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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与终南秦岭:盛唐人文地理与宗教关系

【摘要】:李世民称帝前,被封为秦王。事实上,李世民对秦岭终南山的咏叹赞美也许存在着个人情怀与故事,更为根本的是:秦岭以其绵延的气派,成为唐朝的国脉护法。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来代表盛唐与秦岭的鱼水关系,则非李世民莫属。秦王与秦岭,多么亲切、脉气相通啊!这种美,可称之为战争与和平的双融性言说,这种双融性言说,构成秦岭对“秦王”的独特之美。

唐太宗李世民为盛唐第二位皇帝,文攻武备,世称明君。在他在位的23年间,唐朝疆域辽阔,政治清明,经济文化皆至为繁荣,史称“贞观盛世”。李世民称帝前,被封为秦王。秦王李世民在与太子(其兄李建成)和齐王(其弟李元吉)的激烈斗争中,最终胜出,开贞观盛世,是秦地之气的恩泽吗?是秦岭之魂的暗中相助吗?隋文帝开皇十八年(598年),李世民降生于渭河岸边的陕西省武功别馆,后称之庆善宫。唐贞观六年(632年)九月,天下升平繁荣,李世民带领文武百官回到了阔别17年的故乡,故地重游,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写下《幸武功庆善宫》:

◎唐太宗李世民像

寿丘惟旧迹,鄷邑乃前基。

粤予承累圣,悬弧亦在兹。

弱龄逢运改,提剑郁匡时。

指麾八荒定,怀柔万国夷。

梯山咸入款,驾海亦来思。

单于陪武帐,日逐卫文枇。

朝四岳,无为任百司。

霜节明秋景,轻冰结水湄。

芸黄遍原隰,禾颖积京畿。

共乐还乡宴,欢比大风诗。

据古史记载,“寿丘惟旧迹”中的“寿丘”为黄帝诞生地。屈原《哀郢》有“狐死必首丘”。“寿丘”和“首丘”皆指故乡。《幸武功庆善宫》尾句,即“共乐还乡宴”。《幸武功庆善宫》与秦岭终南山关系密切的几句是:“鄷邑乃前基”,指西周国都“丰邑”,位于终南山下的户县东北;“梯山咸入款”,写自己在秦岭南北的东征西讨;“端扆朝四岳”,是对西岳华山的巡视朝拜;“芸黄遍原隰,禾颖积京畿”,写秦岭山下丘塬的地望和关中京畿的景象;“欢比大风诗”,指汉高祖刘邦的还乡歌。李世民的还乡歌比刘邦的《大风诗》,要真挚得多,深沉得多,也高雅得多。李世民第二次回武功,是贞观十一年(637年)十月,写有《重幸武功》。其中有“驻跸抚田畯,回舆访牧童”,厚重的关中平原,让唐太宗李世民“回舆访牧童”,显得是多么的清新与美好啊。

◎云海浩渺

在《帝京篇》之一中,李世民以“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从总体上描写了秦岭之于长安的雄壮与自然美感。在《帝京篇》之五中,又以“桥形通汉上,峰势接云危”具体表达了峰云相接、云横秦岭的壮丽气象。在《经破薛举战地》中还写了秦岭的“浪霞穿水净,峰雾抱莲昏”,细腻而深情,清新而壮丽。除了这些对秦岭山水的咏叹赞美外,李世民还有一首以秦岭命名的《望终南山》。南朝吴均在《与朱元思书》中写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这异常贴切地总结了山水对于人的心灵熏陶和审美影响。李世民生于秦岭脚下,又作《望终南山》歌咏秦岭,秦岭对他的影响可谓深远,他对秦岭的崇敬深沉而真挚。李世民的《望终南山》,无论诗词造诣还是意境风韵,也无论是专题着眼还是深远影响,其以帝王之身的特殊性与尊贵性,千余年来,也恐怕只有共和国开国领袖毛泽东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与之媲美吧。

事实上,李世民对秦岭终南山的咏叹赞美也许存在着个人情怀与故事,更为根本的是:秦岭以其绵延的气派,成为唐朝的国脉护法。唐代诗歌,秦岭南北,可谓比比皆是。论道谈玄的南山庙宇,可以说处处皆有。秦岭北麓,皇宫大宅,绿树掩映,鳞次栉比。台湾学者严耕望先生有《唐人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专论,意者可参焉。

就政治功能看,秦岭是盛唐的祖山与国脉;就经济资源看,秦岭是盛唐的宝山与靠山;就文化生活看,秦岭则是盛唐的灵山与诗山。盛唐文明与秦岭南山的关系,真谓密哉!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来代表盛唐与秦岭的鱼水关系,则非李世民莫属。秦王与秦岭,多么亲切、脉气相通啊!在《重幸武功》中,李世民以“代马依朔吹,惊禽愁昔从”和“孤屿含霜白,遥山带日红”,表达了深秋秦岭的冷峻萧瑟;在一派冷峻萧瑟的野望中,仍不忘给“遥山”抹上多情的“日红”。在自己的出生地武功,李世民与来犯的薛举、薛仁杲父子有过一次激动人心的鏖战。此战和潼关之外与对刘武周决战的胜利,奠定了李世民无可撼动的军事与政治资本是,甚至奠定了其皇帝形象。《经破薛举战地》诗云:“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浪霞穿水净,峰雾抱莲昏。”(www.chuimin.cn)

李世民的确是卓越的军事战略家,“节”——马鞭频频入诗(“武节”“高节”“仗节”)。战争是残酷、冷峻、理性的,李世民选择“秋霜”“冰雪”“依朔吹”入战争画面。“山”,不是“层峦”“梯山”就是“登山”。数量意识与奋战意识宛然。“山”的意识是上下移动,“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请与“孤屿含霜白,遥山带日红”比较一下吧。同样是面对“秋霜”,战争是“日高且朗”,和平是“日遥且红”。“孤屿含霜白”和“遥山带日红”对李世民来说,可以分别代表战争岁月与和平日子两种不同的秦岭印象与景观。和平日子让李世民享受,也让他慵懒。《赋得含峰云》写道:“翠楼含晓雾,莲峰带晚云。玉叶依岩聚,金枝触石分。横天结阵影,逐吹起罗文。非复阳台下,空将惑楚君。”皇帝生活,自然是“玉叶依岩聚,金枝触石分”。“玉叶”“金枝”缠绕中的秦王,“翠楼”即“莲峰”,“晓雾”即“晚云”。在《远山澄碧雾》中,李世民写道:“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带岫凝全碧,障霞隐半红。仿佛分初月,飘飖度晓风。还因三里处,冠盖远相通。”享受帝王生活中的李世民,生命基本停止和凝滞,已经日月相仿佛啦!

◎山高险为峰

从“遥山带日红”的战士深情,到“金枝”“玉叶”陪伴下慢慢的“日光雾”,距离“夕云”“残日”当作“初月”的恍惚梦幻,应该是一步深似一步,理固宜然,情形宛然。青年雨果见到奢华享受中的巴尔扎克,说了一句话:“荣耀了,也死了。”还是必须感谢李世民,毕竟是他表现出了帝王那种“荣耀了,也死了”的尊贵生活。于是李世民的秦岭景观就有三个基本阶段与类型:①“孤屿含霜白”,凄苍悲慨型;②“遥山带日红”,绮丽深情型;③“晓雾”作“晚云”,纤秾宫阁型。

按说,“孤”与“遥”是两种类型,是相互排斥的,它们之所以在李世民的《重幸武功》并蒂而出,将战争记忆与和平至尊融为一身,是战士深情与诗人胸襟的一次本真敞露。此种秦岭之美的描写是独特的,真实的,也仅仅属于“秦王”。这种美,可称之为战争与和平的双融性言说,这种双融性言说,构成秦岭对“秦王”的独特之美。李世民还有一首《冬狩》,也有这种双融之美: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

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

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

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

楚踣争兕殪,秦亡角鹿愁。

兽忙投密树,鸿惊起砾洲。

骑敛原尘静,戈回岭日收。

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滨游。

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

狩猎,并且是在皇家上林苑的狩猎,根本不同于和敌人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真实战争,与其说是人兽之战,毋宁说是人对兽的野性审美。审美的根本特点是自由性,李世民也就在《冬狩》中随意“戈回”“骑敛”。他说并不是自己“懒”(洛汭逸),而是想到“渭滨游”。为什么又不去了呢?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响在耳畔吗?肯定是由于一种“忧”,因为“抚辔更招忧”。《冬狩》将战争与和平的矛盾苦闷转换特征,以“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表现得很清楚。作为卓越的军事战略家,和平年代让他享受尊贵,也让他苦闷空虚。

在和平年代对战争岁月的回忆,对李世民来说,是深沉、顽强与无限的。李世民不仅“抚辔”且有《吟饮马》,有昭陵六骏的世界传奇。秦岭也就有了《冬狩》这种战争与和平双融的“秦王”吟。秦岭,作为关中的山河象征,也是长安帝京的永恒背景。李世民《帝京篇》里的秦岭,就正吹拂着这种“秦王”御风。由于战争与和平的双融身份,秦王对秦岭之美的吟咏也是双重性的:“孤屿含霜白”与“遥山带日红”。用李世民《赋得李》的总结即是:“暂顾晖章侧,还眺灵山林。”到了“晖章侧”的暮年残岁,还能把秦岭视作“灵山”,足见唐太宗李世民的伟大卓越,也足见秦王与秦岭之间的默契与胜缘。李世民作为千古明君,生于渭水河畔的武功馆,逝于秦岭南山的翠微寺。秦王与秦岭的殊胜因缘,似有定数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