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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象的独化论-简明中国哲学教程

【摘要】:郭象用“独化于玄冥之境”的观点说明宇宙万物的生成、演化以及万物之间的关系。对于天地万物“自生”“自造”的情形,郭象用“独化”一词加以概括。郭象的这一思想同裴的“崇有论”存在着根本的不同。郭象还提出了一个“玄冥之境”的概念,让独化在玄冥之境中进行。对郭象而言,这一心境是认清万物独化的主观条件。

郭象(252—312),字子玄,河南洛阳(今河南洛阳)人。郭象的一生经历了西晋王朝的整个统治时期。西晋政权是一个维护门阀士族利益的政权。门阀士族是社会上的一些具有特殊地位的官僚士大夫所结成的政治集团,它产生于汉代,发展于魏晋,衰弱于南北朝时期。在西晋王朝统治的几十年间,门阀士族阶层的经济得到了发展,政治地位也得到了巩固。从某种角度来说,郭象的哲学就是为门阀士族服务的。郭象原本不是士族,而是出身于平民,但是,在当时的贵无派领袖王衍为自己女儿的婚礼所举行的清谈大会上,郭象因为口才出众、思维敏捷而得到了王衍的赏识。清谈是当时士人就一些玄学问题进行辩论的一种文化现象。得到王衍的赏识后,郭象潜心著述,很快成为当时的大名士,时人誉之为“王弼之亚”(《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文士传》)。后来郭象在王衍和东海王司马越的支持下进入仕途,很快成为政治上的当权派。司马越的太傅府是永嘉时期的权力中枢,郭象以太傅主簿身份控制了朝政,权势“熏灼内外”(《晋书·郭象传》)。

郭象的主要著作是《庄子注》,但据说这部书是在向秀的《庄子注》的基础上增删改写而成的。郭象的《庄子注》一直流传下来,在古代中国社会中成为《庄子》一书的标准注解。实际上,郭象的《庄子注》并不是对《庄子》的忠实注解,而是一部哲学著作,可以说,郭象是假借注释《庄子》而发挥他自己的哲学思想。

一、独化于玄冥之境

郭象哲学思想的核心就是其独化论。郭象用“独化于玄冥之境”(郭象《庄子序》)的观点说明宇宙万物的生成、演化以及万物之间的关系。所谓“独化于玄冥之境”,指一切存在物都独立自主地在混沌未分的场所中生成、演化。

郭象对于“无”的看法,既不同于王弼,也不同于裴。如前所述,王弼把无视作天地万物的本体,裴把无视作万物全部消失之后的状态,而郭象则把无视作万物自生的代名词。郭象说:“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庄子注·知北游注》)又说:“夫庄老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耳。”(《庄子注·在宥注》)这就是说,无并不是相对于有而言的,无既不是有的本体,也不是有消失了以后的状态;无仅仅表示,天地万物的产生没有任何其他事物作为其根据,万物都是自己产生的。郭象将其对于天地万物自己产生的观点概括为“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郭象《庄子序》),就是说,任何物的产生都既非造物主所造成,又无须依赖其他事物,万物都是块然自成的。对于天地万物“自生”“自造”的情形,郭象用“独化”一词加以概括。

独化包含两个方面的要点。其一,天地万物的产生与造物主无关。郭象说:“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庄子注·齐物论注》)意思是,事物千差万别,看似有一个主宰者使万物如此,可是如果寻求那个主宰者的踪迹,结果却是一无所得。这就表明,万物都是自己如此,并没有什么决定万物所以如此的主宰者。其二,天地万物的产生与周围的其他事物无关。郭象常说,天地万物“突然而自得”(《庄子注·天地注》)、“欻然自尔”(《庄子注·庚桑楚注》)、“忽然而自尔”(《庄子注·知北游注》)、“掘然自得”(《庄子注·大宗师注》)等。郭象的“突然”“欻然”“忽然”“掘然”之说都旨在说明,不仅无不能产生有,就是有也不能产生有,万物都是自己如此,并非依靠其他事物的帮助才得以如此。总之,独化既表明了万物的产生不是造物主造成的,也表明了万物的产生与周围的其他事物无关,万物的产生不需要任何条件。万物的产生不需要任何条件,这就是郭象所谓的“独生而无所资借”(《庄子注·知北游注》)、“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庄子注·齐物论注》)。

郭象的这一思想同裴的“崇有论”存在着根本的不同。裴否定了无能够生有,但是他又强调有必须有所“须”、有所“资”,也就是必须有所依赖,这就是所谓“偏无自足,故凭乎外资”。裴所说的这种依赖是“济有者皆有也”,也就是说,万物相互依赖、互为条件。郭象不这样认为,他把“物各自生”绝对化,根本否定物与物之间的依赖关系。他甚至认为,天地万物的产生不仅不需要外部条件,甚至也没有内部原因。比如他说:“外不资于道,内不由于己,掘然自得而独化也。”(《庄子注·大宗师注》)意思是,万物并不由外在因素决定,也非内在主观因素所能改变,而是自然而然地生成、演化。所以,在郭象这里,万物只是一个个突然发生和变化着的孤立个体,它们没有根源,彼此之间互不相关,就连每个事物自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

郭象还提出了一个“玄冥之境”的概念,让独化在玄冥之境中进行。“玄冥”是《庄子》一书中的术语,庄子用这一术语描述一种不分是非、彼此的精神境界。郭象沿用了庄子对于“玄冥”的解释。他说:“玄冥者,所以名无而非无也。”(《庄子注·大宗师注》)意思是,“玄冥”一词是用来“名无而非无”的。那什么是“名无而非无”呢?按照郭象在其他地方的说明,“名无而非无”指天地万物的生成、演化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主宰。换言之,并没有一个作为宇宙本体的无——“非无”,不过,人们仍然可以达到一种作为精神境界的无——“名无”。作为精神境界的无,就是“玄冥之境”。所以,在郭象这里,玄冥之境仍然指一种不分是非、彼此的精神境界。显然,玄冥之境并不是一个实际的、外在的空间,它只是人的一种心境。对郭象而言,这一心境是认清万物独化的主观条件。换言之,独化是很难被常人所理解的,只有首先具备了这样一种特殊的心境,再去观察万物时,人们才能够体验到万物的自生、独化,这就是“独化于玄冥之境”。

独化论表明,万物中的单个个体之间彼此互不相关,但是,郭象又提出,就世界整体而言,万物又缺一不可,缺了一样,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其他万物的覆亡。比如他说:“天地万物凡所有者,不可一日而相无也。一物不具,则生者无由得生;一理不至,则天年无缘得终。”(《庄子注·大宗师注》)意思是,天地万物缺了一样都不行,假如万物中突然少了一物,那么其他万物也就不能生存了;假如有一种事物的规律突然不起作用了,那么万物也就都不能延续了。在这里,郭象已经陷入了逻辑上的自相矛盾:郭象强调个体对整体而言不可或缺,这也就意味着,在郭象看来,个体对整体中的其他个体而言不可或缺,这其实也就昭示了个体与个体之间还是存在某种关联的,这就与其独化论所隐含的个体之间互不相关的意涵相悖了。所以,对郭象而言,提出了独化论,就不能再主张个体对整体的不可或缺。

然而,郭象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逻辑谬误,他在肯定了个体对整体不可或缺的前提下,又进一步思考如何才能保证世界整体的和谐、有序的问题。在个体的缺失会造成整体的混乱的预设之下,要保证整体的和谐、有序,当然就要避免出现个体缺失的情况。那么,怎样才能避免出现个体缺失的情况呢?郭象提出,万物各自具有的“性分”是确定不变的,所以,世界整体是完全和谐的。所谓“性分”,在郭象这里,指万物各自的先天禀赋。万物各自的先天禀赋构成了其稳定的本质特征,这叫作“性”。万物的性彼此之间存在差别,这叫作“性分”。郭象认为,万物各自的性分都不会改变,而任何一物又都只能在性分的限制下生存、演化,这样一来,万物生存、演化的轨迹也就无法改变了。既然如此,万物中的任何一物便都不会突然消失,万物中的任何一种规律也就都是确定不变的。于是,世界整体的和谐、有序也就得到了保证。

凭什么万物的性分就不能改变呢?郭象又提出了所谓“命”和“理”的概念。郭象说:“知不可奈何者命也。”(《庄子注·人间世注》)又说:“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谓之命。”(《庄子注·寓言注》)“不得已者,理之必然也。”(《庄子注·人间世注》)这就是说,命和理是一种“不可奈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和“不得已”的决定力量,亦即一种盲目的、不可抗拒的外在必然性。郭象认为,万物的性分之所以不能改变,完全是由命和理决定的,这就是所谓“唯在命耳”(《庄子注·德充符注》)。由此可见,尽管郭象否定了造物主的存在,却又设置了一个决定天地万物在整个世界中的地位和本性的命和理,命和理虽然不是造物主,却有着造物主的功能和作用。

二、“聚散虽异,而我皆我之”与“向者之我,非复今我”的内在矛盾(www.chuimin.cn)

郭象的《庄子注》中多有前后矛盾之语,其对于自我是否存在的论述便是较为明显之一例。郭象十分强调事物的运动、变化。比如他说:“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庄子注·大宗师注》)这就是说,万事万物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中,运动、变化不可抗拒。他又说:“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庄子注·大宗师注》)“出入者,变化之谓耳,言天下未有不变也。”(《庄子注·知北游注》)这就是说,天地万物每时每刻都在运动、变化,运动、变化是普遍现象。不过,郭象强调事物的运动、变化,恰恰是要证明事物的某种不变性,即任何事物一旦产生,便永恒存在。

如前所述,郭象根本否认有与无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他认为,万物不是虚无所生,万物也不会转化为虚无,任何事物“一受成形,则化尽无期”(《庄子注·田子方注》),就是说,任何事物一旦有了形体就不会再还原为虚无,而是会以各种存在的形式进行无穷的转化,永远不会消亡。

郭象还说:“聚散虽异,而我皆我之,则生故我耳,未始有得;死亦我也,未始有丧。”(《庄子注·德充符注》)又说:“夫死生变化,吾皆吾之。既皆是吾,吾何失哉?未始失吾,吾何忧哉?”(《庄子注·大宗师注》)这就是说,万物虽然变化无穷,但是其内在实体——“我”(或“吾”)始终不变,永远不会消失。生死的变化都是我的不同显现形态,变化的只是外在的形式,而内在的这一个我却是无所得,无所失的。这个我就是一个不变的实体。所谓实体,指独立存在的、构成事物的内在本质或存在基础的存在者。显然,实体是一个变化中的不变者。

总之,郭象从实体不变的角度,论证了事物的永恒存在。

然而紧接着,郭象又通过否认运动的连续性,强调运动的中断性,而论证事物的另一种不变性,即任何事物都是绝对静止的,运动、变化只是假象。事物永恒存在与事物绝对静止是两个概念,某一事物的永恒存在并不意味着该事物在其存在的任何阶段都要保持外在形式上的不变,而是只要其内在实体不变就可以了,而某一事物的绝对静止却意味着该事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存在外在形式上的变化。那么,郭象是怎样证明事物绝对静止的呢?郭象说:“夫变化不可执而留也。”(《庄子注·田子方注》)“当古之事,已灭于古矣,虽或传之,岂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变,故绝学任性,与时变化而后至焉。”(《庄子注·天道注》)这就是说,事物的运动不是连续的,过去的事物只存在于过去,不能延续到今天,同样,今天的事物也不能延续到将来。这样看来,变化着的事物都停留在或消逝在各自所属的时间间隔内,古代的事物不会延续到今天,今天的事物也不会发展到未来,这就证明了事物的绝对静止。

郭象又说:“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往矣。”(《庄子注·大宗师注》)这就是说,过去的我与今天的我是根本不同的两个我,今天的我不是过去的我变化发展而来的,过去的我只停留在过去,今天的我也只停留在今天,今天一过去,今天的我也就同时过去,将来的我与今天的我也没有任何关联,过去的我、今天的我和将来的我各自静止在过去、今天和将来。过去的我、今天的我和将来的我各自静止,互不关联,这实际上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连续不变的我,没有连续不变的我,也就意味着实体不存在。

在这里,郭象的自相矛盾暴露得十分明显。在论证事物永恒存在时,他运用了实体永恒存在的思路,他说,“聚散虽异,而我皆我之”“死生变化,吾皆吾之”;在论证事物绝对静止时,他运用了否定运动的连续性的思路。他说“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到底“是我”还是“非我”,到底“有我”还是“无我”,实体到底是否存在,在这个问题上,郭象陷入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中。运用否定运动的连续性、强调运动的中断性的方法,只能得出实体不存在的结论。因为实体是连续不断的存在者,所以,一旦连续被否定,原本作为连续体的实体也就不复存在了。郭象的这种论证方法,后来被佛教徒僧肇所继承,僧肇创作了《物不迁论》,“物不迁”的字面意思就是事物不变化,僧肇论证事物不变化的方法正是强调运动的中断性;而《物不迁论》又是论证佛教的“空”的境界的,所谓空,从哲学的角度讲,就是“无实体性”。

思考题:

1.在王弼那里,万物的统一体——“无”被视作万物的本体。请思考,万物的统一体是否必然是万物的本体,而万物的本体是否必须是万物的统一体?

2.郭象主张万物的性分不变。这种主张有可能对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什么样的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