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谦出生于宋代的书香门第、世宦之家,家学渊源深厚,号称“中原文献之传”。吕祖谦的思想除了深受家学的浸润濡染,还受到师友的相与和勉励之影响。吕祖谦宽容平和,同时与朱熹、陆九渊、陈亮等思想立场非常不同的学者从容交游,并深受朋友的推重。吕祖谦与朱熹先后游学于胡宪之门,由意气相投,故而能求同存异,保持着密切的学术交往。 这些说法概括了吕祖谦哲学思想的主要内容和特点。......
2023-11-20
饶鲁与吴澄,是元代在南方传播道学的两位著名代表。据考,饶鲁是朱熹的再传弟子,曾受学于朱熹高弟黄榦(勉斋先生)(95) 。同时,尽管饶鲁一生均在南宋,但由于其学说的影响在其生前所及仅限于民间、地方,反倒是其再传弟子吴澄在元代大大发扬了他的学说。因此,本节把饶鲁的思想当作元代道学的一部分,予以介绍和讨论。
一、饶鲁的理学思想
饶鲁(1193—1264)(96) ,字伯舆,又字仲元,江西余干万年乡(今江西省上饶市万年县)人,因其长期讲学的石洞书院门前有双峰并峙,故号“双峰先生”。饶鲁虽于《宋史》无传,但其在地方志中却地位甚高:明、清两代均入余干、万年的乡贤祠,1512年李梦阳等恢复东山书院时从祀理学祠。饶鲁之于《宋史》无传,原因大概是其无意于科举、仕宦所导致的缺乏功名,而饶鲁最多也就是做了短暂的饶州学教授。
但饶鲁本身在学术、教育等方面确实有其值得称道之处。据《宋元学案》,饶鲁自“髫龄有志于学,稍长,从黄勉斋榦、李宏斋燔学”。黄榦曾问饶鲁说:“《论语》首论‘时习’,‘习’是如何用功?”饶鲁回答说:“当兼二义,绎之以思虑,熟之以践履。”(据李伯玉《双峰先生行实》,饶鲁还接着说:“《集注》曰‘实复思绎’,欲人于思虑上习也;又曰‘学者将以行之’,欲人践履上习也。”)饶鲁的回答令黄榦大为满意,“大器之”。后来,饶鲁曾“以《易》赴棘试”。但关于此次赴试的结果,《行实》的记载和《宋元学案》颇为不同。《宋元学案》认为是“不遇,遂归,专意圣贤之学”,而《行实》则认为“考官得之,称为第一”,但饶鲁无意于科第,“谢场归”。之后,饶鲁筑朋来馆以居学者,作石洞书院,授徒讲学;晚年曾被南宋朝廷授迪功郎、饶州州学教授,培养了许多著名的学者,如陈大猷(其子陈澔,所注《礼记集说》长期为科举取士之准)、吴中、赵良淳、程若庸等。程若庸后来又教育出吴澄,把饶鲁所开启的“和会朱陆”之风推进得更远。
饶鲁著有《五经讲义》《语孟纪闻》《学庸纂述》《西铭录》《近思录注》等,《宋元学案》称“其书不传”。清乾隆时期,王朝璩从许多经籍纂述中辑录《饶双峰讲义》十六卷。这是我们研究、讨论饶鲁哲学思想所可依凭的材料。
(一)饶鲁的本体观
作为朱熹再传弟子、黄榦高弟,饶鲁的本体论以朱熹“理气二元、理主气辅”的立场为根基,对道、理、性、心等范畴的含义及其相互关系进行了探讨,并提出了一些不同于朱熹的观点。
饶鲁关于理气关系的论述,比较重要的,是在其讲解《孟子》之论“浩然之气”处。在此,饶鲁说:
浩然之气,全靠道义在里面做骨子。无这道义,气便软弱。盖缘有是理而后有是气,理是气之主。如天地二五之精气,以有太极在底面做主。所以他底当恁地浩然。(97)
这与朱熹的理先气后、以理为主是一致的。“气”作为一种生理和精神动力,若无“道义”或“理”,便软弱无力,其原因在于有“理”才有“气”,有何种具体的“理”才会有相应的“气”(动力)。“气”之“浩然”,乃在于其有“道义”或“理”为基底。
饶鲁接着说,
《集注》:“配者,合而有助之意。”譬如妻之配夫,以此合彼,而有助于彼者。盖理气不相离,气以理为主,理以气为辅。大凡人不能勇于为善,为是无那气来衬贴。有那气来衬贴起,做得定是有力。(98)
这是继续解释“浩然之气”之“配义与道”。这个“配”就是合而有助,就像是妻之配夫,妻与夫相合且有助于夫,浩然之气也与“道义”相合并有助于“道义”。这是具体而言,抽象来讲,就是理气不相离:气配合理而以理为主。所以饶鲁说“气以理为主,理以气为辅”。不过,饶鲁进一步的解释就比较有意思:为善(这当然是“道义”、是“理”)需要“气”来衬贴,如果有“浩然之气”来衬贴,人们的为善就能有力。也就是说,如果“气”能配合“理”,成为“浩然之气”,那么它就能大大地有助于“理”,其具体表现就是使人能勇于为善,做得有力。
就理气关系而言,饶鲁的基本立场与朱熹一致,均是坚持“理气相即、理主气辅”,但是,饶鲁进一步发挥了“气”的作用:“理”若无“气”这个辅助,其“实现”(具体表现为“为善”)就无力。“气”无“理”(其所配者非“义与道”)则馁;“理”无“气”,也会“无力”。所以,他解释“二馁字不同”说:
“无是,馁也”,是无气则道义馁,“行有不慊则馁”,是无道义则气馁,所指不同。盖二者相资:论其用,则道义非气无以行,论其体,则气非道义无以生。(99)
就道、太极和天理而言,饶鲁也认为它们是一致的。在解释朱熹《论语集注》中“子见南子”章中“否,谓不合于礼,不由其道也”时,饶鲁说:
礼是先王之制,道是天下事物当然之理。(100)
这是强调,“道”是“当然之理”。同样地,在《饶双峰讲义》卷一五《附录·道》中,饶鲁指出:
道者,天下当然之理,原于天之所命,根于人之所性,而著见于日用事物之间,如大路然,无难知难行之事。(101)
此处更进一步强调,道作为“当然之理”,源于天之赋命,根于人的秉性,并在日用事物之间体现和实现出来,就好像大路一样,不存在难以知晓、难以践行的情况。这从根本上表达了饶鲁“道、理、性、命”相一致的观点。然而,人们觉得其难知难行,其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因为“道虽至大,而其间节目至精至密,极其至小而无内”(102) ,故难知也;一是因为人自身有气禀之万殊,难免或受识见所限、“不得其门而入”,或为人欲所蔽、失其中正公允之质,故难行也。倘若人能“得其门而入,则由愚夫愚妇之可知可能,以至于尽性至命之地,无远之不可到也”(103) 。
“道”作为“天下事物当然之理”,其在人则曰“道即率性之谓。虽天下之所共由,而非圣人不能尽。故独举而归诸圣人”(104) 。人能“循守”其“天命之性”,即能“得道于己”,即有“德”,而“德者,得是道于己也。道之大小各极其至,故曰至道。德之大小各极其至,斯为至德。有是至德然后足以凝聚是至道而为己有”(105) 。“德”一方面是“得道于己”,另一方面却能“体”“吾道之大”,将“道”表现或实现出来。“德根于性”,而性就是“人所禀之天理”。他说:
天以至健而始万物,则父之道也。地以至顺而成万物,则母之道也。吾以藐然之身,生于其间,禀天地之气以为形,怀天地之理以为性,岂非子之道乎!(106)
人“怀天地之理以为性”,这是“人之为人”者,亦即是“仁”。饶鲁解释《中庸》“仁者,人也”时说:
人字之义极难训。但凡字,须有对待,即其所对观之,其义可识。此人字非对己之人、非对物之人、非对天之人。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此人与鬼字相对。生则为人,死则为鬼。仁是生底道,以说人。人若不仁,便是自绝其生理。(107)
这些说法把“道、德、理、性、仁”等联系、统合在一起,显示出它们乃同谓之异名。
总之,在本体论方面,饶鲁大体上与朱熹的立场相似,而微有不同。饶鲁主张“理气不离、理主气辅”,而且认为“理”与“天”“道”“性”“太极”等是同谓之异名。但是,在某些具体的论述上,许衡提出了一些朱熹没有谈过的观点。例如上文提到的许衡在处理《孟子》“浩然之气”中两“馁”字背后涉及的“理气关系”便是。除此之外,饶鲁还纠正了程朱“孟子论理不论气”的偏见,指出孟子所论兼及理与气,但其大体还是坚持朱熹所主张的“理只是个净洁空阔底世界”、能动者在“气”的立场。(108)
不过,在讨论“心”的意义问题上,饶鲁显示出其心学之倾向,反映了朱子之后“道学”合流的趋势。饶鲁认为,心是“身之主”,“心通于道”。当然,如此理解的“心”为道学所共享。但是,饶鲁更进一步强调“心与仁一体”,显示出重综合而非分析的心学倾向。(109) 这一倾向最为明显地表现在饶鲁对《孟子》“仁,人心也”的解释上。饶鲁说:
上文说“仁,人心也”,是把心做义理之心。不应下文“心”字又别是一意。若把“求放心”做收摄精神、不令昏放,则只说从知觉上去,恐与“仁,人心也”不相接了。曩尝以此质之勉斋,勉斋云:“此章首言‘仁,人心也’,是言仁乃人之心;次言‘放其心而不知求’,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学问之事非指一端,如讲习、讨论、玩索、涵养、持守、践行、扩充、克治皆是。其所以如此者,非有他也,不过求吾所失之仁而已。此乃学问之道也。”三个“心”字,脉络联贯,皆是指仁而言。今学者不以仁言心,非矣。(110)
饶鲁在此直接说孟子的“心”就是“仁”,而且回忆指出自己的老师黄勉斋也持相同的观点。此与朱熹的《集注》比较,有较大的不同。《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如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也就是说,朱熹在作《孟子集注》时主张,仁并非“心”本身,而是“心之德”,并把“人心”理解为“气化的实体”(如谷种之类),“仁”则是此“气化之实体”的根本与实质(德)——其能动的创生之性。心与仁虽相即不离,却非必然合一,心与仁的统一有可能是“凑泊式”的统一。黄榦深得成熟时期朱子的器重,此时却提出了一个与《集注》颇为不同的观点。黄榦与饶鲁此说一方面开启了饶鲁、吴澄等“和会朱陆”之先河,另一方面也与后来王阳明的“朱子晚年定论”遥相呼应。
此外,饶鲁在解释《孟子·离娄上》“居下位而不获于上”章时,明言“明善即是思诚”,这也是其走综合、简洁之路的又一明证。
(二)饶鲁的修养工夫论
前文提到,饶鲁认为“道”“理”“太极”“天”“性”等,虽“原于天之所命”,却是“根于人之所性,而著见于日用事物之间”,就像是大路一样,在根本上并非难知难行者。但是,由于其中“节目至精至密,极其至小而无内”,故其在现实中又并非必然可知可行。这就需要修养工夫。
首先,入门涵养须用“敬”的工夫。
或问:“入门涵养之道,须用敬否?”曰:“固是如此。但工夫熟时,亦不用说敬,只是才静便存。而今初学却须把敬来做一件事,常常持守,久之而熟,则忘其为敬矣。”(111)
饶鲁的这一修养工夫,当然可以追溯至程颐的“涵养需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其后,又经朱熹的发展,明确为“涵养于小学,致知在大学”(112) ,而饶鲁则进一步将小学时入门的涵养工夫确定为“敬”,并主张要把“敬”当作一件事来做,时时提起而不放下。同时,初学者之“敬”的工夫,可以通过“且静坐”以定心的方式来实行。饶鲁在回答或者之问“明道教人且静坐,是如何”时说:
此亦为初学者而言。盖他从纷扰中来,此心不定,如野马然,如何便做得工夫?故教他静坐,待此心宁后,却做工夫。然亦非教他终只静坐也,故下“且”字。(113)
并进一步解释说:
《调息箴》亦不可无,如释氏之念佛号,道家之数息,皆是要收此心,使之专一在此……调息亦然,人心不定者,其鼻息之嘘气常长,吸气常短,故须有以调之,息数停匀,则心亦渐定,调息又胜数息。②
这就是通过“静(坐)”以存敬、定心,通过调息以定心的工夫。
其次,饶鲁倡导“下学上达,意在言表”的工夫。“下学上达,意在言表”虽为程子所言,但饶鲁在此却有所发挥。他说:
“下学上达,意在言表”,程子此语,盖为读书者言。读书是下学之一事,盖凡下学者,皆可以上达。但恐下学得不是,则不能上达耳。且如读书,则圣人所以作经之意,是上面一层事,其言语,则是下面一层事,所以谓之“意在言表”。若读书而能求其意,则由辞以通理,而可上达。但若溺心于章句训诂之间,不能玩其意之所以然,则是徒事于言语文辞而已,决不能通其理也。③
这就是说,读书等下学工夫,须是、须得法,其要在领会“圣人作经之意”,而不可沉溺于名言训诂(但章句训诂其实也有其必要性),否则,徒事于言语文辞,决不能通其理而得“上达”。至于“或问‘上达而与天为一’,是知行都到”,饶鲁以为“知言”,并说“及其既已上达,则吾心即天,天即吾心”;饶鲁并说,学者与圣人之上达,有迟速之不同,“圣人才学便达,学者则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久之方贯通”④。由此可知,“下学”不是目的,“上达与天为一”才是最终的追求。对于初学者而言,日格一物、循序渐进才是“上达”之正道。因此,后世学者说饶鲁的工夫论比较偏向禅学,恐非的论。
其三,饶鲁也很重视“戒惧慎独,存养省察”的工夫,因为它们是“敬”的具体体现。饶鲁在解释《中庸章句》时说:
道也者,率性之谓,其体用具在吾身。敬者,所以存养其体,省察其用,乃体道之要也。戒惧,存养之事;慎独,省察之事。《中庸》始言戒惧、慎独,而终之以笃恭,皆敬也。《中庸》以诚为一篇之体,惟其敬,故能诚。(114)
这是拿“戒惧慎独、存养省察”作“敬”的工夫,并通过“敬”实现“诚”。在其中,饶鲁以为要在“戒惧”中存养中庸之至德,此属行;在慎独中省察、识知中庸之道,此属知。饶鲁将《中庸》与《大学》作了对比:
《中庸》言戒惧不闻不睹与慎其独,《大学》只言慎其独,不言戒惧不闻不睹。初学之士,且令于动处做工夫。(115)
如何便要“于动处做工夫”?饶鲁通过区分“不闻不睹”与“未闻未睹”进行了解释:
未闻未睹,是指事未至之前而言,不闻不睹,是指事已往之后而言。指事未至之前而言,是由静处说到动处去,指事已往之后而言,是由动处说到静处来。君子于日用应事接物之际,随处操存,到得事物既往、若无所用,戒惧之心犹不敢忘,是用工最密处。(116)
这是说,初学者应当在事物既往之后仍然保存其“戒惧之心”而犹不敢忘,这是“由动处说到静处来”,是“用工最密处”。由此可知,饶鲁似乎认为《中庸》也为初学者提供了“用工”的门径。他还说:
戒慎恐惧便是慎独之慎,详言之则曰戒慎恐惧,约言之则慎之一字。(117)
关于“存养省察”。“存谓存其心,养谓养其性,省谓省诸身,察谓察于事物”,饶鲁并为此四件事作“箴”,“《存箴》曰:心本至灵,放之则昏。敬以操之,物适不存。《养箴》曰:性本天赋,在得其养。根本常固,萌蘖渐长。《省箴》曰:孰无过察(原注曰‘疑误’),贵在内省,时一警持,邪伪斯屏。《察箴》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精以察之,无俾或戾。”(118) 此四件事兼赅知行,皆有“敬”贯其中。当然,“知行毕竟是二事,当各自用力,不可谓知了,便自能行”(119) 。饶鲁颇重“行”,《宋元学案》以为其学“以致知力行为本”。他勉力于明辨“公私、义利、是非、真妄于毫厘疑似之间,而不至于差谬”,然后择其善、笃其行、践其实。
最后,饶鲁还重视“立志”与“反身”。饶鲁的“为学之方,其大略有四,一曰立志,二曰居敬,三曰穷理,四曰反身”(120) 。这其实是把朱、陆的工夫论综合在一起(121) 。饶鲁在具体论述这四个方面时,强调了“立志”的关键性,并指出“立志”之初,要辨“人品”。他说:
人之为学,莫先于立志;立志之初,莫先于分别古今人品之高下。孰为可尊、可慕而可法,孰为可贱、可恶而可戒,此为入德之先务也。非(原注“疑误”,并径改为“其”)志既正,然后讲学以明之,力行以充之,则德之进也,浩乎其不可御矣。(122)
其正志既立,为学便有准的,再加“博约”之功,则可得“体道之本”与“尽道体之全”。他批评时人,说:
今之学者所以不能学为圣贤者,其大患在于无志,其次在于无所守。盖人而无志,则趋向卑陋,不足与建高明光大之事业……人而无所守,见利必趋,见害必避,平居非不粗知义理,至于临事则为利欲所驱,而有所不暇顾,何足与有所立哉。(123)
因此,“立志”不仅要有“建高明光大之事业”之志,也需“有所守”,即“守约”“守礼”“守其志之正”。
关于“反身”。饶鲁认为,人在“未反时”,其天地之性固存,但“人有气质物欲之累,则此性不能常存。须于善反上做工夫,方存得性之本”(124) 。至于“善反”或“反身”的工夫,则囊括了“涵养、体认、克治、充广”,简单说,就是要“逆觉”到“天道性命”本具于吾身。(www.chuimin.cn)
总之,恰如《宋元学案·双峰学案》所说,尽管“说者谓双峰晚年多不同于朱子”,且“以此诋之”,但其“不同于朱子”“未足以少双峰”。饶鲁的道学立场未出朱子之学,但其中包含有不同于朱子之处。前文显示,无论在本体论还是在工夫论上,饶鲁之学都包含着象山之学的因素,但也仅此而已。因此,宋、元之际的周密讽刺饶鲁“自诡为黄勉斋门人,于晦庵为嫡孙行”(125) ,其言难免偏而不当。不过,黄榦、饶鲁在朱子后开启“和会朱陆”的趋向,无可疑矣。
二、吴澄“和会朱陆”的道学思想
吴澄(1249—1333),字幼清,抚州崇仁(今江西省抚州市崇仁县)人,因其所居草屋有程钜夫所题“草庐”,故学者称其为草庐先生。据《元史·吴澄传》载,吴澄天资聪颖,三岁学古诗,随口成诵;五岁读书,日受千余言,曾经通宵读书,母亲担心他过度辛劳,便限制他膏火之量,吴澄却待母寝后,燃火复诵习;九岁试乡校,每中前列。既长,习通经传,知用力圣贤之学。虽亦尝举进士,不中。
至元十三年(1276),吴澄与郑松一起寓居布水谷,著《孝经章句》、校订《易》《书》《诗》《春秋》《仪礼》和大、小戴《礼记》。不久后,吴澄同奉诏求贤江南的程钜夫一起,北上京师,旋即以母老辞归。其后,程钜夫请求国子监搜集吴澄所著书,并置诸国子监以资学者。大德八年(1304),吴澄升任江西儒学副提举,三个月后因病辞官。至大元年(1308),近六十岁的吴澄为国子监丞,他尽心竭力,各因材质、训诱诸生,自旦至暮,寒暑不易。皇庆元年(1312),吴澄作“教法四条”,分别为经学、行实、文艺、治事。他曾对诸生员说:
朱子于道问学之功居多,而陆子静以尊德性为主。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弊必偏于言辞训释之末。故学必以尊德性为本,庶几得之。(126)
他的这一言论却引起了议论,说他主陆氏之学、非许衡尊信朱子本意,然亦莫知朱、陆之为何如也。吴澄本已有去意,便辞去国子监丞之职,而部分生员“不谒告而从之南”。元英宗时,吴澄迁翰林学士,进阶太中大夫;英宗诏命吴澄为佛教的《藏经》写序,吴澄推辞不受;同时,吴澄受命争议元廷的太庙之制,力主“天子七庙,庙各为宫,太祖居中,左三庙为昭,右三庙为穆,昭穆神主,各以次递迁”的古制,竟不被采行。后元英宗崩,吴澄为佛教《藏经》作序之事,因此而止。泰定元年(1324),元帝首开经筵讲席,吴澄为讲官之一。在主持修纂《英宗实录》完成之后,吴澄彻底离开了元朝的官场。
《元史》谓吴澄“于《易》《春秋》《礼记》各有纂言,尽破传注穿凿,以发其蕴,条归纪叙,精明简洁,卓然成一家之言”(127) 。《宋元学案》有“草庐学案”,其中,全祖望有按语曰:
草庐出于双峰,固朱学也,其后亦兼主陆学。草庐又师程氏绍开,程氏常(引者:原文如此,疑当为“尝”。)筑道一书院,思和会两家。然草庐之著书,则终近乎朱。(128)
其所著汇集为《吴文正集》(钦定四库全书版),是我们研究、讨论吴澄道学思想的第一手材料。
(一)吴澄的本体论与道统说
作为饶鲁的再传弟子,吴澄在本体论上的主张,乃是承继饶鲁而来,并走得更远,为其“和会朱陆”的努力奠下坚实的基础。
吴澄“和会朱陆”的努力,在本体论上表现为对“心”的重视。他认为,仁就是人心。此说虽远溯自孟子,其在后世却是陆象山予以充分发扬出来。此外,如前文所示,黄榦、饶鲁对此亦有所继承与发明,对此,我们可以推测,朱、陆“鹅湖之会”后,朱熹显然汲取了象山学中的合理因素,影响了黄榦,并延及饶鲁、吴澄等。
吴澄认为,“夫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但“心非心也,其所具者,性也”(129) 。这是说,此心并非一般而言的心,因为它具“性”其中,这也正是心与仁合一的根源所在。但是,吴澄在此并未明确,心与仁合一,究竟是“二者是一”,抑或心凑泊仁从而合一?吴澄通过语言的不确定性,掩盖了他在朱、陆之间的摇摆,他的“和会朱陆”其实并没有真正厘清朱陆思想的边际。“仁,人心也,然体事而无不在。专求于心而不务周于事,则无所执着,而或流于空虚。圣贤教人,使其随事用力,及其至也,无一事之非仁,而本心之全德在是矣。”(130) 这段话兼涵本体与工夫,自本体而言,吴澄强调“仁”即是“人心”,且“体事而无不在”;自工夫而言,因本体之“仁”(或心)“体事而无不在”,故须“随事用功”而不能“专求于心而不务周于事”,否则,“专求于心”的抽象、寡头的工夫无处安置,不免流于空虚;到得“工夫所至”,则“无一事非仁”,“而本心之全德”便体现于工夫所至的诸事之中。吴澄进一步以丧礼为例,来说明“心”之质与实。吴澄认为,丧礼中的“丧服之制”是“文”,而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等才是“实”;中有其实,再文饰其外,则情文相称;情文不相称者,或“徒服其服,而无其实”,此与“不服”没什么差别;或“不服其服,而有其实”,这就是“心丧”,这才是真正在服丧。
虽然吴澄如此重视“心”,但他常常会不自觉地回到朱熹理学的立场。这是全祖望所说吴澄“终近乎朱”的根据所在。吴澄说:
夫人之生也,以天地之气凝聚而有形,以天地之理付畀而有性。心也者,形之主宰,性之郛郭也。(131)
在此,吴澄把“心”理解为身体的主宰,是“性”的住宅或居所。这在根本上与朱熹对心—性关系的理解一致,而不同于陆九渊。(132)
总之,由于语言本身的模糊性和词语的多义性,吴澄在朱、陆之间从容周旋,这也是他倡导“和会朱陆”一个重要缘由。
除了重视“心”,吴澄还非常强调“自立”。他说:
为人子孙者,思自立而已矣,族姓之或微或著何算焉!能自立欤,虽微而浸著;不能自立欤,虽著而浸微。盛衰兴替,亦何常之有,惟自立之为贵。(133)
这里的“自立”,就是要有所宗主,并懂得其所宗主者何在。对于吴澄这样的主张“和会朱陆”的道学家而言,其“所宗主者”就是要在人的生命历程中具现太极、天理和实现天命之性。
太极是吴澄道学思想的至上范畴。所谓“太极”,即理、道(或/及至极)。吴澄说:
太极者何?曰:道也。道而称之曰太极,何也?曰:假借之辞也。道不可名也,故假借可名之器以名之也。以其天地万物之所共由也,则名之曰道;以其条沠缕脉之微密也,则名之曰理。理者,五肤也,皆假借而称也。真实无妄曰诚,全体自然曰天,主宰造化曰帝,妙用不测曰神,付与万物曰命,物受以生曰性,得此性曰德,具于心曰仁,天地万物之统会曰太极。道也、理也、诚也、天也、帝也、神也、命也、性也、德也、仁也、太极也,名虽不同、其实一也。极,屋栋之名也。屋之脊檩曰栋……惟脊檩至高无上、无以加之,故曰极。而凡物之统会处,因假借其义而名为极焉,辰极、皇极之类是也。(134)
这意思是说,太极与道、理、诚、神、天、帝、命、性、德、仁等,都是本体,“名虽不同、其实一也”,都是至高无上、无以复加的“万物之统会处”,因其为“统会处”,故假借作为房屋之“脊檩”的“极”以为其名,又以其至高无上、无以加之,而有“太”的属性。“太之为名,大之至甚也”,诚然,世上有众多“极”,如屋极、辰极、皇极、“设官为民之极,京师为四方之极”等,但这些都不过是指“一物一处”而言,但“道者,天地之极也”,非指“一物一处”者,故“极”字“曾何足以拟议其仿佛哉”。因此,勉强用“太极”一词,以指“道”为“极之至大者也”。
实际上,在吴澄看来,道或者太极不仅是万物之统会,也是“生成造化”的根据。吴澄说:
自未有天地之前,至既有天地之后,只是阴阳二气而已。本只是一气,分而言之,则曰阴阳。又就阴阳中细分之,则为五行,五行即二气,二气即一气。气之所以能如此者何也?以理为之主宰也。理者非别有一物,在气中只是为气之主宰者即是。无理外之气,亦无气外之理。(135)
这实际上与朱熹对于理气关系的看法是一致的。但吴澄更强调,理(包括太极等)的主宰作用是气变化为各种形态(二气五行乃至天地万物)的根源。
由于理气不离不杂、理为主宰,因此,当“人得天地之气而成形”时,“有此气即有此理”,吴澄说,“所有之理谓之性,此理在天地,即元亨利贞是也,其在人而为性,则仁义礼智是也”。对于人而言,“性即天理”,即仁义礼智。
因而,根据吴澄的本体论思想,他“所宗主者”即是主张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具现太极、天理,去实现“仁”(或者仁义礼智)。质言之,吴澄的本体论思想强调的是人要通过作为“人心”的“仁”去具现太极或天理。
从这一本体论出发,吴澄构造了一个“原出于天”的“道统”。他说:
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尧、舜而上,道之元也;尧、舜而下,道之亨也;洙、泗、鲁、邹,其利也;濂、洛、关、闽,其贞也。分而言之,上古则羲皇其元,尧、舜其亨,禹、汤其利,文、武、周公其贞乎!中古之统,仲尼其元,颜、曾其亨,子思其利,孟子其贞乎!近古之统,周子其元也,程、张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为今日之贞乎?(136)
他通过“易”之四德来讲“原出于天”的“道之统绪”,最后结穴于“孰为今日之贞”。《宋元学案·草庐学案》对此总结说,“其自任如此”。固然,吴澄以当时之“贞”自任,但如若人人都有“所宗主者”而能“自立”,其又何尝不是“一时之贞”。
(二)吴澄的修养工夫论
吴澄的修养工夫论,以他关于理气关系的理解和心性论为基础。前文所示,吴澄在理气关系上与朱熹一致,认为理与气“不离不杂”“理为主宰”,理在人则为“性”,“性即天理,岂有不善!”但由于“人之生也,受气有或清或浊之不同,成质有或美或恶之不同”,所以,此性“不能皆善而有万不同也”。虽是如此,哪怕于“气浊而质恶”中,亦有“理”存焉。因此,他指明孟子“道性善”乃是“就气质中挑出其本然之理而言”,但“不曾分别性之所以有不善”的原因,从而“不足以解告子之惑”,这就是“论性不论气,不备”。另一方面,像荀子、扬雄等因“指气质之不同而为性,而不知气质中之理谓之性”、主张性恶或性善恶混的,则是“论气不论性,不明”。因此,他推崇张载“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焉”之说,认为“此言最分晓”。他解释张载的这句话,说“盖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两性字只是一般,非有两等性也,故曰‘二之则不是’”(137) 。由于“人之性本是得天地之理,因有人之形,则所得天地之性,局在本人气质中,所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也。气质虽有不同,而本性之善则一……故学者常用‘反之’之功”(138) ,“反之,谓反之于身而学焉,以至于变化其不清不美之气质,则天地之性浑然全备,具存于气质之中,故曰‘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139) 。这就是吴澄的“反之于身而学焉”的修养工夫。
“反之于身而学焉”,具体而言,有如下两端:
首先是“主一持敬以尊德性”。这是就“反之”而言,即“反”(或逆觉)此天地之性、理或德性于身。吴澄任国子监丞时曾对生员说,“学必以尊德性为本”,否则,“必偏于言辞训释之末”。所谓“德性”,吴澄认为是“所闻所见之理”,是使“记诵之博”“闻见之知”所以有其真意者。在《评郑夹漈〈通志〉答刘教谕》中,吴澄说:
知者,心之灵而智之用也,未有出于德性之外者。曰德性之知,曰闻见之知,然则知有二乎哉?夫闻见者,所以致其知也……盖闻见虽得于外,而所闻所见之理则具于心,故外之物格,则内之知致。此儒者内外合一之学,固非如记诵之徒博览于外而无得于内,亦非如释氏之徒专求于内而无事于外也。今立真知多知之目,而外闻见之知于德性之知,是欲矫记诵者务外之失,而不自知其流入异端也。圣门一则曰多学,二则曰多识,鄙孤陋寡闻而贤以多问寡,曷尝不欲多知哉!记诵之徒,则虽有闻有见,而实未尝有知也。(140)
吴澄在此所说,虽判定郑樵的《通志》仅为“记诵之学”的代表,却认为其“亦卓然有以自见于世”,因而批评刘庸斋(教谕)“真知者德性之知,多知者闻见之知”的“强分知为二”的做法。吴澄认为,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都源于“心之灵”而呈现为“智之用”。“闻见”固然是“致其知”的基础,但仅有“闻见”而无“所闻所见之理”(即德性),必会出现“徒博览于外而无得于内”之失(当然,刘庸斋“立真知多知之目”则有“流入异端”之虞)。因而,要达到朱熹所说“知愈博而心愈明”的结果,就必须坚持儒者“内外合一之学”。而“内外合一之学”的第一工夫,就是“尊德性”,就是“反身穷理”,以“究其本末是非之极致”(141) 。
对于吴澄而言,“尊德性”就是“主一持敬”。他说:
学者工夫,则当先于用处着力,凡所应接,皆当主于一。主于一,则此心有主,而暗室屋漏之处,自无非僻,使所行皆由乎天理。(142)
同时,“主一”须与“持敬”配合:动时“主一”,静时“持敬”以存其心。他说,“欲下工夫,惟‘敬’之一字为要法”。“主一”与“持敬”,分别是动用和静修的工夫,二者相结合,即是儒者“内外合一之学”的“尊德性”的工夫。
其次是“读书穷理以道问学”。前文提到“反身穷理”,其实就是依据自身的德性来穷理。类似地,此处的“读书穷理”也是如此:无论读书还是穷理,都须先“反之吾身”,亦即是依据内在的德性来读书、穷理。这颇类似于朱熹当年与张南轩论涵养与察识之先后时,张南轩所坚持的“先察识后涵养”。所谓“先察识”,即是“先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而“后涵养”即“然后令其读书穷理以道问学”。也就是说,在工夫论上,吴澄强调“尊德性”与“先立乎其大”,然后再以此“德性”为据,进一步做“读书穷理”的“道问学”工夫。但是,读书、穷理,皆须与“吾心”之德性相互印证,其要在切于人伦日用。吴澄说:
穷物理者,多不切于人伦日用;析经义者,亦无关于身心性情。如此而博文,非复如夫子之所以教,颜子之所以学者矣。(143)
这就是说,吴澄的所谓“穷理”,并非“穷物理”,而是在应事接物中穷理,以“切于人伦日用”;所谓“读书”,也不只是“析经义”,而是要反之于身,从身心性情中体贴圣人作经之意。前文提及吴澄关于丧服的观点,正好与此相互印证。
关于“读书”,吴澄说:
读“四书”有法,必究竟其理而有实悟,非徒诵习文句而已;必敦谨其行而有实践,非徒出口入耳而已。朱子尝谓:“《大学》有二关,格物者梦觉之关,诚意者人兽之关。”实悟为格,实践为诚。物既格者,梦醒为觉,否则虽当觉时犹梦也;意既诚者,转兽而为人,否则虽列入人群亦兽也……物之格在研精,意之诚在慎独,苟能是,始可为真儒,可以范俗,可以垂世,百代之师也。(144)
这说明,读书重“实悟”“实践”,格物也就是切实“悟”了、“觉”了“人伦日用之理”“天地之理”,而不是简单地去“穷物理”;诚意就是“敦谨其行”的实践。所以,吴澄认为,“所贵乎读书者,欲其因古圣贤之言,以明此理、存此心而已”,读书的真谛在于经由古圣贤之言,来发明天地之理、涵养仁心。而所谓“穷理”,非穷一物一处之理,而是穷天地之理。此天地之理,在人为“性”,“得此性曰德,具于心曰仁”,因而,“穷理”实质上是发明自身的德性,充分实现自己的“天命之性(德)”。
总之,吴澄的修养工夫论可以“反之于身而学焉”来概括。具体而言,“主一持敬以尊德性”是“反之于身”的工夫,“读书穷理以道问学”是“学”的工夫。做工夫须以“尊德性”为本,这就是吴澄所说的“先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然后令其读书穷理以道问学”的修养工夫。
(三)吴澄在经学,尤其是礼学上的贡献
吴澄年轻时曾校注五经,及其年迈,又探索朱熹“未尽之意”,“采拾群言”,断以己意,条加记叙,作成《五经纂言》,被黄百家称颂曰,“考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草庐《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朱熹),非北溪(陈淳)诸人可及也”(145) 。不仅如此,吴澄还作《四经叙录》《三礼叙录》,历考“五经”传承敷衍、注疏条例、经义得失,并与道学之义理对勘,发明诸经之义。吴澄的经学研究,以接续朱熹学统、完成其经学“未竟之业”为己任,据道学之意发明经学,同时援汉唐古注疏以矫宋学之务虚蹈空,兼重义理与制度名物之考订。
具体而言,吴澄于“三礼”之学所下工夫尤深,其接续朱熹完成“未竟之业”的意图尤为明显。自汉以来,“三礼”“残篇断简,无复诠次”,于“五经”之中号称难治。朱熹曾先后与李如圭、吕祖谦校订“三礼”、商定其篇次,但终老“不及为”。朱熹主张,《仪礼》为古“礼经”,是礼之根本;《礼记》则是秦汉诸儒解释《仪礼》诸篇之汇集。因此,他“以《仪礼》为经,而取《礼记》及诸经史杂书所载有及于礼者,皆附于本经之下”,成《仪礼经传通解》,但此书仅“草创之本”,内多缺略。其后,朱门弟子亦尝致力于此,惜未能完成。
吴澄则以接续朱熹在这方面“未竟之业”为己任,他“本朱子未竟之绪而由之”,依据朱熹的现成规模,“以《仪礼》为纲”,分为正经、逸经和传三部分。其中,汉高堂生所传《仪礼》十七篇为正经,“二戴记中有经篇者离之为逸经”,以礼各有之“义”为“经之传也”,“传”包括“戴氏所存兼刘氏所补”,予以分类编次:“正经居首,逸经次之,传终焉,皆别为卷而不相紊,此外,悉以归诸戴氏之记;朱子所辑及黄氏丧礼、杨氏祭礼,亦参伍以去其重复,名曰朱氏记,而与二戴为三。”(146)
《仪礼逸经》八篇,吴澄纂次。他把《小戴礼记》(通行本《礼记》)中的《投壶》和《奔丧》,《大戴礼记》中的《公冠》《诸侯迁庙》和《诸侯衅庙》,郑玄注中的《中霤》《禘于太庙》和《王居明堂》等,抽取出来,纂次为《仪礼逸经》八篇。(147) 《仪礼传》十篇,亦是吴澄纂次。该书因《仪礼》有士冠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大射礼以及燕、聘等,而《礼记》亦相应有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等,故将《礼记》中的这些篇章“正为《仪礼》之传,不以入《记》,依《仪礼》篇次稡为一编”,并“更定”“杂然无伦”的《射义》,析其为《乡射义》《大射义》,采用清江刘原父所补《士相见义》《公食大夫义》,得其中九篇。最后,所缺之《觐义》,吴澄则因《大戴礼记》之《朝事》“实释诸侯朝觐天子及相朝之礼”,故以其“备觐礼之义”,从而得《仪礼传》十篇。
吴澄根据汉以来流传的《仪礼》《大戴礼记》《小戴礼记》和郑玄之“注”经分类解析,核定异同,重新纂次,作成《仪礼正经》《仪礼逸经》和《仪礼传》,其余篇次,皆归入“记”。吴澄的这些工作,不仅完成了朱熹生前的“未竟之业”,而且,使号称“难治”的《仪礼》现其崖略,“诚是经学史上的一大贡献”(148) 。
吴澄不仅编次整理《仪礼》,还对“三礼”的其他著作以及《易》《书》《诗》《春秋》等加以整理和疏解,探其大义,张大朱熹的学说,变汉唐以来经学的训诂疏释为宋元道学的义理疏注,为“朱子门人所不及”。不仅如此,朱熹的“四经”纂疏与吴澄完成的“三礼纂言”(尤其是《仪礼》之正经、逸经和“传”的编次),还着重发挥了道学之义理,具有主观能动的探索精神,而不只是像汉唐经学一样的文字训诂。尽管此种主观能动的探索精神仅限于礼教,且不免穿凿臆断、横发议论,为后世经生们訾议,但其中含蕴的主观能动的探索精神,毕竟还是有思想解放的价值,促进了宋以后理论思维的发展。这些都是吴澄经学思想的意义。恰如侯外庐等先生在《宋明理学史》中所说:
吴澄在天道心性的理学上,虽然遭人物议,但他的经学,尤其是三礼,却一直被一些人所肯定。直到近代治经学的钱基博,谓“南宋入元”,其礼学“最著者崇仁草庐吴澄”,“疏解三礼,继往开来”(《经学通志·三礼志》)。(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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