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寅自少即闻过庭之训,广泛诵习儒家经典,深受儒学的熏陶,尤其是年轻时通过胡安国而得以研习二程理学和春秋学,这对他的学问致思更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另外,胡寅辟异端的根本立场及其为学与为治的基本主张也散见于他的文集——《斐然集》之中。胡寅作为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其儒学建构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是始终一贯而又十分灵活地运用了儒家的中道观念。......
2023-11-20
宋儒的本体论有宇宙生成论的成分,如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中的太极生阴阳,朱熹的太极论也还保留着这层含义。但宋儒的本体论也是存在论,张载的气本体属存在论,二程的理本体虽未将天道与人事区别开来,但存在论也是其根本的取向之一。
胡宏的本体论已经明确地意识到天道与人道的区别,并且试图对存在论与人性论加以区分。大体而言,“命”与“性”主要属于天道、存在论的范畴,而“心”则更多地属于人道、人性论的范畴。他明确地划分了本体论范畴的层次结构,即命—性—心之由天道至人道的逻辑结构,并且规定了命与性的存在论意义,最清楚的表达莫过于说:“性立天下之有。”
胡氏本体论体系的大纲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己进行了反复的强调。《知言》开篇即说:
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49)
又说:
人尽其心,可以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以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以言命矣。(50)
这三个最重要的范畴“命”“性”“心”的关系,“性”居于中间层次,但实际上性与命属同一层次,属天道的范畴,所谓“天命为性,人性为心”(51) ,而人心则属人道的范畴,但尽心到尽性至命仍是统一的。
一、胡宏存在论的基本观念——性立天下之大本
先秦儒家只有人性论而没有宇宙论、存在论,虽然孟子有“尽心是知性,知性则知天”的提法,但仍然属于人性论,最多只有存在论的萌芽。宋儒最重大的贡献即在于开创、发展了宇宙论、存在论哲学,“性”范畴不再局限于人性论,这在张载的哲学中已经非常清楚。他说:
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52)
太虚与气都属于客观存在,性是它们的本性,故张载又说:
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53)
“诚”的意义只能解释为实有、实存,它不是人性论范畴,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他又说:
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所得而私也。(54)
万物皆源于其性,不是人所独有的。而二程对“性”的规定更为简捷明了:“性即理也”,又说“天下无性外之物”,则万物的存在都是由性决定的,也即由理决定的。
上述张氏、程氏的观点胡宏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对“性”的使用当然是超出了人性论的领域,“性”在他这里是纯粹的存在论范畴,比之其前辈更为清楚和纯粹。性是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一切事物皆因性而有,理也因性而有,性比理更为根本,是存在的最终根据,气也由性决定:
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55)
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56)
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57)
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58)
探视听言动无息之本,可以知性……性立天下之有。(59)
已上各条均足以说明,胡宏已将“性”上升到存在论的高度,可以恰当将其本体论称为性本体论。但是胡宏是如何界定“性”的呢?其实在宋儒的心中,一说到“性”,首先出现的意象就是“生”,性与生语出同源,甚至可说性就是生,“生之谓性”的说法是宋儒可以赞成的,因此性与生命天然地联系在一起,所谓的万物,常常是指有生命之物,“万物各得其所”之万物,指的是一切生物。这是宋儒有机论宇宙观的基本意象。
与“性”相关联的另一个重要意象是天命,即天之所赋。“天命不已,故人生无穷,具耳目口鼻而成身,合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而成世,非有假于外而强成之也,是性然也。”(60) 实则还是讲生而有之,所以“夫目之于五色,耳之于五声,口之于五味,其性固然,非外来也”(61) 。
还有一个基础性的意象,那就是性与形的区分,也就是形上与形下的区分。性是无形的,抽象的,是道,而物是有形的,所以程颐能说“性即理也”。程颐还说过“天下无性外之物”,但“性”并非二程的核心范畴,二程也没有将“性”看作最高本体。以性为最高本体,是胡宏本体论的特色。
细绎胡宏性本论的内容,可以清楚地发现,这个观念是在综合考量其前辈本体论优劣的基础上提出的,可谓用心良苦,其中有不少观点是胡宏自己独创的观念。原因可能是,北宋道学没有一个本体论是能让胡宏完全满意的。
在胡宏的本体论诸范畴中,“性”是客观性原则,作为万物存在的根据,其中有理,这与二程是一致的,他说:
人尽其心,则可以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以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以言命矣。(62)
性是理的根据,是客观的,心只有穷理才可尽性。因为静态的理具有持久性、永恒不变性,所以能作为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
天下莫大于心,患在不能推之耳;莫久于性,患在不能顺之耳;莫成于命,患在不能信之耳。(63)
他甚至说过“物成其性,万古不变”的话,可见“理”是“性”的本质内容之一。但穷理只是尽性的前提条件,性不仅只是理:
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尔,未见天命之全体者也。(64)
万理与一理的差别的具体之所指并不特别清楚,程氏曾提出“理一分殊”,以为万理可归于一理,胡宏不曾这样表达。他也讲万物之同异,讲物之共性与个性,他的表达与程氏不同:
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65)
只讲性之统一与差别,不讲理之同异。至于“天命之全体”的意义,则似乎是与天道有关,因为理与道必须加以区别。这里对以理言性深表不满,其批评矛头之所指,似乎就是程氏兄弟的理本论。
理是静态的条理、秩序、规则等等,它是静态的,而性却是活动的,不能不动,牟宗三先生说性体是即存有即活动的,是切合胡宏的观念的。他说:
孔子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知天性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察天性感物而节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动者,凡愚也。(66)
可见性是物之相感的根据。再联系到胡宏另一观点就更清楚了:
圣人指明其体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67)
这就是朱子批判的“性体心用”说,性之动为心,“性之流行,心为之主”,指性流行发用而为心。从活动义讲性体,则性体当看作潜能而非现实,它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性,它既是万物已成之性,也是万物之性的本源:
性有大体,人尽之矣,一人之性,万物备之矣,论其体,则混沦乎天地,博洽乎万物,无得而名焉;论其生,则散而万殊,善恶吉凶百行俱载,不可掩遏,论至于是,则知物有定性,而性无定体矣,乌得以不能自变之色比而同之乎?(68)
性作为万物之本体,蕴含着万事万物的所有可能性,其生成的可能性也存在于性的生成能力之中,这就是作为最高本体的性体,显然我们称其为潜能是恰当的。
能不能用实体来理解“性”体呢?应该也可以,因为它是存在的本质和根据。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具体内容而言,“性”其实还是没有超越儒家仁义礼知的那一套道德规范:
万事万物,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父子之亲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极本反始之礼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不与人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69)
在比较了人性与动物之性后,他说人性具天地之全,很明显,人性当下即被宣称为天地之性。
二、性物统一的一元论
程朱理学严格区分理气,尤其是朱子更是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区分推到极致,以之作为区分天理人欲的基础,不能不说是一种二元论的哲学。
与程朱不同,胡宏显然持有一元论的立场,他基本上抛开了二程理气对立的观点,而代之以性物统一的观点,他说:
道之有物,犹风之有动,犹水之有流,夫孰能间之?(70)
河南先生举世以为得圣人之道者,其言曰:“道外无物,物外无道。”是天地之间无适而非道也。兄不事科举,闭门读书,有晨昏之举,家室之好,嗣续之托,夏葛冬裘,渴饮饥食。必如是行之,而后慊于心,此释氏所谓幻妄粗迹,不足为者,曾不知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妙道精义俱在于是。(71)
气之流行,性为之主。(72)
气有性,故其运不息。(73)
三、性与道——中者,性之道乎
性体是理,是潜能,是实体,所有这些意义都必须与道相关,因为,求道、得道才是目的,以今天的语言来说,研究的目的是寻求社会人生的指引,是确立人生观价值观和社会历史观。性与道的关系的讨论源于《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个提法为儒家性道关系的讨论定下了基调,胡宏应该知道这一点。顺应天性而为即是道,性是体而道是体的活动过程、显现过程,归根结底,道无非是人的合乎道德的活动,这是性道的基本关系,中国人的道德讨论与西方的一个重要差别是,西方的伦理学主要研究行为规范而儒家却强调行为本身,强调行为过程。
但胡宏对道的理解与规定似乎并未完全遵从《中庸》的教导,他认为道有体用: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74)
胡宏以中和分体用,其理论原因是清楚的,只需对儒学关于“中”的解说略作疏理即可明了。中或未发之中源于《中庸》:“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本是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分析,甚至可能涉及潜意识。但是中却有另一层含义,即孔子所说“过犹不及”,与中外之“中”的意义完全不同。程颐说:
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
又说:
且谓之中,若以四方之中为中,则四边无中乎?若以中外之中为中,则外面无中乎?……中者,且谓之中,不可捉一个中来为中。(75) (www.chuimin.cn)
程颐对中外之中的意义解释得很清楚,它就是两端之中。窃以为宋儒是纠缠在以上两种不同的意义上,试图调和它们,但还是常常混淆。由中外之中发展了体用的观念,由两端之中发展了中和的观念,这两种观念被同时强调,于是有了胡宏中是体而和是用的观念,这样,中和之中与中外之中也就统一起来了。
道之分体用,究其所指,大约涉及抽象与具体的分别、总体与部分的区别、隐与显的区别、实体与显现的区别、本质与现象的区别等,具体是哪种分别,要想确定非常困难,恐怕得因说话的语境而定,也许哪一种解释都可成立。如以中和分体用,中是抽象的而和是具体的,中是实体而和是显现,中是天地总体之道而和是具体活动的效验,等等,也许胡宏自己也不一定说得清楚。
但道之分体用主要的意义在于,它表明胡宏将道看作天地之总体,既是静态的本体也是本体之发用、显现,所以他又说:
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76)
既以中和言体用,又以仁义言体用,大意虽然相通,意思却并不完全相同,大概也是其直觉思维的体现。
撇开具体文字的解读,胡宏以中和、仁义规定道的内容,其所持有的观念还是非常明显的,这个观念在整个儒家思想中也是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观念,就是所谓中和、仁义的观念及两者的贯通,仁义行于天下,则天下必是中和之天下,反之,天下处于中和状态,则必是行仁义之效。那么,什么是中和的状态呢?
中和的具体意义也是非常清楚的,实际上就是万物各得其所。这是胡宏不厌其烦地强调的观念:
至哉,吾观天地之神道,其时无愆,赋形万物,各足其分,太和保和,变化无穷也。(77)
万物都各足其分,处于极度和谐状态。再如他说:
天地高下而位定,万物各正性命而并育,成位乎其中,与天地参矣。②
万物各正性命,如果他看到达尔文的进化论,他也许会说,万物每一个特征、每一种性能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所以各得其所,无比和谐,而不会承认生存竞争的事实。
以中状性之体段,以中和为道,其所指涉的真正领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使一物失其所”的主要意义是不使一人失其所。这个理想其实由来已久,张载《西铭》更是将其推到极致,胡宏以之作为其本体论的基础性观念,以之作为道体的根本内容,包括以之作为政治合理与否的标准,是对儒家社会人生价值观的一个集中表达。兹举一例说明以中和为道体的实践意义,就是胡宏对井田封建的看法。
在中国古代的政治思想中,封建与郡县之争由来已久,而胡宏非常鲜明地反对郡县制,赞成封建制,其理由即是封建制可使万物各得其所,他认为:
圣人理天下,以万物各得其所为至极,井田封建,其大法也。暴君污吏既已废之,明君良臣历千五百年未有能复之者,智不及邪,才不逮邪,圣道不传,所谓明君良臣也,未免以天下自利,无意于裁成辅相,使万物各得其所邪。(78)
胡宏赞成封建制的主要原因在于,井田封建之法是将天下之利与天下人共之,所谓兴灭国继绝世,也是胡宏经常提到的,关于井法的一条语录清楚地表明了胡宏赞成封建制的原因:
井法行,而后智愚可择,学无滥士,野无滥农,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鲜矣。君临卿,卿临大夫,大夫临士,士临农与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无贫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无交易之侵谋,无交易之侵谋,则无争夺之狱讼。无争夺之狱讼,则刑法省而民安。刑法省而民安,则礼乐修而和气应矣。(79)
关于封建制与郡县制的优劣,古人争论极多,明末黄宗羲、全祖望的观点极有代表性。胡宏赞成封建制,根本原因在于它是分权而治的体制,所以黄宗羲、全祖望讨论封建与郡县的宗旨落脚在公天下与私天下,并非偶然,胡宏也算是开其先河。
让我们回到胡宏的理论建构,回到概念间的理论关系。既然道有体用,性与道的关系也就清楚了。“中者,性之道乎。”中是性体的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讲,中是潜在的,这就合乎《中庸》所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经典表述,中是体而和是用,性体的显现就是“和”,“保合太和”的存在论根据就是性体之“中”。中除了前述的两种本体论意义,还有另一层含意,即人性备万物之性,具天地之全,不偏不倚,这才可以使万物各得其所:
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全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80)
因为人备万物之性,所以才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而与天地相参。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胡宏以中状性的性本论既有存在论的理论建构,也有实践方面的制度设计,在道学家们不同的理论体系中,也可算得独树一帜的理论建构。
四、善恶不足言性、理欲同体而异用
在对性体的认识上,胡宏有几个很有特色也很鲜明的观点遭到朱熹的严厉批评,对此我们作一个疏理。“善恶不足性”是其中之一。这段文字现存于朱熹的《知言疑义》,不见于今本《知言》,说明《知言》肯定经过了朱熹、张栻、吕祖谦等所谓南宋三杰的删节。朱子批驳的重点即是胡宏“善恶不足言性”的观点,所引胡宏原文如下:
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以善恶言性也,非欤?”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于言之,况恶乎?”或者问曰:“宏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请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词,不与恶对。”(81)
性善性恶,属于人性论的问题,其根据却在天性。胡宏所言之“性”,是存在论本体论范畴,即是“天地之所以立也”,是天地万物存在的根据,概莫能外。在这个意义上,性体不可以善恶言,不存在善恶之相对,显然是合理的,因此他又说人性“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而只是“中”。
朱子将胡宏的观点称之为性无善恶论,并从胡宏的观点中拣出几条主要观点加以驳斥。
其一,胡宏说:
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82)
朱熹认为人之初生,即有天理,人欲是后来有的,并说:
既谓之“同体”,则上在便著“人欲”两字不得,此是义理本源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仔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功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汩没之中也。(83)
意思极明确,即性只是天理,更无人欲,这是出于其理气二元论的立场,恶只可归于气。然而胡宏是一元论者,所以他说“性外无物,物外无性”,一切存在皆性使然,人欲既然存在,故与天理一样也以性为存在的根据。
其二,胡宏说:
好恶,性也。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84)
此条已涉及性与情的关系,性体现在人情之中。朱熹批评说:
此章即性无善恶之意。若果如此,则性但有好恶,而无善恶之则矣。②
又说:
熹谓好恶固性之所有,然直谓之性则不可。盖好恶,物也,好善而恶恶,物之则也。有物必有则,是所谓形色天性也。(85)
朱子的意思非常清楚,好善恶恶才是性,才是天理。与前一条意思一般。
朱子的观点是,善恶皆有所本,性只是善的,而恶则来源于后天气之汩没,这显然出于其理气二元论的立场。善如果性只是善的,恶却从何而来,换一种立场,性若不分善恶,善的根据却又何在?朱子持前一种立场,而胡宏持后一种立场,其实程颢也有与胡宏类似的立场。程颢说: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原有此两物相对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86)
区分了本原之性与气质之性,然都是性中本有的,所以他又说:
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87)
程颢的观点其实比较暧昧,既然已经肯定了气也是性之所有,而气有善恶,那么就不能说性善,所以他将“性”善之性规定为是“继之者善”,是既生以后之事,生之前只是理。(88)
胡宏的观点可能直接来源于程颢的说法,程颢说过“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但过与不及尔”。这也是胡宏的观点。还有更明显的证据是,胡宏说:
性譬诸水乎,则心犹水之下,情犹水之澜,欲犹水之波浪。(89)
这似乎直接脱胎于程颢前述以水喻性的文字。这段文字比之程颢更为清楚地表明,他是一元论者,情与欲不是性之外的存在,而就是性的表现形式。这进一步证明,胡宏不认为人欲是性外之物。
但是一元论始终有一个根本问题需要解决,即善恶之分从何而来,善恶的根据是什么。朱熹的回答是善恶各有各的来源,这样比较直截了当,但将存在打为两截。胡宏与程颢都是一元论者,善恶之分似乎变得比较模糊,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朱熹不满意胡宏的观点。
正因善恶之界限不太分明,胡宏只能以“中节”与否确定善恶:
凡天命所有者,圣人皆有之。人以情为有累也,圣人不去情;人以才为有害也,圣人不病才;人以欲为不善也,圣人不绝欲;人以术为伤德也,圣人不弃术;人以忧为非达也,圣人不忘忧;人以怨为非宏也,圣人不释怨,然则何以别于众人乎?圣人发而中节,而众人不中节也。中节者为是,不中节者为非……而世儒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90)
朱熹批判说:
“圣人发而中节”,故为善,“众人发而不中节”,故为不善……然不知所中之节,圣人所自为邪,将性有之邪?谓圣人所自为邪,则必无是理,谓性所固有,则性之本善也明矣。(91)
这个批评是切中要害的,如果以今人的观点和思维方式来看,朱子的逻辑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善恶可以是后天的,甚至是人为的,何况,善恶是非不只是一人之善恶是非,而是千百人之是非,本来就有相对性,但在本体论上却完全可以是一元论的。
前述张载与二程都有其存在论,胡宏的存在论有没有自己的特色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回答另一个问题,即胡宏在综合研究其前辈的本体论时,有没有自己独特的问题意识?回答是肯定的,胡宏意识到,并且亟欲解决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天道与人道的关系问题,这其实也是北宋道学的一个根本问题,只是他们的解决方式是胡宏不满意的。
何以见得胡宏的根本问题是天道与人道的关系问题呢?首先,胡宏在大纲中已明确地区分了天道与人道,性与心有明确的界限,存在论与人性论是不同的,后者有善恶而前者无善恶,所以才有性无善恶之说,后将详论。其次,他多次强调“性”的多样性,强调物性与人性的区别,性既是普遍的共性,也是特殊的个性: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调理万物,使各得其所,此人之所以为天地也。(92)
这段话有几层意思,其一,万物各有其性,这是个性,但万物之性源于同一性,这是普遍性。其二,性有偏全,人性具天地之全体:
万事万物,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父子之亲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极本反始之礼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不与人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93)
既然人性与物性有别,则人道与万物之道是有区别的。再次,胡宏提出“理欲同体而异用”的命题,其原因在于他对体用的区分,性是体,理欲皆是用,体不尽显现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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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寅自少即闻过庭之训,广泛诵习儒家经典,深受儒学的熏陶,尤其是年轻时通过胡安国而得以研习二程理学和春秋学,这对他的学问致思更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另外,胡寅辟异端的根本立场及其为学与为治的基本主张也散见于他的文集——《斐然集》之中。胡寅作为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其儒学建构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是始终一贯而又十分灵活地运用了儒家的中道观念。......
2023-11-20
在知识理论方面,张载通过对“见闻之知”与“德性所知”的考察,反对“止于闻见之狭”,主张“大心体物”,实际上形成了自己的思想系统。在张载看来,“见闻之知”不仅架起了沟通主体与外物的桥梁,而且在一定的范围内也可以“穷理”“尽性”。张载肯定“见闻之知”的作用,也意识到了“见闻之知”的局限。因此,张载反对人的认识活动“止于闻见之狭”,提倡“大心体物”,以求全面地了解宇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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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陆九渊仅年长杨简两岁,但后者仍向前者执定师生礼。他们师徒的这段交往,成为心学史上乃至宋明理学史上的重要事件。就根本而言,杨简的心学思想主要展现为一系列“觉悟”的历程,并以“觉”和“不起意”为本体—工夫论系统,最终贯穿和落实于他所肯认的仁学思想之中。在正式讨论杨简的以“觉”和“觉悟”为核心的心学思想之前,我们有必要对“觉”和“觉悟”做一点简要交代。......
2023-11-20
命或天命是胡宏本体论的重要范畴之一,是其本体论三大原则之一,因而与心、性并列为三。而《中庸》“天命之谓性”则更清楚地规定了性与命的关系,认为性源于命,命已具有本体论地位。张载表达得更明确,他说: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天命不息之诚即是天道:“诚,天道也。”天命既然是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过程和人的道德活动过程,也是其根据,无怪乎胡宏要将天命无息作为其本体论的基本原则之一。......
2023-11-20
上蔡又以性为体,以本心为性之发用而可见者。其实,尽心知性知天的线索也是以心明性,所以上蔡论性天为一的方式,可概言为即用见体。然而气禀虽异,本性则一,乃先天完具、至善无恶之性。综上所述,上蔡性论是以性、气结合为其大纲,这与前辈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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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在“本心”基础上建立了“心即理”的本体论,其工夫论也以“心”作为修养对象。他也并不否认人心之所发中有不即是理者,认为其不能作为价值判断、道德实践的根据,故需要“洗心”,将人心之所发中不即是理者涤除殆尽,这也即是其“发明本心”的修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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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迹论正是偏重于从客观面立意的道物论落在人之主体自身方面而言。胡寅坚持源流一贯、表里一如、名实相符的观点,从而力主心迹一体不二之论,强调心迹的内在统一性、不可分割性。这就充分表明心迹之间具有不可分割的内在统一性。因此,胡寅所主张的是以心(仁心)为本的心迹不二论,这是正确合理的取向。因为表露于外的“迹”即是隐藏在内的“心”的显现,内与外、心与迹是一致不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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