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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谦的理与心-中国哲学通史(宋元卷)

【摘要】:吕祖谦认为,这要落在圣人之身或圣贤之心与万民之心之“如一”上。

吕祖谦的哲学思想深受其家学的影响,而其家学之渊源深植于二程之学。例如,吕希哲曾拜程颐为师,而吕好问、吕切问受业于程氏门人尹焞,吕本中则求教于杨时、游酢和尹焞。吕祖谦本人的老师中也有不少深深浸润于理学的学者。因此,在吕祖谦的思想中,理学思想是首先要重点予以介绍的。

一、理

吕祖谦接续二程,尤其是程颐(伊川)的“天理”论,亦以“天理”或“理”为其最高的“本体”(4) 范畴。概括起来,吕祖谦思想中的“天理”或“理”有以下几层含义:

首先,“理”是天地万物的总根源、世间万事的至上法则。作为天地万物的总根源,“实然之理”是“天地万物所同得”,“圣人与天地万物同由之也”(5) 。他说:

理之在天下,犹元气之在万物也。一气之春,播于品物,其根其茎,其枝其叶,其华其色,其芬其臭,虽有万不同,然曷尝有二气哉!理之在天下,遇亲则为孝,遇君则为忠,遇兄弟则为友,遇宗庙则为敬,遇军旅则为肃。随一事而得一名,名虽至于千万,而理未尝不一也。(6)

这就是说,理像元气造成万物的各种表现(根茎、枝叶、花色、芬臭)一样,创造天下各种各样的事物,成为世间各种事情——孝、忠、友、敬、肃,以及其他种种实践的根据或行动的指南。

其次,理完满自足、周流不息、万世不易、永恒长存,并存在于天下万有之中。吕祖谦说,“极正之理,增分毫则为赘,过分毫则为过”,“至理之极,不可加一毫人伪于此,而犹有行焉,则乃妄而有眚矣。天理所在,损一毫则亏,增一毫则赘。无妄之极,天理纯全,虽加一毫不可矣”(7) 。意思是说,天理是自足、完满的,对于“极正”的天理,任何的人为增损都是不合适的,“天理上不可添一件,添一件则是安排,其入人必有限量”(8) 。不仅如此,天理还“与乾坤周流而不息”(9) ,任凭血气赫然勃然,也不能使天理有一毫之损。它不因天下之有道或无道而或存或废。“道初不分有无时,自有污隆。天下有道时,不说道方才有。盖元初自有道,天下治时,道便在天下;天下无道时,不说道真可绝。盖道元初不曾无,天下不治,道不见于天下尔。”(10) 这里,吕祖谦说,“天下无道”并不是真的“无道”,而只是“道”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不过,由此也可以见得,“天理”是可以被遮蔽而不能表现出来的,当“忿戾之时,天理初无一毫之损也。特暂为血气所蔽耳”,也就是说,“天理”是可以被血气障蔽的,但即使这样,天理也仍然“在”而不绝。吕祖谦说,“庄公自绝天理,天理不绝庄公”(11) 。“道”或“理”不仅永恒存在,而且“遍在”于“天地万物”之中,“大抵天下之至理,浑浑乎在天地万物之间,人自以私意小知阻隔障蔽。舜……则无工夫,洋洋在天地间,与天地同体”(12) 。总之,“天理之自然本不会失”(13) ,其无始无终、不生不灭,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是常在与遍在。

第三,“理”只有一个,却有万千不同的表现。这也就是说,在“理”与万物的关系上,吕祖谦也坚持“理一分殊”的立场。他说:

天下事有万不同,然以理观之则未尝异。君子须当于异中而求同,则见天下之事本未尝异。(14)

意思是说,天下万物、世间万事,虽然千差万别,但若从“理”的角度看,其实质并无不同,而终归本于“理”。“理”是万事万物的本质。

当然,吕祖谦谈“理”,对宇宙论或生成论的兴趣不大,要之,还是要落脚于人生的修养和社会国家的治理。因此,吕祖谦把社会和人生的法则,即“典”提升到“理”的高度,并说“典即万世常行之理,能如此(即率厥典—引者注)则能奉顺天命矣”(15) 。“典”就是“万世常行之理”,遵循典与理,就是奉顺或遵循天命。“命者,正理也,禀于天。而正理不可易者,所谓命也。使太甲循正理而行,安有覆亡之患哉。”(16) 也就是说,遵循天命、正理,王权可以得到稳固,个人可免于祸患。

如何能知道天命、正理呢?吕祖谦认为,这要落在圣人之身或圣贤之心与万民之心之“如一”上。因为对吕祖谦来说,“圣人身便是天命”(《严修能手写宋本东莱书说·汤誓》),而“圣贤之心,与万民之心如一,则公心也。公者,天之心也”(《增修东莱书说·汤诰》)。因此,吕祖谦坚持一种“天人无间”的观念。在这里,他所说的“天”,并非指“覆物之天”,而是“无外”的、至大而无所不包的“义理之天”。他认为,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或顺或逆、或向或背,均是由这种“义理之天”约束和支配的。他说:

抑不知天大无外,人或顺或违,或向或背,或取或舍,徒为纷纷,实未尝有出天之外者也。顺中有天,违中有天,向中有天,背中有天,取中有天,舍中有天,果何适而非天耶?……人言之发,即天理之发也,人心之悔,即天意之悔也,人事之修,即天道之修也。无动非天,而反谓无预于天,可不为大哀耶!(17)

在这笼罩一切的“天”之下,人的“能动性”也被收摄于其中。然而,此处的问题是,吕祖谦究竟是抬高了人,以人来规定天,还是贬低了人,埋没了人的能动性?抑或是发挥能动性便是“人之天”?正如吕祖谦自己所说:

凡出于自然,而莫知其所以然者,天也……止者,土之天也。(18)

这意思是说,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天”,土之天是止,水之天是动,人之天或许也就是以其“仁心”发挥能动性而与“天理”同一。

人因何能发挥其能动性而与“天理”同一?吕祖谦一方面认为“圣人身便是天命”,另一方面又认为,凡人“求(学)舜”,当于“目之所见,身之所履”求之。他说,“大抵惟是识圣人者,方始说得圣人分明,若不识圣人者,皆不敢于平常处看圣人。惟孟子识圣人破,故敢指日用平常事言圣人”。而像那些“不见圣人”的人,只好用“聪明渊懿,冠乎群伦”这样的大言语(大词)来包装。(19) 至于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吕祖谦说,其根据就在《尚书·大禹谟》中的“汝惟不怠”,他进一步解释说,“‘天行健’,天之不怠也。圣道运而无积,圣人之不怠也”。具体而言,“尧之所以为尧,允恭克逊尔。舜之所以为舜,温恭允塞尔”(20) ,这就意味着圣人也在凡人之中,圣之有别于凡不在其“聪明渊懿,冠乎群伦”,而在其“允恭逊塞”且“不怠”。(www.chuimin.cn)

而不懈怠地“允恭逊塞”,其关键在于“心”。

二、心

吕祖谦不仅受到二程“天理”说和朱熹“心即性、性即理”的影响,同时也(更)认可陆九渊的“心即理”的观点。一般可能会认为,“心即性、性即理”与“心即理”从根本上说没有差别,都同属道学;他们的差别只在于“工夫论”方面。对于这个观点,我们要需要辩证地看:朱、陆虽同属道学,但他们在本体与工夫方面,都存在着较大差别。对于陆九渊来说,心就是理,是本体;但对于朱熹而言,心并不即是性(理),而是凑泊地与理合一。

但在吕祖谦这里,“心”也是本体,而且,“心”作为本体,与“理”本一,而非凑泊式的合一(21) 。然而,问题是,“理”与“心”毕竟是两个范畴,虽然从其内容意义上可以说二者“本一”,但是,它们终究还是应该有所区分,所以,探讨“心”的含义及其与“理”的关系,便成为一个重要的论题。

首先,吕祖谦的“心”,不仅是“我固有”的仁、义、礼、智之心,而且是天、是神、是道。他说:

心即天也,未尝有心外之天;心即神也,未尝有心外之神:乌可舍此而他求哉。(22)

既没有心外之天,也没有心外之神,因此,不能舍心而外求“天”与“神”,同样,“心”与“道”之间的同一是“无待”的。吕祖谦说:

举天下之物,我所独专而无待于外者,其心之于道乎!心外有道,非心也;道外有心,非道也。心苟待道,及已离于道矣。待道且不可,况欲待于外哉!(23)

当然,这确实只是一种“理想的应然状况”。历史和现实中多有让“心”待于道、待于血气甚至待于外而不出于我者,则其“有所慕而作”“有所畏而止”之“为善”“既无本矣”。“无本之善,朝锐夕堕,是乌可恃耶!”吕祖谦此处所说实际上是反映了“圣贤”与众人的差别:

气听命于心者,圣贤也;心听命于气者,众人也。凡气之在人,逸则肆,劳则怠,乐则骄,忧则慑,生则盈,死则涸,气变则心为之变,有不能自觉焉。(24)

无论圣人还是“众人”,“心”都与天、神、道同一。但圣贤与众人的差别,就在于圣贤能“以心御气”、其志为“气之帅”而气为心之役。所以,吕祖谦说,“圣贤君子以心御气,而不为气所御,以心移气,而不为气所移”,使其心自若而与天理神复归于一。

其次,吕祖谦的“心”,是“神明之舍”,备万物而映照万物。他继承了孟子“万物皆备于我”的观点,并进一步发挥说:“圣人备万物于我,上下四方之宇,古往今来之宙,聚散惨舒,吉凶哀乐,犹疾痛痾痒之于吾身,触之即觉,干之即知。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因我心兼备万物,因而亦能映照万物,甚至万物“皆吾心之发见”。他接着说:

仰而观之,荣光德星,欃枪枉矢,皆吾心之发见;俯而视之,醴泉瑞石,川沸木鸣,亦吾心之发见也;玩而占之,方功义弓,老少奇耦,亦吾心之发见也。(25)

在这里,他提出像“荧惑”这样的不祥之星与“景星”“岁星”等德星或像彗星(欃枪)与流星(枉矢)的交替出现(26) 、醴泉瑞石与川水沸腾、树木鸣叫等自然或不自然的现象,都是“吾心之发见”,而龟卜蓍筮,也不过是验证“心”的先断。因此,吕祖谦接着说:“未灼之前,三兆已具,未揲之前,三易已彰。龟既灼矣,蓍既揲矣,是兆之吉,乃吾心之吉;是易之变,乃吾心之变。心叩心酬,名为龟卜,实为心卜;名为蓍筮,实为心筮……蓍龟之心,即圣人之心也。”这实际上是说,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感应的,“我(心)”不仅兼备万物,而且万物的变化运行也备于我(心),上下四方、古往今来、聚散惨舒、吉凶哀乐等之于我(心),就像疾痛痾痒之于我(身),一旦触及便能觉察、一旦干犯便能知晓。由此可知,“心”就是万事万物(因此当然也包括“吾身”)的主宰。

最后,由前文对“心”的陈述可知,“心”不仅主宰和支配“气”,而且囊括了整个宇宙,故有“圣人之心,万物皆备,尚不见有内,又安得有外耶!史,心史也;记,心记也”(27) 之说。当然,此处所说的“心”其实很难直接就说是“人的主观意志”,毋宁说,它是世界上能动的力量,是能动的道德之力、道德之理。因此,吕祖谦强调,唯有本之善才是可以依赖的,那种因为畏惧“简册之毁誉”而造成的“善”,是“以物制心”“以外而制内”的结果,是“果待于外”的,它将使“善行”依赖于“幸而”发生的“好名之心易好利之心”;否则,纵有左右之史以记言动,亦不过残编腐竹耳。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吕祖谦才说,史是心史,记是心记:史、记只对具善心、善意的人才具有史、记的意义,并真正成为史、记。

从这个意义上讲,吕祖谦其实是把“心”当作是具现“理”“天理”“天命”的能动力量,尤其是能动的道德之力,因而,其内在又包含着道德之理。人的所言所动、所思所想、修养教化,都是为了存守自己的“本心”,使其能真正具现天理、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