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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瑗与道学研究及其教学方法

【摘要】:胡瑗为胡讷长子。胡瑗祖居陕西安定堡,世称安定先生。我们考察胡瑗对道学的影响,也应当注意胡瑗学术活动的这种特色。胡瑗的学术影响首在其教育理念与教学方法。胡瑗青年时期,曾“往泰山,与孙明复,石守道同学,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 。胡瑗在苏、湖二州的教学方法与办学理念,曾经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与推崇。胡瑗认为,教育的目的在“倡明正学”。

胡瑗(993—1059),字翼之,海陵如皋人。关于胡瑗的家世与生平,以蔡襄《太常博士致仕胡君墓志》中的记述较为具体。按蔡襄的记述,胡瑗祖居长安,世代为官。胡瑗的父亲胡讷,“博学善属文”,曾为宁海节度推官。胡瑗为胡讷长子。胡瑗祖居陕西安定堡,世称安定先生。胡瑗少年时代聪明颖悟,志向高远。《宋元学案·安定学案》中说他“七岁善属文,十三通五经,即以圣贤自期许”。青年时期的胡瑗愈加钟情于学术事业,尤其“颛意经学”。胡瑗一生中,由于范仲淹举荐,曾“拜秘书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主持太学;后“以太常博士致仕,归老其家”。由于长期从事教学活动,讲授儒家经典,胡瑗著述繁富,但多已散佚。现存的胡瑗著作主要是《周易口义》与《洪范口义》。

黄宗羲、全祖望一类史家何以视胡瑗为道学先驱,肯定胡瑗对于道学兴起的历史贡献,这是我们考察宋元哲学发展时仍然需要具体思考的一个问题。胡瑗一生虽曾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在地方或朝廷为官,但他“以经术教授吴中,年四十余”(5) 。其主要活动是兴办教育,传授儒家学说。我们考察胡瑗对道学的影响,也应当注意胡瑗学术活动的这种特色。

胡瑗的学术影响首在其教育理念与教学方法。胡瑗青年时期,曾“往泰山,与孙明复,石守道同学,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6) 。泰山十年,心无旁骛,勤苦攻读,终使胡瑗博通经史,成为学问大家。但是,胡瑗在泰山苦读十年之后,未能步入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期待的仕途,而是回到自己的家乡,为年轻学子传道授业,开始了自己的教学生涯。由于胡瑗“教人有法”,其新颖的教学方式与渊博的学识,既受到学生欢迎,也受到范仲淹一类有识之士的赞赏与推崇。范仲淹任职苏州时,曾礼聘胡瑗为苏州州学教授。景祐三年(1036),由于范仲淹的举荐,胡瑗“白衣对政崇政殿”,以平民身份入朝参与“更定雅乐”。庆历二年(1042),滕宗谅主政湖州,也礼聘胡瑗为湖州州学教授。胡瑗在苏、湖二州的教学方法与办学理念,曾经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与推崇。

胡瑗认为,教育的目的在“倡明正学”。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首先必须“严师弟子之礼”。史籍中曾具体记述胡瑗践行自己这种教育理念:“滕宗谅知湖州,聘为教授。先生倡明正学,以身先之。虽盛暑,必公服坐堂上,严师弟子之礼。视诸生如子弟,诸生亦爱敬如父兄。”胡瑗办学,主张“倡明正学”“严师弟子之礼”,实际上是在倡导与实践传统的儒家教育思想。儒家经典《礼记·学记》中说:“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在儒家学者看来,办学活动最为困难的事情是使教师受到尊重。只有教师受到尊重,他所传授的知识才会受到尊重;教师传授的知识受到尊重,人们才会尊重知识,重视学习。胡瑗在办学活动中“严师弟子之礼”,追求的正是儒家主张的“师严然后道尊”这种教学目标。胡瑗在教学活动中注意尊重学生,使得学生也敬重胡瑗,乐于跟随胡瑗学习。胡瑗为湖州州学教授时,曾出现“弟子去来常数百人”的盛况。其后,胡瑗主持太学,“其徒益众,太学至不能容,取旁官舍处之。礼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居四五,随材高下,喜自修饰,衣服容止,往往相类,人遇之虽不识,皆知其瑷弟子也……既而疾不能朝,以太常博士致仕,归老于家。诸生与朝士祖饯东门外,时以为荣”(7) 。胡瑗在太学受到学生敬重,更典型地体现了他在教学活动中“严师弟子之礼”所取得的“师严然后道尊”的教学效果。

胡瑗具体的教学方法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后世学者认为,胡瑗的教学方法值得肯定的首在分科教学:

其教人之法,科条纤悉具备。立“经义”“治事”二斋:经义则选择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讲明“六经”。治事则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摄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是也。(8)

胡瑗在教学活动中“立‘经义’‘治事’二斋”,实际上是以分科或说分类的形式组织教学。“经义”斋的教学内容为讲明“六经”,“治事”斋的教学内容为武备、水利、历算之法等。前者可说是注重义理,后者则偏重实学。学科不同,教学内容也有所不同。但是,不论是“经义”斋的教学内容,还是“治事”斋的教学内容,其目标都在学以致用,使人们学有所获。这种分科教学的方法,应当是胡瑗的教学活动深受学生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

胡瑗在实行分科教学的同时,也注意因材施教

先生初为直讲,有旨专掌一学之政。遂推诚教育多士,亦甄别人物。故好尚经术者,好谈兵战者,好文艺者,好尚节义者,使之以类群居讲习。先生亦时时召之,使论其所学,为定其理。或自出一义,使人人以对,为可否之。或即当时政事,俾之折中。故人人皆乐从而有成效。(9)

胡瑗因材施教的教学方法不仅可以使学习兴趣相同的学生“以类群居讲习”,而且可以组织“以类群居讲习”的学生围绕相同的议题切磋探讨,针对时政论析评断;通过学生的相互交流,相互促进,使学生“乐从而有成”,引发学生的学习兴趣,获得学业上的进步。欧阳修在《胡先生墓表》中曾说:“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胡瑗的教学活动之所以能够使不同类型的学生都学有所获,与他在教学中注意区别学生的兴趣爱好,注意发挥学生的主体性作用,使学生乐于接受具体的学问知识这种教学方法是有内在联系的。

胡瑗在教学活动中坚持的另一重要原则方法是“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宋神宗曾问胡瑗的学生刘彝:“胡瑗与王安石孰优?”刘彝在回答中言及胡瑗主张的“明体达用之学”:

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历世不可变者,其体也。《诗》《书》史传子集,垂法后世者,其文也。举而措之天下,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者,其用也。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偷薄。臣师当宝元、明道之间,尤病其失。遂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夙夜勤瘁,二十余年,专切学校,始于苏、湖,终于太学,出其门者无虑数千余人。故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皆臣师之功,非安石比也。(10)

按刘彝所述,北宋自开国以来,沿袭汉唐时期“尚声律浮华之词”的学风,国家取士用人皆“不以体用为本”。胡瑗在教学活动中之所以坚持“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即是因为他不满宋仁宗明道、宝元年间盛行的这种取士方法和社会风气,力图通过自己的教学实践,改变这种社会风气所导致的“风俗偷薄”的社会弊端。从刘彝的论述来看,胡瑗理解的“体”,实为儒家经典《诗》《书》《易》《礼》《春秋》中所阐发的社会伦理道德原则。胡瑗在长期的教学活动中,坚持“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要求学生“明体”,实即是要帮助学生把握儒家学说“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的价值取向与理论追求,改变社会上“尚文词而遗经业,苟趋禄利”的不良士风。欧阳修《胡先生墓表》中说胡瑗在湖州办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受,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所谓“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应当是胡瑗在教学活动中要求学生“明体”,即把握儒家学说基本的价值取向与理论追求所取得的重要实践成果。

胡瑗“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既要求学生“明体”,也要求学生“达用”,注意“明体”与“达用”的统一。《宋元学案》中曾引用薛季瑄《浪语集》中的文字,论析胡瑗在教学活动中的这种追求:

尝谓翼之先生所以教人,得于古之“洒扫、应对、进退”。知其说者,徐仲车尔……成人成己,众人未足以知之。且君子道无精粗、无小大,是故致广大者必尽精微,极高明者必道中庸。(11)

“广大”与“精微”的统一,“高明”与“中庸”的契合,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正是胡瑗追求的“明体”与“达用”的统一。

胡瑗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这种独特的教学理念与教学方法,其影响并不限于胡瑗办学的苏、湖地区。据欧阳修《胡先生墓表》记述:“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大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为太学之法,至今着为令。”朝廷扩建太学,吸纳胡瑗在湖州的办学理念与教学方法,以之为太学的办学规则,这表明了胡瑗的教育实践在当时广泛的社会影响。应当说,胡瑗的教育理念与教学实践对于改变北宋时期士人“以博文强记、巧文丽辞为工”的学术观念与社会风气、形成有益于道学兴起的学术文化背景是作出过历史贡献的。

胡瑗“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通过讲授儒家经典,为北宋道学的兴起培养优秀学术人才,乃后世学者肯定胡瑗为道学前驱的另一个重要根据。胡瑗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为学生讲解的儒家经典很多。他的不少著作即是由学生记述他对儒家经典的解释,以“口义”的形式存世的。现存的胡瑗著作,以《周易口义》的内容最为完整。如果从经学的角度来看,胡瑗解《易》“以义理为宗”,在学术上也极有价值。从道学的角度来看,胡瑗解《易》虽注意“以义理为宗”,但在“义理”的层面,又尚未达到周敦颐程颐张载等早期道学代表人物的解《易》著作中所达到的理论层次。胡瑗解释儒家经典与北宋道学兴起的联系,主要是以自己解经的方法影响学生,为道学的兴起培养学术人才。胡瑗的学生蔡襄在《太常博士致仕胡君墓志》中曾说:胡瑗“解经至有要义,恳恳为诸生言其所以治己而后治乎人者。学徒千数,日月括劘为文章,皆传经义,必以理胜,信其师说”。注重诠释经典的“要义”,是胡瑗解释儒家经典的基本方法。胡瑗解经,正是因其能帮助学生了解儒家经典的“要义”,所以才使得学生“信其师说”。史籍中所记胡瑗的解经方法以其讲《易》的方法最为具体:(www.chuimin.cn)

先生在太学,其初人未信服。使其徒之已仕者盛侨、顾临辈分置执事,又令孙觉说《孟子》,中都士人稍稍从游。日升堂讲《易》,音韵高朗,旨意明白,众皆大服。《五经》异论,弟子记之,目为《胡氏口义》。(12)

胡瑗在太学讲“易”,能够使众人“大服”,原因在其对《易》理的讲解“旨意明白”。“旨意明白”也可谓“解经至有要义”。信服胡瑗“解经至有要义”,使得学生们乐于记录胡瑗对不同的儒家经典的解释,这也是胡瑗因解经而有《胡氏口义》存世的重要原因。胡瑗解释儒家经典的这种方法,不仅使学生们诚心信服,也使学生们在学问历练与身心修养方面终身受益。胡瑗的学生徐积曾说:

吾于安定之门,所得多矣。言之在耳,一字不违也。(13)

由此可见胡瑗讲授儒家经典对学生的影响。

在胡瑗的学生中,学术成就最为卓著者无疑当数为道学的形成作出过重要贡献的程颐。因此,可以说胡瑗对程颐的影响,更为集中地体现了胡瑗对于道学兴起的贡献。胡瑗对程颐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儒家学说的学术旨趣与理论的追求,一是解释儒家经典的思想方法。程颐青年时期游太学,遇胡瑗以“颜子所好何学”为题问诸生,成《颜子所好何学论》。程颐认为,孔门弟子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根据在于颜回主张“学以至圣人之道”。程颐在回答“颜子所好何学”的基础上,也肯定“圣人可学而至”,并将“正心”“养性”理解为“学以至圣人”的具体途径。他说:

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与?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诚之,圣人也。(14)

程颐在《颜子所好何学论》中的这些观念,既精炼地论述了传统儒学的基本理趣,也体现胡瑗在儒学理论方面对程颐的影响。胡瑗读完程颐的《颜子所好何学论》后,之所以“大惊异之”,则是因为程颐对孔门弟子中“独称颜子为好学”的回答与胡瑗对儒学主旨的理解高度一致。程颐后来正是基于自己早年对儒学旨趣的这种理解,认定“性即理”,以理本论论释人的道德根性,使传统儒学中的道德观念自然化、客观化、本体化,为作为新儒学的道学的形成作出重要的理论贡献。

胡瑗解释儒家经典的方法,特别是解《易》的思想方法对程颐也产生过重要影响。从胡瑗的《周易口义》来看,胡瑗解《易》,不仅力求“旨意明白”,而且注意从不同的层面诠释《周易》基本范畴的意涵。譬如,胡瑗对《周易》中“道”这一范畴的解释即采用过这样的方法:

道者,自然之谓也,以数言之,则谓之一;以体言之,则谓之无;以开物通务言之,则谓之通;以微妙不测言之,则谓之神;以应机变化(言之),则谓之易。总五常言之,则谓之道也。(15)

程颐在《周易程氏传》中对乾卦的解释,实曾沿用胡瑗的这种方法:

乾,天也。天者天之形体;乾者天之性情。乾,健也,健而无息之谓乾。夫天,专言之则道也,天且弗违是也;分而言之,则以形体谓之天,以主宰谓之帝,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以性情谓之乾。乾者万物之始,故为天,为阳,为父,为君。(16)

从程颐对乾卦的解释来看,程颐解《易》也注重对文本中概念、范畴的解释,在具体解释中,又特别注意阐发概念、范畴意涵的丰富性与层次性。应当肯定,程颐对乾卦的解释,不论思想的密度还是厚度都有超越前人的地方,体现了道学作为义理之学的思想特色。但从思想源头来说,程颐解《易》的思想方法实际上深受胡瑗解《易》方法的影响。从这种影响,我们亦可以发现胡瑗的学术活动与道学兴起的联系。

总之,北宋道学的兴起,与胡瑗的学术活动是联系在一起的。

宋神宗曾评价胡瑗一生的教育实践与学术追求:

先生之道,得孔孟之宗,先生之教,行苏、湖之中。师任而专,如泰山屹峙于诸峰;法严而信,如四时迭运于无穷。辟居太学,动四欣慕,不远千里而翕从,召入天章,辅先帝日侍,启沃万言而纳忠。经义治事,以适士用,议礼定乐,以迪朕躬。敦尚本实,还隆古之谆风;倡明正道,开来学之颛蒙。(17)

这种论述,不论是在学统的层面还是在治统的层面,都对胡瑗的教育思想与教育实践作出了肯定性评价。胡瑗以自己的教育思想“倡明正道”,为北宋形成有益于道学兴起的学术氛围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通过自己的教学实践“开来学之颛蒙”,改变北宋“尚文词而遗经业,苟趋禄利”的士风,为道学的兴起培养优秀的学术人才;开启道学的先声。这当是胡瑗在道学发展史上真实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