维持。”冬季取暖无疑是人类文明的进步,问题是多少人能够享受这样的文明温暖。另外就是现代国家,已经挂在“嘴边”的可持续发展眼光。苏辙的《买炭》诗写道:“西山古松栎,材大招斤斧。……我老或不及,预为子孙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