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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适功利之学的世界观与中庸之道

【摘要】:陈亮以“道常行于事物之间”作为其思想的世界观基础,叶适则以“物之所在,道则在焉”作为其思想的世界观基础。“归之于物”之所以能把这个世界统一起来,就在于“物之理”。叶适所谓“极”,即具体事物存在之“理”,其所谓“太极”即事物存在之“道”。

与陈亮的事功之学一样,叶适的功利之学亦有其世界观基础。在传统学术思想中,对世界的总体看法离不开道物关系这一论域。陈亮以“道常行于事物之间”作为其思想的世界观基础,叶适则以“物之所在,道则在焉”作为其思想的世界观基础。世界观,作为对世界的总体看法,本身具有形上性。不过这是就问题的性质而言,就对此一形上问题的回答而言,可以是形上的,也可以是形下的。叶适反对从“形上”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易传·系辞上》有“形而上者谓之道”之说,叶适认为“若夫言形上则无下,而道愈隐矣”(11) 。他认为,如果将“道”分属于形上界,反而会使道隐而不彰。所以他极力反对老子“道先天地生”的思想。他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老氏之言道如此。按自古圣人,中天地而立,因天地而教、道可言,未有于天地之先而言道者。(12)

夫有天地与人而道行焉,未知其孰先后也。老子私其道以自喜,故曰“先天地生”。(13)

叶适承认“道”的存在,亦承认“道可言”,即“道”可以认识和把握,但不能在天地之先的纯形上领域,而必须在具体的事物之域加以认识和把握,因为“物之所在,道则在焉”。叶适说:

物之所在,道则在焉,物有止,道无止也,非知道者不能该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虽广大,理备事足,而终归之于物,不使散流。(14)

叶适认为,物是有限的存在,道是无限的存在,也就是说具体事物是特殊性的存在,而道是普遍性的存在。一定要把握到了普遍性的道,才能把握到所有事物。但是对于普遍性的道的把握,又非从具体事物入手不可。如果不从具体事物入手就不可能达到对道的把握。可见,在叶适看来,道虽然具有普遍性,但并不具有超越性。这是叶适与理学家思想的一个根本不同之处。理学家不但认为道是普遍的,而且是具有超越性的,可以独立于具体事物而存在。叶适认为,道是不能离开物而独立存在的,它必依存于物,并且不能超越物。最终还是要归之于具体的物的世界,这个世界才能统一起来而不纷乱散流。所以,叶适说:

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皆一而有不同者,物之情也;因其不同而听之,不失其所以一者,物之理也;坚凝纷错,逃遁谲伏,无不释然而解,油然而遇者,由其理之不可乱也。(15)

“归之于物”,并不意味着排斥道与理。“归之于物”之所以能把这个世界统一起来,就在于“物之理”。具体事物各不相同,呈现出存在的多样性,同时事物之间又具有统一性,每一事物都是“一而有不同”,这是“物之情”,事物的实际情形。承认事物的多样性,同时事物又不失其统一性,而不同事物之所以能统一起来的原因,即“物之理”。多样性的事物统一起来,就呈现出一种秩序来,纷繁复杂的事物之所以能呈现出一种秩序来,是因为事物内在之理是有秩序而不可乱的。道和理是内在于具体事物的,就是事物的内在秩序。

我们在谈陈亮思想的世界观基础的时候,讲到他把这个世界分为人类社会的“事”的领域与自然宇宙的“物”的领域。而他的重点还是落在“事”的领域,不谈自然的物质世界的存在问题。叶适在世界观上显然比陈亮更彻底,他把这个世界彻底归于物的世界,又把物的世界归于物质世界。

叶适认为,比具体多样的物更根本的和具普遍性的存在是由五行与八卦象征的五物与八物。他说:

五行之物,遍满天下,触之即应,求之即得。(16)

日与人接,最著而察者为八物,因八物之交错而象之者,卦也。(17)

卦所象惟八物,推八物之义为乾、坤、艮、巽、坎、离、震、兑。(18)

五行之物,即金木水火土;八卦所象之八物,即天地水火雷风山泽。叶适对于世界物质性的认识并未止于或归结于五物八物这样的具体存在物,他更进一步把世界的物质性归于“气”,以及阴阳的变化。他说:(www.chuimin.cn)

夫天、地、水、火、雷、风、山、泽,此八物者,一气之所役,阴阳之所分,其始为造,其卒为化,而圣人不知其所由来者也。因其相摩相荡,鼓舞阖辟,设而两之,而义理生焉,故曰卦。(19)

事物的存在推至八物,而八物又由于一气阴阳摩荡鼓舞之所造化。在叶适看来,物的根本存在只能推到此处打止了,不能再推,再推连圣人也不知其所由来。我们不能因此认为叶适对于世界持一种不可知论,所谓“圣人不知其所由来”,是说阴阳之气及其相互关系的存在状态已经是最根本的存在了,它是普遍而永恒的,不能在它之上再添加一个虚玄的本体。所以他说:

后世学者,幸六经之已明,五行八卦,品列纯备,道之会宗,无所变流,可以日用而无疑矣,奈何反为太极无极、动静男女、清虚一大,转相夸授,自贻蔽蒙?(20)

叶适所反对的所谓“太极无极”“动静男女”诸说,是宋代道学鼻祖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提出的思想。其实,叶适否定的是在万物之上的“无极”的存在,因为在他看来,纯形上地讲,容易蹈虚涉旷。但他并不否定“极”和“太极”的存在。他所谓“极”,其实就是事物的准则,而且“极之于天下,无不有也”(21) ,天下万物都有其“极”,也即都有其理。此理非在万物之上,而是在万物之中,且必须由万物实有的存在“自有适无”才能认识和把握到。也就是说,不是事先有个“理”,用来规范万物。这又是与理学家思想根本不同之处。

叶适所谓“极”,即具体事物存在之“理”,其所谓“太极”即事物存在之“道”。前者是基于具体存在物立论,而后者则是基于更根本的物质性的一气阴阳之存在立论。他在解《易传》“易有太极”章时说:“有卦则有易,有易则有太极,太极立而始终具矣,因而两之而变生焉。”(22) 事物总是在变化之中,事物之变化以及对变化的事物产生种种认识之义理和思想,都是由于阴阳的变化,而阴阳统于太极。所以把握到了太极,也即把握到了事物变化发展之始终,也即事物存在的整个过程,而非把握事物某一个静止的存在点,因而把握太极也就是对事物的全面认识。把握到“太极”也即把握到“道”了。但是要把这个“道”讲出来,不能抽象浑沦地讲,又必须于阴阳两者的关系上讲,一切的道理都要在阴阳两者的关系上讲,此即所谓“设而两之,而义理生焉”。在叶适看来,不如此,就会导致玄虚。所以,他说:

道原于一而成于两。古之言道者必以两。凡物之形,阴、阳,刚、柔,逆、顺,向、背,奇、偶,离、合,经、纬,纪、纲,皆两也。夫岂惟此,凡天下之可言者,皆两也,非一也。一物无不然,而况万物;万物皆然,而况其相禅之无穷者乎!(23)

在叶适看来,对“道”是不能抽象地讲的,必须在事物“两”的存在中来讲。无论是把握万物的存在,还是把握万物的无穷变化,都要如此。可见,不仅事物存在和变化的内在原因在于“两”(“因而两之而变生焉”),而且事物的外在表现皆为“两”(“凡物之形……皆两也”)。道的真正完成与表现在于“两”,因而必于“两”来认识和把握。如此认识和把握到的“道”即是“太极”,也是“中庸”。“中庸之道”更明确地包含了“两”的存在,更清楚地表现了“道”和“太极”的特征。所以他说:

中庸者,所以济物之两而明道之一者也,为两之所能依而非两之所能在者也。水至于平而止,道至于中庸而止矣。

所以,叶适对于存在于事物之中的“道”的认识可以归结为“中庸之道”。能成就“物之两”能表明“道之一”的,就是“中庸”。事物之阴阳、刚柔之类表现为“两”的存在必须依乎“中庸”才能存在,没有“中庸”的状态,就没有标准判断“两”的存在。而“两”一旦达到“中庸”状态,道就在那里了。这种状态就是一种诸种对立因素的平衡状态。所以叶适说:

中和之道致于我,而天地万物之理遂于彼矣……中庸之书,过是不外求矣。(24)

这个中和之道又并非如宋代道学的心性内返之理,而是普遍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的理。所以他说:

日月寒暑,风雨霜露,是虽远也而可以候推,此天之中庸也,候至而不应,是不诚也,艺之而必生,凿之而及泉,山岳附之、人畜附之而不倾也,此地之中庸也。是故天诚覆而地诚载。(25)

由此可见,叶适所谓“中庸之道”是指天覆地载、日月往来、寒暑相推、风雨霜露之类的自然规律,也就是“诚”的状态。若是“候至而不应”、风雨不调、寒暑错乱,那就是违反“中庸”的“不诚”的状态。所谓把握到了天地万物之理也就把握到了中和之道。所以说,叶适的“中庸之道”与陈亮“夫道岂有他物哉?喜怒哀乐爱恶得其正而已”的心性内返之“道”是有性质之别的。由此性质之别,可以看出,同是事功或功利学派,其实陈亮与程朱理学思想更近,而叶适则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