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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哲学:独断论与怀疑论|哲学概论

【摘要】:说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具有独断论的特征,不是说早期的自然哲学家有着十分清醒的独断论意识,而是说他们从来就不怀疑人的理性有能力把握那些作为世界的“本原”、“始基”或“本质”的真理。

“独断论”和“怀疑论”都是含义宽泛的范畴,横跨了从古希腊到近代哲学发展的各个阶段,同时又囊括了从古至今的各种哲学思潮和学派。在古希腊哲学鼎盛时期,“独断论”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无论是以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为代表的自然哲学,还是以巴门尼德、柏拉图为代表的形而上学,都确信有关世界万物和宇宙整体的真理是可以为人的理性所把握的,问题只在于找到并学会使用那通达真理的“哲人之石”。这种独断论充分表现出古代哲人对人类理性的自信。只是到了古希腊晚期,随着哲人们对人类认识活动的不断反思,更因为受古希腊晚期社会变动的影响,怀疑论哲学才初见端倪,并开启出一条相对于独断论的、立场鲜明的理论路线

1.古希腊哲学中的独断论观念

自然哲学是希腊哲学的开端。说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具有独断论的特征,不是说早期的自然哲学家有着十分清醒的独断论意识,而是说他们从来就不怀疑人的理性有能力把握那些作为世界的“本原”、“始基”或“本质”的真理。

(1)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真理观

在这方面,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堪称典型的代表。他用“火”来解释世界的本原或始基,认为:

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它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分寸上燃烧,在一定分寸上熄灭。[24]

世界万物作为“活火”是处在不断运转、不断变化的过程中的,这种运转和变化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分寸”的或“有规律”的,他把这个“分寸”或“规律”称之为“逻各斯”。他相信,“逻各斯”存在于宇宙万物的运动变化之中,因而无所不在;“逻各斯”也存在于人的一切活动之中,因而为“人所共有”。他把“逻各斯”也称为“驾驭一切的思想”,而人的最高的智慧就在于认识和把握“逻各斯”。不过,对于“逻各斯”,只凭感性经验是不能把握的,只有思想、智慧才能“说出真理,并且按照自然行事,听自然的命令”。使他感到愤愤不平的是,人们对这个“无所不在”、“人人共有”且“指导一切”的“逻各斯”竟然茫然无知。为此,他宁可和孩子们一起玩游戏,也不愿同那些自以为把握了“真理”的成年人交往共事。[25]在赫拉克利特之后,自然哲学中原子论学派的著名代表人物德谟克利特同样相信人的理性是可以把握世界的本原和万物运动变化的规律的。他认为世界的本原就是“原子”和“虚空”,万事万物均是由“原子在虚空中的运动”所构成,而万物运动的普遍规律,就是存在于这种运动中的因果必然性。他也同样认为,对于世界的本原和规律,只靠感性认识是不够的,因为感性知觉具有不确定性,具有约定的性质,只能提供“暧昧的知识”,只有理性认识才能把握感官知觉觉察不到的原子和虚空。所以他说:“只要找到一个原因的解释,也比成为波斯人的王还要好。”[26]

(2)巴门尼德: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

与自然哲学不同,古希腊的形而上学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中探讨和论证世界的本质以及人的理性把握世界本质的能力。这种探讨开始于古希腊爱利亚学派的代表人物巴门尼德(Parmenides)[27]。巴门尼德是古希腊哲学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家,因此正是从他开始,哲学真正脱离了对一些具体事物的纠缠,进入到了一个完全抽象的层面,即探讨万物作为“存在者”,它们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这种“存在”又是如何被把握的。

巴门尼德认为,从直接当下的感性事物中寻找万物的本原是不行的,因为万物是无限杂多的,很难把它们归结为某一种东西或某一种形态,而本原作为万物存在的根据必然是那种共同的、唯一的东西;万物是千变万化、生生不息的,而本原只能是那种万变中不变的东西;任何感性事物都是有缺陷的、不完满的东西,而本原必须是那种完满的东西,一句话,只有那种共同的、唯一的、不变的、完满的东西才是世界的本原。也就是说,万物的存在是不完满的、暂时的,而我们之所以知道它们是不完满的、暂时的,是因为存在着一个完满的、永恒的存在,这就是“存在”本身,这个存在只能是世间万物的最基本的“共相”,万物因“存在”而存在。这样,巴门尼德认为,“存在者”的“存在”才是世界的本原。对于这个“存在”,人的感性知觉是不能把握的,感性知觉只能感受杂多的、多变的、相互矛盾的感性事物,只能提供不确定的“意见”,而不能提供真理,只有思维才能把握存在。他用一种诗化的语言说,他自己是驾着智慧的马车离开黑暗,走向光明,通达女神之门。在这门前,迎接他的女神跟他说:

来吧,我告诉你(你要谛听我的话),只有哪些研究途径是可以设想的。第一条是:存在物是存在的,是不可能不存在的,这是确信的途径,因为它通向真理。另一条则是:存在物是不存在的,非存在必然存在,这一条路,我告诉你,是什么都学不到的。因为你既不能认识非存在(这确实是办不到的),也不能把它说出来。因为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28]

这样,巴门尼德就为形而上学的独断论奠定了第一个基本原则,即“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也就是说,“存在”就是能够被思想的东西。真正的哲思就是关于“存在”的思考,而“存在”本身显然也不能靠感官而只能靠思维来把握。巴门尼德把思维和存在看成是一个东西,确认思维能够通达真理,这开启了独断论的道路。

(3)柏拉图:真理即是理念

柏拉图的理念论可以说是对巴门尼德存在论的一个推进。柏拉图认为世界的真正的本质是“理念”,而真理性的知识就是关于理念的知识。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关于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划分,可以说是巴门尼德的“存在”与“非存在”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在柏拉图看来,“理念”具有高于万物、先于万物、派生万物的神圣地位,它是世间万物的“逻各斯”,是最为真实的“存在”,感性世界中具体事物只是对理念的“模仿”或“分有”,因而不过是理念的“影像”。

基于这种理念论,柏拉图认为,理念是这个世界的真理,或者说,真理性的知识就在于把握理念。他丝毫不怀疑人们有把握这种真理的能力。他的“回忆说”就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尽管灵魂与肉体的结合使人难免沉沦于感性世界中的种种诱惑,但这并不是无可挽回的败落,只要人们能够节制自己的欲望,让心灵中“求智”的部分占据心灵的主导位置,就可以把对现实事物的感知变为上升到真理的阶梯,因为感性的事物毕竟是对理念的模仿,只要心灵是求智的,它们就可以启发我们达到对理念的把握,就可以使我们走出由虚幻的影像构成的“洞穴”,而享受真理的阳光。

在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柏拉图的理念论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古典独断论。这种独断论既缺乏对周围世界的准确把握,又缺乏对人的认识能力、认识结构和认识方法的深入探讨。但我们不能由此简单地将其指责为人类理性的狂妄。它的积极价值在于确立了人类对于自身理性能力的自信。它假定人们所面对的感性世界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其目的是力图证明感官之所见并不是真实的,只有靠理性的努力才能克服虚浮变幻的“意见”而达到对真理的洞见。因此,这也是一种科学精神。因为,科学的前提恰恰是假定流变不已的感性世界背后有某种不变的东西等待人类去发现,并且人类凭借着理性完全有能力去发现它。

2.古希腊哲学中的怀疑论倾向(www.chuimin.cn)

在希腊哲学中,“Skepsis(怀疑)”一词并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质疑”,“不相信”,而是一种“思辨与探究”,因而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审视”,带有“批判”的味道。因此,在它所包括的形形色色的理论中并不总是渗透着消极的、悲观的不可知论。这一点在古希腊的怀疑论那里表现得更为突出。

(1)高尔吉亚命题和皮浪的怀疑主义

在古希腊哲学中,最早从认识论逻辑学的意义上对人的认识可能性问题提出质疑的哲学家是智者学派的杰出代表人物高尔吉亚(Gorgias)[29]。高尔吉亚凭借着他出色的思辨能力将这种怀疑论的态度用三个命题表达了出来,即“第一,无物存在;第二,如果有某物存在,人也无法认识它;第三,即便可以认识它,也无法把它告诉别人。”[30]高尔吉亚的这三个命题及其论证对人的思维和语言是否能够确切地把握物的存在提出了质疑。

高尔吉亚的怀疑论对以皮浪(Purron)[31]为代表的古希腊晚期怀疑论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且,如果说高尔吉亚的命题在某种意义上只是被视为诡辩论者的思辨训练,那么到了皮浪那里,怀疑论开始成为系统的理论,并成为哲学中的一个流派。

皮浪的怀疑论起之于对人的感性认识的质疑。他认为感觉的知识只是事物在我们的感官中显示出来的形象,它只是与感觉相符合,并不是与作为外物的对象相符合,所以关于外物的知识是不可能的。我们没有理由判断事物是什么或不是什么,对任何事物的判断,既能够加以肯定,也能够加以否定,并没有确定的标准。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对事物不发表任何意见,不作判断。他说:

我既不能从我们的感觉也不能从我们的意见来说事物是真的或假的。所以我们不应当相信它们,而应当毫不动摇

第一,无物存在。如果假定有物存在,那么会出现三种情况:(1)该物是“不存在”,那么“不存在”和“存在”就是同一个东西,这是荒谬的;同时,说“不存在”存在,也是自相矛盾的。(2)该物是“存在”。如果说它是存在,那么它要么是永恒的,要么是派生的,要么既是永恒的又是派生的。就永恒性来说,永恒是指无限,无限是没有处所的,而说存在是无处所的,这就等于说存在物是不存在的。如果说它是派生的,那么它不是从非存在中派生,就是从存在中派生,这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从“非存在”即“无”中不能派生出存在,无不能生有,而说从存在中派生存在,这等于说没有派生,可见该物也不是派生出来的。既然该物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派生的,那就不能肯定该物的存在。(3)该物既是“存在”又是“不存在”。前面第一个推论证明“该物不存在”是不成立的,第二个推论证明“该物存在”是不成立的,那么把两个证明结合起来,也可知说该物既存在又不存在也是不能成立的。可见,“有物存在”这个命题是不真的。

第二,如果有某物存在,人也无法认识它。高尔吉亚这样认为:“如果我们所想的东西并不因此就存在,我们就思想不到存在。”例如,我们可以思想“一个飞人,或者在海上行驶的四轮马车”,但它们在现实中并不存在。这表明思想并不等于存在,也就是说从思想达不到存在,或者反过来说,存在是不能被思想的。

第三,即便可以认识它,也无法把它告诉别人。我们认识到、感觉到的东西,并不是能够向别人表达的东西。因为认识和感觉靠视、听等感官,而表达靠语言。视觉和听觉都不能互相换算,语言就更不能向别人表达感觉了。感觉也不等于存在物,所以语言不能把存在的东西表达给别人。地坚持不发表任何意见,不作任何判断,对任何一件事物都说,它既不不存在,也不存在,或者说,它既不存在而也存在,或者说,它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32]

皮浪还力图将他的这种怀疑论转变成人的一种道德修养,其目的是获得精神的安宁。他认为,在事物之间寻找真假、对错,是对灵魂的纷扰和烦恼的根源。判断不一定是对的,追求未必是理想的,选择不一定是合理的,因为任何理由都是值得怀疑的,只有不下判断,不怀追求,不加选择,才不致引起困惑。思想无矛盾,心态自然清净,所以“最高的善就是不作任何判断,随着这种态度而来的就是灵魂的安宁,就像影子随着形体一样。”[33]

(2)恩披里克:对因果观念的质疑

从高尔吉亚和皮浪的观点中可以看出,古代怀疑论者已经在思维与存在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是古代怀疑论与独断论之间最大的区别。质疑我们的思想能否把握事物的本性,或者说,我们的思维能否把握“存在”几乎成为怀疑论的一个原则。这个原则在古希腊晚期怀疑论哲学家赛克斯都·恩披里克(Empiricus)[34]得到了更为充分的阐释。恩披里克写下了很多著作来论证怀疑论的原则。他试图向人们证明,对于任何哲学命题都可以找到相应的反命题,由此陷入矛盾而瓦解。这特别体现在他对因果关系的“怀疑”上。

我们知道,把握因果关系历来被认为是科学的基本任务。德谟克利特曾经说过,科学的任务就在于发现原因。绝大多数古希腊哲学家都不怀疑因果关系的普遍存在,并认为只有把握了事物运动变化过程中的因果关系,我们才能对已发生的事件做出“解释”,并对可能发生的事件做出“预测”。而恩披里克却偏偏对这种强有力的因果观念提出质疑。他认为,如果某物是另外一个东西的原因,那么或者同时的东西是同时的东西的原因,或者在先的东西是在后的东西的原因。然而,这两种情况都不能证明原因和结果的存在。首先,同时的东西是并存的,谁也不能产生谁;其次,在先的东西也不是在后的东西的原因,因为当原因存在时,结果还不存在。同时,在后的东西也不是结果,因为产生这个结果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说,否认因果关系的观念,也同样是有理由的。此外,如果说万物的存在是有原因的,那么这个原因必然先于结果。而这个作为原因而出现的事件,本身亦是有原因的,要思索它,就必须寻找它的原因。这样就会形成一个对原因的无限追索,亦即从一个原因导向另一个原因的无穷推进过程,结果是永远找不到那个真正的原因。因此,因果观念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确定性的观念,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可以为我们提供确切的知识。

不难看出,恩披里克对因果关系的怀疑在理论论证上是相当粗略的。而且在古代世界强调宇宙必然性和神性的主旋律之下,他的怀疑论也不过是一种十分微弱的反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怀疑论代表了西方哲学中另外一种哲学倾向并对后世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古希腊的怀疑论者并不都是虚无主义者,他们并不怀疑感性世界存在的真实性,而是怀疑人们是否能超出感觉直观而达到对事物本性的认识。例如,我们尝到蜂蜜是甜的,就会不假思索地认为蜂蜜的本性是甜的。但其实所谓的“甜”不过是“蜂蜜”被尝到的滋味,这是不能被用来证明蜂蜜的本性的。换句话说,那些被“思维”所思考的“存在”从进入思维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值得怀疑的,因此怀疑论者的态度就是将诸如“本性”之类的问题悬置起来,不予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