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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与禅宗:中国禅宗真正的创宗人

【摘要】:实际上,慧能是中国禅宗的真正创宗人。慧能一派的禅宗著作主要是《坛经》。禅宗以禅命宗,本意是重视禅定实践。达摩被后人视为中国禅宗的初祖。慧能所创建的南派禅宗则不同。在慧能一派的禅宗看来,执着于念经、拜佛、坐禅都会妨碍领悟佛理。自六祖慧能以来,禅宗无不是围绕着破执、开悟做文章、下功夫。同时,慧能的禅宗对儒道两家的思想资源的借鉴都只停留在形式上。换言之,慧能的禅宗并未吸收儒道两家的精神实质。

慧能俗家姓卢,出身于一个破败家庭,他三岁丧父,曾经靠卖柴为生。二十四岁时,他偶然听到有人诵读《金刚经》,当下深有感悟,于是就投奔寺院做了行者。所谓行者,就是不剃头、在寺院里干杂活的人。慧能就负责在寺院里从事打柴、推磨等体力劳动。由于慧能对佛教义理有极其深厚的领悟,所以他深得禅宗的第五代祖师弘忍的赏识。据说,在慧能入寺做杂役八个月之后,五祖弘忍就把衣钵传给了他,后来,慧能就成了禅宗的第六祖。实际上,慧能是中国禅宗的真正创宗人。

在禅宗继承人的问题上,据说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曾经与慧能进行过竞争。在弘忍之后,禅宗分成了南北两派,北派禅宗以神秀为代表,神秀深受武则天推重,并因此得到唐朝的王公贵族的追捧;南派禅宗以慧能为代表。南派禅宗曾经遭到神秀一派的排挤,直到唐肃宗时才得到朝廷的支持,时人称禅宗是“南能北秀”。从唐肃宗以后,慧能一派的禅宗成了中国禅宗的正统派。慧能一派的禅宗著作主要是《坛经》。由于此经迭经后人修改,因此并不完全代表慧能的思想,不过大体仍能体现慧能的根本主张。

一、“顿悟成佛”说

禅的意思是打坐静思,它最早出自婆罗门教的重要经典《奥义书》。坐禅是包括佛教在内的印度各宗派的共同修行方法,通过打坐静思,使得心中任何杂念都不产生,从而进入一种绝对虚静的状态。佛教认为,在虚静状态中再依照某些特殊方法进行观想,最终就能够超脱生死轮回,进入涅槃寂静的世界。佛教的大乘、小乘都讲禅定。禅宗以禅命宗,本意是重视禅定实践。在南北朝时,天竺僧人菩提达摩来到中国,他对人们大讲禅学,提倡修壁观。所谓壁观,就是使自己的心像墙壁一样凝住。达摩被后人视为中国禅宗的初祖。据说,达摩把这套方法传给了中国的僧人慧可,以后又一路传至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从达摩到弘忍的佛学,都讲究修习禅定和阅读佛经,他们认为人生来就有“清净心”,“清净心”就是一般所谓佛性,人的“清净心”就像太阳一样,只是它被乌云遮盖,无法显露,各种烦恼就是乌云,只要通过禅定等修行工夫,除去烦恼,“清净心”就会呈露。因此,禅宗又被称为“佛心宗”。从达摩到弘忍都注重“渐修”,即不断修炼,乃至累世修行。神秀所倡导的北派禅宗,推行的仍然是这种主张渐修的禅学。

慧能所创建的南派禅宗则不同。南派禅宗不追求烦琐的宗教仪式,不讲究累世修行和布施财物,不主张拜佛,也不立文字(不执着文字、不依据经书),甚至于不讲坐禅,南派禅宗主张依靠精神的领悟来把握佛教义理,他们提倡“顿悟成佛”。所谓顿悟,是指凭借自己本有的般若智慧“单刀直入”,一下子悟出佛理来,这就是慧能所说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佛性)”(《坛经·般若品》)。“顿悟成佛”并不意味着领悟了佛教义理之后立刻成佛。按照某些学者的解读,禅宗所谓顿悟所达到的境界只相当于唯识学所谓见道位[2]。见道位的修行者能够初步证悟万法皆空的世界真相,当然,这距离成佛还很遥远。

在慧能一派的禅宗看来,执着于念经、拜佛、坐禅都会妨碍领悟佛理。比如禅宗的高僧马祖禅师刚开始修行时特别看重坐禅,他每天都认真打坐,谁来到他身边都不予理睬。有一次,禅宗的高僧怀让在马祖面前磨砖磨了很长时间。马祖出定以后问怀让,为什么要磨砖头。怀让说,我要把砖头磨成镜子用。马祖说,砖头怎么可能磨成镜子?怀让反问他说:“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耶?”(《景德传灯录》)怀让这样说是为了启发马祖,转迷开悟不一定非要通过坐禅,关键是要体悟自性中的道理。后来,禅宗南派甚至把佛像劈了当柴烧,他们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已经悟到了“一切皆空”和“佛在心中”的道理。

慧能认为,他的顿悟法门是专为利根人而设计的。慧能说:“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坛经·顿渐品》)在这里,“利”即利根,“钝”即钝根。利根意谓能敏锐地理解佛法,钝根指对佛道接受迟钝。慧能的意思是,不同素质的人领悟佛法的快慢不同,素质高的人能够迅速领悟佛法,这就是顿悟,而素质低的人只能逐渐领悟佛法,这就是渐修。慧能的修行方法显然是针对前者而提出的。

慧能的禅宗依据孟子庄子等人的思想,提出“入世即出世”的观点,在方法论的层面上实现了佛教的中国化。换言之,慧能的禅宗主要在宗教的修行方法和教理的言说方式上借鉴了儒道两家的思想资源,从而进行了较大创新。慧能主张人人都有佛性,认为佛性是人的固有本性,要领悟佛教义理,人们只需“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坛经·行由品》)。“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这种说法显然有取于孟子的尽心、知性的致思路向。慧能不大提三世因果报应和西方极乐世界,而是强调“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坛经·般若品》),后世的禅宗门徒从中悟出了“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景德传灯录》卷八)的妙理,就是说,即使在俗世中,也可以享受清净之乐。这些说法接近庄子,庄子既能“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天下》),又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天下》)。

以上都是慧能对传统佛学的改造。不过,慧能的禅宗并不否定佛教求证涅槃的基本信仰和因果报应等基本教义,所以慧能说:“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坛经·顿渐品》)禅宗焚佛、骂佛等极端表现只是为了“破执”,即破除一切执着,从而求得精神解脱,而破执原本就是佛教的基本教义之一。自六祖慧能以来,禅宗无不是围绕着破执、开悟做文章、下功夫。对于因果报应,禅宗的态度可以用百丈怀海禅师的一句话来概括,即“不昧因果”(《五灯会元》卷三)。不昧因果不是否定因果,而是超越因果,即在明了因果报应之理的基础上,对于一切报应都能坦然接受,不起心、不动念。同时,慧能的禅宗对儒道两家的思想资源的借鉴都只停留在形式上。换言之,慧能的禅宗并未吸收儒道两家的精神实质。如慧能所言“本心”“本性”并不同于孟子,孟子所言“本心”指人内在的道德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孟子所言“性”指一种向仁、义、礼、智的方向发展的趋势,而慧能所言“本心”“本性”均指佛教的般若智慧。

二、“本性即佛”说

为了说明“顿悟成佛”,慧能又提出了“本性即佛”之说。慧能认为,人人都有成佛的本性或称本心,他说:“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坛经·般若品》)这就是说,不论是愚蠢的人,还是聪明的人,他们的佛性都没有差别,只是因为有的人明心见性,有的人尚未觉悟,所以才有愚蠢和聪明之别。实际上,主张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能成佛,并非慧能第一个提出。在慧能之前,南朝的竺道生就说过“一阐提人皆得成佛”“悉有佛性”(《高僧传》卷七)。一阐提尚有佛性、能够成佛,更不用说一般人了。慧能的佛性说的特点,在于他把佛性说成人的唯一本性。换言之,慧能认为,佛性就是人性。慧能说:“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坛经·般若品》)这就是说,本性就是佛性,所谓“佛”不是指别的东西,就是指自己的本性。

慧能把佛性等同于人性,意在强调人人都能成佛。慧能曾经对他的老师弘忍说,人有南北之分,佛性却没有南北之别,我的身份与你的身份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我有佛性。既然佛性就是人性,那么为什么会有佛与众生的区别?慧能认为,佛与众生的区别在于觉悟与不觉悟。慧能说:“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坛经·付嘱品》)由此可见,慧能所谓“迷”与“悟”,是指对佛性的觉悟与不觉悟。这里所谓“自性”,并非佛教通常所谓“诸法无自性”之“自性”——实体性,而是佛性,即每个人的“本心”,也叫作“自心”。在慧能看来,佛并不在遥远的彼岸世界,而是在每个人心中。“自心”不觉悟,即便终日念经、拜佛、参禅和布施,也还是凡夫。慧能把成佛的途径全部转移到对自己的“本性”的觉悟上,对般若智慧的开发上,这是他的顿悟成佛说的出发点。

按照慧能的看法,所谓佛在心中,并非把佛性看作一种实体,认为这个实体永恒地住在心中,而是指“自性真空”“无有一法可得”(《坛经·般若品》)。所谓“自性真空”,指心处于一种“空虚”的境地。这种“空”,不是对“空”的刻意追求,而是内心里连“空”的念头都没有。慧能认为,这种精神状态就是佛的境界,同时也是人的本性——佛性。那么,如何才能得到这种“空心”境界呢?禅宗认为,要达到这种境界,既不靠感性经验,也不靠理性认识,而是靠人类生来就有的一种认识自己本性的能力。慧能说:“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坛经·般若品》)就是说,如果能够认识自己的本性,一刹那间就能达到佛的境界,这就叫作“顿悟成佛”或“见性成佛”。

根据《坛经》记载,为了选择继承人,五祖弘忍曾经叫寺里的僧人各作一首偈。所谓偈,是指一种表达自己的悟道体会的诗句。弘忍想,看谁对佛法领悟得深刻,就把衣钵传给谁。当时,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作的偈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坛经·行由品》)慧能认为,神秀作的偈还没有能够见到本性,于是他自己又作了一偈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坛经·行由品》)弘忍看到慧能的偈之后,感到慧能比神秀的境界高,于是就把衣钵传给了慧能。慧能和神秀境界的区别是,神秀追求“清净本性”,他没有把佛性本身也看成空的,他还执着于佛性,神秀在方法上主张渐修;慧能则把佛性也看成空的,他比神秀空得彻底,在方法上他不讲究渐修而主张顿悟。如前所述,从理论上看,佛教是彻底地否定实体的存在的,佛性虽然不生不灭、永恒存在,但是佛性仍然不是实体,仍然是空的。总之,慧能的境界确实比神秀的境界高。

三、无念、无住、无相(www.chuimin.cn)

禅宗提倡“顿悟”,并非完全不要修持工夫。为了能够“顿悟成佛”,达到空的境界,慧能还提出了“无念”的修行方法。在慧能看来,要“顿悟成佛”,就要首先使心不受外界事物的迷惑,心不受外界事物的迷惑就是“无念”。不过,“无念”并非克制自己对任何事物都不想。慧能说:“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坛经·定慧品》)就是说,所谓“无念”,指人在同外部事物相接触时,心不受外部环境的任何影响,“不于境上生心”(《坛经·定慧品》)。

这种方法,又叫作“无住”,“无住”就是不执着。具体言之,不执着指人心不执着在外界的境相上,对任何事物都不留恋,对任何事物都不迎不拒,一个念头过来,就由它来,一个念头过去,也由它去,心只是静静地注视。比如说,眼睛看到美色时,心并不执着在美色上,并不被美色牵着走,这就叫作“无住”,“无住”并不是闭上眼睛不看美色。

这种“无住”的方法,又可以叫作“无相”。所谓“无相”,指“外离一切相”(《坛经·定慧品》)。“外离一切相”指人的内心不执着于任何事相,而不是不同事物相接触。慧能认为,如果能够做到这样,那么,人们虽然处在尘世中,心中却可以不被污染,可以来去自由毫无障碍,从而在精神上得到解脱,精神上得到了解脱,这就是“极乐世界”了;相反,如果人们的心受到外境的影响,追求美色、音声、滋味,念念执着于各种事相,那么就会产生出无限烦恼,烦恼无限,这就是地狱了。由此,慧能得出结论说:“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坛经·般若品》)这就是说,此岸与彼岸的区别、凡夫与佛的区别就在一念之间,只要这一念不执着于事相,当下就可了悟成佛。追求往生西方极乐净土的人曾经向慧能请教佛法,慧能说:“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坛经·疑问品》)这里的东方人特指尚未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的人,西方人特指已经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的人。慧能认为,佛国净土就在自身中,就在一念间,而非局限于天上的某处。这是启发人们相信自力,首先实现精神上的解脱。

四、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为了论证“顿悟成佛”和“无念”、“无住”、“无相”,慧能又提出了“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坛经·付嘱品》)之说。慧能认为,自己的心不仅是成佛的基础,而且是整个世界的基础。慧能说:“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坛经·付嘱品》)这就体现了“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的思想。“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的意思是万事万物都是随着人心而生灭的。“心生种种法生”,指心会对万事万物产生执着,心中充满烦恼、执着,整个世界也就成为恶浊的世界。“心灭种种法灭”指心空了,整个世界也就转化为清凉世界。

慧能在得到弘忍的衣钵之后,到南方传法,到了广州法性寺时,他看见两个僧人在争论风吹幡动的问题,幡是寺院里悬挂的一种旗子。一位僧人说风动,一位僧人说幡动,他们争论不休、相持不下。这时,慧能走过去说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坛经·行由品》)仁者就是僧人。慧能的意思是,人们感到客观世界在动,完全是人的心动所造成的。按照慧能的思想,只要人心不动,客观世界虽然有各种变化,对于观察者而言,却是毫无影响的。总之,心空一切空。慧能在这里所讲的,其实还是心空了以后观察世界的体验。按照慧能的思想,在达到佛教的空的境界之后,一个人再看世界,就会有与常人不同的感受。外在的世界尽可以有各种风云变化,但这在一个修行的人看来,都像过眼烟云,因为他的内心世界是恬静的、静止的,所以,他看外部事物也是静止的。这种感受也正是僧肇的《物不迁论》所表达的感受,《物不迁论》最终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观空的体验,因为内心空了,所以感到“物不迁”。

思考题:

1.慧远对佛儒关系的调和是否成功?

2.僧肇的“物不迁论”与古希腊数学家芝诺的“飞矢不动”理论有什么联系与区别?

3.唯识宗主张阿赖耶识是染污的心,华严宗主张真如本体是真的。这两种主张之间是否存在矛盾?

【注释】

[1]眼界就是眼根,它是六根之一,大致相当于今天所谓视觉器官,包括眼球和视神经等;色界是眼睛所看到的各种景象,眼界与色界相对,就产生眼识界。眼识界就是一般所谓视觉。

[2]参见袁经文:《禅宗“悟”义索隐》,《社会科学研究》,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