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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存在论性体-《中国哲学通史(宋元卷)》推荐

【摘要】:胡宏的本体论已经明确地意识到天道与人道的区别,并且试图对存在论与人性论加以区分。已上各条均足以说明,胡宏已将“性”上升到存在论的高度,可以恰当将其本体论称为性本体论。

宋儒的本体论有宇宙生成论的成分,如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中的太极生阴阳,朱熹的太极论也还保留着这层含义。但宋儒的本体论也是存在论张载的气本体属存在论,二程的理本体虽未将天道与人事区别开来,但存在论也是其根本的取向之一。

胡宏的本体论已经明确地意识到天道与人道的区别,并且试图对存在论与人性论加以区分。大体而言,“命”与“性”主要属于天道、存在论的范畴,而“心”则更多地属于人道、人性论的范畴。他明确地划分了本体论范畴的层次结构,即命—性—心之由天道至人道的逻辑结构,并且规定了命与性的存在论意义,最清楚的表达莫过于说:“性立天下之有。”

胡氏本体论体系的大纲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己进行了反复的强调。《知言》开篇即说:

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49)

又说:

人尽其心,可以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以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以言命矣。(50)

这三个最重要的范畴“命”“性”“心”的关系,“性”居于中间层次,但实际上性与命属同一层次,属天道的范畴,所谓“天命为性,人性为心”(51) ,而人心则属人道的范畴,但尽心到尽性至命仍是统一的。

一、胡宏存在论的基本观念——性立天下之大本

先秦儒家只有人性论而没有宇宙论、存在论,虽然孟子有“尽心是知性,知性则知天”的提法,但仍然属于人性论,最多只有存在论的萌芽。宋儒最重大的贡献即在于开创、发展了宇宙论、存在论哲学,“性”范畴不再局限于人性论,这在张载的哲学中已经非常清楚。他说:

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52)

太虚与气都属于客观存在,性是它们的本性,故张载又说:

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53)

“诚”的意义只能解释为实有、实存,它不是人性论范畴,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他又说:

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所得而私也。(54)

万物皆源于其性,不是人所独有的。而二程对“性”的规定更为简捷明了:“性即理也”,又说“天下无性外之物”,则万物的存在都是由性决定的,也即由理决定的。

上述张氏、程氏的观点胡宏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对“性”的使用当然是超出了人性论的领域,“性”在他这里是纯粹的存在论范畴,比之其前辈更为清楚和纯粹。性是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一切事物皆因性而有,理也因性而有,性比理更为根本,是存在的最终根据,气也由性决定:

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55)

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56)

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57)

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58)

探视听言动无息之本,可以知性……性立天下之有。(59)

已上各条均足以说明,胡宏已将“性”上升到存在论的高度,可以恰当将其本体论称为性本体论。但是胡宏是如何界定“性”的呢?其实在宋儒的心中,一说到“性”,首先出现的意象就是“生”,性与生语出同源,甚至可说性就是生,“生之谓性”的说法是宋儒可以赞成的,因此性与生命天然地联系在一起,所谓的万物,常常是指有生命之物,“万物各得其所”之万物,指的是一切生物。这是宋儒有机论宇宙观的基本意象。

与“性”相关联的另一个重要意象是天命,即天之所赋。“天命不已,故人生无穷,具耳目口鼻而成身,合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而成世,非有假于外而强成之也,是性然也。”(60) 实则还是讲生而有之,所以“夫目之于五色,耳之于五声,口之于五味,其性固然,非外来也”(61)

还有一个基础性的意象,那就是性与形的区分,也就是形上与形下的区分。性是无形的,抽象的,是道,而物是有形的,所以程颐能说“性即理也”。程颐还说过“天下无性外之物”,但“性”并非二程的核心范畴,二程也没有将“性”看作最高本体。以性为最高本体,是胡宏本体论的特色。

细绎胡宏性本论的内容,可以清楚地发现,这个观念是在综合考量其前辈本体论优劣的基础上提出的,可谓用心良苦,其中有不少观点是胡宏自己独创的观念。原因可能是,北宋道学没有一个本体论是能让胡宏完全满意的。

在胡宏的本体论诸范畴中,“性”是客观性原则,作为万物存在的根据,其中有理,这与二程是一致的,他说:

人尽其心,则可以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以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以言命矣。(62)

性是理的根据,是客观的,心只有穷理才可尽性。因为静态的理具有持久性、永恒不变性,所以能作为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

天下莫大于心,患在不能推之耳;莫久于性,患在不能顺之耳;莫成于命,患在不能信之耳。(63)

他甚至说过“物成其性,万古不变”的话,可见“理”是“性”的本质内容之一。但穷理只是尽性的前提条件,性不仅只是理:

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尔,未见天命之全体者也。(64)

万理与一理的差别的具体之所指并不特别清楚,程氏曾提出“理一分殊”,以为万理可归于一理,胡宏不曾这样表达。他也讲万物之同异,讲物之共性与个性,他的表达与程氏不同:

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65)

只讲性之统一与差别,不讲理之同异。至于“天命之全体”的意义,则似乎是与天道有关,因为理与道必须加以区别。这里对以理言性深表不满,其批评矛头之所指,似乎就是程氏兄弟的理本论。

理是静态的条理、秩序、规则等等,它是静态的,而性却是活动的,不能不动,牟宗三先生说性体是即存有即活动的,是切合胡宏的观念的。他说:

孔子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知天性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察天性感物而节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动者,凡愚也。(66)

可见性是物之相感的根据。再联系到胡宏另一观点就更清楚了:

圣人指明其体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67)

这就是朱子批判的“性体心用”说,性之动为心,“性之流行,心为之主”,指性流行发用而为心。从活动义讲性体,则性体当看作潜能而非现实,它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性,它既是万物已成之性,也是万物之性的本源:

性有大体,人尽之矣,一人之性,万物备之矣,论其体,则混沦乎天地,博洽乎万物,无得而名焉;论其生,则散而万殊,善恶吉凶百行俱载,不可掩遏,论至于是,则知物有定性,而性无定体矣,乌得以不能自变之色比而同之乎?(68)

性作为万物之本体,蕴含着万事万物的所有可能性,其生成的可能性也存在于性的生成能力之中,这就是作为最高本体的性体,显然我们称其为潜能是恰当的。

能不能用实体来理解“性”体呢?应该也可以,因为它是存在的本质和根据。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具体内容而言,“性”其实还是没有超越儒家仁义礼知的那一套道德规范:

万事万物,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父子之亲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极本反始之礼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不与人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69)

在比较了人性与动物之性后,他说人性具天地之全,很明显,人性当下即被宣称为天地之性。

二、性物统一的一元论

程朱理学严格区分理气,尤其是朱子更是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区分推到极致,以之作为区分天理人欲的基础,不能不说是一种二元论的哲学。

与程朱不同,胡宏显然持有一元论的立场,他基本上抛开了二程理气对立的观点,而代之以性物统一的观点,他说:

道之有物,犹风之有动,犹水之有流,夫孰能间之?(70)

河南先生举世以为得圣人之道者,其言曰:“道外无物,物外无道。”是天地之间无适而非道也。兄不事科举,闭门读书,有晨昏之举,家室之好,嗣续之托,夏葛冬裘,渴饮饥食。必如是行之,而后慊于心,此释氏所谓幻妄粗迹,不足为者,曾不知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妙道精义俱在于是。(71)

气之流行,性为之主。(72)

气有性,故其运不息。(73)

三、性与道——中者,性之道乎

性体是理,是潜能,是实体,所有这些意义都必须与道相关,因为,求道、得道才是目的,以今天的语言来说,研究的目的是寻求社会人生的指引,是确立人生观价值观和社会历史观。性与道的关系的讨论源于《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个提法为儒家性道关系的讨论定下了基调,胡宏应该知道这一点。顺应天性而为即是道,性是体而道是体的活动过程、显现过程,归根结底,道无非是人的合乎道德的活动,这是性道的基本关系,中国人的道德讨论与西方的一个重要差别是,西方的伦理学主要研究行为规范而儒家却强调行为本身,强调行为过程。

但胡宏对道的理解与规定似乎并未完全遵从《中庸》的教导,他认为道有体用: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74)

胡宏以中和分体用,其理论原因是清楚的,只需对儒学关于“中”的解说略作疏理即可明了。中或未发之中源于《中庸》:“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本是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分析,甚至可能涉及潜意识。但是中却有另一层含义,即孔子所说“过犹不及”,与中外之“中”的意义完全不同。程颐说:

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

又说:

且谓之中,若以四方之中为中,则四边无中乎?若以中外之中为中,则外面无中乎?……中者,且谓之中,不可捉一个中来为中。(75) (www.chuimin.cn)

程颐对中外之中的意义解释得很清楚,它就是两端之中。窃以为宋儒是纠缠在以上两种不同的意义上,试图调和它们,但还是常常混淆。由中外之中发展了体用的观念,由两端之中发展了中和的观念,这两种观念被同时强调,于是有了胡宏中是体而和是用的观念,这样,中和之中与中外之中也就统一起来了。

道之分体用,究其所指,大约涉及抽象与具体的分别、总体与部分的区别、隐与显的区别、实体与显现的区别、本质与现象的区别等,具体是哪种分别,要想确定非常困难,恐怕得因说话的语境而定,也许哪一种解释都可成立。如以中和分体用,中是抽象的而和是具体的,中是实体而和是显现,中是天地总体之道而和是具体活动的效验,等等,也许胡宏自己也不一定说得清楚。

但道之分体用主要的意义在于,它表明胡宏将道看作天地之总体,既是静态的本体也是本体之发用、显现,所以他又说:

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76)

既以中和言体用,又以仁义言体用,大意虽然相通,意思却并不完全相同,大概也是其直觉思维的体现。

撇开具体文字的解读,胡宏以中和、仁义规定道的内容,其所持有的观念还是非常明显的,这个观念在整个儒家思想中也是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观念,就是所谓中和、仁义的观念及两者的贯通,仁义行于天下,则天下必是中和之天下,反之,天下处于中和状态,则必是行仁义之效。那么,什么是中和的状态呢?

中和的具体意义也是非常清楚的,实际上就是万物各得其所。这是胡宏不厌其烦地强调的观念:

至哉,吾观天地之神道,其时无愆,赋形万物,各足其分,太和保和,变化无穷也。(77)

万物都各足其分,处于极度和谐状态。再如他说:

天地高下而位定,万物各正性命而并育,成位乎其中,与天地参矣。

万物各正性命,如果他看到达尔文进化论,他也许会说,万物每一个特征、每一种性能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所以各得其所,无比和谐,而不会承认生存竞争的事实。

以中状性之体段,以中和为道,其所指涉的真正领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使一物失其所”的主要意义是不使一人失其所。这个理想其实由来已久,张载《西铭》更是将其推到极致,胡宏以之作为其本体论的基础性观念,以之作为道体的根本内容,包括以之作为政治合理与否的标准,是对儒家社会人生价值观的一个集中表达。兹举一例说明以中和为道体的实践意义,就是胡宏对井田封建的看法。

在中国古代的政治思想中,封建与郡县之争由来已久,而胡宏非常鲜明地反对郡县制,赞成封建制,其理由即是封建制可使万物各得其所,他认为:

圣人理天下,以万物各得其所为至极,井田封建,其大法也。暴君污吏既已废之,明君良臣历千五百年未有能复之者,智不及邪,才不逮邪,圣道不传,所谓明君良臣也,未免以天下自利,无意于裁成辅相,使万物各得其所邪。(78)

胡宏赞成封建制的主要原因在于,井田封建之法是将天下之利与天下人共之,所谓兴灭国继绝世,也是胡宏经常提到的,关于井法的一条语录清楚地表明了胡宏赞成封建制的原因:

井法行,而后智愚可择,学无滥士,野无滥农,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鲜矣。君临卿,卿临大夫,大夫临士,士临农与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无贫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无交易之侵谋,无交易之侵谋,则无争夺之狱讼。无争夺之狱讼,则刑法省而民安。刑法省而民安,则礼乐修而和气应矣。(79)

关于封建制与郡县制的优劣,古人争论极多,明末黄宗羲、全祖望的观点极有代表性。胡宏赞成封建制,根本原因在于它是分权而治的体制,所以黄宗羲、全祖望讨论封建与郡县的宗旨落脚在公天下与私天下,并非偶然,胡宏也算是开其先河。

让我们回到胡宏的理论建构,回到概念间的理论关系。既然道有体用,性与道的关系也就清楚了。“中者,性之道乎。”中是性体的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讲,中是潜在的,这就合乎《中庸》所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经典表述,中是体而和是用,性体的显现就是“和”,“保合太和”的存在论根据就是性体之“中”。中除了前述的两种本体论意义,还有另一层含意,即人性备万物之性,具天地之全,不偏不倚,这才可以使万物各得其所:

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全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80)

因为人备万物之性,所以才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而与天地相参。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胡宏以中状性的性本论既有存在论的理论建构,也有实践方面的制度设计,在道学家们不同的理论体系中,也可算得独树一帜的理论建构。

四、善恶不足言性、理欲同体而异用

在对性体的认识上,胡宏有几个很有特色也很鲜明的观点遭到朱熹的严厉批评,对此我们作一个疏理。“善恶不足性”是其中之一。这段文字现存于朱熹的《知言疑义》,不见于今本《知言》,说明《知言》肯定经过了朱熹、张栻、吕祖谦等所谓南宋三杰的删节。朱子批驳的重点即是胡宏“善恶不足言性”的观点,所引胡宏原文如下:

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以善恶言性也,非欤?”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于言之,况恶乎?”或者问曰:“宏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请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词,不与恶对。”(81)

性善性恶,属于人性论的问题,其根据却在天性。胡宏所言之“性”,是存在论本体论范畴,即是“天地之所以立也”,是天地万物存在的根据,概莫能外。在这个意义上,性体不可以善恶言,不存在善恶之相对,显然是合理的,因此他又说人性“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而只是“中”。

朱子将胡宏的观点称之为性无善恶论,并从胡宏的观点中拣出几条主要观点加以驳斥。

其一,胡宏说:

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82)

朱熹认为人之初生,即有天理,人欲是后来有的,并说:

既谓之“同体”,则上在便著“人欲”两字不得,此是义理本源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仔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功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汩没之中也。(83)

意思极明确,即性只是天理,更无人欲,这是出于其理气二元论的立场,恶只可归于气。然而胡宏是一元论者,所以他说“性外无物,物外无性”,一切存在皆性使然,人欲既然存在,故与天理一样也以性为存在的根据。

其二,胡宏说:

好恶,性也。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84)

此条已涉及性与情的关系,性体现在人情之中。朱熹批评说:

此章即性无善恶之意。若果如此,则性但有好恶,而无善恶之则矣。

又说:

熹谓好恶固性之所有,然直谓之性则不可。盖好恶,物也,好善而恶恶,物之则也。有物必有则,是所谓形色天性也。(85)

朱子的意思非常清楚,好善恶恶才是性,才是天理。与前一条意思一般。

朱子的观点是,善恶皆有所本,性只是善的,而恶则来源于后天气之汩没,这显然出于其理气二元论的立场。善如果性只是善的,恶却从何而来,换一种立场,性若不分善恶,善的根据却又何在?朱子持前一种立场,而胡宏持后一种立场,其实程颢也有与胡宏类似的立场。程颢说: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原有此两物相对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86)

区分了本原之性与气质之性,然都是性中本有的,所以他又说:

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87)

程颢的观点其实比较暧昧,既然已经肯定了气也是性之所有,而气有善恶,那么就不能说性善,所以他将“性”善之性规定为是“继之者善”,是既生以后之事,生之前只是理。(88)

胡宏的观点可能直接来源于程颢的说法,程颢说过“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但过与不及尔”。这也是胡宏的观点。还有更明显的证据是,胡宏说:

性譬诸水乎,则心犹水之下,情犹水之澜,欲犹水之波浪。(89)

这似乎直接脱胎于程颢前述以水喻性的文字。这段文字比之程颢更为清楚地表明,他是一元论者,情与欲不是性之外的存在,而就是性的表现形式。这进一步证明,胡宏不认为人欲是性外之物。

但是一元论始终有一个根本问题需要解决,即善恶之分从何而来,善恶的根据是什么。朱熹的回答是善恶各有各的来源,这样比较直截了当,但将存在打为两截。胡宏与程颢都是一元论者,善恶之分似乎变得比较模糊,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朱熹不满意胡宏的观点。

正因善恶之界限不太分明,胡宏只能以“中节”与否确定善恶:

凡天命所有者,圣人皆有之。人以情为有累也,圣人不去情;人以才为有害也,圣人不病才;人以欲为不善也,圣人不绝欲;人以术为伤德也,圣人不弃术;人以忧为非达也,圣人不忘忧;人以怨为非宏也,圣人不释怨,然则何以别于众人乎?圣人发而中节,而众人不中节也。中节者为是,不中节者为非……而世儒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90)

朱熹批判说:

“圣人发而中节”,故为善,“众人发而不中节”,故为不善……然不知所中之节,圣人所自为邪,将性有之邪?谓圣人所自为邪,则必无是理,谓性所固有,则性之本善也明矣。(91)

这个批评是切中要害的,如果以今人的观点和思维方式来看,朱子的逻辑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善恶可以是后天的,甚至是人为的,何况,善恶是非不只是一人之善恶是非,而是千百人之是非,本来就有相对性,但在本体论上却完全可以是一元论的。

前述张载与二程都有其存在论,胡宏的存在论有没有自己的特色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回答另一个问题,即胡宏在综合研究其前辈的本体论时,有没有自己独特的问题意识?回答是肯定的,胡宏意识到,并且亟欲解决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天道与人道的关系问题,这其实也是北宋道学的一个根本问题,只是他们的解决方式是胡宏不满意的。

何以见得胡宏的根本问题是天道与人道的关系问题呢?首先,胡宏在大纲中已明确地区分了天道与人道,性与心有明确的界限,存在论与人性论是不同的,后者有善恶而前者无善恶,所以才有性无善恶之说,后将详论。其次,他多次强调“性”的多样性,强调物性与人性的区别,性既是普遍的共性,也是特殊的个性: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调理万物,使各得其所,此人之所以为天地也。(92)

这段话有几层意思,其一,万物各有其性,这是个性,但万物之性源于同一性,这是普遍性。其二,性有偏全,人性具天地之全体:

万事万物,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父子之亲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极本反始之礼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不与人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93)

既然人性与物性有别,则人道与万物之道是有区别的。再次,胡宏提出“理欲同体而异用”的命题,其原因在于他对体用的区分,性是体,理欲皆是用,体不尽显现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