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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城街巷:永寿巷的旧事如烟

【摘要】:我家老屋就在永寿巷。永寿巷改名为永寿街后,老住户还是叫它永寿巷。一永寿巷古老的豪门大宅,至今保存较完整的有三处。听父亲说,永寿巷与孝闻街相交的街口原先立有林家的父子登科坊。二永寿巷,原先叫“水浮桥巷”。而《邮县通志》上,改称这条小巷为永寿巷。永寿巷东端与南北走向的呼童街中端相交的“永寿桥”,我幼时还有遗址。它地处永寿巷与呼童街的交接处。

张大健

老城多小巷。

我家老屋就在永寿巷。永寿巷改名为永寿街后,老住户还是叫它永寿巷。小巷的老屋被誉为“典型的宁波民居”,照壁、马头墙、飞檐翘角,随处可见。

在我的记忆中,小巷鳞次栉比的老屋都善于营造阴森奇丽的意象。宗族灵位牌旧尘如烟,仿佛叙说完老屋当年的辉煌后又叙说颓麻伤感的传奇。夕阳西下,阴暗潮湿的明堂,纤细精巧的窗棂,气韵典丽的厢房,散发淡淡的幽香。捉迷藏时,合抱大柱暗处,仄仄楼梯底下,七石水缸缝隙,处处引人入胜,顽童哪顾烛影摇红的诡谲?及成年,老屋新住户多得挤挤挨挨,明堂也被纷纷割据,或作婚房,或作厨房,连有山水石桥异树的“假山墙门”也难以幸免。小巷中的老屋如同一种精致的文化由此衰落。我在老屋里临窗读书时常常走神,仿佛眼前就是一部记录沧桑的历史画册。

永寿巷古老的豪门大宅,至今保存较完整的有三处。

名气最大的是俗称“文昌食堂”的大宅。我家老屋,就在“文昌食堂”第一进西厢房楼上二间楼下一间。整幢建筑原是清康熙二十年(1681)副贡官、长乐知县陈明府居宅,陈家连宅带地一并售给上海县县令、定海人叶机后,叫“叶宅”。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时期,因为大门厅和正厅气势宽敞,而被占用作“宁波市海曙人民公社文昌大队”队员们(其实仍是居民们)的“文昌食堂”,我就在这个食堂吃过饭。如今,如果向老宁波打听“叶宅”何在,大多不知;打听“文昌食堂”,知者众焉。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富有清代早期浙东民居建筑特色:格局宏伟规整,共有三进,若将三进大门都打开,那是深得难以一望到底。五道边门均有石刻,石刻门边均有狗猫进出的小小拱形石洞。而正大门南,有庞大的传质浮雕照壁,就造在伏跗室的北墙。“文昌食堂”大门厅和正厅曾被一家大红灯笼高挂的“得胜面馆”所用;部分老住户还在,更多的住户为外地来甬的新宁波人。

我家老宅西邻,即如今的永寿街40〜43、45、47号,老邻居们叫它“假山墙门”或“林家墙门”。其建筑为明清时期典型的宅院。主体建筑为台门、前天井、正厅、东西厢房、后天井,还有附属建筑。正厅五间二弄,气势颇大,但质量不如“文昌食堂”。“林家墙门”前天井的南侧,有太湖石所垒假山,造型通透参差有致,上植叫不上名的异树,四季花草茂盛,山下有碧池,池水深不可测,大旱不涸。阳光明媚之时,可见鱼影游晃。顽童如我曾将从北斗河钓来的小小河蟹和鱼放进池内,几年后居然也长大了不少。碧池之上,有整块天然的大石头作小桥,呈南北向,连接天井。但桥面坑坑洼洼,长满青苔,胆小孩童不敢过。池的东北侧有二尺宽的青石石梯,约十数格台阶,陡峭弯曲而上,直通天井。这些台阶,居民们偶尔一用,无非是下去打捞枯叶或买鱼来放生。“文革”后,这一景观被新住进的居民拆除填平,建为厨房,实为可惜。此宅基原为北宋名臣敷文阁侍制林保住宅旧址。林氏为甬上望族,也称“北郭林氏”,族内为官者甚多,如南宋户部侍郎林祖洽、明吏部侍郎林栋隆等。听父亲说,永寿巷与孝闻街相交的街口原先立有林家的父子登科坊。其后人中,有民国时期曾任宁波工务局局长的林绍楷和其弟林绍楠,皆与蒋介石关系甚密。林家后来将部分住宅出售俞姓、范姓。到我懂事时,林家已败落到仅有几间私房的地步。不知是林家第几代孙的外号叫“阿六”的,和我交好,欲将他名下的两间房子低价出让给我,当时我北国插队,和父母商量,不允。

永寿街口明府第 A Compound House of Ming Dynasty atYongshou Street

紧靠着“林家墙门”西侧的,即如今永寿街50号,叫“元戎第”其原主人以武学出身,叫沈垣,字再中,一字午亭。清嘉庆年间(1796 -1820)巡洋缉匪有功,官至广东水师提督。但听老人说,“元戎第”其实是沈垣购郑家旧居拆建而成。后楼为沈改建,整个院落就有了明晚期与清早期相结合的特色。

这三处昔日的大宅深院,虽风雨沧桑,颓败不堪,但豪门气势依稀可辨,住户比我幼时更多。而牢固程度当推“文昌食堂”。

永寿巷,原先叫“水浮桥巷”。这在清成丰、光绪《邺县志》上有记载,因这条巷有永寿庵、永寿桥、水浮桥而得名。这是个相当生动的拟人化叫法:水凫桥,一座会游泳的桥!水凫桥成“巷”,一条碧水多桥的巷!我懵懂之年,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犹存。

水凫桥是一座小巧玲珑的石拱桥,就在我家老宅东侧,高高处于和南北走向的孝闻街相交处,从五六格的淡红斑驳的石梯上去,过条石桥面,到桥东,有座小小土地庙。再往东走,就是永寿桥。而《邮县通志》上,改称这条小巷为永寿巷。具体何时所改,我问过当年几个古稀老人,都不知其详。

永寿巷多桥,不仅仅是《邺县志》、《邮县通志》皆有记载的东西走向的永寿桥、水浮桥,还有众多没被记载的南北走向的桥。

我家老宅南边,隔永寿河相望的伏跗室北门就有座考究的平桥,通永寿巷。那桥由八大块淡红平整的桥面石组成,东西桥栏用直立的两块石板,也是淡红色,细磨如镜。我小时候常在这石桥上玩。伏跗室北外墙石基桥栏的榫眼,至今清晰可辨。而当年永寿巷南侧的房子大多有小桥通北侧的巷路,或简或繁罢了。

永寿巷东端与南北走向的呼童街中端相交的“永寿桥”,我幼时还有遗址。但那时,居民们已叫“十六块桥板”了。(www.chuimin.cn)

老宁波对十六块桥板应该是有印象的。它地处永寿巷与呼童街的交接处。在我年少时,永寿河虽填了,但十六块桥板还在,那是十多米长、一米多宽、近三十公分厚的喑红色的十六块桥而石板,桥面石板上有高而宽大的似榭又似亭的建筑;紧挨桥面北侧,有个挺大的似庙又似堂的大平屋,居民们都称其为土地堂。及成年,我才知其叫永寿庵,是尼姑住的地方,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和永寿桥是同时代所建。位置在现在的永寿街东侧,原宁波日报社址(永寿街1号)北侧,现宁波晚报广告部南边的花坛。

记忆中,被我误称为土地堂的永寿庵,长年关若大门,里面阴森森的,根本没有人。东面呼童街通中山公园的拐弯处住一户人家,儿子是彪形大汉,绰号就叫“十六块桥板”,他是我的邻居——住在林家墙门的“上海阿五”和“宁波鹤龄”的朋友。他们常练功,肌肉比现在的健美运动员还健美,我们这帮小孩特别眼红他们的身材。他们还养了很多鸽子。“十六块桥板”的鸽子就养在陈旧的二楼屋顶,围着庞大的钢丝网。白天,空中时不时传来悠悠悦耳的鸽哨声。他有时拿出几只出卖,换酒肉坐在家门口的十六块桥板孝敬父母,有时也和我们这帮顽童一起享受,特别是在夏天,那是我儿时一道美丽而温馨的风景

后来,我读书多了,才知十六块桥板与中华传统美德孝道有关,与宁波的董孝子庙也有关。

宁波最早的董孝子庙分城内与城郊两处。城内一庙在鼓楼东,与渡母桥相近,是董氏母子的住宅。董孝子死后,群众感其孝,改宅为庙祀之;城郊一庙,在南郊祖关山,由朝廷封敕而来,饬地方官保护其墓。董孝子杀王寄,为母申冤,事详史册,爱读史的人大多知道,其事可谓惊天动地,使枭獍胆寒,利于世间行孝道,与上虞的孝女曹娥无异。清朝末叶,会稽道尹王庆澜到甬城任职,下车之后,廉访民情。王庆澜秉性慈善,克孝其母,访得宁波怕旱,不惜用自己的俸禄,为群众凿了不少井,解决了群众的吃水问题。他听说十六块桥板的土地堂内,有个竹匠刘春才事母尽孝,就毫无官架子地与刘春才结拜为兄弟,拨土地堂为刘氏私宅,还常周济刘氏。据我父亲说,此事还有诗赞“孝子不既,永锡尔类”。我想,这应该是可信的。可怜旧时代穷人命薄,刘春才母子相继亡故。当时的政府拨地于江北岸辅善会馆面前安葬,并立碑保护,昭示路人,碑上大书“刘母周夫人暨孝子春才合葬墓碣”,听老一辈的书家说,碑字端庄,笔势遒劲。也不知这块碑现在还在否。若在,放到祖关山董孝子庙正好,因这座董孝子庙现已修葺一新,庙中若有此碑,则相得益彰。

现在想来,十六块桥板一带自古人孝地灵,与永寿巷相交的孝闻街也出孝子呢!当年,绰号叫“十六块桥板”、“上海阿五”、“宁波鹤龄”等后生,都是左邻右舍有口皆碑的孝子呢。

永寿巷旧时东起呼童街,西至文昌街,宽3米。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河填桥废,并向西延伸至望京路,全长达到530米,延伸部分的宽处5米,而原巷窄处还是3米。在新时期的城市改造中,孝闻街以东永寿巷路段的北侧老宅拆迁后,新造民宅时,巷路往北拓宽约6米。于是这个巷段就成了如今的双巷道,巷道中间植有樟树。

后来的“地名办”也许是考虑到永寿巷在老城众小卷中不算太小吧,报请改巷为街。1981年11月,经市人民政府批准将永寿巷改名为永寿街。

现在的永寿街是混凝土路面。旧时却一分为二,北为条石铺成的小路,南是清澈见底的小河。小孩子们常用三五枚缝被大针绑扎在长木棍一端,扎那藏在河沿石缝中的河蟹。小河两岸有河埠头,古朴可爱。南岸大户豪门及普通人家皆有石板桥通北,便于出行。

当年与永寿巷交叉的孝闻街也是一分为二,东是河,西是路。河水流转相通,街巷十字相交处,东有石拱桥,西是与路齐平的石板桥,两桥呈直角紧挨若,与周庄双桥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石板桥何名,至今难以考查了。)石板桥脚,有香樟如盖。依稀记得树下有一个卖油炸香干的老人,白发白须,清爽飘逸,记不得其姓了。东边与永寿巷平行的石拱“水浮桥”,小巧玲珑,刻有石狮。桥东小庙,内栖赵姓老人,黝黑精瘦,挑水为生。那卖香干的老人也是挑副担子,一头是小炉小锅,一头是小碗小碟,左右上下满是抽屉小橱,像是蕴藏饮食的百科全书,白天就放在香樟树下。那香飘十里的油炸香干,其实就是切成半寸见方的老豆腐放在茴香汁中煎成。一旁备有酱醋辣油葱花等佐料,还有一种甜酱,色彩绚丽,许是祖传秘方,鲜美无比。我儿时馋,天天吃,吃不起,家人就模仿自制,全不是那个味。天一黑,老人就挑担走街串巷地吆喝“油——炸——香干——",声音倦怠而悠远,美味的诱惑就在黑暗中弥漫。

老人累了就回香樟树下歇息,那是夜的书场,主角是挑水的赵老伯。他讲小巷老屋的奇闻轶事,讲姑苏烟雨、金陵春梦,语调恬淡,活灵活现。小孩挤在大人怀里,特别爱听含冤上吊的少女魂灵不散、美丽阴柔的少妇独守空房、狂诞不羁的浪子任由家业倾圮以及宗亲仪式的神秘繁复、骚人墨客的风流韵事、保家卫国的英勇悲壮……听后便有无以名状的兴奋和惶惑。听大人讲,赵老伯也懂一些楚辞章句、四六骈赋,因身世坎坷,所以故事多荒诞和狭邪。直到如今,我仍能穿越时空,真切地感受到赵老伯故事里那种“南朝自古伤心地”的恣肆气息,以及明清以来江南老城小巷中特有的乱世奇谈和那难以言语的魅力……

永寿街 Yongshou Street

小巷那有着“不能承受之轻”的历史,转瞬如烟而逝。多少年以后,当我读到戴望舒的《雨巷》,我的视点并没有落到丁香上,却幻化出一幅江南水墨——永寿巷。

链接:永寿街,原名水凫桥巷,民国二十年(1931)道路改造时,因该街东与呼童街交界处有永寿桥而名永寿巷,1981年定名永寿街。现永寿街区为宁波城内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是宁波市内呈现明清时期官宅建筑风貌的历史街区。街内有元戎第、明府第、万氏别第等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